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师尊端水失败后[穿书] 作者:龙她 内容简介 戚无忧的人生四大爱好:看书、画画、喝茶、晒太阳。 奈何毕业就做起了编辑,每天审稿到半夜。 一天他在朋友的安利下,看了一篇时下大火的仙侠修真文。 文里有个和他同名的炮灰反派,表面上光风霁月,实则恶毒善妒。 身为男主的师尊,当面对男主无微不至,转过身就打压陷害男主。 最后被男主一剑穿心,身死道消。 戚无忧看完:什么套路文学,拿走,不出。 2 戚无忧关上电脑前后心一痛,一睁眼,在一张古香古色的床上醒来。 男主洛云彰刚练完一遍原主给他的错误心法。 压制着浑身乱窜的灵力,端着茶碗送上前来,乖巧地说:师尊,喝茶。 戚无忧:夭寿。 作为一名优秀的编辑,戚无忧阅文无数。 为了避免一剑升天的结局,立即制定了一套求生法则: 第一:绝对不做伤害男主的事,已经做下的事要及时补救,提前找好退路。 第二:男主得知真相后最气愤的一点,就是他看似宠爱,实则捧杀,所以,以后对男主必须冷漠一些。 什么?你说为什么不真的对男主好一些? 看书太多直男戚无忧:我不想被徒弟攻略。 第三:戚无忧想了半天,写下八个大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3 逍遥仙门的弟子们发现兰芳君变了。 以前他对关门弟子洛云彰嘘寒问暖,每晚夜谈。 现在却一连大半个月不露面,偶尔出现也是给洛云彰指派各种危险艰难的任务。 宗主送了兰芳君一套暖玉茶具,兰芳君温柔笑笑,还他两罐玲珑棋子。 大师兄送了兰芳君一套上古画集,兰芳君险些激动失仪,还他一张丹青画像。 小师妹送了兰芳君一本失落古籍,兰芳君爱不释手,还她一套珍贵话本。 洛云彰送了师尊一把七弦古琴,师尊当面面无表情,背地里冥思苦想。 第二天还他一套剑谱,叮嘱他礼物不错,下次不要再送了,把心思放在修行上。 洛云彰: 一天洛云彰来到后山,为师尊收集磨墨的泉水,听到门中弟子闲聊: 弟子甲:洛师兄是不是失宠了? 弟子乙:多半是,以前兰芳君对他多好?现在却是不假辞色。 弟子丙:啧啧啧。 洛云彰站在山石后面,收紧手掌,咔嚓一声,捏断了木桶的把手。 4 戚无忧没想到能在书里实现自己的人生四大梦想。 眼看徒弟们都要出师了,以后他便可离开仙门,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某天夜里,仙门一片静寂。 戚无忧梦中惊醒,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惊才绝艳的洛云彰用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眼底尽是冰冷与黯然。 他语带不甘地问:师尊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冷漠? 戚无忧:? 洛云彰:我努力过了,但怎么做都不对。请师尊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们? 惊才绝艳徒弟攻x潇洒散漫师尊受,1v1,当然是HE啦~ 第1章 绑定系统 星河倒挂,夜风吹拂。 缭绕在逍遥仙宗外围,终年不散的雾气烟蛇一样缓慢地起伏游动。 泠泠仙气蔓延百里,所过之处无不透着沁人的清寒。 风渐迅疾,腾漫雾墙拉扯间变得稀薄,阑珊灯火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若有从仙宗外归来的弟子,打眼一看,便知那处是琼花屿,是逍遥仙宗兰芳君的住处。 此时此刻,兰芳君戚无忧正在房间的榻上打坐。 室内烛火微晃,落在质地奇特的白衣上,晕开一片锋锐冷泽。 他束着青玉冠,腰间别着一把花骨扇。 此扇扇骨呈象牙白,由百花淬炼铸成,如玉如铁,坚硬无比;扇面月白,由雪蚕丝织就,可折可弯却刀枪补不入。 扇骨之幽香与扇面之冷冽气息混合,散发出一种清远、令人沉醉的冷香。 修真界素有法器类主的说法,确是如此。 兰芳君身型匀挺,气质斐然,墨发自背后垂落,与如冷脂润玉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眉目颜色颇浓,眼角眉梢显出几分冷漠疏离。 而搭在膝头的手与腰间花骨扇不过几寸远,乍看之下,手指竟与扇骨不分你我,观之悦目,令人想要握住细细赏玩。 就在这时,掐诀的手颤了一下,片刻后长睫微动,眼皮撩起,露出一双狭长星目——眸长而唇薄,正是一幅冷心冷情的长相。 兰芳君…… 不,应该说是戚无忧,乍然见光,被晃得眼睛一眯,朦胧中看到屋中古香古色的摆设不由一怔。 木然低头,便见自己盘腿坐在一张有些窄的床上,穿的衣服是影视剧、里常有的宽袍大袖,摊开手来,右手掌心覆着一层薄茧,虎口处跟随他二十多年的伤疤却不翼而飞。 这…… 他起身环顾四周,茫然地想:这是……哪里? 门外突地响起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戚无忧的思绪。 他心下一凛,下意识搜寻可以躲人的地方,正要侧身藏起来时,却听那脚步声停在门外。 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弟子洛云彰,来为师尊奉茶。” 戚无忧走向角落暗处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面向房门,眉心轻跳。 ……谁? 洛云彰? 是他昨天看的里的主角洛云彰吗? 许是没听到回应,门外少年又道:“师尊,您休息了吗?” 戚无忧看向没有任何伤痕、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双手,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一时间心神巨震。 ……不会吧? “若师尊歇下了,弟子便明日再来。” 门外的人极有分寸,当下便要退开。 戚无忧急需求证,忙道一声:“慢!” 他深呼吸放缓表情,一手别到身后,另一手提到身前,四指搭着广袖。 审视了自己一遭,确认没有哪里不妥,才微微抬高音量,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为师还未休息,你进来吧。” “是,师尊。” 少年应了一声,端着茶盘,推门而入。 来人穿一身黑衣,看起来十四五岁,身型瘦削,面容冷峻,由内而外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 要不是他外表还带着不可忽视的少年气,说他与自己差不多大都不为过。 正应了《反派》这本书里对主角洛云彰的描述:心性坚韧,少年老成。 靴子落地,戚无忧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他八成、大概、可能,是穿书了。 【叮咚——】 【恭喜您绑定了“因果律”系统,《反派》已自动更新为穿书】 【您已解锁穿书名场面“主角意识C”、“高危职业之师尊”以及“自古穿书幸运E”】 【获得基础融入值10(百分制),获得奖励会心一击x3,开启“身死道消”及“神仙眷侣”结局】 【高亮:当融入值降为零,宿主将直接进入死亡结局】 【愿您的穿书之旅一帆风顺】 刚一生出穿书的念头,戚无忧的脑海里便响起了一连串的电子音。 他还没来得及理解乱七八糟的名场面和数值,便被“死亡”这个关键词惊得瞳孔微缩。 半晌,在心里默默问:“你……是我的系统?” 【恭喜您解锁穿书名场面”呼叫系统“,获得1点融入值。】 “……” 还真是。 看了那么多系统穿书,戚无忧从没想过这种事真的存在,还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头上,一时间掐着衣袖,陷入深思。 他不说话,房间里便死寂无声。 洛云彰自打进了门,就一直端着茶盘垂首等待。 此情此景,难免会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另师尊不满的事,想了想,抬起头道:“师尊,可是弟子今日来晚了?” 戚无忧回过神,看着面前的洛云彰,顿觉麻烦丛生。 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暂时把系统放在一边,在脑海里翻箱倒柜,搜索昨晚看到的内容。 他在书外的本职工作是编辑,每天都要审大量稿件。 昨天晚上,一个朋友兴致勃勃地给他推荐了一本因剑走偏锋而大火的,问他有没有出版的可能。 他忙完工作已经是深夜,过了困劲,便找出这本书来打发时间酝酿睡意。 书名叫《反派》,全书紧扣主题,讲述了一个出身正道的少年一步步被逼成反派的过程。 因为前期有一个和他同名的反派,所以他看得比较仔细,至于后半部分他只粗略一扫,就跳到了结局。 从编辑的角度来讲,《反派》作者的文笔不错,但情节单薄略显套路,基调压抑,从头到尾全靠情绪支撑,最主要的是主角最后变成反派不够伟光正,网络连载可以,想出版,基本没有可能。 作为一个出版编辑,戚无忧对不能出版的都不怎么感兴趣,看完关了电脑,正要拿起手机回复朋友,突然感觉后心一痛,眼前霎时黑下去,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一晕(?)一醒间隔很短,绝大部分情节他都还记得,很快把面前这个少年和《反派》里的主角洛云彰对号入座。 而洛云彰的师尊——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便是书里那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反派,也是主角黑化走上反派之路的罪魁祸首,没有之一。 戚无忧:……夭寿。 穿谁不好,怎么穿成了这个人? 要知道原主虽然长了一副俊逸风雅的好皮囊,但内里早就已经烂透了。 他恶毒善妒,阴鸷小器,没有一点容人之量,自己天赋不足进境缓慢,便对一些根骨上佳的弟子心怀嫉妒。 某次无意间发现主角洛云彰天赋异禀,恐洛云彰未来一鸣惊人,夺走他觊觎已久的“逍遥三仙”的位置,便抢在洛云彰被别人发现之前,将其收为关门弟子。 洛云彰人生的噩梦也就由此展开了——原主收洛云彰为徒不是想好好教他,而是想把一颗好苗子亲手毁掉。 原主极擅伪装,硬生生把自己的天赋不足,拗成了世人眼中的“寄情风月,无心此道”,还搏了个“兰芳君”美名,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洛云彰不好。 他走的是捧杀的路子——表面上对男主无微不至,甚至可以说是偏爱,只在暗地里做一些手脚。 譬如,让男主练反向心法,或者故作无意,三言两语挑起旁人对男主的怨恨,借他人之手折辱…… 等等。 反向心法! 戚无忧身体一僵,估计了一下剧情进度,悲催地发现,洛云彰可能已经练了四五年的反向心法。 “……” 这穿书的时间点真是绝了。 要说《反派》有什么元素贯穿全文,那一定是原主塞给男主的反向心法—— 原主心思阴毒,为防被人发现苛待弟子,他给男主的反向心法确实可以提升修为,而且提升修为的速度要比练正常心法的速度还要快,因此男主洛云彰一度被称为同辈之中的天才。 但是反向心法与心脉相逆,终归不是正道,前期看不出来异样,一旦练久了,灵气便会在体内乱窜,修为越高,对自身经脉的损伤越大,最好的下场是走火入魔,一个不小心,就是经脉尽断爆体而亡。 照理说,宗门天才经脉出问题,总会有人发现。 但把全部心思都用在暗害别人身上的原主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每天晚上让洛云彰以奉茶为由来见自己,为他梳理灵脉里乱窜的灵气,隐藏了他的异样。 直到仙门大会,压抑多年的灵气乱流才在洛云彰体内爆发。 昔日天才被人一击打残,跌落云端身败名裂,最后原主为了斩草除根,还把他逼入逍遥仙门的剑阵禁地。 要不是洛云彰身上有自己亲爹元神这个外挂,早就死在了剑阵里。 濒死之际,洛云彰才知道表面上宠他爱他的师尊,正是让他落到如此不堪境地的始作俑者,自此性情大变。 出关之后,得知原主先后用卑鄙手段杀死洛云彰父亲的两位挚友,直接将原主一剑穿心。 原主死了还没完,后期洛云彰受到反向心法的残余影响,被人挟制,眼睁睁看着女主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而无力施救,彻底崩溃黑化,变成了修真界无人能挡的一大杀神。 不夸张地说,洛云彰一生中最后悔的两件事,其一是拜入原主门下,其二是当初杀原主时让原主死得太痛快。 女主死后,他恨不得上穷碧落下黄泉,把原主的魂魄揪出来千刀万剐。 杀尽能杀之人之后,他的一腔愤郁仍无处发泄,最终选择了自爆灵体,再不受此折磨,化归天地而去,达成全灭结局。 看书的时候一目十行,现在一细想,男主是真的惨,原主也是真的该死。 但凡他穿到别人身上,出于人道主义原则,说不定都会帮男主捅原主一刀。 “……” 戚无忧暗啧,想这些都没用。 现在套着该死鬼壳子的是他。 他得自救。 ……可是还有救吗? 是不是自鲨更快一点? 像是在回应他的疑虑,系统“叮咚”一声—— 【您已成功解锁穿书名场面“反派自救”,开启“闲云野鹤”结局】 第2章 反派自救 “闲云野鹤”这个结局听起来就很友好。 戚无忧看到了一点点曙光,当下就要查询达成条件,余光一瞥,想起洛云彰还在等待答复。 他此时也没空心疼男主在书中的悲惨经历,毕竟现在头别在腰带上的人是自己 。 略作思索,他拿捏着原主在书中对外时的说话方式和态度,温声道:“今日的茶免了,你且回去好生休息,无需太刻苦,身体要紧。“ 洛云彰眉峰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他欠着身,半张脸都被恭敬托在身前的茶盘挡着,略一抬眼,扫过近在咫尺的搭在袖口的手指,犹豫片刻,没有在往上看,后退一步,说道:“是,师尊。” 说罢不再停留,托着茶盘一直退到门口,才转身推门出去,轻轻把门关好,不多时,脚步声便走远了。 戚无忧细听一会儿,确定没人再来打扰,回到榻上坐下,尝试呼叫系统。 他心念才动,电子音便在脑海中回答:【因果律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戚无忧:“我想先问一下,我会穿进书里,是因为现实世界的我死了吗?” 【叮咚——】 【您的“主角意识C”已升级为“主角意识C+”,请再接再厉】 啊……名场面还能升级? 系统播报完升级信息,才回复道:【是的,您的身体已死亡,请您珍惜第二次生命,如在书中死亡,您将彻底消失】 “……好吧。” 戚无忧阅文无数,很懂穿书的套路,虽然早就猜到自己八成是死了才会穿进书里,但还是想挣扎一下。 既然已成定局,就老老实实地跟着系统提示走吧。 “我能看一下我的人物面板吗?”他在心里问道。 一个透明面板刷地在他面前展开。 面板上写着他这具身体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年龄、修为以及所属宗门、人际关系等等。 基本信息下方有一个进度条,进度条左边标着【融入值融入值的进度条红了十分之一。 融入值下方是【已解锁名场面从上到下,按照系统提过的顺序排列着五个所谓的名场面。 再下面是【道具栏里面只有会心一击一个条目。 最后是结局,【身死道消】、【神仙眷侣】和【闲云野鹤】三个结局的进度分别是30%,5%和0%。 戚无忧直奔【闲云野鹤】结局,模块放大,进度条下出现一行小字:达成此结局,宿主存活,可自主行动,从此天大地大,任君驰骋。 很好。 就打这个结局了。 他继续往下看达成条件:需解锁相关名场面。 什么名场面? 这一次模块没有随他的心念变化,戚无忧只好主动搜寻,可惜直将【闲云野鹤】结局页面上下左右翻了个个儿,也没找到多余的提示。 ——感情这结局是开局一张饼,过程全靠猜? 他顺便把剩下的两个结局看了,其中【身死道消】就是原主的结局,【神仙伴侣】则是和男主洛云彰鸳鸳相抱,双宿双飞。 戚无忧:“……” 【身死道消】的进度有30%他能理解,毕竟原主已经给了洛云彰反向心法。问题是【神仙伴侣】那5% 的进度是哪里来的? 结局页面依旧没有提示,系统也一言不发。 看来是要他自己探索。 戚无忧回忆【神仙伴侣】结局开通时的系统播报,回过头去看上面那四个已经解锁的名场面。 一旦他将注意力凝聚在【名场面】三个字上,便有一个类似便签的浮窗出现进行解释。 ——一部套路,少不了各种各样脍炙人口的经典名场面。 如果武侠的名场面之一是主角坠崖必有奇遇,狗血文的名场面之一是追夫/妻火葬场,那么穿书的名场面是什么呢? 解锁名场面将增加结局进度,请宿主自行探索解锁,在融入值归零前,尽快打出想要的结局吧! 戚无忧视线下移,将已经解锁的名场面一一看过: 【主角意识C】 机敏的反应能力是一个合格穿书者的必备技能。 尽快意识到到穿书的事实,可以有效减少作者前期的冗余描述,快速进入正题,从而提高可读性。 鉴定标准:穿书五分钟内确认自己身在书中世界,且接受良好。如能自行判断现实世界形式,可升级为C+,若宿主有吐槽属性,则升级为C++ 获取奖励:融入值10 升级意见:建议您添加咸鱼、吐槽、Bking或反社会人格等属性设定。 其余等级判定标准: 落地即确认穿书,且接受良好的宿主,等级为B,若有咸鱼属性,则升级为B+ ②落地即确认穿书,并利用已有信息准备大干一场的宿主,等级为A,若有bking属性,则升级为A+ ③主动制造机会穿书,决定称霸世界的宿主,等级为S,如有反社会人格属性,则升级为S+ ④穿书一小时内未能确认身在书中世界的宿主,请您滚出穿书界,谢谢 【高危职业之师尊】 每种类型的里总有一些高危职业存在。 如无限流中的BOSS,武侠中的武林盟主等。 而在一本穿书仙侠中,最危险的职业莫过于师尊、魔尊、大师兄、天才以及小师妹。 据非官方且不专业统计,以上职业中,担任反派并被男主杀死的概率约为50%,最后与男主鸳鸳相抱双宿双飞的概率高达45%,只有5%的概率生还且保持单身。 如此血淋淋的数据,还不足以说明这些职业的危险性吗? 鉴定标准:穿书者担任男主师尊一职 获取奖励:开启“神仙眷侣”结局,且结局进度增加5% 【自古穿书幸运E】 自古枪兵……不,穿书者的运气都极差。 这样的设定有利于穿书者触发情节,推动剧情进展,可以救下许多作者为思考情节而死去的头发和脑细胞。 缺点是,一旦套上幸运E的debuff,作者想到的没想到的、原著中有的没有的情节都会往你身上招呼,此为被动属性,请自求多福,努力在这艰险的世道里活下来吧! 获取奖励:因为您实在是太惨了,所以奖励您“会心一击”x3,在适当的时候使用,可能会救您一命哦~ 【呼叫系统】 这年头谁穿书不带个系统呢? 穿书文中的系统简直比批发市场上贱卖的小商品还烂大街,一个穿书者如果不能在穿书后,条件反射一般尝试呼叫系统,即可以被判为穿书者失格。 获取奖励:发现这种刻烟吸肺的设定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总不能让您白发现,所以奖励您1点融入值吧。 【反派自救】 是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所有穿书的反派都会尝试自救,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抱主角大腿、和主角结婚或先下手为强杀死主角。 什么?你说“躺平等死”? 那不在本系统的业务范围内,请移步咸鱼系统。 获取奖励:努力不一定有收获,但有梦想总是好的。不管怎么样,给您开启了“闲云野鹤”结局。但如果摸着良心说的话,这边还是建议您走“神仙伴侣”结局更靠谱一些呢。 戚无忧:“……” 第3章 继承遗产 名场面,其实就是类型的套路或者模板。 戚无忧做编辑时,总是极力避免经手的作品太套路化。 没想到一朝穿书,竟然要仰赖套路生存。 也是。 自古“套路”得人心嘛。 一些桥段,老套但有用,能让人百看不厌,何乐而不为呢? 戚无忧一边总结看过的穿书文套路,一边查看起位于基本信息下方红了十分之一的进度条—— 【融入值】 为了防止穿书者成为书中世界的第四天灾,因果律系统隆重推出这一指标。 在融入值的限制下,想在书中世界生存下去,要么把自己变成纸片人,要么把书中人物当做真人看待。 当您对书中世界的认同感增加,融入值将会上升。 相反,或者当书中角色认定您为不和谐因素,融入值将会下降。 注:融入值低于60时,每月都会产生自然损耗,当融入值降为零,您将直接进入死亡结局,躺平即死亡哦~ “……” 就是说,他现在已有的11点融入值每个月还会下降? 一个月扣多少?扣11点以上的话,他不是直接没了? 戚无忧忍不住叹气。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英年养老。 到时候在自家院子里放一张摇椅,每天过看书、画画、喝茶和晒太阳的悠闲生活。 可惜他毕业就做起了编辑,每天审稿到半夜,一点娱乐时间没有不说,还熬夜熬得猝死穿书。 最残酷的是,穿书了也没能摆脱被deadline追着跑的劳碌命。 哎。 英年养老的目标肯定是不能放弃的,看来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把融入值刷到及格线,打出“闲云野鹤”的结局。 房间里有桌案,案上放着纸笔。 戚无忧在桌案前坐下,把镇纸压在纸张边缘,拿起毛笔,整理未来在书中的求生思路—— 第一:为了不直通“身死道消”结局,完成全部剧情后还能保有自由身,绝对不能做伤害男主的事,不得已做下的事要及时补救,提前找好退路。 第二:男主得知真相后最气愤的一点,就是他看似宠爱,实则捧杀,所以,以后要对男主必须冷漠一些。 偏爱是不可能偏爱的,他对男人不感兴趣,不想走“神仙伴侣”结局。 第三……戚无忧想了半天,剩下的无非是多多挖掘名场面。 至于什么样的算名场面,明天开始,他会慢慢试验。 于是写下八个大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戚无忧的父母生前都是知名的艺术家,他从小就跟着父母学国画和书法。 移开镇纸,拿起那张写满工整毛笔字的纸,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便把纸张递向蜡烛跳动的火焰,毁尸灭迹。 看着沿纸张边缘上卷的火苗,他的思绪飞速运转起来。 融入值中有一项判定标准,即是否被书中人物认定为不和谐音素。 按他自己的理解,大约是说不能让纸片人们看出他不是原主。 他现在这个情况,类同仙侠文里的夺舍,一旦被发现,别说系统不饶他,书中人物们也绝不会放过他。 没有原主的记忆还好说,毕竟他看过《反派》,暂时糊弄住身边人不成问题,更详细的可以事后找机会打听。 但没有原主修为和技能,就不是那么好蒙混过关的了。 远的不提,单是每晚替洛云彰梳理经脉就够让他头疼的。 洛云彰的经脉放一天两天可以,搁置时间长了,一旦他的异状被别人发现,反向心法的事就会暴露…… 看来,他得尽快学会原主的技能才行。 现在天色不早,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找他。 戚无忧回到榻上,按照醒来时的姿势盘腿坐下,试着引动体内的灵气。 原主除了长得好之外,唯一的优点便是足够勤奋。 为了在人前表现得举重若轻,背后不知下了多少苦工,已经给身体留下了肌肉记忆。 戚无忧一摆出打坐的架势,体内灵气便自动运转起来,无数可用的招式在脑海中轮番闪过。 他在冥想中,将所有招式都模拟了一遍。 数次觉得筋疲力竭,但都为了融入值咬牙熬了下来。 临近醒来前,他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身体格外轻便,好像一抬脚就要飞起来。 突然,系统【叮咚】一声——【恭喜您解锁穿书名场面“遗产继承”,获得5点融入值,“闲云野鹤”结局进度增加3%】 戚无忧感觉到灵气在体内流动,途径丹田时旋转压缩积蓄起来。 他刷地睁开眼,房里的蜡烛早已燃尽,入目一片漆黑。 书中世界修仙者的耳目比普通人灵敏得多,适应黑暗之后,房间里的摆设轮廓逐渐清晰。 虽是晚上,他却神清气爽,不觉困乏,下床找了一根蜡烛点燃,站在桌案查询起刚刚解锁的名场面。 【遗产继承】 仙侠世界的穿书者似乎从来不用担心修炼问题,他们要么继承原主的技能记忆,要么继承原主的肌肉记忆,运气好的则会随身携带金手指和主角光环。 众所周知,穿书的主要看点不是枯燥的日常修炼,而是花样百出的名场面。 砖家表示,这样的安排可以跳过剧情前摇,有效缩短发育期,快速进入主线,用过的作者都说好! 获得奖励: 您已习得原主的全部技能,获得原主所有物品使用权,并突破瓶颈进境成功,修为等级可在基础面板查看。 ②您已具备在本世界行走且短时间内不会扑街的能力,因此奖励您融入值5点;拥有自保能力的您提高了在结局剧情中的存活概率,“闲云野鹤”结局进度增加3%。 望您再接再厉! 融入值和心仪结局进度的增加,给戚无忧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 他就势展开基础面板查看自己的修为等级。 仙侠的等级排序无非那几种,如果用E/D/C/B/A/S来衡量《反派》中的人物战力,原主从出场到退场,一直停留在B+级。 而洛云彰黑化后的实力,大概是超3S级,整个就是大写的两个字:无敌。 即便打坐之后,戚无忧的实力已经慢悠悠地升到了A-,还是不够洛云彰捅一剑的。 戚无忧沉默:“……” 能理解的,毕竟是男主,男主的尊严岂是那么容易被撼动的? 戚无忧转而去检查原主留下的东西,手拂过腰带的时候一顿,用灵力探进去,发现了一整座宝库。 各种他在仙侠里看过的道具,原主的宝库里基本都有。 翻腾间,他找到了一幅茶具,正想拿出来看一看时,忽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洛云彰在门外道:“弟子洛云彰,前来为师尊奉茶。” “……?” 刚刚不是来过了吗?怎么又来一次? 这只是仙侠,没有时间循环之类的设定吧? 戚无忧蹙眉,在装死和直面男主之间犹豫。 男主现在还小,战力远不如他,人身安全问题暂时不用考虑,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融入值会不会下降。 刚刚解锁“遗产继承”名场面,“遗产”中也包括原主的演技,眼下倒是个试水的好机会,正好可以看看能不能收了反向心法的烂摊子。 想到这里,戚无忧收回探进腰带里的灵力,在桌案前坐下,摆出一个端庄的姿势。 薄唇微启,正要让男主进来,想了想,又把嘴唇抿住,扬手衣袖一扫,房间的门呼啦一声打开。 ——这才是仙侠里正确的开门姿势。 房门开启,洛云彰穿着和上次一样的衣服,端着一样的茶盘,连茶盘托举到的位置都和之前一般无二,稳步走进来,站定说道:“恭贺师尊出关,弟子为师尊准备了凝气茶。” 出关? 戚无忧没等开口,心中就是一跳,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沉声问:“为师闭关了几日?” 洛云彰恭敬回答:“师尊闭关已有一月。” 戚无忧:“……?” 坐了一会儿而已,竟然过去了一个月? 那融入值…… 【叮咚——】 【本月您的融入值已消耗10点,剩余可消耗额度6点,预计下月将扣除10点,望您继续努力。】 戚无忧:“……” 好吧。 是他忘了。 仙侠闭关动辄几十年打底,他这才一个月,已经算少的了。 打坐一个月,修为是升了,融入值却一下子回到解放前。 现在只剩6点,已经不够下个月扣了,想活命,未来一个月里,他最少要赚到4点融入值。 原本还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和男主交流,这下戚无忧不得不打起精神,生怕不小心露出马脚,直接白给。 他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洛云彰,洛云彰外表出色,性格沉稳,还极有规矩,进了房间便垂首静立,没有他的允许绝不会随便走动。 这给了戚无忧思考时间。 酝酿了几秒台词,他说道:“过来坐下。“ “是,师尊。” 洛云彰没有任何异议,上前把茶盘放到桌案上,在戚无忧对面跪坐而下。甫一靠近,便闻到了戚无忧身上特有的冷香。 戚无忧看也没看洛云彰带来的茶,言简意赅道:“手。” 洛云彰那张已具冷峻雏形的脸上神情乖顺,听话地把右手翻过来伸到桌案上。 戚无忧定了定心,抬手象牙般的手指,按照《反派》中描述的那样,搭在洛云彰的脉门上,探入了一丝灵力。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戚无忧面色微变——洛云彰体内乱窜的灵气一个月未曾梳理,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第4章 改变剧情 戚无忧探进洛云彰体内的灵气,就如同一根飘在水里的鱼线。 水面下有无数条发疯的鲨鱼咬住鱼线疯狂撕扯,撕扯之余,鱼尾还在到处乱扫乱撞。 灵气乱流到这个地步,洛云彰不可能没有感觉。 竟然还能表现得这么镇定,不愧是男主。 戚无忧立即往洛云彰的经脉中注入更多灵气,解毛线团一样,将洛云彰经脉中缠结扭曲的灵气梳理开。 越是疏导,越觉触目惊心——原主此前所做的根本算不上疏导,只是用蛮力暂时把汹涌四溢的灵气捆了起来,还不声不响地在洛云彰的经脉内埋下了不少隐患。 一旦洛云彰自己的灵气挣破束缚,到时候就是内忧外患一齐发作,想不残都难。 费尽心思只为毁一个少年前途,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 顶着带恶人的壳子,戚无忧只得尽心竭力收拾原主留下的烂摊子。 洛云彰的另一只手藏在桌案下,一直紧紧握着,随着体内乱窜的灵气被驯服疏导,绷得发白的骨节缓缓放松。 而在此之前,他一直面无表情,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 并非他痛觉迟钝,而是他对人的情绪感知非常敏锐,知道师尊不喜欢他表现出疼痛的样子。 他第一次被灵气冲撞经脉时,疼得难以忍受,不得已去找师尊求救。 一向待他温和的师尊却嫌弃地皱了下眉——尽管那抹嫌弃转瞬即逝,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从此以后,他再痛再难受,也不在师尊面前表露出分毫。 除此之外,师尊还不喜欢修炼时被打扰,不喜欢他发问,不喜欢他和宗门内的其他前辈、后辈有接触,就连当下帮他梳理经脉,亦是不情愿。 外人只道兰芳君格外宠爱他这个弟子,只有他自己清楚,师尊不仅不宠爱他,实际上,称得上是厌恶他。 诸般教导回护,也不过是尽师徒之宜罢了。 思虑间,经脉里有水一样的灵力温和流过,钝痛减轻。 洛云彰蜷着的心脏和手指无意识地松开。 其实他一向不在乎师尊是喜他还是厌他,只要肯教他便好。 将来哪天他能独当一面,只报栽培之恩倒也方便。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今夜的师尊与平时有些不同。 似乎……格外耐心温柔,对他的态度也不似昔日那般强压不耐,竟让他生出想要抬头看看的念头。 这念头只在他心头打了个转就落回心底。 不可。 如此关头,切不可做这些小动作惹师尊生气。 他维持垂首的姿势,目光略微偏移到搭在自己右腕的手指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灯光下有种玉质光泽。 一月前来奉茶那晚,在师尊身上闻到的那股雪梅般的冷香,自肌肤相触的地方蔓延上来。 放松贴在左膝上的手动了一下,洛云彰敛眸垂目,收回了视线。 戚无忧自然不知道洛云彰想了什么。 他还在担心自己业务不熟,弄伤洛云彰,因此格外小心专注,耗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把洛云彰体内横冲直撞的灵气安抚好,顺带清除了几个原主埋下的“炸i弹”。 “好了,今日便到这里。”他暗松一口气,收回手说道。 还剩下不少隐患,但他头一次动用灵力,还不太习惯,只能留着以后慢慢清除了。 洛云彰也收回手,道了声:“多谢师尊。”起身要退走,被戚无忧拦住:“等等。” 他身形一顿,欠身拱手,恭敬问:“师尊有何吩咐?” 戚无忧略作斟酌,道:“我闭关这一月,你为何不让旁人帮你梳理经脉?” 洛云彰:“……” 他万没想到戚无忧会这么问,当然不能说是”恐惹师尊不快“,于是道:“多亏师尊先前多般梳理,这一月灵气乱流之症已有缓解,便未叨扰诸位师叔伯。” 戚无忧:“……” 洛云彰体内乱流再不疏导,都快提前爆体了。 还缓解,不愧是男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这么炉火纯青。 他有这一问,其实是想套一套洛云彰的话。 原著中,原主从没因为闭关把洛云彰晾一个月过,坚持每晚给洛云彰梳理经脉,一直到仙门大会前夕。 他想知道自己错过的一个月间,男主在练反向心法的事有没有被宗门中的其他人发现。 但他又不能直接问,因为洛云彰幼年过得很凄惨,心思一直比同龄人重一些,万一被他发现端倪就糟了。 转念一想,十有八i九是没人发现。 不然堂堂逍遥仙宗的新一代翘楚竟然在练反向心法,早就有人找上门来质问他了。 思及此,戚无忧心下稍安。 手在腰带上掠过,拿出一本之前翻腾时找到的《逍遥心法》,扔了过去。 洛云彰接住心法,看清名字,不解道:“师尊,这是……” 戚无忧故作平淡地说:“以后你就练这个,那本《乘风心法》,暂时莫要练了。” 洛云彰:“……” 戚无忧秉着师尊姿态,淡声解释:“《乘风心法》虽强,你的经脉却承受不住,万事以自身为重,不可贪功冒进。” 当初原主骗洛云彰练反向心法,担心他会将受反噬的事说出去,便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说这本心法相当强横,寻常人未必能驾驭得了。 洛云彰拜入逍遥仙宗时,测试灵力的法器出了问题,他被测成了下等天赋,被发配去做了洒扫弟子。 突然间得兰芳君赏识,又被收为关门弟子,怎会说一个“不”字? 所以纵使知道练这心法要吃苦头,他仍是硬撑下来,未曾对旁人抱怨过一次。 现阶段,从表面来看,练《乘风心法》正处于利大于弊的时期。 而洛云彰此时还不知道,所谓的“一日千里”是在拿他的未来做代价。 正反话分别让原主和戚无忧自己说了,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说服洛云彰。 谁知洛云彰只思考了须臾,便道:“是,师尊。” 他话音刚落,系统电子音便响起。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穿书名场面“改变剧情D”,获得5点融入值,“闲云野鹤”、“神仙眷侣”结局进度各增加5%】 第5章 造孽良多 【改变剧情D】 不改剧情枉穿书。 穿书者掌握的信息差便是最大的武器。 您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修改剧情,但在结局之前,谁都不知道蝴蝶的翅膀会把您送上天堂、地狱,还是洞房。 获取奖励: 这种穿书必备名场面值不了几个钱,送您5点融入值意思意思。 ②总经理,男主的反向心法已经练了五年啦!可以换心法但没啥必要。但挣扎向善的心总是好的,“闲云野鹤”和“神仙眷侣”进度各增加5%。 前路未知,请您不要太骄傲哦。 戚无忧:“……” 系统这样描述,很难让人骄傲得起来吧? 换了心法,今晚的任务就算完成,戚无忧见好就收,颔首对洛云彰道:”你明晚再来。“ 洛云彰应下,退出门外。 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立在廊下借着月光扫过《逍遥心法》,心思飘远。 莫非,真如师妹所说,师尊先前给他的《乘风心法》有问题? 房间内,戚无忧解决一件心头大患,正要起身去榻上,却觉后心传来一阵剧烈绞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大力掏转他的心脏。 疼痛来得突然,猝不及防间,他闷哼一声,浑身力气被抽离,起到一半又跌回去,身上霎时被冷汗浸湿。 只哼了一声,他便意识到洛云彰还在外面。 当即死死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任由心间剜搅,身体蜷缩着倒在桌案边,疼得眼神几近涣散。 洛云彰没在门外停留太久。 听到房间里传来细微动静,不甚在意地往后瞥了一眼,便将《逍遥心法》装进腰间储物袋,远离戚无忧的住所,御剑而去。 戚无忧不知道洛云彰是什么时候走的。 因为他已经疼到眼前发黑,耳朵里响起阵阵嗡鸣,只是凭着求生的意志在硬撑。 他依稀记得仙侠中的人可以通过打坐来恢复伤势,便想攀住桌角爬起来。 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桌案边沿的时候,那股几乎把他搅碎的绞痛,没有任何过渡,也没有任何征兆,骤然平息下去。 那之后,戚无忧的心间还幻痛了好一阵。 眼前黑色和白色的大片色块互相堆叠,等到他幻痛也平息时,他整个人像在水里泡过一次。 手脚使不上力气,冷汗流进了眼睛里都没力气去擦,被刺激得眨了几次眼。 烛火无知无觉地跳动着。 戚无忧足足在地上躺了十多分钟,耳朵里的嗡鸣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试着动动手指,发现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运动过度的酸痛,后背贴在地上,难以动弹。 半晌,他艰难地侧过身,攀着桌案的边缘,借力坐起来。 手肘撑在桌案上休息了一会儿,坐直,两手放在膝上,开始打坐调息。 灵力在身体里运转几个周天,酸痛感和沉重感散去不少。 他打起精神自查一遍,控制灵力走遍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怎么回事? 戚无忧怔然呆坐。 他尝试着呼叫系统,想要问一问自己怎么了,但系统一声不吭。 接连试了几次都没有回应,他只得自己寻找原因—— 《反派》中没提过原主有心绞痛的毛病。 难道是他刚才帮洛云彰梳理经脉时出了差错? 戚无忧记起自己穿书前也是感觉到后心一痛,才失去意识,该不会这毛病是他从书外世界带来的吧? 穿书连死因都跟着穿过来了? “……” 毕竟因为后心痛死过一次,暂时查不出症结,戚无忧也不敢掉以轻心。 赶紧拖着疲累的身体躺到榻上弹熄蜡烛,暗暗安慰自己:没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睡两觉。 修仙者通常用打坐代替睡眠,但戚无忧是个现代人,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 而且,他也担心打坐期间不小心入定,直接快进到融入值扣完扑街。 保险起见,还是选择睡觉更稳妥一些。 坠入梦乡之前,戚无忧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以后,绝对不能再熬夜了。 * 睡前身体疲惫到了一定程度,书中世界第一觉,戚无忧睡得异常沉。 悠悠转醒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不愧是修仙者,前一晚累成狗,睡一觉就完全缓了过来。 他身上完全找不到昨晚那种濒死的感觉了。 身体上的疲累能靠修仙者过硬的身体素质恢复,心理上的就没那么容易了。 戚无忧心有余悸,极度想罢工,但一闭眼,就能看到上空悬着两把剑,一把是“融入值”,一把是“身死道消结局”。 两把剑的剑尖闪着寒凉的光,正对他的心脏。 “……” 戚无忧又心累地睁眼。 在床上躺了许久,享受了一下初醒时的宁静,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一边伸展筋骨,进入工作状态,一边打量起自己的住所来。 书中说原主极注重自己的仪态和外表,因此在房间角落放了一面铜镜。 戚无忧想起还没看一看原主这张脸长什么样子,起身在房间里搜寻,最后在床榻后面两根木柱之间,找到了一面全身铜镜。 铜镜的显像不如现代水银镜清晰,但仍能从里面看到原主的长相。 《反派》中的恶毒反派兰芳君,竟然无论身型还是样貌神态,都与戚无忧本人有□□分相似。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他退稿的时候得罪了哪个作者,作者为了报复他,才照着他的样子写了一个跟他同名同姓、心思阴毒的反派? 戚无忧皱眉时,铜镜里的人也跟着皱眉。 虽有俊美的脸和颀长的身型顶着,但头上青玉冠因昨晚的一阵折腾歪斜下来,青丝散乱,衣服褶皱,显得狼狈不成体统。 修仙者的身体从上到下都被灵气浸润,发丝顺滑,因此只是凌乱些,并没有缠结。 他伸手解下青玉冠,生疏地把头发重新束好,又把衣服扯平,镜中人便又变回了端雅持重的兰芳君。 戚无忧对着镜子练了半晌原主常年端着的出尘神态,确认没什么瑕疵,才从铜镜前离开,踏出房门——他要去洗澡。 修仙者不食五谷,灵气进出时会带走污浊,身体自洁,即便出汗也没有油脂,更不会有异味,洗澡这事可有可无。 但戚无忧有轻微的强迫症,始终记得昨晚出了冷汗,即便现在身上没有味道,他也无法忍受。 要不是怕熬夜在书里再猝死一次,说不定昨天晚上他就趁夜出去了。 《反派》里提过琼花屿上有一处寒泉,男主在仙门大会被打残后,原主还假惺惺地让他在寒泉里泡了一段时间,助他修复灵脉。 他好歹是琼花屿的主人,正好趁着找灵泉的时候熟悉一下这里的构造,免得以后被人问起来抓瞎露怯。 逍遥仙宗当年是修仙界第一仙门,灵气充沛地界极广,宗中仙长洞府居所都相当宽敞。 其中要数宗主仇三仙住的小天宫,和原主住的琼花屿最为辽阔,面积堪比一些小型宗门。 走肯定是走不完的,戚无忧第一次尝试了御扇——还好他不恐高。 飞过一片片雪白无暇、终年不谢的琼花林,越过掩映在林间的弟子卧,哗啦啦的水声自前方传来。 戚无忧落到地上,花骨扇自动别回腰间。 他信步穿过遮顶的林间小径,看到了翻腾着冷雾的寒泉。 ……这能泡吗? 他伸手撩了下泉水,指尖立即像被针扎了一下,倏地收回手,运转起灵力,再度把手伸进去,这一次,冰冷的泉水竟变得温热起来。 灵气真是个好东西。 戚无忧让灵气在身体里流转,脱下衣服踏进寒泉中。 接触到寒泉那一刻,他能感觉到灵气流转的速度变快了不少,看来泉水确实有修复灵脉之效。 以后可以常来泡泡,说不定还能治他的心绞痛。 借寒泉荡涤,戚无忧心理上的不适感终于被拔除。 墨发大半浸入水中铺散开来,清雅的五官被氤氲的雾气染得浓研,他越发觉得惬意,靠在一处山石边,便要闭上眼睛。 突然,铮铮几道剑鸣声破空而来。 有人穿过了原主布在琼花屿外的结界! 戚无忧倏然睁眼,扫向剑气飞来的方向,腾地起身上岸,展开衣袍披在身上,反手抓住花骨扇藏在身后,沿来时的小径缓步而出。 只见前方缠绕的花藤下站着三个男人。 一个锦衣华服长相华丽,一个身穿深蓝长袍黑皮束袖,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华服男人身后。 另有一个青衣男子,长得……也还过得去,就是戚无忧怎么看他怎么碍眼,总觉得他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欠打的气质。 不得不说,《反派》里对于主要人物的塑造非常鲜明。 戚无忧一眼扫过去,就对上了他们在书里的身份。 不出意外的话,华服男人应当就是逍遥仙宗的宗主仇三仙。 书中对他的描述是:出身高贵,相貌出众,性情高傲,挑剔毒舌,但极重感情,是男主父亲的至交好友。 而他身后那个蓝衣男子名叫樊一祯,在俗世时是仇三仙的家仆,实力极强,平时却低调寡言。 逍遥仙宗的事务,实际上都是他在替仇三仙打理。 此人一生只为仇三仙而活,最后也是为仇三仙而死。 樊一祯、仇三仙以及洛云彰的父亲洛九江,在修仙界并称为“逍遥三仙”。 三人实力最鼎盛时期,修仙界流传着一个说法——“天命一卦定三界,逍遥三仙镇百宗”。 “天命”指的是云中城中的天命君。 云中城中皆为精通卜算的命修,命修卜卦能通古今辨百事。 谁人没有遭难的时候?这时若能求得命修一卦,往往能逢凶化吉,诸恶尽消。 而云中城的天命君,更因卦术通天,受整个修仙界敬仰。 无论仙魔,所有宗门都会卖云中城的面子,无论互相厮杀成什么样,都不会碰云中城一根汗毛。 “逍遥三仙”能和天命君齐名,足可见其在修仙界的影响力。 只可惜自从洛九江被仙门百家围杀,仇三仙心脉受损,“逍遥三仙”从此一蹶不振,当年的第一仙门逍遥仙宗也跌落成了二流。 二流也只是暂时的。 ——原主此生最大心愿,就是填补上洛九江的位置,跻身“三仙”,却屡遭仇三仙拒绝。 仇三仙本就毒舌,数次嘲讽原主自不量力,原主器量小,怀恨在心,暗中用毒计将二人诱杀。 宗主身死,宗门资源便被各大宗门瓜分。 从此,世间再无逍遥仙宗。 等到洛云彰在父亲元神的教导下学会逍遥剑法,从宗门剑阵中出来,却见宗门四散,父亲挚友身殒,这才找到原主,新仇旧恨一起算,将其一剑穿心。 戚无忧:“……” 真不怪男主后悔,一剑穿心这个死法确实太轻松了。 原主这是造了多少孽啊。 第6章 改过自新 戚无忧打量对面三人时,对面三人也在打量他。 他的外表一向以俊逸风雅见长,此刻刚泡完寒泉出来,整个人还带着冷润的水汽,眉眼薄唇尤为清晰鲜丽。 又因常年带着花骨扇,身上被染上淡远清香,用一句雨后寒梅来形容也不为过。 而那双星目,在水汽晕染下黝黑发亮,如同躺在清澈寒潭中的晶石,冷沉中透着理智与清醒,幽幽望来时,任谁都无法忽视他的目光。 兰芳君平日里爱笑,戚无忧起初戒备,辨明来人身份后,藏在背后的手才往前一带,顺便把花骨扇别回腰间,放柔了眉眼。 自打他露面,那个青衣男人就一直死死盯着他。 凝神感应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变,脱口而出:“你真的突破了?” 此人名叫闻青韵,擅驭兽、幻阵之术。 要说整个逍遥仙宗谁最恨原主,最不想看到原主进境,大概就是他了。 闻青韵和原主一样,也是菜还善妒,同时觊觎“三仙”之位,整天和原主明里争暗里斗,菜鸡互啄,互相拆台。 不同的是,他比原主蠢上许多,原主经常故意在闻青韵面前称赞男主,贬损对方的弟子,激闻青韵和他的弟子折磨男主。 和男主作对的配角能有什么好下场? 最后闻青韵毫无意外地死在了黑化的男主手上。 这就属于教科书级别的蠢坏反派,标准得不能再标准。 就连第一次见他的戚无忧,都在第一眼get到了此人能飘出十里地的反派气质。 书里闻青韵居然活得比原主长,简直不科学! 原主和闻青韵不对付,戚无忧便也不拿正眼看他。 参照原主的性格,茶里茶气地说:“侥幸而已。” 仇三仙原本抱着手臂斜睨着他,刚觉得他今天看着顺眼些,一听这话,顿时不耐烦起来。 嘲道:“修炼有什么侥幸?努力刻苦便说努力刻苦,少兜花里胡哨的弯子,把心思放在修行上,你说不定还能多’侥幸‘几次。” 自从洛九江身殒,仇三仙一直想重新整饬宗门,让逍遥仙宗重回巅峰时期,因此对门中一些仙长的修行很上心。 而原主心思诡巧,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为自己造势上,整天宣扬自己是“逍遥三仙”的最佳候选,架势摆得挺开,修为却几年如一日不见增长。 好不容易有芝麻大点的进境,还要搞明B暗装这一套,他一听就烦。 仇三仙出身好,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养出一幅肆意嚣张的性格。 看谁不爽绝不把话憋到第二天,一定当场手撕,堪称《反派》中的鉴茶大师。 因着他这性子,未成名前,隔三差五就和其他修士打得天翻地覆,后来当了一宗之主才有所收敛。 原主一心想把自己洗成天赋异禀却游戏人间的天才,却屡次遭仇三仙戳破。 偏偏仇三仙是宗主,即便心脉受损修为也在他之上,他一时奈何不得人家,只好面上装作不在意,心里暗暗给他们记上一笔,伺机清算。 最后还真让他清算着了。 闻青韵见戚无忧被嘲讽,心里别提多快意,当下便露出暗爽的表情。 从旁暗戳戳插刀道:“我记着兰芳君该是有五六年没进境了吧?说不定真是侥幸呢。宗主还是莫要给兰芳君压力,毕竟奇迹不是天天都能发生的。” 戚无忧:“……”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原主,说不定要被仇三仙和闻青韵的二连击气得暗暗呕血。 但戚无忧不气,不仅不气,还觉得很好笑。 因为闻青韵的插刀已经不能叫“暗戳戳”了,可以说是“明晃晃”,就和他身上的反派气质一样,朴实而又不加遮掩。 原主先坑男主,再杀仇三仙和樊一祯,搞垮了逍遥仙宗,后期又间接坑死了女主,怎么说也算是《反派》里的头号反派了,怎么会跟闻青韵这种憨□□得你死我活? 好笑归好笑,该做的戏还是得做。 戚无忧立即装出一幅被人说中的难堪表情,抿了几次唇,艰涩道:“宗主教训得是。” 仇三仙和樊一祯过来,就是为了看看戚无忧的修为到什么层次,打个照面感觉到了,就懒得再留下去。 临走之前,仇三仙嫌弃道:“知道我说得对就改,少搞小动作,没人是瞎子。修仙界实力为尊,别以为随便来个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说自己是‘逍遥三仙’。” 戚无忧:“……” 阿猫阿狗…… 别的不说,仇三仙当面打脸有一手的。 原主爱装逼的形象深入人心,戚无忧还担心短期内变化太大,会被人发现这具壳子换了芯。 仇三仙这波嘲讽来得就很及时,以后若他有什么变化,大可以说是被仇三仙骂醒,改过自新了。 当下他便催动灵力,把血气逼到脸上,像是被仇三仙的话刺伤而羞愧脸红。 仇三仙见他这样子,还要说什么,却被樊一祯打断。 “回去吧。”樊一祯道。 这是他此次到琼花屿说的唯一一句话。 仇三仙不太喜欢樊一祯管他,但在外面,他很给樊一祯面子,没说什么,御剑离开琼花屿。 樊一祯紧随其后,闻青韵幸灾乐祸地欣赏了一会儿戚无忧脸红耳热的模样,也大摇大摆地离开。 琼花屿的结界接连被触发了三次,顷刻间,偌大仙岛上就只剩下戚无忧和他的三个亲传弟子了。 戚无忧脸上薄红褪去,从强装羞愧的状态中脱离。 稍作复盘,他觉得初次和男主以外的主要人物见面,自己应对得还算不错。 眼下他状态正热,不如一道把他另外两个弟子也见一见。 ——男主在他门下排行第二,大弟子名叫颜如鹿,书中描述人如其名,是个像小鹿一样的人。 三弟子名叫花束雪,正是《反派》这本书的女主。 正好他想看看女主长什么样。 想到便去做,戚无忧御剑朝弟子卧飞去。 第7章 稳赚不亏 原主号称喜净,住所位于琼花屿的东北侧。 住所外面有一大片繁茂的琼花林,其间山石野泉,静水流深,是整个小岛上最雅致的地方。 寒泉位于小岛西侧,弟子卧则在南侧,十几个房间连成开口向下的“凹”字型,被一条长廊连接,外围一道院墙,廊下的青石板一气铺到院门外,里面山、水、桥、廊样样不缺,非要找一个缺点出来的话,就只能是冷清了。 逍遥仙宗的门人皆知兰芳君不喜收徒,能被他收入门下的,各个都是样貌上佳的天才。 大弟子颜如鹿,精通符箓炼丹之术,对御兽略有涉猎,却比闻青韵门下绝大多数专修御兽的弟子强上不少。 二弟子洛云彰,原本只是个洒扫弟子,拜入兰芳君门下便一鸣惊人,进境飞速,别说是逍遥仙宗,就是在整个修仙界都称得上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 三弟子花束雪,更是如今修仙界第一仙宗归元宗的掌门花勿之女。 她自两年前见过兰芳君一面之后,便被他的气度折服,放着自己的第一宗门不待,辗转来到逍遥仙宗,非要拜兰芳君为师。 花勿宠爱女儿整个修仙界人尽皆知,他对花束雪有求必应,拜师当天,亲自将花束雪送来,又对兰芳君好言好语,让原主和逍遥仙宗都出了好大的风头。 原主懂得这是先礼后兵,不敢轻易怠慢,故而三个弟子中,只有花束雪他是真正下了心思教导的。 戚无忧想见女主,是因为她的人设颇具亮点。 书中对花束雪的评价是:天赋异禀,高傲机敏,擅于扮弱装乖、玩弄人心,是个亦正亦邪,护短宠夫的美人。 别的不知,机敏肯定是没错的—— 《反派》中花束雪前期有好几次差点识破原主的诡计,原主整天提心吊胆,绞尽脑汁想把花束雪送走。 最后还想把她和仇三仙、樊一祯一起弄死在清溪城的矿山里,但女主命大,不仅逃出矿山,还带回了刚出剑阵的洛云彰,就地反杀了原主。 “……“ 不得不说,原主真是个作死小能手。 放眼望去,整个逍遥仙宗,凡是叫得上名号的,能惹的不能惹的都被他惹了一遍。 作是原主作,死却要他来死……这合理吗? 戚无忧在半空中忧愁地捂住了胸口。 不离宗历练的话,洛云彰通常会在岛上找一个静处独处,颜如鹿喜在房中,花束雪则多在院中花树下修行。 此刻来弟子卧,正好可以避开男主。 戚无忧落到院中的一片空地上,收回花骨扇,将一直收敛的灵气放开。 不消片刻,便有两人从不同方向御剑而来。 先到的是颜如鹿,戚无忧老远就一眼认出他来,实在是他长得太具标志性了。 身为修仙者,他却长了副书生模样,身型单薄,穿一身灰衣,瞧着斯文纯净,少年气十足。 通身上下最显眼的要数那双明亮有神的鹿眼,时刻透着股无辜感,让人一看就生出保护欲来。 他来前大约在炼丹,脸侧蹭上了一道朱砂而不自知,落到戚无忧面前便恭敬行礼,脸上是压不住的崇拜与欢喜:“师尊!您怎么来了?” 很好,刀下亡魂再+1。 戚无忧笑容麻木地说道:“来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颜如鹿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虽是三个弟子里年纪最大的,在心思城府、人情世故方面却是最单纯的。 原主当初收他就是因为他足够听话。 他对原主的信任就如同幼犬面对主人,孺慕之中亦有忠诚,无论原主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有任何质疑,全盘接受。 戚无忧初到逍遥仙宗,恐怕阖宗上下只有在颜如鹿面前,不必时刻担心被看出什么。 果然,颜如鹿对他的说辞毫不怀疑,自信中含着想要被夸奖的期待,道:“任凭师尊考校!” 对上颜如鹿澄澈信任的眼神,戚无忧莫名冒出些欺骗了小孩子的负罪感。 同时还很费解:原主杀别人也就算了,至少那些人或多或少都对原主有威胁。 这么个单纯的小弟子——虽说后来因为嫉妒男主黑化了,但他可是把原主当兄父一样敬重到底的——原主怎么下得了手? 他再费解,也没人会回答他。 问就是带恶人吧。 面对一只时刻想倒在原主面前露肚皮、却被残忍踢开的幼犬,戚无忧能做的,只有伸手拍拍颜如鹿的头顶,以示同情。 他随手一拍,颜如鹿面露震惊之色——师尊从未待他这般亲近过——在他收手之后,愣愣地把手伸到刚刚被摸过的地方。 但颜如鹿没来得及多想,便看到花束雪御剑而来,注意力顿时被心上人吸走了。 花束雪,也就是《反派》一文中的女主,穿一身红底白涛层叠繁复的显眼长袍,脚踏着云绯剑,自远处飞来。 越近眉目越清晰,此时女主年方十四五,稚气未脱,却已能看出些日后飒爽果决、美貌张扬的雏形。 落地扬手,云绯还剑入鞘。 颜如鹿脸上放光:“师妹!” 花束雪敷衍地朝颜如鹿的方向颔首,大约只用了半秒,便大步走到戚无忧面前,拱手道:“见过师尊。” 与颜如鹿相比,花束雪对待戚无忧的态度要冷漠得多,行礼尊称也只是面子活,更像是走个过场。 ——毕竟她并不是真的崇拜兰芳君,才拜入原主门下的。 戚无忧看过原著,当然知道女主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男主来的。 入原主门下,只是接近男主的幌子。 无心向学,自然也就懒得尊师重道。 可是原主不知道。 原主只知女主出身归元宗,而归元宗强者如云,不是自己这种花架子能比的。 因此每次面对女主都很心虚,又舍不得“归元宗宗主掌上明珠的师尊”名头,只得硬撑师尊门面。 最后觉得装不下去,才出下策,想要杀了女主封口。 但其实原主一直在和空气搏斗。 在原主没暗害男主之前,人家女主从头到尾都没注意过他。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吧。 戚无忧抬手,隔空托起花束雪,示意她不必拘礼。 两名弟子到齐,他语气亲和道:“为师今日来,一为考校,二为解惑,你二人近日修行上若有难处,尽可说与我听。“ 花束雪凝了凝,暗道一声麻烦,面上却不显,拱手抱剑道:“是,师尊。” 颜如鹿还在为师妹敷衍的颔首开心不已,听到师妹开口,才反应过来,一并拱手道:“劳烦师尊!” 戚无忧从原主那里继承的修为派上了用场,他一边观摩两个弟子的修行成果,一边从旁点拨。 点拨时,他尽量少说话,以免被花束雪看出不同来,再根据两人的反应,猜测原主与他们相处时的语气态度,一点点调整。 女主再是机敏,到低还小,很难跨过年龄和阅历的鸿沟。 一场考校下来,戚无忧一次也没听到“融入值”下降的系统提示,还把原主的人设摸了个七七八八。 话说得虽少,却句句都在点子上。 花束雪起初病不走心,可听着听着,不由入神,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若有所悟,表情变了变,执剑诚恳地向他道谢。 有这一遭,花束雪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起疑心,戚无忧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见好就收,便要御扇而起,打道回府。 却不料这时花束雪突然出声:”师尊请留步!“ 戚无忧的花骨扇刚离地,被这一声吓得失去控制落回来,以为疏漏了什么,心头突突跳,端住姿态问:“何事?” 花束雪道:“三日之后是弟子十五岁生辰,届时家父将携门人前来,弟子想请师尊出席三日后的生辰宴。” 就这? 戚无忧揪起来的心放松,瞬间紧绷的身体也舒展开来,笑道:“为师定当前去。” 花束雪拜下:“多谢师尊。” 戚无忧颔首,重新御扇升空。 腾空十几米,猛然一怔——女主十五岁生辰宴?! 原著里,花束雪也邀请了原主。 颜如鹿就是在生日宴之后,黑化成了处处针对男主的小反派。 这一段也算是《反派》里前期颇重要的情节点了。 前期的情节戚无忧记得很清楚,说起来,颜如鹿黑化的原因还挺狗血的—— 只因为他在花束雪生辰前夕表白惨遭拒绝,后无意间听到了花束雪和洛云彰之间的谈话,便认为花束雪拒绝自己是因为喜欢洛云彰,对洛云彰生出嫉妒之心,进而给他下了迷药,好让他在花束雪生辰当天不能赴宴。 颜如鹿只是想让洛云彰失约,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因此药的剂量下得很小,谁知他心存不忍,反倒坏了事。 许是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太过心慌意乱,颜如鹿忘了药的剂量变小,发作时间便会比正常剂量晚一些,结果洛云彰并未如他所愿,在出发之前昏睡过去,而是御剑前去生日宴的中途突然失力昏迷,直接自高空坠落。 洛云彰失去意识前帮自己缓冲了一下,修仙者又身体强健,他保住了性命,却受了一身伤。 这时逍遥仙宗中,包括洛云彰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洛九江的儿子。 但仇三仙惜才心切,很是重视洛云彰,下令一定要严查此事,绝不容此残害同门之人。 颜如鹿很快被揪出来,先过了一遍宗门刑罚,又被一心想彰显自己的原主鞭打一顿,最后女主的奚落成为致命一击,一株小白花花瓣变黑,彻底放弃治疗。 而此时此刻,不知道自己命运的颜如鹿还和花束雪一起,在弟子卧院中垂首拜送戚无忧离开。 戚无忧自上而下望去,更觉颜如鹿身形瘦弱,像一株枝干柔软的树苗,风一吹就会东倒西歪。 他是会变成一颗大树,还是半路折断,全看栽种他的人想让他如何生长。 一颗好苗子,就这么被压弯太可惜了。 戚无忧正想知道“改变剧情”名场面的效果能不能叠加,以及改变男主的遭遇,会不会对结局造成影响。 要是名场面效果能叠加,他只要不断把剧情往有利于男主的方向修改就行了。 不如就拿生辰宴的情节做个实验,拯救自己之前,先试试能不能拯救颜如鹿。 成,他能找到一条速通结局的路。 败,最起码能救下个弟子。 稳赚不亏。 干了! 第8章 发现华点 接连两天,洛云彰去见戚无忧的时候,都看到颜如鹿坐在他往常的位置,向师尊请教符箓之术。 第一天他只当是戚无忧偶然为之,第二天不免心生疑惑——除他之外,这几年间,师尊还从未将其他弟子叫来房中教导过。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将自己的带来的茶放到桌案上。 颜如鹿很有眼力见,洛云彰一来,他就自觉起身让出位置。 正要告退,戚无忧却叫住他说:“今日还未讲完,你且去隔壁修习消化刚才讲过的部分,等云彰离开,你再过来。” 颜如鹿抱着一卷书,受宠若惊——昨天也是如此,师弟走后,师尊足足留了他一个时辰! 原以为师尊昨天见他有所进步,一时心情好才带他回来,今日必没有耐心再教。 没想到今天一早,师尊便唤他过来,不仅耐心为他解惑,还屡次温声鼓励。 他虽羡慕师弟师妹能随时来找师尊讨教,但也知道,比起出身大宗的师妹、进境快修为高的师弟,他的天赋和本事都太平庸,登不上台面。 所以能偶得师尊两次指导便心满意足,不敢抱太多幻想。 竟没想到,师尊今日还肯留他! 想起师尊昨晚的循循善诱、谆谆教导,颜如鹿心中大为感动,眼眶都发红了,暗暗发誓:师弟和小师妹都天赋异禀,他这个师兄也绝不能落后,堕了师门颜面! 当即道:“是,师尊!” 说罢抱着书卷,踌躇满志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洛云彰往后瞥了一眼,懂事道:“师尊若不得空,可以先为师兄解惑,弟子可以改日再来。“ “不必。“怠慢谁也不能怠慢男主。 戚无忧道:”你的事亦不能拖,过来吧。” 再说他今晚的目的之一,就是拖住颜如鹿,并且尽快帮男主梳理完经脉,让他早点回弟子卧。 因为原著中,花束雪就是在生辰宴两天前的晚上,也就是今晚洛云彰从这里离开后,在弟子卧的院中拦住了他。 而颜如鹿在那之前刚被她拒绝,他面皮薄,想着提前把生辰礼送给女主,两天后就不去凑生辰宴的热闹,结果恰好听到了男女主的对话。 现下颜如鹿被他留在这里回不去,也就没办法和女主表白,更听不到男女主说了什么。 关键条件缺失,看他还怎么黑化。 为防自己穿过来影响剧情出现误差,戚无忧特意从昨天开始阻止颜如鹿和女主见面。 而且,为了确保不错过男女主的谈话剧情,昨晚他还跟踪了洛云彰。 昨晚无事发生,大概率就是今天了。 洛云彰上前跪坐在桌案前,将右手伸到桌面上,说道:“劳烦师尊。” 戚无忧抬手搭上他的手腕,探入灵气。 从洛云彰体内趋于平和的灵气回路来看,他没有背着自己偷练反向心法。 于是满意地“嗯”了一声,接上昨天的工作,继续帮他疏导灵气,清除原主留下来的隐患。 洛云彰天生沉默寡言,戚无忧则是出于谨慎,在摸清他的态度前,不会轻易搭话。 一时间,屋子里针落可闻,空气都快凝固了似的,气氛与教导颜如鹿时截然相反。 两人各有心事,竟都没太注意。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一次,戚无忧熟练了许多,操纵灵气时也更为大胆,裹挟着洛云彰经脉里逆流的灵气,汇入到他体内循环不息的灵气之中。 半个时辰后,戚无忧收回手道:“今日就到这里。“ 又摆出师尊架子叮嘱:“切记此后无论如何,都不可再动‘乘风’之念,多多打坐调养,再有两三个月,便可不必再来。” 洛云彰收回手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嗯。回去吧。” 洛云彰起身告退。 戚无忧没有立即跟上,而是在房间里静等了三五分钟,收敛气息御扇飞往弟子卧,去碰原著中颜如鹿那段偷听剧情。 遥遥看到花束雪和洛云彰,他悄无声息地落在假山后的阴影中。 来得很是时候,两人的谈话正到关键处—— 只听花束雪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月色斑驳,树影交错,一黑一红两道人影在院中相对而立。 两人身型外貌、年龄修为都极相配,师出同门,两年间朝夕相处,萌生点情愫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乍听到这样一句话,竟似还有过往因缘,任谁都会往暧昧的方向想。 颜如鹿如此,此刻躲在假山后的戚无忧亦然,他当即屏息静听。 洛云彰刚从戚无忧那里回来,一落地就被花束雪拦住,遭此一问,不解道:“什么?” 花束雪秀眉微皱,提醒道:“五年前,我随父亲游历到鹿鸣涧,因贪玩误入深山,险丧命在妖兽口中,是你救我一命,送我回到客栈,你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她站的地方正对着戚无忧躲藏的假山,透过假山孔隙,戚无忧能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此刻,她正一错不错地盯着洛云彰,生怕错过他脸上最细微的触动。 但戚无忧知道,她今晚注定是要失望了。 洛云彰认真听她说完,静了静,说道:“抱歉,你要找的人不是我,我此生从未去过鹿鸣涧。” 花束雪一双杏目蓦地睁大,怔然道:“……怎么可能?” 她想过洛云彰可能不记得自己,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却没想到他连当年到过鹿鸣涧的事都忘了。 乌云飘过掩住月色,少女一身红底白涛的衣袍黯淡下去。 月晦月明,她的神色也几经变换,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五年前,我在鹿鸣涧见过你。” 这下换洛云彰诧异了。 “我确未去过鹿鸣涧。” “不可能!”花束雪:“我当时年纪虽小,却不会认错人,后来你随师尊来归元宗,我一眼便认出了你。我是为了见你,才会来这里!” 洛云彰不为所动,冷静道:“师妹五年前与那人结识,这五年间世事更迭,人亦如此。骨肉皮相皆可变,或许那人如今已不是师妹心中的样子。“ 他语气坚定,表情不似作伪,花束雪也渐渐迷失起来。 莫非……真是她记错了? 可再看洛云彰眉眼,根本就是当年那人的放大版。 世间能有几人能生得出这般冷峻模样? 实在是毫无错认可能。 洛云彰几番否认,要么是故意不想认她,要么…… 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当下目光灼灼道:“我看变的不是骨肉皮相,是你的记忆吧!” 就是这里! 戚无忧打起精神。 他今晚就是为了这句话来的—— 女主说两年前见过洛云彰,其实是在一场仙门大会上。 仙门大会四年一度,每次都选在不同宗门,上一次的举办地正是归元宗。 那时洛云彰刚踏入修仙界不久,没有资格参赛,原文便只用了几个自然段概括了事,就连男女主的初见也是一笔带过。 没错,在俯瞰全书、拥有上帝视角的戚无忧眼里,男女主初见就是两年前。 《反派》这本书里,根本没写过男女主在鹿鸣涧初见的情节。 要么是作者在《反派》的后期,用回忆杀补全了男女主真正的初遇,当他当时看得太囫囵,不小心跳过了。 要么,就是男主真的失忆了,只不过这个设定被作者写丢了。 在穿书里遇到这种情况,世界通常会自动帮作者补全。 也就是传说中的——隐藏情节!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穿书名场面“发现华点”,获取奖励:融入值1点】 ……1点? 未免太少了点吧? 院子里,洛云彰迟迟不回应花束雪。 戚无忧干脆先展开系统面板查看刚刚解锁的名场面。 【发现华点】 鲁迅先生曾说过,世上所有穿书的原著,都像是九漏鱼写的(不,鲁迅先生没有说过,他老人家不管穿书的事)。 穿书中的原著,通常以错漏百出、bug遍地、三观感人见长,这究竟是义务教育的缺失?还是作者道德的沦丧? 砖家表示,这样的设定可以帮助作者创造悬念,引出隐藏剧情。 毫不夸张地说,一本充满bug的原著是穿书的灵魂! 而没有bug 的原著,只是一具冰冷的行尸走肉,狗都不写! 获取奖励:恭喜您发现了华点,因为您只是发现了华点,而没有挖掘出隐藏剧情,所以奖励您1点融入值。 温馨提示:请不要丢西瓜捡芝麻,隐藏剧情才是重头戏,望您继续努力。 戚无忧:“……“ 除了合理他还能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洛云彰的声音飘来—— “ 不。” 戚无忧连忙关掉系统面板,继续听他和女主说话。 洛云彰:“我确信在仙门大会以前从没见过师妹,师妹若要寻人,便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花束雪此时已经认定洛云彰记忆有损,既不是故意忘了她,她便没那么气了。 于是退步道:“或许真的是我认错了。“转念一笑,“算了,不提此事了,两天后是我生辰,你是我师兄,纵使以前不认识,也要来为我庆生吧?” 洛云彰想了想,道:“自然。” 花束雪:“那便说定了,你可不能失约!” 洛云彰:“不会。” 两人约定好,便各自回房去了。 直到弟子卧中亮起灯火,戚无忧才在假山后绕出,自我安慰:虽没有翻出隐藏剧情,至少确定了隐藏剧情的存在。 此行……不算白来。 颜如鹿还在等他指点,他未在此多做停留,御扇离开。 假山后的气息消失的同时,屋中的洛云彰抬头,往先前戚无忧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出神片刻,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第9章 万无一失 戚无忧回去之后,翻来覆去把还记得的原著情节过了几遍,也没找出与男主失忆有关的隐藏剧情。 以他做编辑的经验来看,穿书的隐藏剧情通常不会是独立的一点,而是一条隐藏在表面情节之下的暗线。 这次找不出来可以下次找,眼下先安然渡过生辰宴风波才是最重要的。 戚无忧照例把颜如鹿扣留在自己的居所,不给颜如鹿回去见女主的机会。 颜如鹿有心向花束雪言明情意,但一时半会儿难与师妹相见,又怕心有旁骛辜负师尊教诲,只得摒除杂念专心研修,将师妹之事推到生辰之后考虑。 这边厢颜如鹿被困住埋头苦学,那边厢生辰宴准备得如火如荼。 生辰宴前夕,花束雪的父亲,也就是归元宗的宗主花勿,带领两名长老及一众弟子抵达了逍遥仙宗。 归元宗上下皆着墨绿烫金服饰,修为地位越高,穿的绿色便越深,一行人从天边御剑飞来,就仿佛三根大葱后面零零散散跟了一茬地里刚长出来的韭菜。 为首的花勿两袖无风而动,束发长髯,已年过半百,但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一身仙风道骨,完全就是民间话本中仙人的模板。 他在《反派》中戏份不多,出场两次就挂了,因此戚无忧只模糊记得点他的人设。 首先就是宠女儿狂魔,这点从他送花束雪来逍遥仙宗就能看出来。 其次就是他身为大宗之主,却很平易近人,颇像是书外世界饭后遛弯的大爷,平时就很喜欢聊天,即便是和宗门中的洒扫弟子也能闲扯两句,更别提爱女的师尊。 花勿到了逍遥仙宗先见花束雪,好一阵嘘寒问暖,才慈爱地摸摸花束雪的头,说:“爹要跟兰芳君说说话,你自己出去玩儿,小心点,别摔倒了。” 俨然一副慈父跟四五岁小女孩说话时的语气。 花束雪:“……” 她上一次摔倒都该是十年前的事了。 然而他爹一向如此,无论她到何年岁,都还把当小孩子看待。 一脸无奈地离开,留花勿与戚无忧在室内促膝长谈。 和花勿这个女儿控聊天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花束雪如今的修为如何,这一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再互相吹嘘一波对方把女儿、弟子养得有多好。 原著中原主一共没和花勿见几次面,花勿对他谈不上了解。 戚无忧拿出和出版社里出名难沟通的作者催新书时的口才,端出自幼随父母品茶下棋培养出的一身古韵,与花勿周旋,变着花样地把花束雪夸得天花乱坠,哄得花勿喜笑颜开。 只有在谈及花束雪在逍遥仙宗修行的细节时,暗捏了一把冷汗。 毕竟这是本男主视角的,前期女主只有在和男主互动时才会描写一二,因此他边讲边回忆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生怕把还没发生的情节秃噜出来。 至于日常修炼,便从洛云彰的日常中挑拣三人通用的部分搪塞过去。 最后离开时,花勿起身将他送至院外。 边走边说:“小女一向心高气傲,刚才听她三句不离她那师兄,想必此人定不是池中之物,兰芳君明日可要将他带来宴上让我见上一见,若他与小女有缘,此番一并定下来,我与兰芳君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那是自然。”戚无忧从容笑道。 心中却想:前提是你和女主能活到那个时候。 原著中,花勿第一次出场,男主没来得及到宴会现场,就受伤返回,没能和未来岳父见上面。 等到他们见面时,花勿便因心脉碎裂只剩一口气,硬挺着把爱女托付给男主就咽了气。 要是有余力,戚无忧不介意拉上花勿和女主一把。 男女主终成眷属,他担个师尊名头,哪个敢来惹他? 到时候他就在琼花屿放一把摇椅,晒晒太阳,看看书,与两三友人品茶下棋,从此做个无拘无束的闲人。 可现在他连自己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其他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及至门口,他与花勿拜别,御扇回到琼花屿。 当晚,戚无忧照旧把颜如鹿留下指导。 洛云彰端着茶盘走到门口,便听到师尊耐心鼓励的声音。 他在外面通报,房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便见颜如鹿抱书起身,经过他时一脸灿烂地与他打招呼。 他朝颜如鹿回礼,等到房门关闭,在桌案前坐下,方才屋子里圆融的氛围顷刻被沉默渗透,继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洛云彰:“……” 从前师尊只对师妹上心些,对他和师兄都很随意,被冷待也就算了。 反正过去几年一贯如此,每次师尊帮他梳理时他都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碰壁惹嫌。 许是之前出关之后有所得,师尊近来心情很好,指点师兄和师妹的次数比以往要多些,偏偏他这个外人眼中最受宠的弟子一次也没被提点过。 从前他一路顺风顺水,除了灵力乱流之外,没什么需要讨教的。 近来却因为换了心法,进境不如从前,运行新的心法时多有滞涩。 他意志坚定,不会轻易动摇,知道症结所在,多下功夫即可,自认无需宽慰,也用不着鼓励。 但见了几次师尊教导师兄时亲切随和的样子,再身处沉默中时,便多了一丝不自在。 仿佛有无数只虫蚁从四面八方啃噬着空气,让人坐立难安。 刚坐下时,有一瞬间他想:或许他也可以试着向师尊讨教一下。 然而,随之而来的沉默将他拉回现实。 也好。 他本来就没报太大希望。 洛云彰盯着投在桌上的摇晃烛影,心想:师尊果然单单不喜欢他。 从某种意义上说,洛云彰想得没错。 戚无忧确实不喜欢他。 待得梳理好洛云彰体内的灵气,戚无忧便目送他离开。 去隔壁看了眼专心画符的颜如鹿,干脆让颜如鹿在厢房住下,自己则在房间里打坐一整夜,直至天明。 体内运转的灵气趋于平缓,他睁开眼望向窗外——能不能掌握速通结局的方法,就看今天了! 戚无忧审过的穿书不少,主角想要改变剧情却因各种细小纰漏而功亏一篑的情节,他看得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轮到他亲身上阵,便要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出发时,他干脆绕路去了弟子卧——这几天颜如鹿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绝对没有空闲下迷药,现在再由他亲自护送洛云彰去生辰宴现场,总不会出问题了吧? 洛云彰在房间里打坐,察觉到师尊的气息,略作迟疑,下榻推门,见戚无忧背对他站在院中花树下,上前欠身行礼道:“师尊。” 戚无忧摆完师尊高深莫测的姿态,转身颔首,将他托起,道:“今日你与我同去。” 洛云彰脸上掠过一抹诧异。 戚无忧近日帮他梳理经脉,没少暗中观察他,一见他脸色有异,心里便是一紧。 怎么,是他的要求唐突了吗? 原著中,花勿也提过要见男主,原主表面答应,实际上并不想让男主得花勿赏识,因此没有像他这般特意绕路捎男主过去。 但是以原主表现出的对男主的宠爱程度,带男主一同去宴饮不也很正常吗? 保险起见,他状若无意地打了个补丁道:“花宗主要见你,你要好好表现,切不可丢了逍遥仙宗的脸面。” 原来如此。 洛云彰明白了:师尊对他不喜归不喜,但在外人面前,从来都与他表现得师徒情深。 无论师尊用意为何,他身为弟子,既得恩惠,听话配合就是了。 于是恭敬道:“是,师尊。” 见洛云彰再没有异议,戚无忧召出花骨扇,侧身到:“走吧。” * 花束雪生辰当天,逍遥仙宗为了迎客,上下整饬一新,天一亮,热闹喧腾的气氛便没落下来过。 生辰宴设在仙宗中专门举办庆典的落霞台。 灵酒灵食流水一样端上来,两大宗门的人陆续入座。 仇三仙坐主位,花勿客座,花束雪坐在父亲身边,花束雪坐在父亲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贺词,余光始终注意着远处崇山。 不多时,两道人影自天边而来,是兰芳君携其弟子洛云彰到了。 兰芳君雅名在外,又是宴席主角花束雪的师尊,才一露面,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戚无忧天生不怕生,少年时没少和父母出席大场面,又知在座皆是书中人物,迎着来自四面八方窥视的视线也不怯场,面色如常地说一句:“来晚了,望诸位仙友不要怪罪。”便在众人的谦辞中施施然入座。 若按他平时在逍遥仙宗的地位,顶多坐在三座,今日他的身份特殊些,座位被安排在花勿对面,连樊一祯都要坐在他下首。 而与他身份差不多的闻青韵则坐在樊一祯之后,此时见他与人谈笑风生出尽了风头,气得手中玉杯被他捏得裂开了一道缝隙。 当此盛事又不好发作,只得保持微笑,拗得脸都要扭曲了。 戚无忧昨晚已和花勿商业互吹过一波,今日主要是应对两个归元宗的长老。 他差不多快吃透原主人设,扮演起来得心应手,任谁一看,他都是潇洒出尘,清风朗月的兰芳君。 他一面与众人周旋,一面分神关注坐在他身后副桌的洛云彰和颜如鹿,同时分神听系统提示。 令他失望的是,系统始终安静无声,没有像他第一次改变剧情时播报奖励,无声地斩断了他想要速通结局的念想。 第10章 连锁反应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不能靠反复修改剧情刷结局进度,戚无忧心中怅然。 为防被人看出情绪不佳,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众人应对。 与他的八面玲珑不同,洛云彰和颜如鹿安静地坐在他身后的副桌,自打落座后,两人便垂首敛目,一言不发。 只在所有人一同举杯时,才端起酒杯轻酌几口。 但男主的光辉是遮掩不住的。 别说是不说话,他就是戳在角落里当蘑菇,也得是五彩斑斓最吸引人视线的那一个。 归元宗此行带来了三十来个弟子,清一色都是男弟子。 他们大多和洛云彰同龄,出身豪门大宗,年少气盛,自视甚高。 洛云彰素有天才之名,他一入场,归元宗那些弟子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暗自在心中估量自己比之如何。 少年人目光不知收敛,很快就被在场众位仙长察觉。 闻青韵目光阴鸷地瞥了眼正与花勿相谈甚欢的戚无忧,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了两下。 坐在他身后副桌的两名弟子瞧见之后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弟子起身道:“久闻归元宗柳应澜龙章凤姿,神采湛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弟子有些好奇,柳师兄比之洛师弟如何?”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视线分成了两拨,分别射向两位被提及的弟子。 戚无忧更是一愣:柳应澜? 是他想的那个柳应澜吗? 他顺着众人视线,看向坐在归元宗长老身旁的那名少年。 此人衣衫颜色较其余弟子的深上一些,坐姿齐整,面容俊秀,眉目间含着笑,气质温柔,宛如一潭春水,微波荡漾。 这长相,这身条,一定就是两年后,在仙门大会上一击将洛云彰打残的柳应澜无疑了! 那弟子继续道:“今日是花师妹生辰,干脆让柳师兄与洛师弟比上一比,为花师妹和诸位仙长们助兴如何?” 不如何! 戚无忧险些拍案惊起。 心下诧异:柳应澜怎么这么早就出场了?! 【叮咚——】 【恭喜您解锁穿书名场面“连锁反应”,获得融入值3点】 戚无忧眼睛一眨,便有一行小字浮在眼前—— 【连锁反应】 “xxx怎么这么早就出场了?” “xxx剧情怎么提前了?” 耳熟吗?这两句话可是穿书中的万金油。 穿书者在前期轻轻拨动一下剧情,就会在后期刮起一阵风暴,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非专业人士表示,除了几个关键转折点外,原著的后期剧情生来就是要被提前的。 如果一本穿书从头到尾按照原著的节奏发展,直接看原著不香吗? 获取奖励:一段新展开的剧情,在没有结束之前,我们无法判定他导向的结局是好是坏。所以暂不予结算结局进度,奖励您融入值3点。 温馨提示:检测到宿主有刷分意图,特次告知,已解锁的名场面不可以反复解锁,您走捷径了读者看什么?真是脸都不要了。 另根据系统记载,您已连续两次获取融入值低于5点,请停止您的刮痧行为。现在形势非常严峻,留给中……不,宿主的时间不多了。 戚无忧:“……” 怎么就脸都不要了? 不让反复解锁名场面刷分,倒是早说啊! 还不予结算结局进度。 戚无忧现在的心情堪比被吹了黑哨,无比糟心。 此时被点名的两人隔空对望,花勿、仇三仙等人也都面露兴味。 尤其花勿,他正想看看洛云彰有什么本事,能让他眼光颇高的女儿屡次称赞。 当下道:“我看这主意不错,仇宗主与兰芳君意下如何?” 仇三仙心脉没受伤前便是个好战分子,能动手绝不多哔哔。 输人不输阵,若是问到他的弟子头上,他肯定一秒答应。 但洛云彰的师尊是戚无忧,于是谦让道:“我亦觉不错,那便交由兰芳君定夺吧。” 戚无忧:“……” 你们两个都觉得不错了,还问我干什么? 那边柳应澜已经站了起来,显然是等着上场应战。 洛云彰也在身后请示道:“师尊?” 众目睽睽之下,戚无忧想不到阻止洛云彰和柳应澜比试的理由。 但无论如何,他今天都不能让这两人打起来。 因为洛云彰现在的境界都是靠反向心法虚堆上去的,根本比不上柳应澜实打实地练出来的修为。 虽说他已经给洛云彰换了心法,但修行不是一时之功,光练这几天,扭转不回多少颓势。 万一两人对上,洛云彰被打残的剧情提前,原主给洛云彰反向心法的事就会当场暴露。 那他的“身死道消”结局不就得被提上日程了吗? “……” 闻青韵不愧为原主的头号死对头,这是看他死得不够快,非要给他加把柴烧啊。 不可。 万万不可。 戚无忧手心冒汗,顶着众人目光,心思电转——必须得想个法子 …… 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能避免洛云彰和柳应澜正面硬刚的办法,压住焦灼心绪,笑道:“今日是束雪生辰,刀剑无眼,伤了谁都于气氛有碍。我以为,比试可以,但要换个更有趣的方式。” “哦?” 花勿饶有兴致地问:“兰芳君说的有趣的方式是什么?” 戚无忧的手从腰间掠过,翻掌之间,手上多了一把剑。 此剑剑身雪亮,剑刃锋利至极,剑柄上缠覆着繁复阵术。 场中人隔着一段距离,仍能感受到自剑身散发出的冰寒之气,一看就知道此剑绝非凡品。 戚无忧暗自庆幸原主收藏的好东西不少,手握剑柄,将自己体内灵力注入剑中,剑身震颤,忽地从他手中脱出,倏然飞向天空,在落霞台上方飞速回旋。 他道:“云彰与柳小友皆为剑修,不若让两人共逐此剑,击剑不击人,得之便算拔得头筹,剑算作彩头,可好?” 众人皆抬头看向空中飞旋的灵剑,花勿也瞧了片刻,捋须道:“我看此法甚好!” 他说着在大拇指的扳指上拂过,也拿出一把剑,依戚无忧的法子,注入差不多量的灵力,将剑抛上天空。 笑道:“既是小女生辰,我若一毛不拔,传出去可要让人笑话,便也添个彩头,供他们玩耍吧。” 两把品阶不凡的灵剑在空中来回飞掠,划破空气发出咻咻声,偶尔相向而来,却因剑上灵气不同,相斥错开,各自往前飞去。 仇三仙道:“若一人夺得一把,岂不是胜负难分?那我也来凑凑热闹,三把灵剑,谁拿到归谁,得数多者为胜。” 说着第三把灵剑升空,三剑相斥,又被灵力束在落霞台上空,穿行间,竟产生了万千变化,毫无规律可言。 戚无忧本想搞个仙侠版的“魁地奇”,没想到竟弄成了仙侠版的“三体”。 这下别说是在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众人,若不是事关性命,连他都想再给局势升升级了。 剑乃法器之王。 当今修仙界,要数剑修数量最多,在场众人亦是如此。 花勿、仇三仙和戚无忧,哪个不是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拿出的剑,足以令大部分剑修眼红。 区区一场比试,一下子就出了三把灵剑,逍遥仙宗和归元宗的剑修们无不露出艳羡之色,只恨自己没有个天才名头,不能加入这场争夺。 闻青韵和他身后的弟子的脸色眼见着难看起来,几乎要维持不住。 按闻青韵的预想,若洛云彰和柳应澜真刀真枪地比试,洛云彰胜了,或许会让戚无忧赚得几分颜面,他同属逍遥仙宗,也能共享声名。 反之,洛云彰败了,最丢脸的便是戚无忧和洛云彰自己,逍遥仙宗面子上大概要跟着吃些挂落,但他能得个痛快。 要是比斗中出点意外就更好了—— 柳应澜出事,洛云彰毁人弟子,戚无忧这个师长难辞其咎。 要是洛云彰废了,戚无忧再无资本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无论胜败,他这个座上客都不亏。 现下改成这么个不痛不痒的比法,彩头又这般丰厚诱人,洛云彰只要夺得一把,便是大赚,他倒成了给人开道送礼的了! 闻青韵万般窝火,转头一记凌厉的眼刀扫向方才提出比试的弟子。 那弟子吓得一抖,咬紧牙关低下了头。 既已定下比试方式,柳应澜和洛云彰遥遥拱手,分别从越上前来,召出佩剑。 柳应澜的佩剑名为“春水”,剑身呈青绿色,灵气流转其上,便如春水荡漾。 相较之下,洛云彰的佩剑品阶和“春水”差不多,外表却要普通得多,也没有名号。 书中这把剑只做过渡之用,洛云彰真正的佩剑是“逍遥剑”,要等他在逍遥剑阵中,得到父亲传承后才能拿到。 两人御剑升空。 虽说定的规矩是只能攻击灵剑不能攻击对方,戚无忧仍有种不祥的预感。 暗中传音给洛云彰:“量力而行,切莫受伤。” 洛云彰升至半空忽听得师尊嘱咐,怔了怔,扫过戚无忧所在的位置,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仇三仙已经着人拿来了仙锣,递交到花束雪手上。 花束雪见三把灵剑,也有相争之意,但她同花勿一样,更想瞧瞧洛云彰有几分本事。 于是接过锣锤,待二人升至高空,在锣面上重重一击,嗡鸣声顿时在灵力扩散下传遍整个落霞台。 锣声落下的一刹那,半空中的两人分别御剑掠向三把交错缠绕的灵剑。 其中一把灵剑刚好在相斥的灵力下飞向柳应澜,洛云彰立即打出一道灵气,打偏了灵剑运行轨迹,同时朝另一把灵剑伸手,只差毫厘之际,对面一道灵力击来,灵剑却倏然转向,与他失之交臂。 说时迟,实则两人交手的第一回 合在眨眼之间便完成,各自身形快到几乎在空中留下了残影,须臾之间,已然位置互换。 只这一遭,便令下方观战的弟子们汗颜。 尤其是归元宗的弟子,他们深知柳应澜的实力,洛云彰比柳应澜还小上两岁,竟能与他不分上下,足可见其天赋之可怕。 花勿捋捋胡须,点头赞道:“兰芳君教徒有方,洛小友果然非池中之物。” 戚无忧提着心,抽空回道:“谬赞谬赞,柳小友实力非凡,归元宗有此高徒,着实令人艳羡。” 双方互捧一波,说话间,空中两人又已交锋十数回合。 各自都有数次夺得灵剑的机会,却总在最后时刻被对方干扰,几番交手,谁也讨不得好处,一时陷入了僵局。 戚无忧不免心焦,余光不住瞥向立在场中的铜锣,只希望两人立马判为平手结束比试,免得生出意外来。 就在这时,场中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他连忙抬头看去,却见是洛云彰在飞往一把灵剑被柳应澜截住后,主动脱离脚下佩剑,一脚踢在剑柄上。 佩剑顿如一道流光朝处于相反反向的灵剑飞去,铿然一声,撞上了戚无忧拿出的那把灵剑。 佩剑之上亦有灵气,两厢对冲中和,灵剑失去驱动,直愣愣地自半空落下。 此时洛云彰已下落十几米,手指一收,佩剑回转,甩出一道圆润弧线,重新垫回他的脚下,止住下坠之势后便从空中横贯而过。 洛云彰轻轻松松一抬手,不待柳应澜反应过来,便接住了刚刚击落的灵剑。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旋身间黑色衣摆在风中散卷,便如宝剑脱匣,锋芒尽显,少年意气风发,如夜空中耀眼之繁星,叫人移不开视线。 下方观战的人先是一滞,片刻后激烈的议论声爆发开来—— “好精彩的交锋!” “想不到洛师弟如此厉害!” “刚刚洛师弟从灵剑上掉下来时吓死我了,原来是要声东击西,哎,是我愚钝了。” 花勿击掌道:“洛小友好生果决!将来必成大势!” 连一向吝于夸赞的仇三仙都应和了一句。 满场之中皆赞誉,唯有闻青韵和戚无忧脸色不佳。 闻青韵为何黑脸自不必说,戚无忧却是因为没来由的心慌。 纷杂议论声中,他抬头紧紧盯着半空中的洛云彰,也不知是不是盯得太久,出现了视觉错位。 ——立于佩剑上的洛云彰,好像晃了一下。 第11章 世界意志 高空之上,洛云彰眼前蓦地一花。 风吹过,他的身子向前倾伏稍许,但幅度极小,没等旁人看清,他便重新站稳了。 柳应澜御剑停在三箭之地外,目光扫过落在他手中的灵剑,回想他刚刚那一套动作,遥遥赞道:“洛师弟好本事。” 洛云彰率先夺得一把灵剑也不自满,面无表情道:“承柳师兄相让。” 柳应澜笑意盈盈地说:“既如此,那洛师弟把第二把灵剑让给我吧。” 洛云彰道:“好,我这就取来送给柳师兄。” 说罢,流光一般朝仇三仙那把灵剑飞去。 三把灵剑已被洛云彰夺了一把,若第二把再落到他手上,这场比试便能分出胜负。 柳应澜笑意一收,飞身追上,阻止他碰到第二把灵剑。 洛云彰先前之举开辟了一种规则内的交锋方式。 两人佩剑在空中多番对撞,佩剑相击声不绝于耳,剑气被压缩,产生的嗡鸣横扫全场。 下方观战的两宗弟子看得既心惊又痛快,视觉得到满足的同时,不免思考:要是我上去,能斗到什么地步? 最后得出的结论大多都是撑不上几个回合。 一场比试,足将翘楚与常人之间的不同,展现得淋漓尽致。 柳应澜且战且关注着灵剑翻飞的轨迹,就在两柄佩剑即将相撞时,他突然召回春水,如法炮制,驱使春水袭向灵剑。 而本该在半路与春水交锋的佩剑无人阻挡,按原本的路线直朝柳应澜的胸前刺去! 此番比试不允许攻击对手,即便允许,也不能在这等场合伤人。 危急时刻,洛云彰顾不得去阻春水,忙将自己的佩剑召回,剑锋堪堪从柳应澜身侧擦过,削断了他一缕头发。 柳应澜侧身避过凌厉剑风,弯唇露出得逞的笑,只听得当啷一声,春水击中了花勿的灵剑。 与此同时,洛云彰的佩剑重回脚下,抬头望向坠落的灵剑。 此时柳应澜因失去春水自空中下落,洛云彰抢得先机,顺势迎上,想要抢夺坠落的灵剑。 柳应澜自不能让他得到,操纵春水自上而下再击灵剑,加快灵剑坠势。 洛云彰一手捞空,灵剑在他面前堕往落霞台,柳应澜召回春水向上追去。 两人一上一下将灵剑夹在中间,相向而来。 就在两人的指尖同时擦过灵剑的一刹那,洛云彰突然御剑急停。 柳应澜手腕一勾,灵剑到手,速度不减直接朝空中的第三把灵剑飞掠而去。 眼见柳应澜与第三把灵剑越来越近,洛云彰却还停在原地,宛如一叶停在湍急江心间的孤舟,一动不动,完全凝滞,任凭周围风起云涌海浪滔天。 戚无忧一直躁动不止的心在那一刻平静下来,有种尘埃落定终于不用煎熬的感觉。 ——果然,还是出事了。 “洛师弟怎么停了?” “难道洛师弟又有妙计了?” “还能有什么妙计!哎呀!快追呀!柳师兄要拿到第三把剑了!” 下方议论纷纷,却一点传不到洛云彰的耳朵里。 他此时眼前一片光影摇晃,头重脚轻,像在万丈深渊间走钢丝,猛然间丝线崩断,身体朝着两山之间的漆黑口腹滑落而下。 洛云彰以为自己坠落之时,其实还立在佩剑上,只是身体又摇晃了一下。 这时,远处的柳应澜夺得了第三把灵剑。 观战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被本场比试的胜者吸引过去,或是拍手称快,或是扼腕叹息。 只有少数几个仙长注意到洛云彰不太对劲,但他们的动作,都没有一直紧盯着洛云彰的戚无忧快。 就在洛云彰对自己的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往前倾倒的一霎那,落霞台上刮起一阵风,风过之处留下淡淡冷香。 众人只觉似有梅上雪扑面,未及反应,花骨扇已如一把斜劈而上的利剑,切断了交织成锦的视线,划破气流逆势而上,直抵洛云彰身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后背。 意识滑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洛云彰闻到了熟悉的沁人味道。 师尊…… 花骨扇带起的风还未止息,戚无忧的思绪被绷成了一条线,来不及多想,飞身去迎。 仇三仙和花勿同时起身,但无需他们出手,戚无忧已然接住了洛云彰,自半空中飘然而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到这时,场中的其他人,包括空中的柳应澜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皆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 戚无忧抱着洛云彰落在落霞台上,朝颜如鹿的方向扫了一眼。 颜如鹿起身到一半,不知为何突然被冻住,浑身冰凉,如有一捧冰直灌喉咙,不由僵住,心生困惑——师尊刚才,是在看他吗? 仇三仙蹙眉,问:“怎么了?” 戚无忧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里闭目不醒的人。 刚接住洛云彰的时候,他就检查了洛云彰的脉相,结果既令他不解,又让他忧心。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这事是怎么发生的,面对仇三仙的疑问,声音艰涩道:“他……中毒了。” ——在他对颜如鹿严防死守的情况下,洛云彰还是没能逃脱原著里中毒的命运。 【叮咚——】 【恭喜您解锁穿书名场面“世界意识”,获得奖励:融入值1点,“身死道消”结局进度增加5%】 戚无忧被5%的负面结局进度砸醒,颇有种“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郁闷感。 但他来不及抱怨,更没时间检查刚刚解锁的名场面。 当务之急,是要瞒住洛云彰曾经练过反向心法的事。 ——绝对不能让花勿和仇三仙他们探到洛云彰的脉相。 他趁大家都懵然之际,御扇升空,道了声“失陪”,便扔下众人,携洛云彰离开落霞台,朝琼花屿的方向飞去。 好好一场宴饮比试,却以其中一人中毒收尾。 这人还不是普通弟子,而是号称天才的洛云彰 要不是兰芳君反应快,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如此变故,连连闻青韵都有些懵了。 等到戚无忧离开,众人才从惊愕中缓过来。 花束雪起身就要追去琼花屿,却被花勿制止—— 她是兰芳君的弟子,但同时也是归元宗的人。 归元宗是客,眼下发生这种事,最好是等在原地,查明事实再行走动。 若是谁现在离开了,事后恐怕就说不清了。 花束雪:“……” 心急归心急,对上父亲目光的同时,她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只得朝戚无忧和洛云彰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按剑坐了回去。 事情发生在逍遥仙宗,自然要仇三仙出来主持大局。 他一向最恨下毒暗算之类的下三滥手段,勉强压住火气,对花勿道:“另媛生辰宴上闹此笑话,实非所愿,望花宗主见谅。” 花勿退谦道:“若不是为小女设宴在此,洛小友怕也不会生此变故。仇宗主无须顾忌,归元宗弟子一定通力配合。” 说罢,吩咐场中归元宗弟子长老:“未查清行凶者之前,谁都不许离开。” 归元宗众人起身拱手道:“是,宗主!” 花勿将台阶铺到了这里,仇三仙也不再客套,对樊一祯道:“洛云彰是中的什么毒,怎么中的毒,给我好好查清楚。” 他那张俊美脸上渐渐浮出戾气来,道:“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下毒的人给我抓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这般造次!” 第12章 茶香四溢 戚无忧将洛云彰抱回琼花屿的弟子卧,将他放到床上,坐在床边再次去探他的手腕。 他怕之前情势危急判断出错,再检查一遍,发现洛云彰体内灵气停止了运转,灵脉内出现了被腐蚀的黑斑,心脏搏动无力,呼吸衰竭,正是中毒之相。 是了。 这下再无侥幸。 甚至还因此解锁了一个名叫“世界意识”的名场面。 不用看,戚无忧就能猜到这个名场面的意思。 照眼下情况来看,大概是说冥冥中存在一只“上帝之手”,会时不时出现,将脱离原著的剧情拨回到原本的剧情线上。 若说现下剧情发展与原著中完全相同,也不尽然。 原著里,洛云彰中的只是普通的迷药,顶多是昏睡过去,醒来之后身体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现在,洛云彰中的却是毒药。 戚无忧在原主那里继承来了修为和演技,同时也自动获得了一些基础知识。 他一探洛云彰的脉相,便判断出他所中之毒为何,进一步在记忆中搜索出此毒的来历和用途。 这种毒提取自一种毒蛇的毒腺,名叫“困兽”。 顾名思义,是一些修士或驭兽师专门用来对付大型妖兽、魔兽的毒粉,特点是毒性强、药效猛,无色无味,极易中招。 中此毒粉的大型妖兽、魔兽会在短时间内失去反抗能力,毒入肺腑便会腐蚀其内脏、内丹,若是小型妖兽、魔兽,十有八|九会被直接毒死。 兽类生命力顽强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洛云彰灵脉上的黑色斑驳,便是“困兽”开始腐蚀的征兆。 戚无忧在心中默问系统:如果改变剧情导致男主死亡,我会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戚无忧“……” 老实说,他对系统的沉默早有预料。 “因果律系统”除了第一次被他呼叫时出现,完成了一个名场面后,此后只在播报解锁和结算结局进度时才会发声。 有时他有什么问题,系统当场不回答,会累积到下一次有播报和结算情况出现时一并解答。 比如他之前想问可不可以反复解锁名场面,等他试完得出结论了,系统才慢悠悠地出来嘲讽。 系统现在不回答他,等同于在对他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但戚无忧不敢,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命试进去。 ——洛云彰是《反派》的主角,《反派》这本书都是为洛云彰而存在的。 他审过很多穿书,很多会设定主角拥有“主角光环”,让穿书者无法杀死主角。 但他不知道现在变更为穿书的《反派》有没有这个设定。 万一没有,男主死了,《反派》这本书不复存在,他这个穿书人物多半也得跟着遭殃。 既不能让男主死,也不能让男主杀自己,怪不得那么多穿成反派的穿书者选择抱主角大腿,最后抱到了主角的床上。 戚无忧边为不知道在哪里的”同事们“鸣不平,边翻找着对症的解药,找着找着突然一顿——不是有很多里,穿书者可以夺取主角气运,取而代之吗? “……” 啊,好像不行。 《反派》的主角从头惨到尾,最后还自鲨了。 这气运不夺也罢。 还是老老实实救人吧。 不断在储物腰带中搜寻的神识聚集在一个青釉瓷瓶上,戚无忧眉头一展——找到了。 他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解毒丹药,塞进洛云彰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药液顺着他的喉咙滑下。 药效发作很快,戚无忧搭住洛云彰的手腕查看,没多久便感受到洛云彰体内停止流动的灵气重新运转起来。 光是解毒丹药是不行的,还要把侵入灵脉的毒性清除掉。 戚无忧就势把灵力探入他的灵脉,像每晚帮他梳理逆流灵气一样,耐心地剥离灵脉上的斑驳。 这是个极耗神的工作。 等他将洛云彰体内残留的毒性除尽,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时辰。 收手睁眼往外一看,外面天色都暗下来了。 之前太过专注,没有感觉到自身的不适。 坚持了半天的高强度作业,此刻放松下来,才感受到额角因为精神力透支而产生的突突跳痛。 洛云彰还昏迷着,但已经没有大碍。 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洛云彰醒来之前,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在书中的生存之道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保男主性命完全是为了自己,一点也不需要男主对此感动或者感激。 理想中他和男主的关系止于师徒便可,想要达成亦师亦友、师徒亦父子之类的关系风险太高了,难保刷好感度的时候不会走岔路。 虽说比起“身死道消”来,“神仙眷侣”也算个不错的结局,但他实在对男人不感兴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走这条线。 而且洛云彰才十五岁,知道什么? 一想到要和一个小孩子发展感情线,他便有一种生理上的反感,跟让他动手杀了洛云彰没什么区别。 还是少年少女站在一起更般配养眼。 他一个直男,就别来凑热闹了。 最后检查了一遍洛云彰的灵脉内没有遗留毒素,戚无忧起身离开。 才一推开房门,便感觉到琼花屿的探测结界被触动了数次,朝他的方向飞来。 “……” 一番套一番,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戚无忧忍着头痛转身看了一眼,关上房门来到院外。 抬头看去,只见数道身影御剑而来。 仇三仙、樊一祯、花勿、花束雪以及一个被柳应澜押着的归元宗弟子,一行六人,落在了弟子卧的院门前。 柳应澜一脚踢在那个归元宗弟子的膝弯,那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立即伏地叩首,声音颤抖道:“兰芳君饶命!兰芳君饶命!” 不等戚无忧开口,花勿先问:“洛小友如何了?” 戚无忧:“已无大碍。” 花束雪落地便望向洛云彰的所在的房间,面上焦急之色藏都藏不住,听他说洛云彰无碍,才稍有缓和。 戚无忧干脆做个顺水人情,道:“虽无大碍,但醒来难逃失力之症,行动或有不便,束雪,你过去看看吧。” 花束雪立即道:“是,师尊!” 当即越过众人,快步进了弟子卧。 戚无忧这才转向地上不断哭求的归元宗弟子,问道:“这是……” 花勿方才见花束雪头也不回地进院,神色颇为复杂,此时收回目光,赧然一叹:“兰芳君有所不知,便是此子下毒谋害洛小友,出此奸佞之徒,实乃我归元宗之过。” 戚无忧不明所以。 下毒的不是颜如鹿? 归元宗的弟子又为何要给洛云彰下毒? 柳应澜很有眼力地上前解释道:“此人名为贺豪,乃归元宗内门弟子,自幼爱慕花师妹,此番与我等一同来庆贺师妹生辰。 “昨夜兰芳君与宗主夜谈时,他便在门边,听闻宗主有让花师妹与洛师弟结亲之意,心生嫉妒,在洛师弟的酒杯上动了手脚,才酿成此祸。” 戚无忧:“……” 原来如此。 他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花勿送他出来时,好像确实有两个弟子守在门口。 贺豪便是其中之一吗? 问题是,贺豪是哪个? 原著中从头到尾没有提过这个人。 莫非是他改变剧情后,“世界意识”拖来取代颜如鹿的“临时演员”? 这时,花勿又“哎”了一声,道:“说来惭愧。洛小友是兰芳君弟子,这孽障便交由兰芳君处置吧。” 贺豪痛哭流涕,吵吵嚷嚷。 柳应澜一抬手,直接封住他的口舌,这下只见他脸色通红,眼泪乱流,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戚无忧迟疑地向仇三仙抛去视线,想在他那里得到点提示。 仇三仙来之前已经生完了几轮气,此时神色很是平静,见他望来,颔首道:“便如花宗主所说,交给你处置吧。” 戚无忧:“……” 这要怎么处置? 人又不是逍遥仙宗的。 打狗也要看主人,归元宗的人,他跨宗执法,罚得太重,便是在打归元宗的脸,显得太过不通情理,事后还要被贺豪记恨。 由他发落,必定只能是轻罚。 原著中颜如鹿无心害人都被罚得褪了几层皮,若是把这个真有毒害之心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未免对颜如鹿和洛云彰太不公平了。 戚无忧既不想做菩萨,也不想当恶人,稍加思索,便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茶香四溢道:“云彰中毒不深,方才我已帮他把灵脉中的余毒清除。念及他是初犯,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又是痴心所致,情有可原,不如罚几个月份例,就放他去吧。” 花勿:“……” 仇三仙:“……” 柳应澜:“……” 毒入灵脉还不严重? 灵脉之伤通常伴随修士一生,要不是戚无忧及时发现清除“困兽”之毒,洛云彰怕是已经废了。 洛云彰天才之名可不是只在犄角旮旯传扬的。 要是不对贺豪做出足以平众怒的处罚,到时候,闻青韵想要扣到戚无忧脑袋上的“毁人不倦”的帽子,就要被戴到归元宗头上了。 话语间捎带了一句痴心所致,又提醒了众人,贺豪可是因为花束雪才做下此事,祸因祸事归元宗一个都逃不过。 若这时姑息养奸,便是默认了花束雪与之有所牵扯,往后想要洗脱,都洗脱不清了。 仇三仙将戚无忧的话一品再品,品出一股浓郁醇香的茶味来。 平日里戚无忧总把这一套用在自己人身上,每次他听了都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见戚无忧用这一套来堵别人,他终于领悟到了阴阳怪气的力量,油然生出一股对语言艺术的敬意来。 稍微往后退了退,吸进一口耿直的空气,浑身上下登时熨帖了不少。 花勿和柳应澜就没他这么舒服了。 戚无忧句句都是宽大为怀,从轻处理,提出的处罚严重程度连挠痒痒都比不上,显然是不想沾惹此事。 花勿听得连连苦笑,只得把递出去的令箭再拿回来:“兰芳君心胸宽大,令人敬佩,只是这孽障残害洛小友之事万不能就此揭过,若诸位信得过我,便让我将他带回归元宗处置,归元宗必定会还洛小友一个公道。” 戚无忧还要推拉:“哎,真是不必如此。” 花勿:“自然是要的。” 戚无忧掐住衣袖思索了半晌,似是相当为难,最后叹了一声,摇摇头,说:“那便谢过花宗主了。” 两厢互相客套了半晌,柳应澜压着贺豪,和花勿一起离开了琼花屿。 仇三仙和樊一祯自得相送。 离开前,仇三仙上上下下将戚无忧打量了好几遍,总觉得他人还是那个人,说的话也依旧让人恨不得打上几巴掌,但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戚无忧被他扫量得发毛,问:“宗主还有事?” “你……”仇三仙犹疑。 他也不知道不一样在哪里,干脆不再想,说道:“无事,走了。” 说罢召出他的佩剑“阔谈”,与樊一祯一同离去。 第13章 上帝之手 戚无忧处理完了洛云彰的毒,送走仇三仙和花勿等人,今天这段突发剧情算是告一段落。 终于有时间研究研究白天时解锁的名场面了。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戚无忧展开系统面板,展开“世界意识”名场面—— 【世界意识】 孺子可教也,都学会抢答了! 没错,世界意识就是一只“上帝之手”! 在“上帝之手”的干预下,原著中存在的剧情一定会发生。 砖家表示,穿书中的原著虽然错漏百出,却具有相当重要的战略(?)意义。 绕不过的剧情节点,堪比游戏中的新手村指南,能为刚刚穿书的主角指出一条前进指路。 有投机者表示,“手”的力量有限,手臂的长度也有限。 虽然原著剧情一定会发生,但如何发生,在谁身上发生,就不是一只“手”能控制得了的啦~ 获取奖励:本来就是原著里有的剧情,奖励1点融入值意思意思就得了 由于您稳步推进了原著剧情,这边也稳步给您增加5%的原著结局进度,您距离“身死道消”更进一步了。 我说不要刮痧已经说倦了,您自己看着办吧。 “……” 最倦的应该是他这个倒霉的穿书人吧。 戚无忧又把“世界意识”的词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其实大致意思和他之前想的差不多。 但名场面解释中,似乎暗示了“世界意识”并非不能扭转,干预敢为也很有限。 说到底,“世界意识”只能干预原著剧情,原著剧情以外的部分,“世界意识”没有底板作为准绳,还怎么拨乱反正? 而且所谓的“原著剧情一定会发生”也可以拆解拆解。 比如这一次洛云彰中毒,就情节中发生的变动来看,“世界意识”真正在乎的,只有洛云彰有没有被下药这一个点。 那迷药是药,毒药是药,促进修为的丹药也算药。 似乎只要让“关键点”出现,“关键点”前后发生了什么——比如洛云彰坠落后有没有被人救走——就不在这只“上帝之手”的管辖范围了。 这么说来,“世界意识”的存在看似限制重重,其实留给了他很大的操作空间。 洛云彰在逍遥仙宗的原著情节还有不少。 戚无忧心想:来日方长,以后和“世界意识”还有得拼,不如,就拿下一段原著剧情练练手吧! 琼花屿,弟子卧。 洛云彰在淡淡冷香的包围下,缓缓睁开了眼。 “你醒了?”坐在窗边的花束雪第一时间发现,半起身查看他的状况。 洛云彰刚从昏睡中醒过来,思维还有些迟缓,看着自己房间屋顶的房梁。 半晌,像是卡住的齿轮重新开始咬合转动,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晕过去之前的画面。 他记得自己眼前漆黑,恍若跌进了万丈深渊,千钧一发之际,好像……有人接住了他。 花束雪见他神色有所变化,关切地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洛云彰想要起身,却发现使不上力气,退而求其次,转头在房间里环视一圈,问:“师尊……可曾来过?” 花束雪道:“师尊帮你清完余毒,已经回去了。” 毒? 洛云彰蹙眉。 花束雪知他醒来一定好奇发生了什么,便将来龙去脉讲与他听。 他听闻是归元宗弟子出于嫉妒把“困兽”下在他的杯子里,不气也不恼。 反倒是听说是戚无忧将他送回琼花屿时,面上生出些波澜——原来他昏迷之前,还有昏迷之中闻到的似有若无的味道不是他的错觉。 洛云彰撑住床板,想要靠自己的力气坐起来,手臂无力,一下子弯折,起了一半跌回去。 花束雪连忙扶住他,道:“师尊说你醒来或有无力之症,让我来照看你。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帮你。” 洛云彰挡开她道:“不必,我自己来。” 他不用人帮,全靠自己,花束雪心中是欣赏的。 修仙者受伤是家常便饭,若总要人照料,不如早点回家做个供案上的瓷娃娃。 于是收回手,眼看着他又摔回去两三次,才勉强坐起来,摆出了打坐的架势。 “多谢师妹照料,天色不早,师妹回去休息吧。”洛云彰道。 见他要打坐调养,花束雪便不再多留,起身道:“好。”同时从储物银镯中拿出一枚玉符放在床头,“我就在屋中打坐,你若有事,捏碎玉符,我即刻过来。” 玉符洛云彰一定不会用,但花束雪一番好意,他不能生硬地退回去,便再度道谢:“多谢师妹。” 花束雪颔首,转身就要离开,蓦地想起一事,停住,问道:“你近来换了心法?” 洛云彰没说话,算作默认。 “是师尊让你换的?” 洛云彰少与人谈心法之事,依旧是沉默不语。 花束雪道:“我此前所说,或许有些偏颇激进了。也许师尊自有考量,是利是弊,你自己掂量。” “……” 花束雪知他一向少言,话说完,干脆利落地推门出去了。 花束雪离开,洛云彰目视着关上的房门出了会儿身神,阖上双眼,调动灵力在灵脉中运转。 某一时刻,他的神智突然变得澄明无比,没来由地,回想起半个多月前,在弟子卧院中遇到花束雪的画面来—— 那段时日师尊正在闭关,他的灵脉有大半个月未进行梳理,在岛上林中打坐时,因饱受乱窜的灵力折磨,一时不察,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等他发现时,已不知花束雪在树上看了他多久。 花束雪见他发现自己,也不躲避,直接从树上落下,过来探他的脉相,被他婉拒。 但花束雪直觉敏锐,追问道:“可是你练的心法所致?” 那时他亦是沉默以对。 花束雪道:“我从未见过有什么心法能让人痛苦至此,你若信我,可将心法予我一观,我家中有不少修为高的长辈,可以让他们帮你鉴查一二。” 心法对修士来说,算是隐私。 洛云彰的心法又是师尊单独给的,断没有交与旁人的道理。 于是他道:“不必。” “就因为心法是师尊给的?”花束雪侧目,“我知你与师尊情谊甚笃,便是如此,亦不可尽信于他。修仙界夺舍弟子,或将之用作炉鼎的还少吗?” 这番话若是让别人听到,定要说她藐视师尊,大逆不道。 洛云彰知道花束雪是为他好,权当没有听过,便绕开她离开了花林。 但他也只是“当做没听到”而已。 他对师尊并非全无怀疑——师尊闭关后的半个月,他私自停下修习“乘风心法”,调养生息,体内灵气乱流之象确有缓解。 谁知他没来得及问,师尊一出关,就让他换了心法。 若真如师妹所说,师尊教他另有图谋,何必中途易辙? ——夺舍,或用作炉鼎。 旁的师徒,未必无此可能。 但师妹不知,师尊只是面上对他亲切,实则不愿与他相见。他与师尊互相心知肚明,只是都不愿说出来罢了。 师尊对他说过的最接近关怀的话,还是今日宴上与柳应澜比试之前那句叮嘱。 若想要他为自己所用,怎会连最起码的哄骗都吝于施与? 师尊大概只是想教出一个,将来能有所成就的好弟子吧。 “……” 鼻尖总是萦绕着若即若离的冷香,洛云彰睁开眼。 身上无力之症缓解了不少,他静坐片刻,瞥向右手的手腕。 师尊此前一定握过那里,残留的味道正随着脉搏跳动被挥散到空中来,扰得他难以静心。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符箓掷于空中,洁净水流从中流出缠到他的手腕上,将淡淡余香带走,泼洒在地上。 洛云彰起身整理了一下昏睡时被压得有些褶皱的衣服,心道:今日之事,要去谢过师尊才行。 * 戚无忧检查完新解锁的名场面,便在房中画起符箓来—— 穿书中,穿书者或多或少都会带点金手指。 金手指通常和穿书者穿书前的职业有关,但戚无忧在现实世界是个编辑,除了看书快,懂一些套路之外,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他以后总会有离开逍遥仙宗的时候,在外面可没这么安全,所以得早做打算,尽快挖掘出自己的金手指,以后好有个依仗。 就他所知,比较万金油的金手指就是精神力强,画符比较快。 往往是别人累死累活、手腕剧颤、浑身湿透画一张半成品出来,主角在旁边面不改色,大笔一挥就能画上一沓,而且张张都是极品。 戚无忧看着满桌的废符陷入了沉思——看来他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金手指和精神力没什么关系呢。 沮丧之际,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来人停在门口既不敲门也不进来,而是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打转。 戚无忧画符正画得心烦,被这脚步声一干扰,更难以集中,索性放弃第一次金手指尝试,把桌上乱七八糟的符箓收起来,一扬手,把门打开。 门外踱步的颜如鹿吓了一跳,肩膀一耸,小鹿眼瞪得圆圆的,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道:“师师师、师尊!” 戚无忧问:“你来干什么?” “这个……”颜如鹿眼神飘忽,左右乱瞟。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 或许是来请罪的? 请的什么罪他也不清楚,总归是他有错,今日师妹生辰宴上,师尊才会那样看他。 但要是说他不知道错在哪里,师尊会不会觉得他错不自知,无可救药? 这边颜如鹿不知如何自处,那边戚无忧也慢吞吞地想起了白天的事——刚发现洛云彰中毒时,他下意识以为是颜如鹿干的,眼下看来,着实是错怪人家了。 冤枉了人,就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思及此,戚无忧朝颜如鹿招招手。 颜如鹿惶惑地进门,站到桌案前。 戚无忧示意他坐下,他变听话地在桌案前跪坐,心中忐忑,小心翼翼道:“师尊,我、我是来……” “来”了半天也没来出个所以然来,脸色憋得通红。 戚无忧见他实在费劲,好心解救他:“白天的事,吓到你了吧?” 颜如鹿忙摇头:“没!没有!” “没有就好。” 以前隔壁邻居养了只小博美,博美眼睛湿漉漉的像两颗葡萄。 有时戚无忧在楼梯间碰到邻居下楼遛狗,聊天时会顺手摸摸小博美,博美身上毛茸茸的,手感甚好。 颜如鹿此刻坐在桌前六神无主的样子,让戚无忧想起了邻居那只小奶狗。 要是真能救下颜如鹿,从此改变他的人生轨迹,那5%的“身死道消”进度,也算没有白加吧。 考虑到原主在颜如鹿心中的地位,戚无忧决定巩固一下修正的结果。 迟疑片刻,他伸手在颜如鹿头上摸了摸,说道:“今日之事便算作警醒。你要记住,此后无论发生什么,你心境有何变化,都不能做残害同门之事,否则,琼花屿容不得你,明白吗?” 他能救颜如鹿一次,救不了两次三次、十次二十次。 不想黑化被杀,还是得靠自觉。 颜如鹿被顺毛顺得懵懵然,心中只想着:师尊又摸他的头了! 师尊摸他头,便说明没有生气,也不管戚无忧话语间的警示以意味,欢欣道:“是!师尊!弟子定不让师尊失望!” 怪不得都说宠物可以治愈人心。 戚无忧觉得自己低迷的情绪都被颜如鹿感染了。 他不觉地露出微笑,正想再揉揉颜如鹿的头,忽地察觉又有一人停在门口,不由一惊——刚才他光顾着和颜如鹿说话,都没注意到外面的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糟了。 他方才以为是在自己的地盘,面对的又是颜如鹿,便有些松懈,没有多做伪装。 琼花屿结界没有被触动,来的不是男主就是女主,颜如鹿进来时没有关门,外面的人恐怕已将屋内情景看了个七七八八…… 今天忙了一天,只增加了5% 的负面结局进度。 要是再被卡掉融入值,他干脆找根绳子快点自我了解算了。 戚无忧心下懊恼,亡羊补牢地端起师尊架子,正色道:“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就好。除此之外,修行也不要落下,前几日我教你的可练会了?” “啊……那些……”颜如鹿支吾起来。 “回去好好研习,过几日我会检查你的修行成果。” 颜如鹿连忙保证一定会研习透彻:“那、那便不打扰师尊了,弟子告退。” 说着退出门外,一转身,便见洛云彰立在院中,讶然发问:“小师弟?你怎么在这里?你的身体无碍了?” 第14章 磁场不和 小师弟? 那来的就是男主了。 门外洛云彰道:“多谢师兄挂念,已经好多了。” 颜如鹿还想细问一下,但他这个师弟一向不好亲近,收住话头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向门口,恍然道:“你是来找师尊的?”赶紧让出路来,“那快进去吧。” 洛云彰点点头,走向开着的房门。 颜如鹿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想起白天他出奇招夺得灵剑时的光景,心下羡慕不已。 师尊的教诲犹在耳边,颜如鹿将羡慕化作熊熊动力,胸中有万般设想,一刻也不能等地御剑飞往弟子卧。 洛云彰每朝门口走一步,戚无忧的心就沉上一分。 他心中猜测着洛云彰到底看到多少,面上维持住亲切随和、言笑晏晏的兰下君子模样,等待悬在头顶的闸刀落下来。 门虽然开着,洛云彰也没有直接进来,停在门口,道:“师尊,弟子洛云彰有事求见。” 来都来了。 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戚无忧正襟危坐,轻吸一口气,拿起强调道:“进来吧。” 洛云彰从门外进来,停在距离桌案三四步远的地方,恭谨道:“弟子是来道谢的。今日生辰宴上,若无师尊搭救,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正式地行了一礼:“多谢师尊救命之恩。” 戚无忧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未见任何异常。 不由疑惑:难道洛云彰来得晚没看到?还是说,在洛云彰眼里,他和别的弟子亲近不算崩人设? “……” 没掉融入值总归是好事。 戚无忧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缓声说:“你是我门下弟子,此等小事,无需挂怀,”又客套道,“你身体如何了?” “多亏师尊及时将弟子体内余毒清除,弟子现下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戚无忧点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大约是主角反派磁场天生不和,他和洛云彰同处一室时,经常冷场。 他毕竟刚穿进来没多久,人生地不熟的,每逢这种氛围,便觉得有什么未知的风险渗透在空气里,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 怪让人难受的。 就像现在——他和洛云彰互相客套了一两句,气氛便突兀地沉寂下来。 刚才点头的同时,他就在努力思考有没有什么可以说,又不会暴露自己不是原主,且不会让男主对他增加不必要的好感的话题。 但限制太多,不到半分钟,他就放弃了。 多说不一定会说错,但不说,就一定不会错。 戚无忧选择速战速决,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洛云彰:“……” 明明是温温和和的语气,他却从中听出了欲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弦外音。 抿起薄唇,默了默,道:“……有。” 戚无忧下巴微抬,示意他说下去。 洛云彰道:“今日弟子未能替师门争光,又劳师尊费心神搭救,是弟子学艺不精,往后定当尽心修行。” 啊,都这样了还算学艺不精吗? 在戚无忧看来,白天那场比试,洛云彰表现非常好,完全超出他的意料。 不止是他,花勿和仇三仙对洛云彰也很满意,若是洛云彰没中毒,最后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准。 男主就是男主,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要不是他知道洛云彰没有绿茶属性,都要怀疑洛云彰是在故意说反话邀功了。 洛云彰停顿一下,从左腕上的黑色护腕上一拂,拿出一把灵剑,上前双手呈上。 “幸将师尊的灵剑夺回,未遭他人辱没,望能将功折罪,请师尊莫要生弟子的气。” 戚无忧:“……” 昨天比试时,洛云彰一开始就奔着他的灵剑去,原来是有这一层考虑。 情势混乱之际,还能注意到如此细微之事,刚才说自己表现得不好,真的不是在邀功? ——这就相当于期末考试时,优等生用三四种方法,分别各解了一遍卷面最后那道最难的拔高题。 别人问他考得怎么样的时候,他还要懊恼说自己考砸了,因为没有控制好每种解法之间的行距。 这就是优等生的自尊心吗? 和洛云彰存在竞争关系的人,或许会被他无意间的凡尔赛气到。 但站在师长的角度,这样的学生最是优秀,令人省心。 戚无忧心下对他赞赏不已,面上却平淡道:“为师未生你的气,你今日表现得很好,花宗主与仇宗主都对你很满意。” 他目光拂过洛云彰手中的灵剑,这把灵剑的品阶可要比洛云彰现在那把好上许多。 柳应澜一个男配都能用“春水”那种等级的佩剑,男主跟着他,也不能太寒酸。 于是说道:“此剑名唤‘回天’,比试伊始便说将其当作彩头,你既夺来了,就是你的,无需归还。” 洛云彰稍有迟疑,听话地将灵剑收回,再度道谢:“多谢师尊。” 洛云彰跟他说话时,平均每三句就有一句就是在道谢。 这种半生不熟的沟通方式真的太累人了。 戚无忧颔首“嗯”声道:“今日帮你清理余毒时,顺便梳理了你体内的灵气,晚上不必再来奉茶。若无旁的事,便退下吧。” 洛云彰:“……” 戚无忧诧异:“怎么,还有事吗?” “……无事。”洛云彰道:“弟子告退。” 直到洛云彰离开,戚无忧还在反思是不是自己漏过了什么重要的之处,思来想去也没想到。 融入值没掉,说明他的应对没出太大的问题,于是不再耗心思细想,将藏于桌案下的废符拿出来摊开,重新研究起来。 洛云彰御剑飞离戚无忧的住所,没有即刻返回弟子卧,而是停在半空,回望花林之中那处亮着烛火的院落。 少年人身型修长,身材瘦削,立于佩剑上,黑色衣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俊朗但一向缺乏表情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些许的茫然——其实……他想多与师尊说上几句话的。 今日师尊的装束与平时有些许不同—— 罕见地取下了发冠,将额前鬓边的长发拢于脑后,束出一个松散的发髻。 其余青丝自身后落下散在袍摆上,白底淡青云纹的外袍与墨发相映,有种水墨丹青般静远典雅的韵味。 衣襟不像平时那般叠压齐整,稍显散乱,像是觉得束缚随手扯过一下,右边衣袖没有完全放下来,往上翻折起了一小截。 ——比之平时的淡雅疏离,多了些容人亲近的和煦风流。 师尊微笑着轻抚师兄头顶的画面一闪而过。 衣袖处的翻折,大概是那时候不小心蹭上去的吧。 良久,洛云彰抬起右腕看了看,自嘲一笑,御剑消失在掩映的林木之间。 * 花勿和柳应澜一行人在生辰宴第二天清晨离开了逍遥仙宗。 临行前,柳应澜在人群之中见到洛云彰,特意过来与他道别。 谈及昨日比试,柳应澜道:“洛师弟,昨日比试胜负未分,暂且记着。两年之后,我在仙门大会等你,到时我们再痛痛快快地比上一场。” 天才之间惺惺相惜,洛云彰面对柳应澜时,难得流露出少年意气,回道:“仇宗主的灵剑还寄放在柳师兄那里,柳师兄放心,两年之后,我定会去取。” 他说的是昨天仇三仙拿出来当彩头的灵剑。 最后关头他因为中毒分不出身去争夺,轻易被柳应澜夺去。 仇三仙拿出来的东西从不往回要,所以昨天三把灵剑,有两把落在了柳应澜手里。 柳应澜笑道:“那好,到时便以那把灵剑为注,能不能拿回去,就看洛师弟的本事了。” 不远处,归元宗的长老御剑升空。 柳应澜与洛云彰笑谈几句,退后一步,拱手作别,跟上归元宗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天际。 不久之后,花勿传书告知贺豪的处置结果——归元宗不容嫉贤妒能、气量狭小之辈,贺豪已被逐出了宗门。 仇三仙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特地着人把消息告知了戚无忧,又由戚无忧转告给洛云彰和花束雪。 一条消息倒了几手,竟是洛云彰这个当事人最为淡定。 戚无忧见怪不怪。 男主么,心理素质不过硬点,早被《反派》前期接二连三的操蛋剧情搞崩了。 生辰宴剧情收尾,逍遥仙宗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生辰宴上一场比试,将洛云彰和柳应澜的才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日情景不仅为两宗弟子津津乐道,不知怎么的传扬到了外面,二人声名较以往更甚。 一时间,琼花屿成了新入门的弟子们梦寐以求的宝地。 若有好事者搞个榜单,戚无忧一定位列逍遥仙宗中,“最想拜入其门下的仙长”榜首。 连一向都要与他相争的闻青韵都避其锋芒,短暂地收敛了嚣张的态度。 没了原主和闻青韵暗中相斗,逍遥仙宗上下前所未有的和平。 但戚无忧知道,和平只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爱搞事的人,比如闻青韵之辈,忽然安静下来,绝不是因为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而是在暗地里鼓鼓捣捣,琢磨着怎么憋个大的—— 原著中,既生辰宴高空坠伤之后,洛云彰被诬陷虐杀灵宠的情节就要来了。 第15章 心理动因 在《反派》的世界设定中,修仙界各大宗门除了少数专修一门之外,其余大多都是各种派系混杂。 远的不说,逍遥仙宗便有刀、剑、丹、符、音、阵、驭兽七大分支。 众所周知,仙侠中的主角十个有九个是剑修,《反派》里有其他派系修士的戏份,但剑修仍是其中之最。 这点从主要人物的派系就能看出来——男主、女主、曾经的逍遥三仙,还有原主和闻青韵这两个反派,都是主修剑道。 只不过原主因为天赋不佳,上限比较低,除了剑修之外,还修丹、符,因此才会有颜如鹿这个专精丹、符的弟子。 闻青韵和原主情况类似,剑道上难以精进,便又修了驭兽、幻阵之术,门下弟子大多都是剑、阵、驭兽三修。 修习驭兽之术,免不了要拿兽类实战。 在《反派》中,与修仙界挂钩的兽类分为魔、妖、灵三种。 其中,魔兽是自混沌污浊中生成的兽型邪物,修为高的也有化成人形的,它们天生狡诈,阴邪嗜血,以生灵骨血为食,不可驯化,是修仙界除魔修外最大的威胁,修士见之必杀,绝无转圜。 妖兽是像人类修士一样,靠修行结丹的真正兽类,有善有恶,可以驯化,修士见之要按类处置。 灵兽则是天地灵气所滋养出的兽类,生来温顺,极通人性,有些修为高的灵兽心智几乎与人类幼童无异。 灵兽几乎没有攻击性,叫声往往有清心振奋之效,在女性修士中尤其受欢迎,通常会被养来当做宠物或者坐骑,故而又有灵宠之名。 修仙界中,除少数魔门之外,绝大多数宗门都禁止修士猎杀灵兽,逍遥仙宗也不例外。 就和书外世界正常人都不能容忍虐杀小动物一样,无论修士的修为有多强,一旦与此事有所沾染,其心性必令旁人胆寒,不敢与之相交。 原著中,闻青韵一直与原主抢夺“逍遥三仙”的席位,为求突破,压上原主一头,竟把主意打到了灵宠身上。 这也是同为反派,戚无忧穿进书里后肯拯救颜如鹿,却不愿意靠近闻青韵的重要原因之一——虽说大家都是反派,谁也不比谁高贵,但闻青韵实在是太没品了。 【若灵宠拥有妖兽、魔兽那般强悍的攻击力,岂不妙哉?】 原著中,闻青韵便是突然间冒出了这么个狗主意。 他自以为这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发现,便暗中与门下弟子广集灵宠试药刺激,试图激起生性温顺的灵宠的攻击性。 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将灵宠扔进妖兽坑里,逼迫灵宠与之相斗、给灵宠吃下致狂的药丸、将灵宠与其暗中饲养的魔兽融合…… 让灵宠战斗,相当于让鱼在天上飞,让鸟下海里游。 灵宠在妖兽、魔兽面前,就像刚生下来的小猫崽面对成年猛虎,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大批灵宠在闻青韵及其弟子的折磨下死亡,被悄悄运出了逍遥仙宗,抛尸山谷。 某次抛尸时,被洛云彰无意间撞破,他们担心事情败露,身败名裂,便恶人先告状,将这口心性邪佞、残忍嗜杀的锅扣到了洛云彰头上。 原著里这口锅从头扣到尾,后来洛云彰黑化,有人追溯他是从什么时候走上邪路的,虐杀灵宠这一段便被翻了出来,成为了他反派之路的开端。 本来洛云彰是有机会解释的,可惜,他偏偏有一个带恶人的师尊—— 原主一心想毁了洛云彰,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明面上为洛云彰伸张正义,和闻青韵几番拉扯,把这事推到了闻青韵的几个弟子身上。 闻青韵为求自保,壁虎断尾,推出弟子顶缸,草草将此事了解。 但实际上,所有指向洛云彰的疑点,原主一个都没澄清,而是采用了暴力捂嘴的方式,将宗门中的杂声压了下去。 越是捂嘴不让说,暗地里反弹的就越厉害。 宗门弟子议论不断,以至于惊动了仇三仙。 仇三仙一直对洛云彰赞赏有加,得知他有虐杀灵宠之嫌,便想当面问个清楚。 原主生怕洛云彰能把自己摘出去,抢先在仇三仙面前装出御下不严、痛心疾首的样子来,把洛云彰虐杀灵宠之事坐实。 说洛云彰是初犯,一时想岔才会如此,让仇三仙再给洛云彰一次机会,他作为洛云彰师尊,往后定会严加管教,不让他再犯。 哪有师尊会害徒弟的? 就是有,仇三仙也万万想不到,一向宠爱洛云彰的原主会信口污蔑于他。 当年的“逍遥三仙”何其耿介高洁? 仇三仙眼里容不得沙子,对洛云彰失望万分。 虽看在他在修行一道实在有天赋的份上,应了原主所求,不予追究,从此以后,却是再也没有正眼瞧过他。 而洛云彰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原主做了什么,等他察觉不对的时候,仇三仙早被原主害死了。 “……” 原主实在是阴狠至极。 戚无忧看《反派》的时候,其实不是很懂—— 原主为什么如此针对男主? 仅仅因为“男主将来可能会跟他争抢‘逍遥三仙’席位”这个设想,心理动因会不会太单薄了? 尤其他现在穿进书里,亲身体会了原主的处境,更是想不通原主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作死。 原主能混出“兰芳君”美名,说明他情商手段都在线,不可能看不出洛云彰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就戚无忧穿过来之后的观察,洛云彰对原主恭敬有加,绝无违逆之心,凭他心性,将来出人头地,不大可能会忘了悉心教导他的师尊。 到时候徒弟吃肉,师尊最起码能喝到肉汤。 明明好好培养弟子,就能皆大欢喜,却仅仅因为嫉妒男主天赋,便屡次自折身份暗中陷害…… 洛云彰区区一个初露锋芒、前途未明的少年,何至于遭他这般忌惮? 倾尽所有只为让男主黑化,除非是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不然原主这个反派就太脸谱化了。 ……啧。 早知道就不把“发现华点”的名场面浪费在生辰宴的剧情里了。 不然还可以检验一下,原主这么针对男主,是不是另有原因。 “……”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总之,不管原主为什么揪着男主不放,戚无忧都不想沿袭原主的作死之路。 无论是为自己在书中的结局考虑,还是出于一个心理健全之人的同情心,他都不打算让洛云彰被扣上虐杀灵宠这口深渊巨锅。 穿书者穿进书里是来干吗的? 不就是来改变书中人的命运的吗? 他能拯救一次颜如鹿,就能拯救一次男主。 这并不违反他刚穿过来时定下的三条规矩,毕竟在这段情节里,拯救男主,就是拯救自己。 他倒要和“世界意识”碰上一碰,看看到底是谁的腕力更强一些! 第16章 阵术全解 原著中,洛云彰被诬陷虐杀灵宠的时间点,是在生辰宴三个月后。 具体哪天没有详写,只说是在一天夜里,洛云彰在逍遥仙宗僻静处修习术法,正好撞上了运送灵宠尸体的队伍。 既然“世界意识”会让原著剧情如期发生,戚无忧便无需特意跟踪洛云彰,只要等他像原著里那样,向自己禀报此事即可。 而在那之前,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提前去闻青韵他们虐杀灵宠的秘密基地和抛尸地点踩踩点。 为此,戚无忧特意从储物腰带里翻出一本《阵术全解》,每日翻看—— 闻青韵等人能行此丧尽天良之事,而不至被发现,靠的便是笼罩在密室外的一方幻阵。 逍遥仙宗中,若论幻阵之术,要数闻青韵最佳,仇三仙和樊一祯次之。 原主对此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会倒是会上一点,对付寻常幻阵不再话下,想要勘破闻青韵这等专修之士布的阵,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戚无忧想帮洛云彰甩锅,少不得要掀闻青韵的老底。 最简单的方式当然是直捣黄龙拿到证据,交给仇三仙处置,幻阵之法必不可少。 但他抱着一本《阵术全解》看了小一个月,光是理解佶屈聱牙的术语,就已精疲力竭,更别提在短时间内有所提升了。 “……”哎。 前些天还想着和“世界意识”比比腕力,结果还没上擂台,先被K.O了一半。 别的穿书者再怎么幸运E,好歹能带个金手指过来,怎么到他这,就赤条条光棍一个? 戚无忧无比惆怅,浑身上下散发着苦大仇深的气息。 一连几天晚上,洛云彰来奉茶时,都能感觉到师尊情绪不佳,神思不属。 忍了好几晚,这天,他终于试探着开口,问道:“师尊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戚无忧正思考怎么在进不去密室的情况下,掌握闻青韵虐杀灵宠的铁证,洛云彰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 有这么明显吗? 洛云彰察觉到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僵了一下,余光瞥过一眼,进一步道:“师尊若有烦恼,弟子愿意为师尊分忧。” 戚无忧:“……” 原著里说洛云彰感知敏锐,果真不假。 但他忧心之事,最不能告诉的恰恰就是洛云彰啊。 戚无忧连忙收敛起低落的情绪,浅笑道:“琐事而已,不提也罢。” 谁料洛云彰一双冷玉般的眸子望过来,认真道:“师尊为弟子劳心劳力,弟子也想回报一二。师尊若不嫌弃,弟子愿为师尊差遣。” 戚无忧:“……” 他抬眼看向不过一臂之隔的少年,洛云彰也正看着他。 对上他的视线,洛云彰微微一凝,搭在桌案上的手蜷了蜷,似是以为冒犯,垂下了眼帘。 戚无忧:“?” 洛云彰盯着案上烛影,一句话在心中翻来覆去过了几遍才说出来:“弟子想为师尊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否则弟子心神难安,夜不能寐……还望……还望师尊成全。” 戚无忧一时无言:“……” 多好的贴心小棉袄啊。 此前连师尊灵剑都不肯让旁人沾手,还总想着帮师尊分忧,原主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要不是事关洛云彰本身,戚无忧还真想让他当当打手。 可惜他满腹不可说之事,即便有男主在侧,也不能任意驱使。 洛云彰都这么说了,总要给他找点事做。 戚无忧的目光扫过桌案下方一张画了一半的幻阵,毛笔末端劈叉,幻阵边缘画得毛毛躁躁的。 他临时编了个由头出来:“无甚大事,不过是近来作画,颜料僵凝,绘之难达神韵罢了。” 原主素爱丹青,因此烦心说得过去。 洛云彰想了想,道:“弟子听闻仙宗西北有一处雾林,那里灵气充沛,夜夜凝露,灵气融入露水中,会将水中杂质清除,水质软硬适中,化墨入画最佳。弟子愿为师尊收集晚露,试解师尊之忧。” 戚无忧:“……” 他自幼家教比较严,有些习惯养成了就很难改,不为生存事,他一向不喜欢折腾欺骗旁人。 方才只是随便扯个理由搪塞,洛云彰却一脸认真,当做大事来处理……莫名让他有种哄骗小孩子的罪恶感。 然而转念一想,虽是搪塞,却也不假——他平时用来化开颜料的水取自寒泉,寒泉水好是好,却太过冰冷,用来画符和阵纹的灵笔受不住水中冰寒之气,一个月秃了十来支。 虽然和他说的烦恼有些出入,但也不算是骗人……吧? 过了自己那关,戚无忧好受不少。 反正他现在也编不出别的差事,索性默许洛云彰的提议,嘱咐道:“闲暇时收集些便可,莫要为此耽误修行。” 洛云彰一直悬心等待师尊答复,担心师尊觉得他言行无状,举止僭越。 闻言眉目才舒缓开来,垂眸恭顺道:“是,师尊。” 洛云彰说到做到,效率奇高。 第二天晚上来奉茶时,就带来了满满一罐的雾林晚露。 戚无忧待他走后用晚露化开朱砂,用毛笔蘸过,在符纸上画下符文。 下笔时笔触顺滑,颜色鲜亮,画出来的符箓管不管用另说,好看倒是真的。 “……” 光好看有个屁用! 戚无忧把桌上一堆废符团成一团,重新拿出《阵法全解》,埋头苦学起来。 琼花屿上烛火点点,西北雾林夜黑风急。 洛云彰御剑穿行在苍绿色的针叶林之间,手中拿着一个玉制的矮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根针叶上凝出了露水,便闪身而至,将露水收集到罐中。 今晚的风比往日猛烈,灵气形成的缥缈冷雾向北移动。 洛云彰逐露北去,又到一片密林。 前方夜露在月色下反射出寒星般的亮光,他御剑而至,正要打开玉罐上方的盖子去承接露水,忽然闻到迎面吹来的风中掺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逍遥仙宗中,怎会见血? 洛云彰迟疑稍许,将玉罐放回腰间,压缓呼吸,自灵剑上落回地面,浑身灵气像收起的伞,霎时蛰伏回体内。 他放轻脚步在茂密的树林中缓慢前行,边走边注意着道路两边的动静。 越往前,血腥味越重,风中夹杂着气急败坏的人声: “……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哪里都没有?” “都怪你!若是让师尊知道,你我都得被扒皮!”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是也没发现偷跑了一头吗?不想死就别唠叨,赶紧跟我一起找!” 洛云彰停下脚步,神情冷肃地望向前方漆黑的密林——刚刚那两道说话声中,有一道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拱了一下。 洛云彰刷地把手按在腰间佩剑上,戒备地上前一步。 借着月色看去,只见一头浑身是血、濒死的灵兽在草叶之间露了出来。 第17章 丧尽天良 那是一只太白狐。 太白狐是灵狐的一种,毛色雪白,雄兽瞳色为蓝,母兽为绿,因性情柔顺,外表漂亮,通常被修仙世家养来做幼童伴宠。 而此刻躺在草丛中奄奄一息的太白狐,半边脸被草叶遮掩,像是要长进了地里,一只与林叶不分彼此的眼睛正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绿芒。 洛云彰放在佩剑上的手一松,怔了怔,快步走到受伤的太白狐面前蹲下,检查它的伤势。 从瞳色来看,这是一头母兽。 不知遭遇了怎样的折磨,它身上的白色皮毛被血和灰尘的混合物染成了褐色,结成了硬片,浑身骨头折断了大半,灵丹碎裂,嘴边、腹部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 伤到这种地步,已经无药可救,虽还剩一口气吊着,也不过是再多受些折磨罢了。 洛云彰的指尖离开太白狐母兽颈间打绺的皮毛,缓缓蜷回掌心握紧—— 何人如此胆大残忍,竟敢在逍遥仙宗中将灵兽重伤至此? 他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太白狐的绿色瞳仁缓缓转向了他,呼哧呼哧喘了几声,不知从哪里积攒出的力气,猛地拗起身体,一口叼住了他的衣袖。 洛云彰微讶,道:“你想做什么?” 太白狐低声呜咽,用力仰头往某个方向挣扯,但刚才那一下就用光了它的力气,叼住衣袖的同时,它的身体砸向地面,碎裂的牙齿划过洛云彰的衣袖,留了下一道划痕。 洛云彰及时用灵力托住它,不确定道:“你……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白狐水盈盈的眼睛眨了一下。 然而这时风中人声越来越近,刮擦林叶的声音也快到身前,洛云彰抬头看了一眼,迅速抱起濒死的白狐,就近躲在了一颗巨树后面。 不多时,两个身着月白衣衫的弟子不断用佩剑左右挡开草及膝的草叶,气急败坏地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光从衣饰看,两人皆是闻青韵弟子。 待两人越走越近,来到洛云彰方才站过的空地,在月光下长相来,躲在树后的洛云彰瞳孔一缩—— 怪不得他觉得风中传来的说话声耳熟,两人中的一个,正是在生辰宴上提出让他和柳应澜比试的那位师兄! 洛云彰对琼花屿之外的事都不甚了解,只知道这师兄姓程,长他两岁,貌似是闻师叔的得意弟子,若在宗门中遇上,他还得叫对方一声程师兄。 从刚才两人的谈话内容来看,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洛云彰扫了眼怀中出气快比进气多的太白狐,在走和留之间犹豫片刻——虐杀灵宠不容姑息,须得查清是谁作恶,回去禀明师尊。 他屏息凝神,再度把手按在了佩剑上。 程师兄从树林出来,在空地上环视了一圈,烦躁地踢了一脚面前的草丛,骂道:“你说它还能跑到哪里去?找了这么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真他娘的邪了门了!” “可能是死在哪里了,许是刚才找漏了,就这么大的地方,再仔细找一遍吧。” 另一人也是满脸的心烦,勉强维持着冷静,不断用拨开草丛探看。 他越是强作镇定,程师兄心中越是不快,暗自腹诽:这时候倒是想起有耐心来了。 早干什么去了? 但凡之前检查时走点心,也不至于把昏迷的太白狐当成尸体带出来处理。 现在受伤的灵兽跑了,万一被谁捡了去,顺藤摸瓜查到师尊的千峰洞,他们就都死定了! 恼火、焦急与恐惧在脸上轮番过了个遍。 程师兄一想到师尊发怒时的模样,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顾不得生气计较,连忙也提起佩剑,在草从中到处扒拉起来。 突然,一片草叶上的暗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蹲下身用手一抹,在指肚上捻开,顿时面露喜色,回头喊道:“李展!你快来看!” 那个叫李展的听到程师兄喊他,折返回来,俯身去瞧,道了一声:“好啊!血还没干!它就在附近!快看看哪里还有血迹,沿着血迹找!” 两人即刻分散开,着重寻找滴落在草叶上的血迹。 找来找去,最后在洛云彰发现太白狐的那个草丛前停下。 李展纳闷不已:“血迹到这里就断了,哪里都没有,难道它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还真就是凭空消失的。 洛云彰心思缜密,离开前,特意用灵气包裹住了太白狐的身体,根本没让血迹滴下来。 他们想循血迹找,自然是找不到的。 程师兄面色阴沉地盯着草地上的一大滩血迹,笃定道:“不可能,它受伤跑不了多远,一定就在附近。” 说着起身四顾,倏地抽出佩剑,雪亮剑光在密林中流淌而过,树后的洛云彰微微眯了下眼。 “你干什么?”李展惊讶道。 程师兄道:“把那头幼兽拿出来?” “你要它干什么?要是再弄丢一头,你我就真的完蛋了!” “拿出来就是了!动作快点,等到师尊出来找我们,才是真的完蛋了!” 李展想到师尊用在灵兽们身上的种种手段,激灵一下,赶紧自腰间的收纳袋中提出了一头软趴趴的太白狐幼兽。 程师兄提起幼兽的尾巴,一把用剑穿透其尾骨,将幼兽挑起来向着周围的密林展示,扬起声音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若出来,我就把你的孩子还给你,否则,我就把它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幼兽应是刚死没多久,起初还有淅淅沥沥的黑血自剑身上滑落下来,没有人的一截手臂长的幼兽身体在风中无力地摇晃。 渐渐的,那双蓝色的眸子失去了光泽,蒙上了一层白翳,身体也变得僵挺起来,像一根木棍,随着程师兄的动作胡乱摆动。 浓郁的血腥气迎风飘来,洛云彰握在佩剑上的手青筋暴起。 就在他忍不住要自树后现身之际,另一只手臂突然被蹬了一下。 他惊诧低头,一大片湿热的暗红液体、伴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凄惨嘶叫,自怀中濒死的太白狐身体里爆发出来! “在那里!”程师兄一下甩脱了幼兽尸体,抢身而上。 洛云彰要去抓的时候已经晚了。 太白狐蹭地窜了出去,扑通砸到地上,呜呜哀叫着,用筋骨寸断的身体拱向远处死去的幼兽。 程师兄正要上前一剑将太白狐刺死,一道灵气自树后打来,铮的一声,将他的剑尖击偏。 程师兄虎口一麻,更麻的是他的心脏和头皮。 他腾地后退,执剑横档在身前,全神戒备地望向面前那棵巨树,喝道:“谁在那里!” 一柄灵剑自树后飞出,几乎是擦着程师兄的脖子而过,带起远处的幼兽尸体。 程师兄颈间一凉,又听到破风声自身后而来,慌忙躲闪。 李展惊呼一声:“尸体!” 程师兄猛地回头,只见地上幼兽尸体和母兽都不见了踪影。 * 琼花屿—— 戚无忧正在房间中艰难地默画阵纹。 突然有人御剑闯入院中,随之而来的血腥味令他的鼻翼翕动了一下,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圆润的弧线一下子画出去了大半截。 “……”功亏一篑。 谁这么没有眼力见,这么晚来找他? 他正要搁笔发问,没想到门外之人先他一步说道:“弟子洛云彰,于雾林以北的密林中发现仙宗弟子虐杀灵宠,兹事体大,不敢轻断,特来禀名师尊,请师尊定夺。” 毛笔当啷掉在桌上,笔尖朱砂在纸上滚出一条红线。 戚无忧皱了下眉,怀疑是自己没听清。 ……虐杀什么? 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他的幻阵之术刚学到点皮毛,虐杀灵宠的剧情就提前来了?! 一双星目无声睁大:“……” 好啊,世界意识。 您可真是好样的。 第18章 恶人告状 原著剧情提前也不是第一次了。 画了一半的阵纹和《阵术全解》还摊在桌上,却已派不上用场,戚无忧抬袖一扫,把桌上纸笔全都收了起来。 洛云彰在门外道:“弟子已将灵宠尸体带回,其状惨烈,还请师尊移步屋外查看。” “……”戚无忧一点也不想看。 原著中描述过灵兽尸体的惨状,用以凸显作恶者之残忍。 所以当这口锅扣到了洛云彰头上,逍遥仙宗同辈弟子中凡是见过灵兽尸体的,此后见了他都是绕着走。 能让一些修士心惊至此,可见其视觉冲击力非同一般。 戚无忧一见血就觉得恶心,向来是能避则避。 但他套着原主的壳子,以原主修为,一定没少历练。 与那帮弟子们不同,原主对这等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他也不好表现得太排斥。 只好啧声起身,不断做着心理建设,打开房门。 月色下,洛云彰一身黑衣,立在门外,见门打开,又恭敬朝戚无忧行了一礼。 不多废话,从腰间储物袋中一拂而过,两具太白狐的尸体出现在地上,更加浓郁的血腥气翻涌而来。 洛云彰道:“弟子在北方密林见到太白狐母兽时,它还剩下一口气,后来……”不言自明。 戚无忧只扫了一眼,没敢细看,便绷住表情收回视线,明知故问道:“何人敢在逍遥仙宗犯禁?” 洛云彰毫无保留地将在密林中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戚无忧越听越惊异,原著中洛云彰撞上闻青韵的弟子抛尸,确实是在仙宗以北的密林,因为抛尸地就在密林后方的大峡谷。 但当时被处理的尸体是几头成年的穿甲兽,根本没有太白狐母兽引路这一说。 “……” 啊,也是,整段剧情都能直接提前两个月,灵宠尸体换个品种又算什么呢? 他真傻。 他单知道西北雾林与抛尸峡谷相隔甚远,剧情不会轻易被触发,却没想到风吹灵雾过密林,会把身在雾林帮他收集晚露的男主引过去。 要说其中没有幸运E的debuff作祟,他是不信的。 戚无忧心下哀叹,脸上却是一派严肃,听罢问道:“方才你夺灵兽尸体,可叫人看清了你的面貌?” “其中一人绝无可能,另一人……”洛云彰回忆当时情景,抿了抿唇,垂首道:“弟子没有十足把握。” 那就是看到了。 中出现类似的情况,但凡主角说没有十足把握,事情就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更何况他头顶还套着个亮闪闪的倒霉光环。 戚无忧轻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被突袭的紧张。 本来他想先学幻阵,再去探闻青韵底细。 就算幻阵学不成,也要寻个稳妥的办法,稳扎稳打地攻破这段剧情。 却没想到剧情会被提前触发,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要是按原著那么发展,可就难办了…… 洛云彰见师尊沉默,也知此事非比寻常。 思及自己被程师兄和李展看清样貌,或许会给师尊引来什么乱子,懂事道:“此事涉及闻师叔,师尊或许不方便出面,弟子愿自行向宗主禀报,与那两名行凶者当堂对峙。” 他才说到一半,便有十几道气息突然出现,将琼花屿团团围住。 戚无忧糟心地摇头,说道:“来不及了。” ——先告状的恶人的已经到了。 琼花屿的结界不挡人,一旦被触动,便会被戚无忧感知到。 气息出现的下一秒,结界接连被触动十多次。 就像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结果接连收到了一连串的新消息。 震颤感很微弱,但又恰好能被戚无忧捕捉到。 琼花屿上空修士密集,形成的灵压挤压着结界内的空气。 洛云彰若有所觉地转身望向夜空。 与此同时,在房中打坐的花束雪刷地睁开眼,望向窗外,思虑片刻,拿起搁在一边的佩剑便飞身出门。 刷刷刷刷—— 法器在月光下反射着金属光泽,宛若一场流星雨在寂静的夜色中划过天际。 打头阵的是闻青韵。 他来势汹汹,一落地便冷笑着扬手,将地上的两具太白狐尸体拉至身前,说道:“兰芳君这么晚了不在房中休息,是想趁着夜黑风高,好毁尸灭迹吗?” 修士落地无声,他一句话说完,统一青衣的十几名弟子整整齐齐地码在了他身后。 戚无忧:“……” 他好像有点明白原主在书里为什么活不过闻青韵了。 人家闻青韵广收弟子,动辄一车面包人,琼花屿上小猫拢共没有三两只,没等打起来,气势上就先矮了人一头。 他忍住想叹气的冲动,面不改色道:“青芜君何出此言?” 青芜是闻青韵的雅号,闻青韵语气夸张地重复了一遍戚无忧的话:“何出此言?” 而后阴仄仄地盯着他,重重哼了一声,恶意满满地咧开嘴角道:“程宏,你来告诉告诉兰芳君,为师为何这么说!” “是,师尊。” 先前与李展一起在密林中寻找灵宠尸体的程师兄踏前一步,向着戚无忧拱手一礼,说道:“回兰芳君的话,弟子名叫程宏,与李展师弟一起,负责每天清点养在净水小榭后方山院中的妖兽、灵兽数量。” 净水小榭是闻青韵的住所,戚无忧自打穿过来,也就生辰宴去落霞台的时候从高空中俯瞰了一眼,里面山山水水,楼宇错落,风景别致。 但在注重仙灵之气的修仙界,小榭中人工造就的风景远不如天然形成的琼花屿雅观大气。 因此闻青韵常遭原主暗讽,加之两人积怨已久,碰到一起,话里话外机锋不断,逮着个机会,就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比如此刻,闻青韵便是占得先机,揣着明白一脸得色地听着程宏瞎掰胡扯。 程宏道:“一个月前,弟子与李师弟发现山院里的灵宠数量对不上,遍寻不得,以为是有灵宠偷跑了出去,便将山院四墙加固,设立了结界,谁知竟不管用,每隔三四天,还会有几头灵宠凭空消失。 “我与李师弟担心养丢了灵宠会被师尊责罚,大胆将此事瞒下,暗中调查。直至今晚,我二人守在山院之外,忽见一道黑影掠进山院,携了一对太白狐母子朝密林而去,我与李师弟紧随其后也进了密林,谁知,居然看到……看到……” 程宏面露痛惜不忍之色,似是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闻青韵催道:“看到什么?” 程宏一咬牙,望向地上那对太白狐母子的尸体,大声道:“我与李师弟,亲眼看到洛师弟将那对太白狐母子虐杀至死!手段之残忍,令人心胆俱寒!” 洛云彰听到这里眉心一跳,回身就要向戚无忧辩驳,戚无忧缓慢地朝他眨了下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洛云彰微怔,手指窝进掌心,将反驳的话语压下,蹙眉继续听。 “洛师弟见事情败露,就要将我和李师弟灭口,我二人不是洛师弟对手,连连败退,若不是配合得当侥幸逃离,此刻已成了洛师弟的剑下亡魂!” 程宏演技着实不错,说到此处热泪盈眶,拉下衣领,露出脖子上已经结痂的血线。 戚无忧:“……” 不得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可得赶紧上医院,再不快点可就愈合了。 程宏声泪俱下:“洛师弟虐杀灵宠在前,残害同门在后,还请兰芳君大义灭亲,还我二人,还有被洛师弟虐杀的灵宠们一个公道!” 他话音落下,琼花屿上一片死寂。 戚无忧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麻木:残害同门又是什么时候多冒出来的罪名? 要不是担心崩人设扣融入值,他现在真想说一句:不然你们报警吧。 他迟迟不说话,闻青韵便以为他没了办法,心下别提有多爽快,咄咄逼人道:“人证物证俱在,兰芳君不会是想包庇弟子吧?” 洛云彰指骨绷得发白,嘴唇快抿成一条线,终是忍不住道:“师尊,我未曾做过。” 怎么还没来? 花束雪去了多久了? 戚无忧分I神看了洛云彰一眼,说道:“为师相信你。” 闻青韵脸色一黑,便要发难:“兰芳君有何——” 就在这时,天边一闪,戚无忧松了口气,笑着打断他道:“青芜君先省省,攒着力气等樊仙长到了再说吧。” 第19章 演技担当 原著中,虐杀灵宠事件会有一连串的后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原主故意为之。 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便是闻青韵等人不断造谣生事,以致最后三人成虎。 此前戚无忧推断,每个原著剧情都会有个不可逃避的“关键点”。 拿生辰宴剧情来类比,虐杀灵宠事件的“关键点”很有可能就是男主被诬陷。 现在诬陷已经发生,他绝对不能任其发展,坐以待毙。 而短时间内,他想到的最佳办法,就是在有权威第三方在场的情况下,干脆利落地洗脱男主身上的嫌疑。 所以方才他一感觉到有人来琼花屿,就立即传音花束雪,让她去小天宫请樊一祯过来。 不请仇三仙,是因为仇三仙心脉受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旧伤复发。 原著中这个时间点,仇三仙应该正在闭关。 再者他性情张扬,耐心不足,为求效率常常动用一些简单粗暴的非常规办法,是个不稳定因素。 剧情突然提前,戚无忧脑海里也只有个未成形的计划,万一仇三仙心血来潮奇袭一波,他没有准备,很容易作茧自缚。 相较之下,樊一祯要稳重得多,在逍遥仙宗中位同仇三仙,且是整个修仙界都公认的除了仇三仙之外,无欲无求。 刚才他听闻青韵和程宏哔哔了那么久,就是在等樊一祯。 只要樊一祯能认定男主清白,逍遥仙宗上下,定无人再敢置喙。 闻青韵余光往身后一瞥,眼角抽了一下。 他原打算速战速决,在惊动樊一祯和仇三仙之前把水搅浑,到时候就算有人想查,也找不到源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樊一祯。 闻青韵回想一遍自己的布置,虽因时间紧迫,没有做到面面俱到,但有幻阵遮掩,就是樊一祯来查,也查不到什么。 于是冷嗤道:“我顾念同门之谊,只想讨个公道,不愿将此事闹大,未料想兰芳君如此心狠,竟想置自己的弟子于死地,那我也不便多事,就让樊仙长来做公断吧。” 说话间,樊一祯和花束雪也落在小院之中。 花束雪一落地,片刻不犹豫地直奔洛云彰而来,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洛云彰看了戚无忧一眼,没有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花束雪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心知事情不简单,不再多问,抱剑退到洛云彰身后静观事态发展。 樊一祯一到场,戚无忧悬着的心放下了三分之一。 只见他扫过地上尸体,目光掠过对峙的两拨人,最后定在案闻青韵脸上,面无波澜道:“青芜君夜围琼花屿,所为何事?” “樊仙长有所不知——” 论年龄,樊一祯和原主、闻青韵差不多,但他修为地位都非寻常修士可比,仇三仙不在时,他便是代宗主,因此逍遥仙宗上下,皆要唤他一声仙长。 闻青韵道:“——此番作为,实在是逼不得已,程宏,你来将事情始末说与樊仙长,不要有遗漏。” 程宏得令,又将刚才那套说辞声情并茂地表演了一次。 有过一次实战,他的演技更加精湛,说到委屈处,不禁潸然泪下,就连闻青韵身后的一众弟子,也都红了眼。 戚无忧:“……” 这伙人都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吧。 话不能让他们说尽,戚无忧道:“樊仙长,青芜君弟子所言皆为一家之谈,我这里还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 在他的示意下,一直忍怒的洛云彰将此前遭遇一并讲来。 一席话未完,程宏、李展义愤填膺,仿佛是被冤枉惨了。 程宏抬手指他控诉道:“洛师弟,你、你含血喷人!没想到你竟如此歹毒,我等此前真是错看你了!” 戚无忧很想压一压程宏的戏瘾,但他身为仙长,出言呵斥太跌份,也不太符合原主人设。 正觉不爽时,花束雪冷冷道:“樊仙长还没说话,几时轮到程师兄先来跳脚了?” 戚无忧暗暗为花束雪点赞。 怼得好,不愧是护短女主。 程宏被花束雪说得脸色一涨,刚要辩解,便听樊一祯道:“够了。”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噤声。 樊一祯扫了一眼灵宠尸体,看向程宏,问道:“你说洛云彰从小榭山院掠走灵宠,可有证据?” 程宏在樊一祯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大约是做贼心虚,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垂首答话:“若、若无确凿证据,弟子断不会如此唐突行事,樊仙长可随我等前去,一看便知。” 樊一祯侧身道:“兰芳君也一道前去,如何?” 戚无忧早就知道对方所谓的证据是什么,笑道:“自然要去的,我倒想看看,是有什么证据,能让青芜君夤夜前来兴师问罪。” 洛云彰道:“师尊……” 戚无忧一直站在门口,此时踏入院中,经过洛云彰时在他肩上一拍,以示安抚,环顾在场众人,说道:“不仅我要同去,阖宗上下若谁心中存疑,皆可同去,究竟如何,今日便下决断,免得日后再生口舌。” 戚无忧的反应不可谓不淡定,闻青韵疑窦丛生,但事已至此,容不得叫停。 他料定就算戚无忧真有应对之法,也不可能刮擦到自己,不服输地呛回去:“兰芳君执意如此,日后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戚无忧懒得和他争口舌之快,朝程宏一抬下巴,道:“带路。” 不多时,琼花屿上,除正在丹房醉心炼丹的颜如鹿外,全部修士都御剑而起,拉出一条长线,朝着仙宗西南飞去。 有不少夜间修行的宗门弟子见状互相询问,听闻是洛云彰有虐杀灵宠之嫌,无不惊疑。 等到程宏带领众人落到了仙宗西南的乱石阵外时,后面坠的尾巴扩到了上百人。 逍遥仙宗面积甚广,许多刚入门的弟子还从未来过这里,见了乱石阵,好奇私语: “师兄,我瞧这些巨石排列不似无心,可是有什么玄机在里面?” “眼力不错,此乃乱石阵,是当年‘逍遥三仙’之一的洛九江洛前辈留下来的。” “洛前辈为何要在这里布阵?” “自然是做修炼之用。” 发问者看向下方乱石,不解道:“这……一堆石头,要如何修炼?” 周围数人好奇地望过来,那名师兄索性提高点声音,为众人解惑:“洛前辈在此处设下回环阵,再在阵中注入剑气,剑气在石阵之间流动,所来方向千变万化,便可在石阵之中与自己对招。” “原来如此。可这石阵如此方便,怎么我入门几年从未听说过?” 师兄哂道:“你当石阵修行之法是谁都能用的?稍有不慎便会被自己的剑气伤个遍体鳞伤,还曾有弟子在此殒命,久而久之,这石阵便荒废下来了。” 说到后面,这师兄叹了一声,也不知是为被弃置的乱石阵,还是为那位盛年而亡的洛前辈。 众弟子听了,议论纷纭。 一个住在西南乱石阵附近的人恍然大悟:“我在弟子卧修行时,时常见到洛师兄御剑来此,还道这里有什么,原来是为这乱石阵而来!” “洛师弟天资超然,能借乱石阵修行也属正常。” “洛师弟来此确实正常,就没人好奇,程师兄为何深夜带人前来吗?” 众人的议论声一句不落地传进了在场的三位仙长耳中。 来了,戚无忧心想,里的场外解说们虽迟但到。 樊一祯久未来此,此时看向乱石阵,怔然出神。 戚无忧好心留时间让这帮弟子互相科普,也没有开口。 反倒是闻青韵第一个忍不住,说道:“程宏,你所说的证据为何,还不快拿出来给樊仙长过目?” 在场众人目光齐刷刷聚向程宏。 程宏有点顶不住,额头冒出细汗,偷瞄闻青韵一眼,见闻青韵神色不变,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道:“请樊仙长移步阵内。” 樊一祯回神,在众人注视下进入乱石阵,戚无忧等人随后而至。 一进入阵中,戚无忧就发现了许多不和谐之处——虽然一眼望去,没有什么突兀的地方,但几乎每块巨石下方的一小方空间,都有被扭曲过的痕迹。 他能发现不对劲,修为在他之上的樊一祯自然也能。 樊一祯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斜向外一划,一道凌厉剑气自指尖溢出,直向最近的巨石而去。 只听得咔嚓一道碎裂声,巨石下方那一小方被扭曲的空间被击碎,露出了本来的模样——泥土草叶混合在一起,土壤松散,似乎……有人在这里埋过什么。 程宏生怕石阵外的人听不到似的,大声将早已备好的说辞抛出:“弟子与李师弟从洛师弟剑下逃脱,想去向师尊禀明情况,但空口白话难以取信,便想找些证据佐证。 “一月之间,小榭山院共丢失灵宠三十余只,无论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去处,我二人便记起洛师弟常来乱石阵修炼,或许会在这里留下什么线索,没想到,真叫我们来对了。” 樊一祯神色渐冷,又是一道剑气甩出,泥土纷飞,几缕黑色灵物的毛发自土中露出。 程宏又道:“我与李师弟发现这处藏尸地,便火速回去禀告师尊,为防打草惊蛇,还将先前破坏的阵术复原回去,樊仙长请看——” 戚无忧和樊一祯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发现那块巨石下方的扭曲空间确实和别处不同,不似出自一人之手。 ……还挺严谨。 锵啷一声,樊一祯腰间佩剑“不语”出鞘,在乱石阵中穿行而过,带起的剑风将阵中所有的隐匿空间尽数击碎。 三十余只灵宠尸体被劲风翻出,一股浓重的腐臭扑面而来,周围围观弟子有几个险些呕出来,惊呼声四起。 戚无忧头皮发麻:“……” 妈的。 想要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乱石阵是洛九江留下来的,此刻却是满地腐尸。 樊一祯向来平静的眸子中凝聚出愠怒之色,“不语”入鞘,转身冷声道:“洛云彰,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第20章 叩灵阵法 四周悄然无声,上百双眼睛注视着乱石阵。 洛云彰眼神清明,直面樊一祯,斩钉截铁道:“弟子从未做过程师兄所说之事。” “灵宠尸体作何解释?”樊一祯难得皱眉。 洛云彰道:“弟子不知。上一次弟子离开时,石阵并无异状。” 程宏刷然变脸:“洛师弟的意思是我与李师弟冤枉了你?” 李展从闻青韵身后越出,向樊一祯行礼后说道:“弟子李展可为程师兄作证,石阵之事程师兄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还请樊仙长明察!” “你说无虚言就无虚言?”花束雪忍了好大的气,才没把那句“你算什么东西”摔在李展脸上。 她道:“石阵之外未设结界,又不是只有洛师兄一人能来,你怎能确定将灵宠尸体埋在这里的就是他而不是别人?” 好样的,女主! 戚无忧心中赞道。 虽然剧情提前两个月被触发,但程宏李展栽赃陷害洛云彰的手法没有变——所以刚才在琼花屿,他才没忙着收那两具灵宠尸体,因为收了也没用,乱石阵里等着嫁祸洛云彰的尸体有得是。 原著里,女主堪称读者的代言人,在乱石阵中从头到尾极尽所能地帮男主回怼炮灰,冷嘲热讽,气得反派们直磨后槽牙。 女主有归元宗撑腰,李展轻易不敢得罪于她,被怼了也只好憋屈地与之论辩:“我与程师兄亲眼见他掳走灵宠虐杀,不是他还能是谁?” 花束雪讥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洛师兄掳走灵宠,但此事并无第四人在场,你又如何证明不是你二人虐杀灵宠被撞破,栽赃给洛师兄?” 李展心下一抖,强行稳住,说道:“方才在琼花屿上,花师妹也见过那对太白狐母子的尸体,物证当前,花师妹若非要罔顾事实,执意为那恶徒辩解,我无话可说。” 这下连师弟都不叫,直接用恶徒代称了。 程宏也道:“花师妹,我二人虽与洛师弟不是同门,却也是同宗师兄弟,与花师妹一样,我们也不愿相信洛师弟是邪佞之辈,但正如李师弟所言,三十余具尸体在此,证据确凿,不容诡辩。 “至于栽赃陷害一说,实为无稽之谈,我和李师弟与洛师弟无冤无仇,缘何要冤枉于他? “只怪他一向掩饰得太好,宗门上下都为他所骗,我二人险丢性命,才发现他披在人皮下的豺狼之心,只盼花师妹能早日醒悟,莫要再被他蒙骗。” 程宏说得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围观的弟子中原本大多不信洛云彰会虐杀灵宠,听他一席话,渐渐起了疑虑。 ——程宏、李展与洛云彰素日无怨,确实没有栽赃他的动机。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那些灵宠真是洛云彰埋在石阵里的? 花束雪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心头发紧,嘲道:“程师兄好会颠倒黑白。逍遥仙宗何其辽阔,洛师兄又何其聪慧,若真如你所说,是洛师兄虐杀灵宠,仙宗上下能藏尸处不知凡几,他为何愚蠢至此,非要将尸体藏于自己时常出没的石阵之中,等着你们找上门来?” 程宏道:“此事花师妹要去问洛师弟,我劝花师妹还是莫要以常人之心揣度残忍嗜杀之徒心中所想,也许洛师弟就是要把灵宠尸体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肯安心呢?” 花束雪:“……” 戚无忧无声叹气。 女主已经尽力了。 但没办法,这本就是一件说不清的事。 原著中也是这样—— 闻青韵弟子一口咬定灵宠就是洛云彰所杀,尸体也是他所埋。 原主为了把闻青韵扯进来,提出搜查双方的弟子卧,结果在净水小榭的弟子卧中搜出了几只濒死灵宠,给他们扣了个监守自盗的名头了结了此事。 闻青韵为了撇清干系,毫不犹豫地将这几人逐出仙宗。 他们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口,便在仙宗众人心里留下了一颗猜疑的种子——旁人被查出监守自盗,不代表洛云彰就是一身清正,石阵之中的灵宠和那几只穿甲兽是不是他所杀,始终没有定论。 有宗中弟子提出异议,都被原主暴力打压下去,加之他多番蓄意搞事,此事便越传越妖魔。 洛云彰幼年过得较为凄惨,时常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养父母一家冤枉、打骂。 他看着满地的灵宠尸体,面对众人怀疑的视线,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离开待了十年的村落那一天—— 分明是兄长醉酒对他拳打脚踢,撕扯他的衣服,若不是他快被掐死时,身上爆发出灵气,或许早就死在了那个隆冬。 但无一人肯信他,也没人想听他辩解。 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养父母更是恐惧又嫌恶地将他赶出家门,想让他在冰天雪地里冻死。 那时围观他的人,与现在立在石阵外的重重人影慢慢融合,他恍了下神,便感觉到围绕着他的树影和笼在头顶的月亮逐渐旋转起来。 像是平地而起的龙卷风,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灵脉之中涌入了一股来路不明的狂暴灵气,不断刺激着他,让他想将眼前的一切斩尽。 就在他忍到极限快要爆发之时,突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 清泠灵气自头顶灌下,所过之处一片舒适清凉,眨眼间平息了他丹田识海中的躁动。 他怔怔地侧了下头,戚无忧没有看他,只是轻抬四指在他头顶又拍了一下。 戚无忧安抚好洛云彰,说道:“樊仙长,现下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我看再僵持下去,也难得明朗。” 樊一祯道:“你有解决之法?” 戚无忧道:“云彰心性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他不可能做出残害灵兽之事,只是我一人之言,难平众人疑虑,“既然说不清,干脆直接调监控,”我看不如痛快些,让这三人进叩灵阵中辩上一辩,孰是孰非,不就分明了?” 叩灵阵是洛云彰黑化后频繁使用过的阵法,顾名思义,可以直接叩问修士魂灵,相当于修仙界的测谎仪,需由叩灵者和被审讯者共同结阵。 其中叩灵者占主导地位,提出问题,被审讯者在开始审讯前需将灵识注入阵中,此后便会在自身灵识的监控下无法说谎,一旦言不由心,就会遭到叩灵阵的强烈反噬。 古往今来能在叩灵阵中说谎的修士不是没有,但无一不是神识强大之士,洛云彰和程宏、李展还没到那个等级,只要入阵转上一转,必定真相大白。 道理在场众人都懂,但围观弟子们听到这三个字,都咋舌不已,浑身起鸡皮疙瘩,暗道一声:兰芳君好狠的心! 无他,只因叩灵阵一般用于刑讯拷问,叩灵者与被审讯者的地位极不对等。 被审讯者甫一入阵,首先就要受神魂剥离之痛,不啻于刑罚。 在此严酷的情况下,叩灵者只要稍微存在哪怕一丁点的恶意,被审讯者的神魂便会受到很严重的损伤。 一般都是仇敌、主仆之间的胜利者或者上位者想要得到绝对真实的情报,而又不在乎被审讯者死活的情况下,才会动用此阵。 寻常宗门事务,若非牵扯巨大,哪有人会往这方面想? 所以原著中,原主、闻青韵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此阵。 唯一有可能下类似决断的仇三仙又原主忽悠过去,真相便彻底石沉大海了。 戚无忧又添一把柴:“虐杀灵宠并非小事,无论此人是谁,都断不能留,双方僵持不下,此时不用叩灵阵更待何时?” 程宏、李展一听叩灵阵,腿就酥了一半,强压焦急与惊恐觑向闻青韵,盼望着闻青韵能替他们说几句话。 闻青韵却是厉目一瞪,眼神中的含义令程宏、李展打了个冷战。 樊一祯此人,说他刻板也好,说他心不在此不愿费神也罢,总之,他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人,闻言说道:“对仙宗弟子叩灵,多有不妥。” “此为下策,乃是无法之法,但至少能还云彰一个清白,若仇宗主在此,定不吝尝试。”戚无忧道,“由仙长结阵主审,我等旁观,樊仙长意下如何?” 梅上细雪的味道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洛云彰,他脑海中轰的一声,风暴一样缠结的思绪荡然一清,转瞬之间天朗气清。 大约是修习的心法所致,戚无忧浑身上下时时散发着清泠微寒的气息。 此刻洛云彰与他靠得极尽,一动也不敢动地感受着搭在头上那只手的力道,不仅不觉寒凉,还油然生出一股暖融之意。 ——师尊真的相信他。 他默了默,目光逐渐坚定,对还在考虑的樊一祯拱手道:“弟子愿入叩灵阵一试,望樊仙长成全。” 第21章 高下立见 洛云彰主动要求入阵,惊呆了围观弟子。 之前对他有所质疑的人又哗啦啦地倒向了他那一边: “洛师弟敢入叩灵阵,应是被冤枉的吧?” “那不然呢?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可是程师兄和李师兄为何要冤枉于他?” “莫非真如花师妹所说,是他们行凶被撞破,倒打一耙?” “程师兄不像那样的人啊,平日里遇到都是笑呵呵的……” “那洛师弟就像了?” “我何时说洛师弟像了?” 眼看两人要吵嚷起来,旁边有人劝道:“你们还是歇歇吧,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真的审过了。” 又有人搭腔:“就是啊,万一洛师弟只是虚晃一枪,根本没想入阵呢?” “啊?” “也许他赌的就是自己一提出主动入阵,旁人就会认定他无辜,那他最后也不用入阵了。” “那就是说,洛师弟不是被冤枉的?” “谁知道呢,绕来绕去乱七八糟的,还是看看樊仙长如何处理再说吧。” …… 戚无忧往阵外瞥了一眼,收回视线。 原来无论书外世界还是书里世界,在谣言面前都是疑罪从有,修仙者也不能免俗。 看来这叩灵阵,洛云彰非入不可了。 虽然剖腹取粉式的自证对洛云彰并不公平,但正如他所说,这是眼下唯一能彻底洗清洛云彰身上嫌疑的办法。 而清白与清净,正是原著中的男主一直想要,却始终没能得到的东西。 “樊仙长,”周围的议论自然也传入了洛云彰的耳朵,他身上沾染的清泠灵气还没散去,果决道:“烦请樊仙长结叩灵阵。” 樊一祯道:“你想好了?” 洛云彰道:“弟子想好了。” 樊一祯道:“你若执意如此,那便来吧。” 他没挪地方,一拍剑鞘,“不语”霍然飞出,直接在乱石阵上空绘出一个繁复阵纹。 花束雪见过归元宗长辈用叩灵阵审问魔门奸细,那场面说一句惨烈也不为过,她握紧手中佩剑“云绯”,却未能说出一句阻拦的话语。 洛云彰仰头看向头顶上方的叩灵阵,闭目凝神,放出神识,探入阵中。 甫一入阵,神识立即被一股巨力吸附住,并以此为引,不断拉扯,像是要将他的全部魂灵吞吃下去。 神魂在拉扯之下,犹如被人用钝刀切割,洛云彰心神巨震,头痛欲裂,在漫长而又严酷的折磨之中,来到了一片阴沉的海域。 叩灵阵中的景象是由叩灵者决定的。 樊一祯的叩灵阵中,海天皆为青黑色,广袤无边无限延伸。 天空压得极底,云浓而厚,仿佛吸了墨水的棉花,被伶仃几根丝线牵制着,随时有崩断丝线砸下来的风险,极容易激起人灵魂深处对于庞大和未知的忧惧与不安。 出现在海域上的同时,洛云彰的脚便被定在了海面上,一下都动弹不得。 他忍着仿若要将他的太阳穴凿穿的疼痛环顾,忽听到踏水声,循声望去,便见一身深蓝的樊一祯从远处走来,停在了他面前。 叩灵者和被审讯者直接在阵中通过神识交流,外人不知阵中是何光景,只能通过洛云彰的反应判断一二。 石阵周围的人都默契地不发出任何声响,静静观望。 当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于一点时,洛云彰身上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会被无限放大。 入阵没多久,众人便见他紧锁起眉头,眼皮跳动。 不多时,他的额头慢慢渗出冷汗,额角和脖颈出的青筋绷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约摸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他突然闷哼一声,浑身剧烈颤动,一抔血挡不住似的从他口中溢出,紧接着,整个人毫无预兆地跪倒下去! 戚无忧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扬扇一托,接住了他。 忧虑暗生:他只是想让男主洗清嫌疑,樊一祯不会直接把男主给审傻了吧? 围观弟子皆吓了一跳,碍于正在叩灵,不敢随意出声,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程宏和李展看得心惊肉跳,寒凉自脊背爬上来——洛云彰清清白白,尚且如此,若他们入阵,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李展心生惧意,无意识地摇摇头,退后半步,却觉被来自后方的灵气抵住。 一转头,对上闻青韵的森寒视线,被吓得一哆嗦,僵在了原地。 程宏瞥他一眼,暗中握紧了拳头,冷汗连连。 又过半炷香的时间,洛云彰浑身都被汗水湿透,又吐出一口血,彻底陷入了昏迷。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叩灵阵阵纹如雪线般逐步化去。 有人小声问了一句:“这是……审完了?” “嘘,”立即被身边人提醒,“樊仙长出来了。” 只见樊一祯睁开眼,从腰间的储物玉环中取出一只玉瓶,抛给了戚无忧。 戚无忧接住玉瓶,看也未看,先检查洛云彰的状态,发现他只是晕过去,灵气运转正常,才松了口气,抬头问道:“樊仙长审的如何?” 旁观者们屏住呼吸,等待结果。 樊一祯却未答话,“不语”又在程宏、李展的头顶画出叩灵阵纹。 阵纹每完善一笔,程宏和李展越觉像是一张网兜头抛下,似有千钧重压压到肩膀上,坠得他们膝盖打颤,小腿上的筋不断跳动。 樊一祯面色冷沉,问道:“是你们自己进去,还是我送你们进去?”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程宏、李展对视一眼,不敢言语。 樊一祯失去了耐心,踏前一步。 光这一步,就足矣将两人的心理防线踏碎。 ——叩灵阵中无法说谎,前后布置定然瞒不住,要遭受神魂剥离之痛不说,还有将千峰洞密室之事暴露的风险。现在认罪还能留得命在,若在阵中将师尊抖落出来,便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来琼花屿之前,他们还以为能借此机会让洛云彰身败名裂,却未想到会是这般发展。 程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李展惊得一抖,也连忙跪下。 这一跪是何含义,再清楚不过。 双方高下立见,乱石阵外一片哗然。 “弟、弟子知罪!求樊仙长——” 不等程宏说完,闻青韵猛然扬手,两道灵气直奔程宏、李展,两人毫无防备,直接被打飞出去,撞到巨石上,咔嚓一声脆响,想是断了几根骨头,滚落在地,哇地喷出血来。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却见闻青韵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两个孽徒,竟然欺骗于我!” 第22章 反推高地 原著中,在静水小榭弟子卧搜出灵宠时,闻青韵也是第一时间和出事的弟子划清界限,树立起被弟子蒙骗的好师尊形象。 程宏和李展的命都捏在他手里,被打飞也不敢反抗,艰难地爬起来跪下,一边吐血一边告饶。 闻青韵似是气急,斥道:“若不是兰芳君心思周密想起了叩灵阵,连我都要被你们蒙混过去。在静水小榭胆敢行此下作卑劣之事……我今天就清理门户,给兰芳君一个交代!” 他说着抽出佩剑,程宏李展立即被吓破了胆,忍着剧痛不断叩首求饶。 “师尊!师尊手下留情!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师尊饶命!!” 闻青韵不管不顾,刷刷两道剑气劈了过去。 他没有留手,若是挨上这两道剑气,程宏、李展绝无活命可能。 然而,就在剑气快要触及程宏额头时,花骨扇破风而来,霍地将两道剑气截断,留下一股清冽冷香,回转到戚无忧手中。 闻青韵侧目:“兰芳君这是何意?” 戚无忧将花骨扇一收,弯着嘴角,眼中却无笑意,说道:“青芜君带人夜闯琼花屿,意欲对我门下弟子动用私刑,若非樊仙长及时赶到,恐怕他一身污名难以洗清。 “云彰无辜受累,被逼进叩灵阵中,现下还昏迷不醒,青芜君推出两个弟子便想了事,未免太敷衍了些吧?” 闻青韵侧颚因咬牙而凸起,扫过地上被吓瘫虚软的两个废物,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兰芳君要如何才能满意?” 戚无忧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对樊一祯道:“樊仙长,请问叩灵结果如何?云彰可曾虐杀灵宠?” “从未。”樊一祯一锤定音。 有他一句话,从此以后,仙宗上下再不会有一句闲言碎语,洛云彰的清白算是暂时保住了。 “那便好。”戚无忧满意地点头。 这才转向闻青韵,说道:“方才云彰说,他上一次离开乱石阵时,阵中还无异状,程宏李展能在短时间内转移三十余具灵宠尸体,埋尸布阵后,又将青芜君蒙骗至琼花屿,如此熟练,想来不是初犯。 “灵宠尸体腐烂程度不一,可见虐杀之事已久,青芜君专于修行,有所忽略也属正常,但静水小榭几十弟子朝夕相处,竟毫无察觉,似乎,不太说得过去吧?” 闻青韵攥住佩剑的手咯吱作响,“所以?” 戚无忧道:“恐怕静水小榭中‘蒙骗’青芜君的不止这两人,青芜君若想清理门户,不如一次清干净些,免得日后反反复复。 “云彰进一次叩灵阵便罢,莫要再让旁的弟子受叩灵审讯之苦了。” 戚无忧刻意将“蒙骗”二字说得重些,讽刺意味十足,闻青韵听得额角青筋一跳。 偏生戚无忧摆出一幅忧虑不已,为仙宗弟子们着想的淳善模样,拉着仙宗弟子当挡箭牌,让他想辩都辩不得。 闻青韵:“……” 今晚之事,坏就坏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先围了琼花屿,又将事情闹大至此。 旁观弟子甚多,从头至尾看下来,难免会想:洛云彰一个仙宗天才都能任意被人栽赃,那像他们一样的寻常弟子呢? 继而会心生不满:被冤枉的琼花屿围得,出了渣滓的静水小榭就围不得吗? 众目睽睽之下,他但凡说出一个不字,便有心虚包庇之嫌。 别人都无所谓,关键是仇三仙和樊一祯。 要是引起他们的怀疑…… 闻青韵一口牙险些咬碎,硬是拗出笑容来,说道:“兰芳君所言极是,那便趁着樊仙长在此,彻查静水小榭。若真还有程宏、李展之辈,我定不容情,一并清理干净。若没有,也请仙长做个见证,日后再有此事,莫要让静水小榭背了黑锅。” 戚无忧马上道:“青芜君深明大义,实在令人佩服。今夜无事,我也想来凑个热闹,望青芜君不要嫌弃。” “兰芳君大驾光临,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呢?”闻青韵忍气吞声道。 “那便好,”戚无忧道,“青芜君弟子个个阵术斐然,拜访静水小榭,可要多带几只噬灵兽,免得有所错漏,为青芜君留下隐患。” 闻青韵:“……” 噬灵兽是以灵气为食的灵兽,外形似猫,背后生翅,用来搜查闻青韵及其弟子布下的幻阵为最佳。 这是戚无忧的pnB—— 天底下没有冤枉完人,还能全身而退的好事。 今晚要不是因为他看过《反派》,从黑化的洛云彰那里得到灵感,提出用叩灵阵审讯,说不定又要往“身死道消”靠近一步。 原著里,闻青韵没少给原主添堵,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现在他们已经接近撕破脸皮,不存在讲和的可能,还不如趁此机会砍了闻青韵这条线。 省得以后又要哄男主,又要提防这狗东西背后偷袭。 想除闻青韵,最大杀器就是西北大峡谷和千峰洞中的灵宠 ,但他不能大喇喇地说出来让人去查。 ——西北大峡谷还好说,谁人都去得,千峰洞可是静水小榭的秘地,寻常人难以接近,万一樊一祯问起他如何得知那里异常,他说不上来,便要引人怀疑。 理想的情况下,是他学会幻阵之术,找个机会进入静水小榭,亲自勘破迷阵,来个人赃并获。 但他在幻阵一道上没有天赋,就只能让噬灵兽帮他探路—— 如果噬灵兽能发现迷阵,直接将闻青韵一锅端了最好。 如果不能,就弄走闻青韵几个弟子,剪剪他的羽翼,让他短时间内不敢再作妖。 至于灵宠之事,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戚无忧笑眯眯道:“几只噬灵兽而已,青芜君不会介意吧?” 闻青韵嘴角快要笑僵了,碍着樊一祯和一众弟子在场,不好爆发,强忍道:“……自然,兰芳君想带多少,就带多少。” 戚无忧请示樊一祯:“樊仙长意下如何?” 有人将路铺好,没有不查下去的理由。 樊一祯道:“抽调五十只噬灵兽,清查静水小榭。” 第23章 方外之眼 灵兽可驯化,搜查静水小榭自然不能用山院中经过驯化的噬灵兽,而是从仙宗中其他修习驭兽的弟子那里征调。 集齐五十只噬灵兽,闻青韵便要引领众人御剑前往静水小榭。 戚无忧道:“青芜君何不让噬灵兽们自行寻路?派弟子逐一跟随,也好探查一下沿路有没有古怪。” 如果眼神能杀人,戚无忧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闻青韵眼皮跳了跳,说道:“……好,就依兰芳君所言。” 黑、白、黄、花……多种毛色的噬灵兽四散飞去,每个噬灵兽身边都跟着几个仙宗弟子。 戚无忧把昏迷的洛云彰交给花束雪照看,对樊一祯道:“樊仙长可否与我同路?” ——万一能在大峡谷发现点什么,还要樊一祯从旁见证才行。 樊一祯颔首答应。 大概是担心戚无忧耍花招,又或许是怕他真的发现什么,闻青韵半嘲半讽道:“那我也与两位一道同去,免得过后兰芳君疑我包庇弟子。” 戚无忧没搭理他,挑中一只黑灰条纹的噬灵兽,以灵气丝线做牵引,将其引上了去往西北大峡谷的方向。 沿路都没什么异状,直到靠近密林。 强烈的空间扭曲感让戚无忧仿佛踏入了万花筒世界,树林时而抽长时而低矮,橡皮泥一样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揉搓。 戚无忧有些头痛,正要停下发问,却见闻青韵和樊一祯毫无察觉地越过了密林,涌到嘴边的疑问打个转,落回肚子里。 再飞得近些,戚无忧便自行找到了空间扭曲的源头——峡谷上方有一个巨大到足以覆盖住峡谷两岸的气旋。 气旋正在缓慢地旋转着,唯有中心处像是风暴眼,一丝动摇也无。 而之前密林的扭曲,便是气旋转动,搅乱空气、光影所致。 戚无忧的幻阵之术学得一般,大部分阵法都叫不上名字,也不清楚其功效,但他能通过一些通用的阵纹断定,巨大气旋就是幻阵的一种。 气旋大阵布得并不高明,甚至称得上是简陋,简陋到能被他这个初学者一眼识破。 “……” 不应该啊。 峡谷下面都是闻青韵经年累月扔下来的灵宠尸体,是除千峰洞外,最不能为外人所知之处,就放这么一个潦草的破阵,防得住谁? 难道是他改变了剧情,导致闻青韵把抛尸点挪去了别处? 还是说……气旋大阵只是障眼法,下方另有玄机? 戚无忧狐疑地停下,想要等噬元兽将气旋大阵吞掉,再请樊一祯一同下去探探究竟。 但噬灵兽像是根本没有发现气旋大阵似的,径直向前飞去。 再看樊一祯,他也没有丝毫停顿,御剑从峡谷上空掠过。 反倒是闻青韵放缓速度,神色如常地问:“怎么,兰芳君发现什么了吗?” 樊一祯似是听到他们谈话,停在原地,回头看他。 戚无忧:“……?” 他又瞥了一眼下方的大峡谷——如此巨大的气旋阵,噬灵兽和樊一祯没有理由看不见,为何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它? 难道这东西一直在这里? 在樊一祯眼中不算新奇之物? 戚无忧心中疑惑,却不敢直接询问。 万一气旋阵的存在是仙宗、乃至修仙界的共识,他一问出口,壳子里换芯的事就暴露了。 半途停下,终究古怪,面对前方两人的注视,他半真半假道:“没什么,就是方才一晃眼,看到下面好像有东西……” 他不敢再多说,立即把话题引开:“青芜君和樊仙长发现什么了吗?” 樊一祯道:“未曾。” 闻青韵环视一圈,嗤笑说:“莫不是兰芳君太想找到些什么,以至于出现幻觉了?” 看来气旋阵在他们眼中的确不算古怪之处。 戚无忧:“……” 好险。 幸好他刚才没问。 他道:“许是看花眼了,噬灵兽飞远了,赶快跟上吧。” 闻青韵转头之前用眼尾睐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三人复又朝着静水小榭的方向飞去。 两炷香的时间后,五十只噬灵兽全部抵达静水小榭,四散开来在弟子卧、山院间搜寻起来。 所谓人以群分,作为《反派》中的反派炮灰,闻青韵收的弟子基本都是低配版的自己,师门上下价值取向相当近似,又或者说,这是他特意筛选后的结果。 闻青韵意欲研究出攻击型灵宠,他的弟子们便也做着同样残忍的梦,甚至还有自己的小九九,背着他圈禁灵宠偷偷尝试,想要青出于蓝,踩着他的肩膀上位。 一番搜查之后,共在五名弟子的卧房中发现暗室,暗室中搜出的灵宠加起来有十几只,个个伤痕累累,令人见之心颤。 若说闻青韵之前重伤程宏、李展是为了做戏,现下便是真的被气到火冒三丈。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五名弟子了,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好,当真是好啊!” 五名弟子噤若寒蝉,鹌鹑似的堆着,一声不吭,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抓几个弟子只是顺便,戚无忧真正的目的在于千峰洞,但是五十只噬灵兽飞出去也有一会儿了,竟没有一个人来报发现山洞密室。 大峡谷上方的气旋阵让戚无忧被迫放弃搜查,千峰洞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他趁闻青韵被弟子们气得倒仰时退出人群,摸了摸那只灰黑相间的噬灵兽的头,以灵气做线,引诱噬灵兽前往千峰洞。 千峰洞是千峰山上的一处山洞,“山院”中的“山”,便是指千峰山。 “千峰”自然是泛指,但十几峰肯定是有的。 在十几个山头找一个小小的山洞,戚无忧原以为要花些力气,没想到才靠近千峰山,就被一处突兀的洞口吸引。 洞口外封着一个迷宫般的幻阵,看起来很是繁复,但噬灵兽和先前经过大峡谷时一样,对洞口的幻阵视而不见。 戚无忧用灵线把噬灵兽引回来,抱着它从花骨扇上落到山崖上,把它推到阵前,问:“灵气这么充沛的幻阵,你看不到吗?” 噬灵兽探出头嗅了嗅,水润的眼睛眨了眨,歪起头来,似是在表达疑惑。 戚无忧:“……” 就他所知,噬灵兽什么灵气都吃,对面前幻阵无动于衷,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它看不到,二是它不喜破坏成型的幻阵。 看不到应当不至于。 这阵布得……说高明也高明,说差劲也差劲。 高明在阵纹复杂,戚无忧能看清每一条阵纹的走向,多道灵气交叉,却不缠结,布阵的人一定下了不少功夫。 差劲在布得太明显,闻青韵多半是不想让人进山洞才会在洞口布阵,但若是没有幻阵指引,戚无忧说不定还找不到这里。 那就只能是后者——噬灵兽不肯吞噬阵纹上的灵力,是受过特殊训练。 戚无忧再度打量眼前幻阵,发现复杂的阵纹有一个交叉点,似乎只要击碎那个交叉点,就能让幻阵消融。 他犹豫了一下,权衡利弊—— 若灵宠真在里面,只要他破掉幻阵,闻青韵阴谋败露,他在逍遥仙宗就再无后顾之忧。 但若是剧情发生了变动,灵宠已经被转移走了…… 那他破掉幻阵,闻青韵也不能怎么样他,到时候他大可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反正他们的关系已经无可转圜,虱子多了不怕咬,不过是再添一重恩怨罢了。 戚无忧打定主意,抬手便要试着破阵,然而,没等他的指尖碰到阵纹,闻青韵的声音就突然在身后响起: “兰芳君不在静水小榭搜寻灵宠,来我闭关洞府外徘徊,是何用意?” 戚无忧吓了一跳——他专注于研究破阵之法,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指尖倏地一蜷,控制住一瞬间的震颤,转过身,面上带笑道:“没什么,只是……见这东西精巧,想看一看罢了。” 早些时候,他在琼花屿看《阵法全解》,实在学不会,烦躁地把书翻到最后几页时,曾经见过一些复杂的阵法,看下方注解,那些阵法似乎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会的。 而闻青韵的阵,光论阵纹本身,比书上那些阵法还要精妙,他思忖着夸上一句,应当犯不了什么大错。 谁知闻青韵闻言瞳孔一缩,脱口而出:“你看得见?!” “什么?”戚无忧不解。 闻青韵一下抿住嘴唇,扫了眼洞口幻阵,咬牙骂了一声,突然拔剑袭来! 戚无忧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怔,寒光逼至身前,脖颈一凉,才反应过来,闪身避开,然而闻青韵的第二剑已经到了! 戚无忧不明白闻青韵为什么突然发疯,这是他穿进书里第一次与人对战,连忙扬起花骨扇一扇挡住了直刺面门的剑尖。 锋利的佩剑在坚硬的扇面上划过,带起丝啦啦的火星,闻青韵一击不成,剑气狂风暴雨般刮来,显然是想要他的命。 戚无忧凭着本能屡次格挡,逐渐被逼到了山崖边,稍微躲闪不及,便被划伤了手臂,与此同时,一道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穿书名场面“金手指之方外之眼”,获得10点融入值,“闲云野鹤”结局进度增加10%】 【您的“改变剧情D”名场面已升级为“改变剧情C”,“闲云野鹤”结局进度增加5%,“神仙眷侣”结局进度增加10%】 【收获颇丰的一天,望您再接再厉】 第24章 东窗事发 戚无忧后脚已经悬空,脚下碎石滚落,根本来不及看解锁了什么。 又一道剑气直奔胸口,此时再退,定会掉下山崖! 千钧一发之际,他效仿洛云彰在生辰宴上的做法,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跳下山崖,花骨扇飞旋而至,垫在他脚下,瞬间与闻青韵拉开了距离。 原主和闻青韵实力相近,而戚无忧穿过来就突破过一次,要比闻青韵强上一些。 但他缺乏实战经验,实力得打个折扣,顶多与现在的闻青韵势均力敌。 闻青韵不知道他不是原主,实力有差距的情况下,竟然敢追着他打,谁给他的胆子? 接二连三的夺命剑招打出了戚无忧的火气,闻青韵这般反应,他对山洞中的情景大致有数。 故意激道:“我还道只是个寻常山洞,没想到青芜君这般忌惮,想来里面藏了不得了的东西,那我倒想进去涨涨眼界了。” 闻青韵飞快往身后一瞥,又紧紧锁住戚无忧,一双眼几乎要淬出毒液来,飞身袭来。 戚无忧秉持着能气死人就不动手的原则,不跟闻青韵硬碰硬,踩着花骨扇躲闪,从腰带中摸出一个烟雾筒,拉开筒栓,红色烟柱腾地冲上天际。 静水小榭的众人看到烟柱升起,纷纷拉扯身边的人:“快看!” 樊一祯转过身,眉头一皱,御剑朝着烟柱的方向飞来。 闻青韵呆呆看着红色烟柱直破云层,眉心颤了几下,目眦欲裂:“戚无忧!你找死!!” 一柄佩剑破风而来! 戚无忧闪过,继续说道:“找死的是你,上行下效,若没你这个虐杀灵宠的好师尊,静水小榭中又怎么会有一群大逆不道的弟子?” “你——!” 以戚无忧的阵术造诣,根本不可能发现自己布下的幻阵。 他是怎么知道的?! 闻青韵心头狂跳,无论如何,他都得在樊一祯赶来之前杀了戚无忧,否则…… 戚无忧踩着花骨扇,始终和闻青韵保持着一定距离,既不让他打到自己,又能保证在他靠近洞口时拦住他,防止他销毁证据,只要拖到樊一祯过来,他便可功成身退。 然而天不遂人愿,忽然,闻青韵身上爆发出了巨幅灵力,在剑柄上一拍,佩剑顿时爆射而来,一闪已到胸前! 与方才不同,这次佩剑所携剑气锐不可当,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戾气,隔着几米,戚无忧的衣襟就被剑气刺破,他连忙闪身躲避,仍慢了半步,肩膀上立时被割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戚无忧:“……” 好疼。 佩剑与他擦身而过,又急转刺来。 闻青韵铁了心让他死在这里,怕他逃脱,撒花一般将各种攻击符箓抛出,一时间雷火交加,天崩地裂! 戚无忧不得不应战,一踢脚下花骨扇,与闻青韵佩剑相击,集中精神闪过几道从不同方向打来的劲力,接住花骨扇,运气灵气猛地一扇,在面前竖起了一道灵气屏障,用作缓冲。 佩剑穿透屏障时来势已减,戚无忧用扇面抵住剑尖,无需人教,便知道该如何应对,旋臂翻卷,剑势在层层盘剥下越来越弱。 硬实力差距摆在面前,闻青韵见佩剑要被收缴,险些一口气把自己闷死,又急又气,几欲呕血。 正要从储物袋中掏出击雷符,却见樊一祯御剑而至,顿时如遭当头棒喝。 分神不过一霎那,一道灵力正正好好砸到他的胸口,郁结在胸口的那口血噗地喷出来,当场泄劲,再不能凌空踏虚,直接从山崖边跌落下去。 远处的樊一祯面色微变,“不语”如一道黑线从空中穿过,接住了闻青韵,将他带回山崖。 樊一祯飘然下落,收回“不语”,扫过地上狼狈的闻青韵,蹙眉道:“兰芳君这是何意?” 戚无忧胸口起伏:“……” 危急情况下,激起了他从原主那里继承来的肌肉记忆,初次实战,浑身沸腾的血还没平息下来。 他缓了两口气,待得心跳恢复正常,才看向樊一祯,又将目光移到洞口的幻阵上,握住闻青韵的佩剑,掂量了两下,朝着洞口幻阵的方向掷去。 ——他是何意,端看山洞里有什么。 佩剑带起气流从樊一祯身边擦过,直刺阵纹交叉处,“喀嚓”一声,幻阵碎裂消融。 千峰洞黑黢黢的洞口露出,一股浓郁到几乎能把人呛倒的血腥气毫无阻隔地涌了出来! 闻青韵和戚无忧的脸色同时变得惨白。 戚无忧:“……” 要命。 他赶忙御扇飞远了点,说道:“方才无意间发现这处山洞,青芜君便不分青红皂白要置我于死地,看来洞中之物不简单。还请樊仙长入内一观,瞧瞧我的催命符究竟为何物。” 血腥气这么重,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不用戚无忧说,樊一祯也要进去。 闻青韵从未想过自己的船会翻在这里,自头皮至脚底,似有冰水流过,猛地打了个冷战,心中对戚无忧的恨意与对樊一祯的惧意此消彼长,一浪盖过一浪。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仙宗不待也罢! 闻青韵被不语放在山崖边,就一直趴伏在地,伺机而动。 见樊一祯和戚无忧的注意力都在山洞里,悄悄招来佩剑便要御剑逃离。 不跑还好,一跑便等于提前认罪,樊一祯岂是能轻易糊弄的? 他头也没回,一剑贯过,闻青韵手中佩剑应声折断,剑气余势直接压在胸前,顿时衣襟撕裂,血花四溅,整个人倒飞出去,轰然在洞外的墙上砸出了一个人形坑来! 戚无忧微微后仰,吸了口冷气:“……” S+强者,恐怖如斯! 他不由后怕——还好他一直伪装得不错。 要是被樊一祯看出他“夺舍”,现在被镶在墙上的就是他了。 这种级别的修士也敢招惹,原主不怕死的吗!? 闻青韵和戚无忧还能过过招,在樊一祯面前就是颗白菜,毫无还手之力,一剑就被劈晕,嘴角漾出口血,脑袋一歪,人事不知。 戚无忧缓缓吐出一口气:“……” 打不过打不过。 看来除了要在男主手下苟结局之外,他得提前想想怎么过清溪城矿山诱杀樊一祯和仇三仙的剧情了。 樊一祯进入山洞查看,戚无忧怕见到太惨烈的场面,在樊一祯面前失仪,以防止闻青韵清醒后逃跑为由留在外面。 脚踏花骨扇悬在半空,他先止住自己肩膀伤口的血,后展开系统面板查看新的名场面,刚才好像听到了金手指什么的…… 新的名场面排在已解锁的名场面最下方—— 【金手指之方外之眼】 不愧是编辑,跟您沟通真是方便。 您想的没错,金手指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穿书者人手一份。 据非官方统计,金手指种类繁多,包括但不限于盛世美颜、爆表战力、一口气画一沓符却不嫌累的超强精神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血条蓝条、怎么打都打不死的无限回档……有时在一些异世大陆或星球,能够看懂中文、知晓地球历史,也是一种强大的金手指。 ——但是以上那些跟您都没有关系。 您的金手指名叫“方外之眼”。 诗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您来自世界之外,熟知世界的内在逻辑,方外之人外利用方外之眼,便可拨开迷雾,看破真相。 获取奖励:您解锁了金手指,在书中世界的生存概率直线上升,奖励您10点融入值,“闲云野鹤”结局进度增加10%,恭喜恭喜,您离自由更近一步了呢~ 戚无忧看完心里怪怪的:“……” 方外之眼。 怎么听起来有点鸡肋呢? 第25章 模范师徒 洛云彰是在快要没顶的海水中晕过去的。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耳边杂声不断,像是有海浪在耳边哗啦啦地响着。 思维被几近窒息的恐惧占据,他本能地想要摆脱禁锢着他的海水,挣动间忽觉身体一轻,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嘈杂的海浪霎时消声,取而代之的是门外花束雪和别人的说话声。 “……兰芳君……峡谷……伤……” 洛云彰呼吸一滞,猛地掀开身上的被子,踉跄着下床,没两步便觉眼前天旋地转,砰的一声撞到了屋中的梁柱上。 门外的花束雪听到屋子里的声音,说了句“等等”,便朝门口的方向走来,抬手正要推门,门就从里面打开。 只见洛云彰脸色苍白,好似还没完全恢复,一看到她便急问:“师尊受伤了?” “洛师弟醒了?”与花束雪说话的也是仙宗弟子,望向洛云彰的目光中满是赞赏与钦佩,不等花束雪说话,便代为答道:“洛师弟听岔了,受伤的不是兰芳君,而是青芜君。” “青……芜君?” 洛云彰瞳孔微散,方才强行提起来的那口气呼出,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见他有所误会,花束雪解释道:“程宏、李展已经招认是他们虐杀灵宠后栽赃于你,师尊要为你讨回公道,与樊仙长一同搜查净水小榭,似乎……搜出了些东西。” 那名来报信的弟子唏嘘着接道:“现在千峰山和西北大峡谷可是热闹得很呢。” * 西北大峡谷。 戚无忧御扇停在半空中,盯着系统界面久久出神。 “……” 难以理解,令人震惊。 系统为什么会给他这么鸡肋的金手指? 要说没肖想过无限读档和战力爆表是假的,但他也没报多大期望,毕竟这么好的事不太可能落到他头上。 给他个超强精神力或者超长血条他就满足了——万一男主最后还是要杀他,他也好用符箓或者血条扛扛伤害,多活一阵子。 方外之眼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透视挂。 在修仙里,会透视有什么用? 不当吃不当喝,不禁打又跑不快…… 要是真能透视也就算了,但就目前戚无忧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他的金手指好像只对幻阵生效。 《反派》里幻阵之术不过是众多流派中很微不足道的一支,哪来那么多阵给他破? 啧,倒霉。 戚无忧有理由怀疑,是幸运E光环又出来作祟了。 正惆怅之际,有几名弟子携着几具血淋淋的灵宠尸体从峡谷下方御剑而上,边运尸,边小声交谈—— “真没想到这峡谷下方竟藏着如此多的灵宠尸体,粗略一数便有千余头,我等日日从峡谷上空经过,只道下方云气蔼蔼,却不知云下兽尸如山,光是想想便觉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灵宠便罢,我刚才听人说,竟还有几具先前失踪的仙宗弟子的尸体,烂得只剩白骨,若不是身上带着的储物戒上刻有身份,恐怕再过百年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埋骨于此。” “也不能怪咱们失察,在这里布阵的是青芜君,以青芜君幻阵造诣,便是仇宗主与樊仙长都不能识破,何况别人?” “青芜君平日里是霸道傲慢些,我只当他是不好相与,没想到他心思如此狠戾阴毒,一想到我等素日与他问候行礼,在他眼中我等却与谷中灵宠无异,便觉后怕。” “多亏了兰芳君,若不是他勘破此处和千峰洞迷阵,仙宗上下都还被蒙在鼓里。” “若不是兰芳君不喜收徒,我真想前去一试。别的不说,单就这幻阵之术,能学得一点皮毛,将来在修仙界行走也够用了。” “便是收徒也轮不到你吧,你瞧瞧颜师兄、洛师弟与花师妹,哪个不是相貌上佳,风采湛然?” “师兄这话是说我相貌丑陋了?” “哈哈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与洛师弟相比,有几个不丑的?兰芳君也是芝兰玉树,清隽风流。听闻兰芳君与洛师弟师徒情谊甚笃,昨晚一见,果真如此。哎,我此生难入兰芳君门下,羡慕羡慕总可以吧?” “可不……啊,兰芳君!” 其中一弟子一抬头,看到戚无忧,慌忙行礼,其他人看过来也赶忙效仿。 戚无忧此前闻着山谷中翻涌的血气便觉反胃,此刻看到尸体,刷地退到一边,让出路来,轻轻颔首,心道:快走快走。 几人行礼后御剑远离,飞出去老远,互相推搡了几下,似乎是在埋怨对方怎么没早发现兰芳君,当下不敢再议论,老老实实地把尸体运去了焚尸处。 戚无忧御扇离山谷,一转头瞧见了从小天宫方向过来的樊一祯,迎上去问:“樊仙长,宗主可出关了?” 樊一祯道:“尚未。” 戚无忧又问:“那樊仙长要如何处置青芜君?” 樊一祯负手看向在峡谷上下运送尸体的仙宗弟子,说道:“逍遥仙宗严令禁止残害灵宠,青芜君犯禁,当以宗规论处,然其所为天怒人怨,非一般刑责能抵,需暂时关押,待宗主出关,再行处置。” 戚无忧放心了。 ——交给别人处理,闻青韵或有活路,交给仇三仙,闻青韵就算逃得一死,也不能再像原著中一样掣肘于他。 往后他在仙宗行事,就方便多了。 得到满意的结果,他再不想与腐尸为伴,于是道:“仙长顾虑周全,一切就等宗主出关再行决断。现下云彰昏迷未醒,我要先回琼花屿瞧瞧他,便不在此多事了。” 第26章 表面师徒 戚无忧御扇返回琼花屿的一路,都在复盘这段被他更改的剧情。 看来他之前的推断没错——只要剧情中的“关键点”发生,情节真正的走向“世界意识”并不在意,或者说无法干预。 闻青韵是《反派》中前期频繁给原主和男主下绊子的炮灰,现在他提前下线,原著中从现在起,直到两年后仙门大会之间的一系列事件都会被直接砍掉。 而仙门大会上,男主被柳应澜击败,是全书中最关键的剧情点,有明确、客观的时间标的—— 仙门大会四年一度,是不可更改的设定,不像柳应澜的出场,可以随随便便被提前。 ——这中间空出来的将近两年的空白期,便是他冒险反推闻青韵,为自己争取来的刷分时间。 回去得好好计划一下,怎么利用这两年,把“闲云野鹤”的结局进度堆上去了。 戚无忧踌躇满志地穿过了琼花屿的结界。 之前跟樊一祯说回来看洛云彰,只是他为了脱身随便扯的借口。 就之前他为洛云彰诊脉的结果来看,洛云彰是神识透支而非受损,醒了顶多头晕恶心一阵,就像他以前通宵审稿,盯着电脑太久,用眼用脑过度一样。 但女主现在和男主在一起,他怎么也得做做好师尊的样子,来都来了,便顺路过去看看。 戚无忧飞越成片的琼花林,落入弟子卧院中。 在屋中打坐恢复的洛云彰和花束雪立即察觉,推门来到屋外。 洛云彰一眼看到戚无忧肩膀处的伤口,凝了凝,说道:“见过师尊。” 花束雪也随之行了一礼。 戚无忧点点头,目光扫过洛云彰,发现他脸色相当苍白,想来是还没有完全恢复,于是问道:“你身体如何了?” 此情此景格外熟悉,洛云彰想起上次生辰宴时也是这样,他出了什么事,总要师尊来帮他收尾,心下惭愧不安,回到:“弟子已经好多了。” 花言巧语最是无用,但他目前没有旁的报答师尊的办法。 犹豫了须臾,只得又恭敬拜下,恳切道:“此前在乱石阵,多谢师尊与花师妹信我、为我说话,若不是师尊提起叩灵阵,弟子恐怕难以自证清白。” 戚无忧:“……” 多单纯的小棉袄啊。 事实上,他提出叩灵阵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出发点也是对剧情以及自身结局的算计。 虽说从结果来看,是因为他的提议,男主当着众人的面证实了自身清白,但真正进叩灵阵、付出最多的是男主自己。 再者,一般情况下师尊本就该信任弟子,可说是他的义务。 男主这么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他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师门上下,不必言谢。”戚无忧沉吟片刻,决定给男主些补偿,朝他招招手,道:“过来。” 洛云彰垂首等了一会儿,注意到身旁的花束雪未动,才抬头看了一眼,眼中不无惊异,似是不太相信师尊在和自己说话。 戚无忧:“?” 他只得又对洛云彰勾勾手。 说起来,男主在他面前好像一直都很拘束,放不开手脚,有些怕他似的。 尤其是生辰宴那一次,他略施恩惠,男主便千恩万谢,想方设法还回来。 不像是被师尊宠着的仙宗天才,倒像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小白花。 洛云彰一直在愣神,直到花束雪轻唤了一声“师兄”提醒,他才确定师尊真的在叫他,颇矜持地上前一步。 戚无忧在洛云彰走到他面前时,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一触及分。 短短的接触中,微冷的灵气顺着戚无忧的指尖在洛云彰的眉心扩散开,汇入了他的识海。 清凉的灵气瞬间将他眉目深处挥之不去的昏沉、滞涩与抽痛驱散,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通明。 戚无忧收回手背在身后,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昨晚辛苦你了,好生休息,今天的奉茶免了。” 又转向花束雪,说道:“云彰神识未愈,你若有空,便从旁照应一二。” 别的不一定,撮合男女主总没错的。 花束雪道:“是,师尊。” 洛云彰罕见地出神了,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等到戚无忧御扇升空,才慢了两拍道:“恭送师尊。” 师尊的身影消失在天际,良久,洛云彰抬手摸了摸刚才被点过的额头。 花束雪觉他行为古怪,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幻觉般的冷香在鼻尖周围若即若离,洛云彰收回手摇摇头。 他只是在想,原来得师尊照拂是这样的感觉。 虽身心欢喜,却不想经历第二次。 师尊肩膀上的伤痕一闪而过,洛云彰心道:往后他要加倍努力地修炼,再不让师尊因他劳心费神才行。 第27章 二次心痛 解决了闻青韵,未来一段时间里都可以徐徐图之。 戚无忧的心情无比轻松,从弟子卧离开,返回自己的住所,收起花骨扇,推门进屋。 他从昨晚到现在,忙了几个时辰,算是熬了个大夜。 还有两年的时间,先休息一天再想他的刷分大计吧! 戚无忧活动了下筋骨,舒舒服服地躺到榻上。 然而,没等他躺实,后心突地缩痛了一下,像是有一只指甲尖利的手从背后刺入,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脑子尚没反应过来,身体先猛地蜷缩起来。 他抽了口冷气,尾音坠伤了痛哼,想用灵气安抚胸口处的抽痛,却使不上力气,稍微伸展下身体,便如被一根钢楔从心口处剜撬。 与从入定中醒来的那次一样,疼痛来得毫无预兆,痛感要比上一次更为强烈,也更持久。 疼痛间,他从榻上滚到了地上,全身的骨头都快被自己缩紧绞碎,忍不住痛哼出声,有那么一阵,他大脑里一片空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等到痛觉猝然终止,他仍无法从空白中恢复过来,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急促地呼吸,瞪大眼睛看着床榻下的脚踏,脑子里的念头怎么都聚不成股,仿佛退化成了刚出生的婴儿,对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概念。 不知过去多久,蜷缩的身体自然舒展开,逸散的意识才缓慢地回笼。 四肢百骸都被酸软浸透,戚无忧从没这样累过,好像除了大脑之外,身体其余部分都变作了死肉,不听使唤。 他尝试了几次想坐起来都没能成功,四肢沉重,似是被箍在了榻上。 眼皮一下一下往下耷,眼前忽明忽暗,他向疲惫屈服,闭上眼睛,睡——或者说,晕了过去。 戚无忧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小时,第一个念头终于在脑海中渐渐明朗:幸好昨天免了洛云彰的奉茶。 他艰难地撑着床榻起来,打坐内视。 但和上次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戚无忧:“……” 疼到那种地步,不可能没问题吧? 算上刚穿过来那次,这是第二次了,一次比一次严重。 上次他还能打坐,这次却连灵气都凝聚不起来,难保他下次还有没有命在。 “……” 还想着提前解决了闻青韵可以悠闲一阵。 现在能不能活都成问题了。 穿书前的猝死给戚无忧留下了浓厚的阴影。 男主杀他是在五年之后,不知是原主本身就有、还是他穿书带过来的心脏病却是随时都可能要他的命。 一本书里只有主角是不可替代的,“世界意识”未必会管他这个反派的死活。 他挂了,也许会有像贺豪一样的“临时演员”顶上他的角色。 保险起见,得找个懂医术的人帮他看一看。 ……找谁好呢? 戚无忧在脑海中搜索《反派》中符合要求的名医。 此人不能对他太了解。 万一他这病是身边人都知道的痼疾,当事人却不知情,说不过去。 最好是找个陌生人。 懂医术,陌生人…… 灵光一闪,还真让他想到一个——龙隐宗的医仙,南宫礼! 南宫礼在《反派》中是个不甚重要的配角,正式出场是在男主黑化之后。 书中对他着墨不多,只说他出身老牌仙宗龙隐宗,是百年难遇的医修天才,本是个俊俏少年郎,遭逢劫难致使眼盲腿瘸,不得不终生与轮椅为伴。 什么劫什么难书里没细写,反正后来男主一人挑翻龙隐宗,唯独留下了他。 大约是为报不杀之恩,他曾经多次帮男主治疗自i杀式复仇受的伤,要是没有他,男主起码早死十多年。 龙隐宗…… 戚无忧从腰带中摸出一张修仙界地图查看。 逍遥仙宗位于修仙界的最东方,云中城处于西侧,当下的第一宗门归元宗,则稳稳盘踞在地图正当中。 龙隐宗在地图偏上的位置,相较于归元宗,更靠近逍遥仙宗一些,在龙隐、逍遥两宗之间御剑往返,需要小半个月。 戚无忧按着地图,陷入了沉思——南宫礼的医术在《反派》中数一数二,能得他帮忙,自然最好,问题是,龙隐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 其一是因为龙隐宗从十多年前起就避世不出。 其二,则是因为逍遥仙宗和龙隐宗有仇。 这事还得追溯到几十年前,那时逍遥仙宗还未崛起,龙隐宗雄踞修仙界,是当时仙门百家中的top1。 后来“逍遥三仙”横空出世,龙隐宗宗主修为停滞不前,老牌仙宗便逐渐没落。 老一辈总会对新兴事物或人物心怀鄙夷和轻视,仇三仙少年时嚣张跋扈,从不受屈,没少戳那些老头子的肺管子,导致两宗之间关系紧张。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顶多是两拨弟子出门遇上互呛几句。 真正导致两宗之间几乎断交的,是龙隐宗当年参与了对洛九江夫妇的围剿—— 当年因云中城一卦,整个修仙界倾巢出动追捕洛云彰的父母,连归元宗也是其中之一。 ——最后,洛九江死在了龙隐宗宗主剑下。 当时所有人,包括很多修仙界公认的君子佳人,都陷入了类似猎巫的狂热之中,很难说清谁是害死洛九江的罪魁祸首。 仇三仙因此胸中郁结,心脉之伤终年难愈。 他身为一宗之主,为仙宗弟子的未来考虑,无法与整个修仙界割席,只能与亲手杀了洛九江的龙隐宗彻底断绝往来。 有这等宿怨在,戚无忧贸然提出要去龙隐宗,必然会招致仇三仙和樊一祯的怀疑和反感。 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一个两全的办法慢慢在心头成型—— 他独去龙隐宗,目标太过明显,那要是……以历练的名义,带上门下弟子,“偶然”从龙隐宗经过呢? 第28章 外出历练 原著中,洛云彰会在仙门大会中被柳应澜一举击败,除了反向心法的影响外,还有一个重大原因——洛云彰从未出过逍遥仙宗,没有任何实战经验。 修仙界实战历练是必不可少的。 原主却以担心洛云彰会受伤为借口,故意扣着他,不让他外出历练,只让他在仙宗与同门对招。 但真正在生死一线中锻炼出来的反应力和决断力,不是仙宗弟子之间留有余地的对招能给予的。 就像此番他与闻青韵对决,明明他的实力比闻青韵高上一截,起初却被压着打,便是吃了没经验的亏。 南宫礼能在黑化杀神手底下捡回一条命,肯定非同一般。 找个在龙隐宗附近的地点历练,既能让男主得到实战锻炼,戚无忧自己也可以找机会见一见这位医仙,岂不是两全其美? 心脏病不能拖,得赶紧把这事提上日程。 戚无忧打坐到天明,天光一亮,便御扇前往逍遥仙宗中专门发布历练任务的万宜塔。 万宜塔立于仙宗以南,红墙黑檐,共有九层。 从第一层到第九层,按云中城卜卦之吉凶程度命名,分别为:吉、亨、利、无咎、悔、吝、厉、咎、凶。 吉为简单,凶为艰险,任务难度逐渐攀升。 万宜塔的每一层都挂满了玉牌,玉牌上标明任务地点和要求。 与大多数修仙一样,仙宗弟子可自行前往万宜塔领取任务,交付任务后,当月份例便可提升。 领取任务的方式便是将参与者的灵气注入任务玉牌之中。 玉牌成对,注入灵气后便可遥相呼应,一枚带走用作地图,另一枚留在塔中充当命灯。 若有弟子在任务途中遇险,玉牌中的灵气便会衰弱,若有人死亡,灵气便会消失。 逍遥仙宗一向重视宗门弟子。 万宜塔在樊一祯的管辖之下,一旦有宗门弟子遇险,他便会根据玉牌上的任务地点派人营救。 营救率并非百分之百,但对出行弟子而言,也是一道强有力的后盾。 戚无忧估摸着男女主加上颜如鹿的战力,来到了万宜塔的第四层。 第四层名为“无咎”,这一层的任务说易不易,说难也难不到哪里去,加之他暗中跟随,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没错。 他不打算告诉三名弟子自己也会同去。 一来是有他在侧,男女主和颜如鹿很难真正感受到危机,于历练无益。 二来是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进龙隐宗,单独行动,更容易随机应变。 戚无忧在第四层筛选了一圈,没能找到心仪的任务。 此后数日,每次万宜塔玉牌更新时,他都会来看上一看。 等到蹲到合适的任务,已是一个月之后。 这期间,戚无忧照常帮洛云彰梳理灵气。 他穿过来三个多月,除去入定的一个月,梳理灵气坚持了两月有余。 洛云彰灵脉中的陈伤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要么是不可逆的损伤,要么须得经过旷日持久的调理才能痊愈。 总的来说,恢复得不错,以他目前的修为,应对“无咎”级别的任务够用了。 锁定历练任务的当晚,戚无忧调动灵气在洛云彰的灵脉中运转一个周天后,满意道:“你体内的灵气乱流之症已然减轻,不日便可根除。” 洛云彰一向安静,此时乖巧道:“幸得师尊爱护。” 爱护不敢当,只能说是互惠互利吧——他帮男主去除隐患,男主给他一个好结局。 思及此,戚无忧决定再多尽一些师尊的义务,问道:“近日修行《逍遥心法》可有不解之处?” 师尊鲜少关心他修行如何,洛云彰怔了怔,迟疑道:“弟子……” 初修《逍遥心法》时,他曾因进展缓慢而迷茫,想过向师尊求助。 但他当时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师尊不愿见他,便自己埋头苦修。 一个月前,似是突破了瓶颈,渐渐速度仍是不如修行《乘风心法》,却是一马平川,再无阻碍。 疑难已解,若照实说,今晚与师尊的谈话便止步于此,要是说谎……就是欺骗师尊。 洛云彰抿住嘴唇,陷入了两难。 他不回答,戚无忧便默认没有——男主嘛,领悟能力强,不稀奇。 于是说道:“你来仙宗已有五年,至今还未外出历练过,为师在万宜塔中为你们师兄妹三人挑选了一枚玉牌,再过几日,你们便与仙宗弟子结伴出去历练一番,也好考察一下修行成果。” 外出? 洛云彰眉心一跳。 这五年间,他共请示过师尊三次想要下山历练,但都被一句“学艺未精”堵了回来,事不过三,之后他再没问过。 抬头看了戚无忧一眼,洛云彰温顺道:“全听师尊安排。” 听话有上进,多好的徒弟啊。 戚无忧不知第多少次怀疑原主的脑回路:怎么就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作死呢? 三日之后,戚无忧确认洛云彰的灵气乱流之症不会再反复,便召集了他与花束雪、颜如鹿,前往万宜塔认领玉牌。 “无咎”级任务通常需要四到八人。 兰芳君三名弟子带队,仙宗中想同往者不计其数。 花束雪和洛云彰皆为剑修,颜如鹿符箓、驭兽皆可。 三人又在候选者中挑选了三个刀修和两个阵修,凑成了八人队伍,朝着玉牌中所标示的地点出发。 仇三仙尚未出关,戚无忧向樊一祯报备之后,晚了几个时辰离开仙宗。 ——这不仅是洛云彰五年来第一次外出,也是他穿书三个月,首次离开宗门,正式踏入修仙界。 即将面临一个与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新世界,前路未知,戚无忧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速。 御扇穿过仙宗结界的同时,电子音响起: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穿书名场面“初出新手村”,获得奖励:融入值10点,新手盲盒大礼包X1】 第29章 新手盲盒 戚无忧顿时被系统播报中的礼包吸引,快速御扇飞离逍遥仙宗,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展开系统界面。 【初出新手村】 离开新手村,开启新地图,是每一位穿进非种田、非循环中的穿书者难逃的命运。 如果您穿成了魔尊,现在不是您在围剿别人,就是别人在围剿您,您需要变换地图逃命或追杀。 如果您穿成了师尊,座下通常会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弟子等待你带领他们外出历练,或参与xx大会。 若果您穿成了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妹,您的好师尊一定会带您外出历练,或参与xx大会。 而经过非官方的统计,无论您是在逃命、追杀、历练还是参与xx大会,都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发生意外。 别问,问就是无巧不成书。 获取奖励:隔壁“主角意识S++”的穿书者只用一天就速通了大结局,系统们都馋哭了! 含泪赠送10点融入值,以及一个“新手盲盒大礼包”。 就算是系统,也想早一点下班呢。 戚无忧忽略了系统的哀怨,继续查看“新手盲盒大礼包”。 【新手盲盒大礼包】 好消息!好消息! “因果律”系统为鼓励穿书者走出新手村,开启新世界,隆重推出了本款大礼包! 与以往的固定礼包不同,本礼包采用了时下最流行的盲盒模式,奖励完全随机,您可以在礼包中抽出愚蠢的土拨鼠、发了霉的橙子,也有在可能开局获得满级神装和灭世神器! 怎么样,心动了吗! 这样的大礼包不要1998,不要998!当您离开新手村范围的那一刻,就免费送货到您家! 温馨提示:当您想要开启礼包时,只需要在心中默念三遍“开启礼包”,便可立即获得您的专属奖励哦~ “……” 心动是心动了,但是一看到“随机”和“运气”这四个字,戚无忧就怕了。 他本身运气就一般,从小到大就中过一次“再来一瓶”,现在还顶着个blingbling的幸运E光环,抽盲盒就是奔着砸穿底盘去的。 还不如不搞这些幺蛾子,直接给他个固定奖励呢。 戚无忧在拆与不拆之间犹豫不决—— 现在拆盲盒,大概率会拆出一堆废铜烂铁。 不拆的话还有一线希望。 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万一他以后能解锁什么名场面抵消掉“幸运E”光环呢? 为收益考虑,戚无忧按捺住好奇心,意志坚定地关掉了系统面板,御扇朝历练小队离开的方向追去。 夜深人静时,他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找到了正在休息的一行八人。 八人中有六人围坐在火堆旁。 洛云彰黑衣束发,抱着“回天”靠在一颗枝干粗壮的树旁闭目养神。 他头顶有一截横生出来的树枝,花束雪正盘腿坐在上面,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来他们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了。 戚无忧在树林里找了个不会被发现,又能实时观测到八人状况的地方,从储物腰带中拿出了一张软塌。 ——原主为了做兰芳君的形象管理,真是操碎了心,储物腰带中什么都有,现在全都便宜了他。 戚无忧一掀衣摆坐在榻上,打起坐来。 第一次修为升级纯属偶然,但也让他窥见了一种可能性——他大概率到最后都打不过男主,但却可以靠武力,规避闻青韵之类的炮灰带来的危险。 修仙界弱肉强食,多会点本事肯定是没错的。 灵气在体内运转,周围一切渐渐失去声音。 等他从冥想状态中出来时,听到火堆的方向传来了窸窣的说话声。 花束雪在树上观察了洛云彰半晌,朝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开口道:“树林里有什么吗?你一直看着那边。” 她突然出声,火堆边的六个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过来。 “……”洛云彰收回视线道:“没什么。” “是吗?” 花束雪就势从树上跳下来,手握云绯剑,朝那个方向走去。 洛云彰一顿,伸手挡住了她。 花束雪挑眉,似是在说:你不是说没什么吗? “……” 洛云彰默了默,说道:“大家都已经休息,莫要惊扰了旁人。” 休息? 火堆边的六人支起耳朵,他们不都醒着呢吗? 花束雪原本对树林深处有什么只有一两分兴趣,被洛云彰一揽,反倒涨到了五六分。 颜如鹿见两人隐隐有对峙之势,站了起来。 ——出发前师尊特意嘱咐过他,他是大师兄,要照看照看师弟和师妹。 他手心蹭着身侧的衣料,有点紧张地说:“洛师弟,花师妹,你们……你们别站那么远,我们都是第一次在没有仙长带领的情况下外出,不如一起想想怎么完成师尊为我们挑的历练任务?” 听到“师尊”两个字,洛云彰看了花束雪一眼,痛快地收回手臂朝火堆的方向走去。 火堆边的众人一开始就想和他亲近亲近,见他过来,连忙挤出一个位置。 颜如鹿道:“花师妹也过来一起吧。” 花束雪凝望方才洛云彰关注之处,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其实她想去那边看看,更多的是出于对洛云彰的好奇。 洛云彰小小年纪,就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每天除了修行还是修行,树林里有什么东西,会引起他的注意呢? 依她对他的了解 ,他大概率只是瞧着那一处出神。 站在原地想了想,花束雪一转手中佩剑,来到火堆前,在洛云彰身边坐下。 玉牌在洛云彰身上,他将玉牌拿出,供其他人传看。 颜如鹿借着火光,看清玉牌上灵气刻就的若隐若现的金字,“……龙隐镇,是和龙隐宗有什么关系吗?” 在场八人里,要数花束雪的历练经验最足。 她道:“龙隐镇在龙隐宗以南一百里处,因龙隐宗得名。” 颜如鹿“啊”了一声,不解道:“既离龙隐宗这么近,不是应该在龙隐宗的管辖范围内吗?任务怎么会到我们这里?” 花束雪道:“过去几百年间龙隐镇确实都在龙隐宗的管辖范围内,但龙隐宗自十五年前闭锁了宗门,便不再管这些事。此后龙隐宗辖地,包括龙隐镇在内,若有异状,都是周围宗门轮流处理。” 在场众人都是些初出茅庐的少年郎,最是好奇修仙界的秘闻历史。 一位名叫阮眉的女刀修问道:“龙隐宗为何会闭锁宗门?” 花束雪性情爽快,知道什么便说什么:“听闻是被下了禁咒。” “禁咒?”阮眉惊呼。 戚无忧被远处几名弟子的谈话吸引,在月色下睁开了眼睛。 第30章 黑色护腕 阮眉追问:“龙隐宗当年也是大宗门吧,什么禁咒能让龙隐修士在短短十五年间销声匿迹?” 花束雪道:“无人知晓。”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众人谈话的洛云彰开口道:“何为禁咒?” 花束雪瞥他一眼,说道:“可以理解为一种预警,施咒者可以提前设定禁止事项,被下咒的人一旦触犯禁忌,便会遭到惩罚。” 洛云彰道:“万法之源,莫过于灵气之运用,既为灵气,如何判断中咒的人是否犯禁?” 花束雪赞赏道:“你说得对。正因如此,修仙界对禁咒是否存在一直未有定论。禁咒一说,也只是家中长辈闲谈间的猜测罢了。” “原来如此,”阮眉道,“所以我们此番前去,就是代龙隐宗,清除滋扰龙隐镇百姓的魔兽和魔修?” 颜如鹿低头看玉牌:“玉牌上是这样写的,短短一月之内已有数人外出打猎时失踪,还有十几人被魔兽所伤。” “有洛师弟、花师妹还有颜师兄在,区区魔兽魔修还不是手到擒来?” …… 火堆方向传来了笑声。 戚无忧闭上眼睛重新进入冥想之前,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该不会南宫礼的劫难,就是这劳什子的禁咒吧? 休息了一晚,把人继续赶路,戚无忧远远坠在他们身后。 有了第一天的赶路经验,此后几天把人休息的间隔越来越长,终于在第七天夜里,抵达了龙隐镇。 龙隐镇四面环山,挖通了几条路通向外面,镇上居民仰仗山上果木兽类生存,打猎更是许多人家的生活来源。 近来因有魔兽和魔修肆虐,猎户都不敢上山,家家户户白日闭门,全镇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洛云彰和花束雪前去见了里正,问清事发时间和地点后,没在镇上停歇,带领众人进了山里。 龙隐镇周围山脉连绵不绝,而魔修与魔兽生性诡诈,指不定藏在哪个山洞里。 几人初来乍到,采取了最稳妥的抱团推进,以龙隐镇为起点,逐步向山里深入,在小范围内分散搜寻,一旦发现魔修或者魔兽,便用烟火筒通知众人集合,合力剿杀。 八人效率高、推进快,三天过去,除掉了五头潜藏在山中的魔兽,稳步靠近小镇北方的龙隐宗。 戚无忧暗中跟随,对他们的表现相当满意。 尤其洛云彰花束雪,修为高反应快,合作还默契,戚无忧见过他们俩一击便将一头两人多高的魔兽斩于剑下。 抵达龙隐镇的第四天,八人距离龙隐宗不到五十里。 这帮小家伙处理此地魔兽绰绰有余,他便不用在这里紧盯着,可以去办自己的事了。 第四天夜里,八人在树林中找了一处空地休息,各自调息。 为防有狡猾的魔兽偷袭,戚无忧特意在暗处守了他们一夜。 约莫着几人体力恢复得差不多,就算有魔兽来袭也伤不到他们,才于第五天凌晨,御扇升空。 他正要朝龙隐宗的方向飞去,不经意地往下一扫,却见洛云彰突然起身,手握回天,回身看过仍在休息的众人,朝位于龙隐宗相反方向的树林走去。 “?” 不是抱团推进吗?怎么还单独行动上了? 戚无忧眺望远处的龙隐宗,从这里看,几乎能看到龙隐宗隐在云层之后的庞大身躯了。 他在自己和男主之间权衡片刻,扶额“啧”了一声,御扇跟上了洛云彰。 洛云彰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走停停,寻找方向,及至天光大亮才走出树林,在一处嶙峋怪壁前停下。 戚无忧顺他视线看去,发现前方几近垂直的山壁上有一处不太对头。 山石颜色与周边严重不符,就像是……在一件破旧的衣服上缝上了一个崭新的补丁。 幻阵! 戚无忧惊讶——洛云彰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还是直奔这里来的? 他回望其余七名弟子所在的树林。 这么远的距离,连他都没发现,洛云彰不可能是提前感知到的。 男主天赋确实很强,但他此时修为没到神识千里的层次,能发现此处,应该是误打误撞……吧? 理智上这样想,但戚无忧总有种事情已经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秉去气息,落在山石对面的一处参天大树上,静静注视洛云彰。 洛云彰没有察觉他的跟随,抬头在岩壁上一寸寸搜寻,视线落在幻阵上时一顿,转身原路返回,右手指尖在左腕上一摸。 戚无忧的目光在他的左腕上,那里有一个三指宽的黑色护腕。 据原著中描述,这护腕不是凡品,是将玄铁融化抽丝,再经灵气淬炼盘成的。 上面刻有阵纹,会随着洛云彰本人的成长自行调整大小,而且除他本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将其拆下。 洛云彰五年前被养父母赶出家门,便是因为他的养父母挥霍尽了洛九江给他们的好处,把主意打到了这只护腕上。 那一家三口好吃懒做,靠着洛九江当初托付洛云彰留下来的东西,过了好一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见洛九江迟迟不来接洛云彰,便以为他被遗弃,虐待洛云彰不说,还想砍断他的手腕,好把这最后一件仙家之物抢来。 遭到反抗后,便想着干脆把洛云彰掐死,生死关头,护腕护主,灵气暴涨,反倒将洛云彰的兄长炸断了手。 不得不说,洛九江和阮秋霜为了自己的儿子,考虑得相当周全。 这护腕除了会在危机关头护主之外,还是个储物法器,里面有很多好东西。 但洛九江担心怀璧其罪,在护腕里设了禁制,须得洛云彰到了一定修为,才能突破禁制。 后面有一个让男主女感情升温的重要道具,就是从男主无意间从护腕里翻出来的。 现在洛云彰还不知道护腕的厉害之处,只当它是个普通储物法器,指尖从护腕表面拂过之后,手上多了几张击雷符。 他走出去几步,突然转身,将手中击雷符飞掷出去,轰轰轰几声炸响,石壁上那处幻阵应声被炸碎。 躲在幻阵之后的魔修还未及反应,又一张击雷符将山洞炸塌,不得已从山洞中飞出,眼前寒光一闪,回天直刺眉心。 魔修手中一甩,回天哧地刺进一个软物之中,待得看清才知道,魔修甩过来的是一个人! 洛云彰脸色一变,刷然抽剑,见那人从高空坠下,连忙去接。 戚无忧却见那人体内有似什么东西正在急速生长,先洛云彰一步从树顶上掷来一枚石子,石子当胸砸中那人,将其推远。 洛云彰一怔:师尊为何……? 他正要回头,前方被推开的人在他眼前膨胀、膨胀、再膨胀…… 那人显然已经死了多时了,身体膨胀到极致,像是年夜的烟花,啪的一声,炸开了。 第31章 白雾致盲 血污四散,洛云彰及时后退才没有被殃及。 戚无忧出手之后便侧身一躲,藏到了树干之后,心下感叹:男主现阶段实力是不错,但是心思太单纯了。 魔修心思诡谲,不计旁人生死,跟他们对战怎么能不多长点心眼呢? 刚才要不是他在,小棉袄就着了那魔修的道了。 洛云彰不动声色地朝石子掷来的方向一扫,为自己方才的失算懊恼地抿了下嘴唇,动身追上那名想要趁机逃脱的魔修。 魔修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蓬乱,眼睛血红,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老远一闻,便知他杀戮颇深。 起初他还被追得四处躲藏,不断抛出尸体为自己挡刀,后来发现追兵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少年,恼羞成怒地停下来,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弯刀刀刃一片血红,透着一股妖异之气。 “回天”出鞘,洛云彰问:“龙隐镇镇民失踪,可是你所为?” 龙隐镇本在龙隐宗的管辖范围内,龙隐宗避世,龙隐镇便成了一处三不管地带。 即便有周边宗门驰援,也总是处理不及,因此极易被魔修、魔兽盯上。 魔修是被他人所伤逃到这处养伤的,顺手抓几个猎户以他人之血养自己的气,却没料到半途来了几个小娃娃坏他好事。 他咧开紫黑嘴角,阴声道:“是又如何?老子有心给你活路,你却偏要找死,那便拿你祭——” 洛云彰在他说出“是”字后,便没再往下听,直接拔剑而上,魔修一句狠话没放完,连忙提刀应战。 论实力,魔修要略胜洛云彰一筹,且招招阴损狠辣,不留余地。 洛云彰胜在沉稳,虽是第一次经历生死对战,却不急不躁,分外沉着,硬是靠着灵活的闪避将魔修气得火冒三丈。 戚无忧掐着几颗石子在树后观望,看得心惊肉跳。 有好几次都觉得洛云彰快被魔修的刀刮擦掉,手中石子差一点就掷了出去,洛云彰却总能在他出手之前,化解掉魔修的攻势,隐隐有越来越得心应手的趋势。 洛云彰越稳,魔修越急,缠斗下去不是办法——他知道洛云彰有同伴,方才的爆炸动静不小,很可能会把别人引来。 一个对手他尚没把握解决,再有旁人加入战局…… 魔修心道不妙,佯攻一招,一挥衣袖,洒出一片毒雾,趁机往北逃去。 洛云彰闭气躲过毒雾,御剑追赶魔修,一路来到了被云雾笼罩的龙隐宗外围。 戚无忧正愁没机会靠近这里,随后而至,一抬头,望到上方的云中巨物,心脏咚地重重一跳。 离远时还没感觉,此时近距离面对被雾气笼罩着、宛如云中巨艇般的龙隐宗,他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 这团雾气……好像有些奇怪。 洛云彰手持回天,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魔修踪迹。 正要离开去别处寻时,余光扫过一物,刷地转身,快步走到靠近雾气的地方,扬手一掠,一把刀刃血红的弯刀出现在他手中。 是魔修的刀。 修仙界无论魔修还是正道修士,都极爱惜自己的武器,再是被追赶,也不至于把自己的武器扔下吧? 洛云彰低头思索,忽觉一股冷气顺着自己的腿往上蔓延,一缕白色雾气宛如触手,卷上了他手中的弯刀。 他怔了怔,抬起头,却见一大团雾气不知何时到了他眼前,仿佛巨兽张开巨口,扑面而来! 呼呼呼呼—— 耳边被灌满了风声,他来不及发出声音呼唤师尊,眨眼之间就被浓雾吞噬。 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白茫茫、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 “……“ 洛云彰唤了一声:“师尊?” 没有回音。 寒意浸透了衣衫,他想沿着来路返回,但无论走出去多远,周围的白雾都如影随影,不见稀薄。 周围静寂无声,好像……他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戚无忧是亲眼看着洛云彰消失的。 彼时他正琢磨着白雾到底哪里不对,注意到白雾卷上洛云彰的时候,第一时间掷出了花骨扇,想要切断雾气。 但已经晚了,花骨扇切到山壁上,在山壁上划出一片火星,又回到他的手里,而洛云彰已如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在山壁之前,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戚无忧飞身来到白雾之前,没敢贸然接近,唤了一声:“洛云彰?” 眼前白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游动。 白雾“吃人”那一幕太过诡异,戚无忧一招手,从树上抓来了几片树叶,掷向雾气,树叶并没有被吞噬,而是穿过雾气,落在了地上。 “……” 戚无忧有些气闷,发觉自己从洛云彰被白雾掳走,到树叶落地,一直没有呼吸。 胸中郁气缓缓吐出,他仰头看着眼前翕动的白雾:“……” 出大事了。 他把男主搞丢了。 这一段是原著里没有的剧情,意味着事情发展完全不受“世界意识”控制,也没有任何可供戚无忧参考的信息。 龙隐宗的雾气为什么会“吃掉”洛云彰? 更重要的是,“世界意识”在的时候,会尽量保全剧情人物,现在它的手伸不到这里,男主的安危还能得到绝对的保障吗? “……” 白雾笼罩在龙隐宗外,总归和龙隐宗脱不了干系。 男主的命与他的命可说是绑在一起的,绝不能放任洛云彰一人涉险。 戚无忧心下一横,御扇而起,飞入了氤氲的雾气当中。 起初雾气围绕在他周围,并不与他接触,他能透过雾气的缝隙看到外面的树林。 渐渐的,雾气变浓,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外面苍翠的林木被掩盖,眼前只剩下一片厚重的死白。 但凡长了眼睛,便知道这雾气不对劲,戚无忧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御扇往前。 遍布着白雾的空间很像电影中那种纯白房间,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浓度,但他却从铺天盖地的浓雾中,感觉到有路的存在。 这条路不是他用眼睛看到的。 而是“心眼”,或者说,是“方外之眼”帮他看到的。 “看”到路的那一刻,戚无忧明白了这片白雾的来头—— 虽然这片白雾不像闻青韵在逍遥仙宗布下的两个阵那般明显,他在其中飞行这么久,也没有找到阵眼,但他的金手指被开启,且初见云雾时,他本能地心悸,足以说明问题。 ——罩在龙隐宗外的这团云气,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幻阵! 戚无忧循路而行,越行越心惊:这幻阵太大了,若他没有“方外之眼”这种专业对口的外挂,不可能找得到出口。 哪个修士这么厉害,能布下笼罩一整个龙隐宗的幻阵?此人布阵的目的是什么?龙隐宗避世与这幻阵有关吗?他一路过来都没有碰到洛云彰,洛云彰是迷路了吗? “……” 白雾之中没有景物做参照,一片死寂。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会渐渐丧失时间感和空间感,一晃眼便像是过去了几天,而对时空的错乱感,很容易对精神造成损伤。 戚无忧方才琢磨幻阵的时候,恍惚一瞬,便像是过尽了千帆。 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沧桑忧郁,脑海中各种他记得的不记得话画面此起彼伏,险些让他记不清自己是谁。 意识到这一点后,戚无忧心中警铃大作。 他身负金手指,也只是能看见“出路”。 洛云彰现在不知身在阵中何处,若他在寻找的途中失去意识,两人就都得搭在这里。 必须得尽快找到出口。 他连忙收敛心神,数着心跳。 大约在白雾中顺着“方外之眼”看到的出路飞了半个时辰,前方雾气越来越稀薄,出现了一抹光亮。 他赶忙朝亮光的地方飞去,从腾腾云霭中穿透而出,带起的风将出口处的云雾刮得细砂一样四散。 眼前蒙蒙死白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透着古意的青石板地面和鳞次栉比的仙家屋舍。 在白雾幻阵中飞行太久,戚无忧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外面的光线。 见光的一瞬,他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便在这时听到一连串锵啷啷的拔剑声。 这帮人似是早就等在此处,短短几息之内,足有十几道从剑尖上透出的冰寒之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直指向他。 前方有一个声音嘶哑的人呵斥道:“何人胆敢闯我龙隐宗?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好家伙,这是直接闯到人家大本营来了! 戚无忧不动声色地用灵气护住自己的要害,移开挡在眼前的手。 只见十几名身穿杏黄衣袍的修士将他团团围住。 方才他听到龙隐宗,又觉发话的人底气十足,以为遇到了什么精兵强将,甚至做好了先打一架再好好说话的心理准备,待他在看清这几人长相时,不由一愣—— 这帮人怎么回事? 未免……太憔悴了吧? ——围住他的十几名杏黄衣袍的修士有老有少,老的大约四五十岁,小的颠倒过来,十四五岁。 不论老少,各个一脸疲态,从头到脚都灰扑扑的。 别说是修士,就是一些身体好的凡人,都比他们有精气神儿。 方才喊话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他见戚无忧不答话光直愣愣地看着他们,踏在前面的那只脚往前驱了一下,剑尖直逼戚无忧,又喝道:“来者何人!再不回话,莫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戚无忧:“……” 真不客气起来,吃亏的是你们吧。 单看这帮人萎靡不振的样子,捆在一起,恐怕都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这帮龙隐宗修士似乎也明白他们之间的修为差距。 十几人虽用剑指着他,眼神却紧张到飘忽,一幅没有底气的样子。 山羊胡面色凝重地咽了口唾沫——人数压制和先声夺人都用过了,此人还没被吓退,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瞄了戚无忧一眼,见戚无忧一身灵气,神采焕然,与他们相比,像是水墨画中的旭日朝阳。 虽看不出其修为,光看他一身行头便知不是平庸之辈,若要激怒了他,他们一群老弱病残的,真打起来可就糟了。 山羊胡眼睛乱转,思考着怎么才能不那么明显地服个软。 没想到戚无忧先他一步,示好道:“在下一介散修,为寻我座下弟子,误入贵宝地,惊扰诸位道友,望道友们见谅。” 他一开口,声音和煦,态度温和优雅,仪态气质都不像好战之辈,极容易引起旁人的好感。 周围一圈提心吊胆的弟子们心头一松,齐刷刷地看向山羊胡。 山羊胡的底气像弹簧,别人弱,他就强。 上一秒他以为戚无忧要动手,绞尽脑汁想着息事宁人,一听戚无忧低头,好像是个讲理的,顿时硬气起来。 剑指戚无忧道:“龙隐宗已多年未见生人,你弟子不在此处,你到别处找去吧!” 如非必要,戚无忧不想在别人的地盘生事。 他尽量表现得平易近人些,好商好量道:“在下亲眼看见弟子被贵宗外的云雾阵吞噬,此时应当还在云雾中游荡,这阵……对人之心神有诸多影响,在下实在担心弟子,还请诸位道友将他放出。” 山羊胡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阵,与我们龙隐宗没关系,谁布的阵你找谁去!请你立即离开,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戚无忧额角青筋一跳:“……” 好好说话不行是吧? 他落在地上,从腰间掠出花骨扇扬手一挥,这帮弟子修为不济,下盘不稳,一下子摔了个七七八八。 山羊胡一个趔趄,幸好及时用佩剑杵住地面,不然也难逃狗啃泥的命运。 他大惊失色道:“你——!你胆敢在龙隐宗动手,是要与我们龙隐宗为敌吗!” 戚无忧收扇道:“在下没有与龙隐宗为敌的意思,如方才所说,在下误入贵宗只为寻人,诸位只要将在下弟子还来,在下愿立即离去。” 山羊胡又急又怕,气道:“都说了我们这里真没有你的弟子,你——”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缥缈的声音自远处殿宇传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周昆,莫要对贵客无礼。” 山羊胡话头戛然而止,惊喜回头朝殿宇的方向望去,如蒙大赦道:“宗主,您出关了!” 宗主? 龙隐宗的宗主吗? 戚无忧正好奇,便觉一股沛然莫御的灵气随风吹来,顿时肺腑一新。 对比之下才猛然惊觉,龙隐宗内的灵气浓度相当稀薄,自他进入白雾阵以来,灵气便只出不进,消耗速度比平日在外面快了不少。 他压下心头疑惑,目视灵气涌来的方向,便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自远处御剑而来,落于众龙隐宗弟子之前。 书中没有仔细描写过龙隐宗的宗主,只提到他姓龙,十五年前是个能和“逍遥三仙”争高下的修士,战力大约有a或s-。 但戚无忧眼前老者,身上虽灵气充裕,身板也挺得很直,面上皮肤却已打褶枯如树皮,各种瘢痕遍布其上。 《反派》设定中,修仙界中修士外貌和修为是挂钩的。 修为越高,能驻颜的时间越长,一旦面露老态,便说明在走下坡路,老到这种程度,已是即将羽化之相。 这……他还能活到六七年后男主找上门来,灭掉龙隐宗的时候吗? 戚无忧打量龙隐宗宗主的时候,龙隐宗宗主也在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山羊胡有了依仗,杵剑站直身体禀告道:“宗主,刚才此人——” 龙隐宗宗主一抬手,止住他的话,道:“吾已知晓,此处用不到你们,你且带师弟师妹们回去修炼吧。” 山羊胡欲言又止,有些不服气地转头看了戚无忧一眼,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同门,几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一大片开阔的青石板空地上就只剩下戚无忧和龙隐宗宗主两人。 毕竟是书中没怎么提过的人物,戚无忧对他不甚了解,不免有些紧张。 顿了顿,说道:“阁下既已知晓方才之事,应知在下只为寻人,绝无恶意,动手实乃无奈之举,望阁下谅解。” 龙隐宗宗主不说话,一双泛黄、时刻渗着泪水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戚无忧被盯得发慌,各种电影场面在脑海中过,总觉得这是一双死人眼,下一秒就会有苍蝇落上去,后脑都被自己的想象惊得麻了一下。 到底是杀了男主他爹的人,绝不能被这种人的老态欺骗,把他当做慈祥老爷爷看待。 戚无忧暗暗运起灵气,防止他突然发难。 就在这时,那双眼睛一眯,下方白须一颤,龙隐宗宗主笑道:“兰芳君,百闻不如一见,修仙界果真是代有才人,后生可畏啊。” “!” 戚无忧愕然道:“阁下知道我是……” 龙隐宗宗主道:“自然,龙隐宗避世不过十五年,老朽还没孤陋寡闻到连花骨扇都没听说过的地步。” 戚无忧扫过腰间花骨扇,原来是这里漏了马脚,忙道:“晚辈虚报宗门,实是因为担心——” 龙隐宗宗主知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旧日种种,实为老朽之过,老朽业已遭到了报应,兰芳君无需避讳。” 他无意就此话题多聊,将话题拉回来道:“若老朽的耳朵还灵光,没有听错的话,兰芳君似是为弟子而来。” 戚无忧顾不得细究报应之事,立即道:“正是。” 龙宗主沉吟道:“方才,确有一名修士被白雾阵吸纳。“ 戚无忧道:“那人便是晚辈的弟子,还要劳烦前辈将他放出来。” 修仙界喜欢论资排辈,这位龙宗主尤其在乎这些。 既然他已经认出了自己,戚无忧便坦然唤他一声前辈,好套套近乎。 听他叫前辈,龙宗主眼神闪了闪,说道:“白雾阵误吞修士,龙隐宗理应送还,只是……” 戚无忧上道地说:“前辈若有不便处,不妨直说。” 龙宗主摇头:“放还兰芳君弟子并无难处,实是……哎。“他叹了一声道:“想必兰芳君也能看出老朽时日无多,若非行至绝境,老朽绝不会出此下策。” 戚无忧:“……” 龙宗主:“兰芳君或有不知,龙隐宗避世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吾一人不惧生死,只怕吾身死之后,宗门弟子一并受累,便想着趁这一身老骨头还有用,忝颜请兰芳君相助,为我龙隐宗留一条后路。” 戚无忧:“……” 啊。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你弟子在我手上,我现在想请你帮忙,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你弟子困死在白雾阵中。 明知白雾阵不能多待,还以此要挟,这糟老头子,果然不是善类! 不管怎么说,都得先让他把洛云彰从白雾阵中弄出来。 戚无忧微笑道:“前辈言重了,修仙界本是一家,互相扶持是分内之事,前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晚辈责无旁贷。” “好,好!”龙宗主连道两个“好”字,胡须颤抖,似是情绪非常激动,他道:“今日在此遇见兰芳君,便是老朽的机缘,老朽相信自己没有托付错人,有兰芳君此言,龙隐宗或许有救了!” “……” 龙宗主越吹自己,戚无忧越觉得他所托之事不简单。 他都不知道自己一个连“逍遥三仙”之位都挤不进去的修士,什么时候就能得此夸赞了。 没办法,谁让男主在人家手上。 戚无忧没有回应龙宗主的夸赞,委婉提醒道:“那晚辈的弟子……” 目的达到,龙宗主爽快道:“那白雾阵不是久待之地,老朽早已将那位小友接出,兰芳君且回身观瞧。” 戚无忧刷地转身,只见一团雾气化作的茧正从龙隐宗上空徐徐落下。 他赶紧伸手去接,雾茧落在他手臂上,待得雾气抽丝般散尽,陷入昏迷的洛云彰从白雾之下露了出来。 “前辈,这……” “老朽发现他时,他已昏迷在阵中,幸好他入阵时间不长,应无大碍,或有损伤,醒来服食本宗丹药,调理一番便可。” 龙宗主道:“兰芳君可将他安置在此,小住几日,正好老朽也可与兰芳君叙一叙旧。” 叙旧?他们此前怕是连一面之缘都没有过,有什么旧好叙? 这是怕他食言跑了,想先把他留在这里。 戚无忧有“方外之眼”傍身,来去自如,不怕在白雾阵中迷失。 实力也不差,龙宗主若要硬留,他拼上一拼,未必没有胜算。 想必是这老家伙看出他很在意洛云彰,才用洛云彰要挟他留下。 一句“或有损伤”,就很微妙。 戚无忧本来也没打算就这么走了——他还得找南宫礼,于是笑道:“那就要叨扰前辈些时日了。” 洛云彰还昏迷着,龙宗主唤来山羊胡,让山羊胡带他们去客房安置,又着弟子准备灵膳,邀请戚无忧晚间再来一叙。 戚无忧虚言谢过之后,便随山羊胡离开。 客房在石板空地的西侧,数个房间由一条长廊串联。 山羊胡在前面带路,屡次回头,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戚无忧腰间的花骨扇。 戚无忧任他看了几次,在他第六次回头时,问道:“道友认识这扇子?” 山羊胡吓了一跳,对上戚无忧含笑的目光,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我听闻,外面有个叫兰芳君的,好像是用扇子的。” 原主名号都传到龙隐宗来了? 山羊胡似是只听说过一个名号,并不知道原主修为几何,才对他这般随意。 戚无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说道:“龙隐宗十五年间未曾有人离宗,就我所知,十五年前兰芳君还未成名,道友是从何处听来他名号的?” 山羊胡嘟囔一句:“出不去还进不来么?” “嗯?”戚无忧抓紧时间打探消息,晚上应约的时候也好心里有个底,问道:“方才道友不是说几年未见生人吗?” 山羊胡一梗,先是惯性心虚,随即想起宗主已然出关,用不着惧怕旁人,才哼了一声,道:“见死不救,不配为人。” 感情不是没来过人。 是来过的都不算人。 戚无忧摆出“愿闻其详”的架势来,道:“怎么说?” “当年龙隐宗傲视整个修仙界,前来拜谒拉关系的数不胜数,刮走的好处不知凡几,” 山羊胡是经历过龙隐宗的辉煌时期的,提及过往,面上满是自豪,然而画风一转,脸色便拉下来,嗤声嗤气,连鼻下那两撇山羊胡都要飞起来。 “如今我宗中遭逢大难,这帮人便作鸟兽散,让他们往外传个话都不肯,生怕波及到自己,如此见利忘义,过河拆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传话?为何一定要传话,你们自己不能出去吗?”戚无忧问道。 山羊胡气道:“废话,若能出去,还用得着求别人?” “这是为何?” 难道龙隐宗外的白雾阵连本宗弟子都要针对? 山羊胡睨了戚无忧一眼,视线中透着考量,“你肯留下来,想来是要留下帮忙的,告诉你也无妨。” 他顿了顿,问道:“你听说过禁咒吗?” “有所耳闻。” 前几天才从花束雪他们那里听来的。 山羊胡道:“不知是何人,给龙隐宗下了禁咒,凡龙隐宗人,皆不可离宗一步,否则定当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戚无忧惊讶:“此话当真?” 山羊胡听出他话语间的质疑,不快道:“怎么,你也要长篇大论地说禁咒并不存在吗?” 戚无忧:“……” 难道不是吗? 《反派》中从头到尾都没提过禁咒这回事。 再者那天他听洛云彰和花束雪等人谈话,也说禁咒只是修仙界的传说。 眼见山羊胡脸色越来越黑,戚无忧不由怀疑:莫非龙隐宗避世,真与禁咒有关? 他一思考,便没能及时答话。 山羊胡更加不虞,好似自己经历苦难时,有人在旁边站着说话不腰疼。 刚好到了客房前,山羊胡没好气道:“你们便住这里,有什么需要可以向洒扫弟子提。” 说罢转身就走,声音不大不小地补了一句:“但愿是个真有本事的,我们龙隐宗可供不起这么多白吃饱。” 戚无忧哭笑不得,用脚尖驱开房门,抱着洛云彰进入客房。 客房经常洒扫,里面很干净,没有灰尘。 房间里有一床一榻,戚无忧将洛云彰放在榻上,帮他把脉。 算上这次,戚无忧已经是第三次照顾昏迷的男主了。 男主也真是倒霉,自从他穿过来,不是在昏迷,就是在昏迷的路上。 幸好都没什么大问题,养养就能恢复,后续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就当……昏昏平安了吧。 洛云彰的脉相平稳,灵气运转也正常,如龙隐宗宗主所说没大问题。 戚无忧为助他早些醒来,将自己的灵气注入洛云彰的灵脉之中,带动他的灵气运转,几个周天后,收回手,看向自己的手心。 像他这个级别的修士,平时除了打坐吐纳之外,全天候都在自动吸收外界的灵气。 灵气消耗了就会自行补充,只要不一次性透支灵气,体内灵气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吸收转化的过程如入夜春雨,细密无声,几乎等同于呼吸之类的本能反应。 太过平常,所以他鲜少注意过,但自打他进了龙隐宗的地界,这个自动转化的过程便停了。 戚无忧抬头看向屋梁,眼前浮现的却是笼罩着龙隐宗的白雾阵。 不无担忧地想:但愿这次也能和前两次一样逢凶化吉。 还未到和龙隐宗宗主约定的时辰,他便在榻上打坐,恢复灵力。 在仙宗打坐,如同鱼游入海,灵气似浩荡之瀑流,从四面八方涌入灵脉。 在龙隐宗打坐,却如泥鳅被扔上了岸,方圆几里土地龟裂,百里之外才有个巴掌大点的小水洼。 想要汲取点灵气,须得跋山涉水,路上所耗费的功夫,足以让人筋疲力竭。 打坐三个时辰,灵气也只恢复了一点。 他听到细微响动声,蓦地睁开眼,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借着投进屋中的月光,戚无忧看到洛云彰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面向他的方向,唤道:“师尊?” 戚无忧“嗯”了一声,从榻上起身,来到床边,再探他的脉相,边道:“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记得,”洛云彰老老实实地让戚无忧摸脉。 “说来听听。” “弟子从离开仙宗以后,一路与众位师兄妹们前往龙隐镇,进入龙隐镇周围山林的第五天,弟子追逐一名魔修来到龙隐宗前,被一团白雾吞进了一片漫天的白色之中。” 说到这里,洛云彰有些迟疑:“弟子好像……在白雾里困了很久很久,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到了这里。”闻到了那股令他安心的冷香。 虽说洛云彰对时间的认知出了问题,以为自己在白雾中困了很久,但对昏迷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说话时也没有颠三倒四,应是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保险起见,戚无忧问:“过往经历可有缺失?” 洛云彰回想了一阵,说道:“没有。” “嗯。”脉相上也没什么问题,戚无忧放下他的手腕,问道:“你身体可有异状?” 洛云彰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星辰般乌黑的眼眸被月光镀上一层柔韧的光。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师尊,明知师尊就在面前,甚至能感觉到从师尊身上散发出的微凉气息,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戚无忧也察觉到不对,洛云彰的瞳孔有些涣散,心里咯噔一声:“你的眼睛——” 与此同时,洛云彰平静地说道:“弟子的眼睛看不见了。” 戚无忧:“……” 他立即在掌心蕴起灵气,覆在洛云彰的眼前,操纵灵气在他的眼部灵脉运转贯通,片刻后,问道:“现在呢?” 洛云彰眨了下眼睛,摇摇头说:“还是看不见。” 戚无忧从腰带中翻出可解百毒的灵药,捏起一粒推到洛云彰嘴边,洛云彰很小心地把灵药吞下去。 心焦地等了一会儿,戚无忧约莫着药快生效,问道:“现在?” 洛云彰默了默,仍是摇头:“看不见。” “……” 怎么会这样? 戚无忧的心沉了下去。 房间里一时间静寂无声。 戚无忧快速思索着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洛云彰的眼盲,抿着嘴唇目光无意识地落到洛云彰身上。 其实洛云彰从床上坐起来看过来时,他就该发现不对劲的。 平时洛云彰从来不会直视他,若是能看到他,以洛云彰的性子一定是立即下床行礼道谢,不会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等他过来。 从发现自己眼盲起,洛云彰不哭也不恼,一直安安静静地在床上坐着。 他都不知道说男主临危不乱,还是说他反应迟钝好了。 直到现在,戚无忧看到月光将洛云彰的半边脸打亮—— 洛云彰神色平静,看起来一点都不惊慌,似是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永远这样瞎下去。 唯有按在床上,攥得骨节发白的手,能透露出他内心的惶然。 也是,洛云彰再怎么沉稳,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 眼睛突然看不见了,不可能不怕。 他稍微代入一下,想象自己有一天醒来忽然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会是怎样的心情。 光是想想便觉无望,绝对做不到像洛云彰这样镇定。 “……” 这就是龙宗主说的“或有损伤”了吧。 戚无忧轻叹一声,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温和地安慰道:“你的眼睛应当是受到龙隐宗外的雾气影响,有为师在,定会帮你找到解决办法,不要担心。” 他的手落到洛云彰头顶时,洛云彰受惊一般颤了一下,低声道:“是,师尊。” 这又不是命令,有什么好“是”的? 戚无忧一时无言,只得多拍两下,尽量安抚他的情绪。 洛云彰起初还很僵硬,等到带着轻柔力道的手碰到他头顶时,心底那股恐惧奇异地被化解,紧紧攥着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有师尊在,黑暗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山羊胡来敲门提醒戚无忧去赴约时,他正在翻看从腰带里找出来的一本医术。 虽然他知道龙宗主那里大概率有解决办法,也想尽可能地找到应对之策,免得太被动。 可惜他将医书上提及的办法一一试过,都不起效。 他闻声道了句“好”,便来到床边,对洛云彰道:“龙隐宗的白雾阵大约是宗主所设,或许他有办法治你的眼睛,你随我同去。” “是,师尊。” “……” 戚无忧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不必如此拘谨,为师不在意虚礼,你也不必事事谨慎小心,便像你师兄师妹一样,随意些就好。” “是,师——”洛云彰习惯性地应承,话一出口堪堪止住,脸上露出了茫然神色。 唯有在这时候,洛云彰看起来才像个少年,而不是少年老成的小大人。 戚无忧道:“无妨,你怎么舒服便怎样吧。” 洛云彰薄唇微启,似是又要重复那句老话,话到嘴边,嘴唇抿住,乖巧地点了下头。 “能用神识探路吗?”戚无忧问。 洛云彰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灵气运转一切正常,却放不出神识,好像神识还在那片白雾中游荡。 戚无忧了然—— 洛云彰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他自以为在白雾阵里过了很久,神识和身体相信了他的认知,便真的成了久置不用。 就像是放了一段时间的钢笔,就算内胆里有墨水,初时也会因为滞涩写不出字来。 ——于是说道:“此处是龙隐宗,吞噬你的白雾乃是一方幻阵,你在白雾中不过半个多时辰,一时无法动用神识,许是对时空认知错乱所致,不用急,慢慢就会恢复。” 他看着洛云彰道:“手伸出来。” 洛云彰乖乖伸手。 戚无忧握住他的手,道:“跟着为师,为师不会让你摔倒。” 说罢拉着洛云彰出门,前去赴约。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便更加灵敏。 洛云彰能听到风擦过师尊衣摆的声音,能听到师尊浅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而那股总是浅浅淡淡的清冷的味道,从未如此声势浩大地将他包围。 他不由得放轻了呼吸,生怕出一点点动静,便会惊碎从师尊那里得来的,水中月一般的温柔。 第32章 幸运光环 约见地点便是在白天时龙宗主出现的那处殿宇。 龙隐宗的大殿是当年全盛时期遗留下来的,这十五年间宗门弟子过得似是很艰辛,仙宫都跟着衰败下来。 夜晚灯光将里面映得堂皇富丽,透过这点烛光依稀能看到这里往昔辉煌的样子。 灵膳并不铺张,只摆了两张小木桌,木桌之间隔了几米,龙宗主一身褐色衣袍,坐在一张桌后闭目养神,宛如一个破旧的蛹壳。 听到脚步声,龙宗主睁开眼,起身相迎。 两人寒暄一番,龙宗主转向洛云彰,和善道:“没想到小友已经醒了,以往迷失在白雾阵中的人都要睡上几天几夜才能苏醒,看来兰芳君弟子也非寻常人可比。” 洛云彰朝着说话的方向说道:“谢宗主夸奖。” 老者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眼便看出他眼睛有异。 戚无忧顺势开口道:“前辈,晚辈带他过来,便是想让您看一看,他的眼睛还有可能恢复吗?” “自然,这并非疑难病症,只是被白雾影响,一时难以视物。” 龙宗主道:“像兰芳君这般能安然无恙地从白雾阵中走出来的修士凤毛麟角,其余人少不得要经历一番双目失明、灵气滞涩的痛苦,只要日日调息,再辅以宗门灵丹,不出几日,便可恢复。” 戚无忧松了口气,幸好可以恢复。 当下对洛云彰道:“还不快快谢过龙宗主?” 洛云彰听话地拜下:“多谢龙宗主。” 龙宗主像看着自家孙辈似的慈祥地颔首。 也不知道若他得知洛云彰是洛九江之子,会作何反应。 戚无忧知道人家不是来跟他叙旧的,洛云彰的事有了着落,也该轮到他出力了。 便不再兜圈子,直奔主题道:“前辈,晚辈来之前,便从贵宗弟子那里听说,贵宗是被施了禁咒,才不得已闭锁宗门,可是真的?” 龙宗主也无心做面子活,戚无忧把话垫到这里,他便接了下去,说道:“正是如此。” 他作了个请戚无忧入座的手势,两人分别坐到一张小桌边,洛云彰则在戚无忧身侧落座。 戚无忧道:“恕晚辈见识短浅,晚辈对禁咒不甚了解……龙隐宗外的白雾阵可是与这禁咒有关?” “正是。” 戚无忧奇怪,他初入龙隐宗提起洛云彰被白雾吞噬时,山羊胡一口咬定不知道白雾阵为何物。 白雾阵将整个龙隐宗包裹其中,范围之大,百里外的人都能看见。 山羊胡不是把他当瞎子骗,就是真的不知道这回事。 于是问道:“晚辈瞧宗内弟子似乎不知道白雾阵的存在,这是为何?” 龙宗主:“……” 戚无忧道:“晚辈只是随便问问,若是不方便说,前辈可以不用回答。” 龙宗主苦笑道:“龙隐宗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罢了。” 他的视线穿过大殿的门,落在外面深蓝的夜色中,视线没有焦点,与其说是在看什么,不如说是在回忆。 戚无忧很有眼力地没有插嘴,默默等他开口。 片刻后,龙宗主道:“此事……或许要从十五年前,老朽从云中城求来的一卦说起。” 戚无忧没想到会从这里听到“云中城”,下意识地看了洛云彰一眼—— 在原著里,和龙隐宗一样,云中城最后也是被男主灭的。 不止这两家,男主几乎将当年所有参与围剿自己爹娘的仙宗都屠了个遍。 但这其中,要数云中城的城主羲和死得最惨。 活剐。 看现在洛云彰听话的模样,完全想象不出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洛云彰感觉到师尊在看自己,疑惑地抬起头。 戚无忧收回视线,按了下他的肩膀,继续听龙宗主讲述事情的始末。 龙宗主:“六十年前,吾乃一介凡人,幸得先师看中,拜入龙隐宗,几十年间,修行不辍,终有所成。 “然自吾继任宗主,‘三仙’出世,龙隐宗便从如日中天退居次席,时年吾俗念难除,心有不甘,于十五年前,前往云中城求卦,望得重振宗门之法。 “天命君羲和拒不见吾,吾放言求卦不成誓不离去,在云中城外斋戒祈愿数月,天命君被吾之诚心打动,破例赐卦。” 戚无忧对这个原著中很牛逼的宗门颇感兴趣,问道:“前辈让天命君算了什么?” 龙宗主静了静,缓缓答道:“吾求的是龙隐宗的气数。” 不用说,龙隐宗落到这般田地,那一卦的结果肯定不是很好。 戚无忧道:“一宗弟子成千上万,这也是能算中的?” “起初吾亦有此疑虑。天命君说龙隐宗气数已尽,吾不愿认命,从云中城回来,日日督促门下弟子修行,时常与宗中长老为弟子指点迷津,以求龙隐宗能千年不散万年不倒。” 谈及过往,龙宗主干枯的脸上露出怀念之色,遗憾道:“然而天要亡吾,不容有差。自吾于起凤崖归来,龙隐宗便江河日下,再不复昔日风光。现在想来,天命君早就料定有这一天,吾求卦时才再三推拒,也是那时,吾方知‘天命一卦定三界’并非空谈。” 起凤崖是男主他爹身死的地方。 洛云彰此时还不知起凤崖围剿,神色平静地听着龙宗主追忆往事。 “最初是宗门灵气逸散,外出历练的弟子一去不回。修仙界秘境无数,宗门长老以为许是弟子们遇到机缘,耽搁了时日,便没有上告。 “后来所有外出弟子皆断了音讯,宗中才知事有蹊跷,派仙长前去搜寻。仙长不归,长老又去。 “接连折进去十几名仙长,六七位长老,若不是吾念着宗门弟子,这把老骨头恐怕也要葬在外头。” “有人袭击前辈?”戚无忧忍不住说道:“十五年前,修仙界能与前辈抗衡之人应当不多吧?” 龙宗主凝重道:“所以吾才说是报应。吾至今尚不能认定那是否为人,如非天谴禁咒,龙隐宗不至于此。” 戚无忧:“?” 什么意思? 龙宗主知他不解,细说道:“吾踏出宗门没多久,便被一股无形之力重伤,其势重如万钧,非人力所能抗衡,此前宗门弟子、仙长、长老皆命丧祂手,尸骨无存。” 事过多年,龙宗主却像是重回当年匍匐在地任人宰割的那一刻,身型震颤,胸口起伏。 半晌才继续道:“吾离宗前早有准备,才得以假死逃脱,身负残躯回归宗门,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在龙隐宗外布下白雾阵,自此封宗,往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逐步完善大阵,严防外人进入,才为宗门弟子争来一隅安身。” 龙宗主抬起那双浑浊双目,望向戚无忧:“兰芳君问为何宗门弟子不知白雾阵……吾将反问,若他日逍遥仙宗落难,仇宗主明知敌人在外,却不敢与之对抗,反而布阵将仙宗弟子困缚其中,龟缩一隅放弃抵抗,兰芳君当作何感想?” 戚无忧:“这……”这不成立吧? 仇三仙的字典里没有“怂”这个字。 龙宗主自话道:“若宗门弟子知吾技穷,被迫退守,便会哀怨度日无心反抗,龙隐宗将永无翻身之日。 “吾别无他法,只得将此事瞒下,盼有生之年护宗门弟子周全,有朝一日或可迎来转机,可天不遂人愿,便是这一点点庇护,也将随吾同去了。”戚无忧欲言又止:“……” 龙宗主道:“兰芳君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戚无忧道:“前辈弟子说难与外界通讯又是为何?此前亦有穿过白雾阵来此的修士,那些人身在何处?若已离开龙隐宗,此间事修仙界怎会无人知晓?” “这正是吾所不解,欲请兰芳君帮忙调查的。” “……” 龙宗主道:“龙隐宗弟子不得离宗,连传讯符也难以送出,吾设白雾阵吞人,将修士引至宗中,欲请修士代为将消息传出,然而踏入此间修士一旦离宗,便杳无音讯,生死不知。吾请兰芳君在宗中小住,亦是为兰芳君师徒着想。” 戚无忧:“施咒者在龙隐宗外,晚辈留在这里,也无用吧?” 龙宗主摇头道:“吾回忆往昔,发觉此事源头在于宗中灵气无端逸散,否则宗门弟子不至如此衰弱。 “然吾伴此地山水已有一甲子,身处局中又老眼昏花,或有不察。 “兰芳君是外来之人,又能勘破白雾阵,也许能为龙隐宗寻得一条出路。若不能,也请兰芳君将此事公布于修仙界,不叫我龙隐宗弟子枯死于雾中。” 戚无忧:“……” 这事麻烦了。 在他看来,龙隐宗当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围剿洛九江和阮秋霜,还想将襁褓中的洛云彰刺死,落到今天这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 但现在洛云彰眼盲还未恢复,龙宗主俨然一副他不帮忙就别想走的架势,容不得他说出“好”以外的答案。 《反派》里没有神鬼、天道之类的设定,若龙宗主说的是真的,针对龙隐宗的一定是修士。 十五年前龙宗主正当盛年,堪比“三仙”,尚且拿那股“无形之力”没办法,他一个a-又做得了什么? 再者,他连自己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儿有余力去操心别人? 戚无忧想起此行目的——他本想为自己求活路,结果被牵扯进了龙隐宗的秘事里。 这运气真是烂到家了。 转念一想——既然这浑水他非趟不可,不如先把自己身上的隐患解决。 于是迂回道:“晚辈听闻龙隐宗出过一位名叫南宫礼的天才,听闻此人天资聪颖,钟灵毓秀,难道他也没有解决之法?” “南宫是吾此生最得意的弟子,若他还在,或许……” 阿这。 戚无忧一听他话头,脸就木了。 别吧。 龙宗主痛惜道:“他便是十五年前,失踪的弟子之一。” 戚无忧:“……” 真的人都麻了。 他还能说什么? 幸运e,牛逼! 第33章 同宗同源 南宫礼不在龙隐宗,是戚无忧万万没想到的。 原著里,龙隐宗全灭在男主的逍遥剑下,只剩一个南宫礼。 他还曾感叹自己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踏出宗门。 “……” 逍遥仙宗有他这个穿书者在,剧情线会变动他能理解。 龙隐宗有一个算个全是npc,应当没有人会做既定剧情之外的事,怎么还会有变数呢? 后半程戚无忧一直强颜欢笑,席散之后,拉着洛云彰原路返回到客房。 在榻上打坐时,仍不能专心。 龙隐宗的宗主算不得好人,初见留给戚无忧的印象也不是很好,方才一席话戚无忧没有全信。 有可能南宫礼还在龙隐宗内,是龙宗主说了谎。 戚无忧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只是想不明白,龙宗主为何要说谎骗他?又为何不让他见南宫礼? 洛云彰听到他明显没有平复下来的呼吸,因无法聚焦而显得空洞无神的眼睛望过来,问道:“师尊有烦心事吗?” 戚无忧都忘了还有男主这一茬。 龙宗主递过来的山芋未免太烫手了——龙隐宗和洛云彰有杀父之仇,现在却让他带着洛云彰帮龙隐宗? 日后男主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身死道消”结局进度不得领跑全场? “无事。”戚无忧心累道:“你且服下丹药炼化,为师从旁帮你护法。” “是。” 洛云彰摸出龙宗主着人送来的玉瓶,里面仅有今日份的一粒丹药,他将丹药含入口中,打坐炼化。 待将丹药全部吸收,灵气回归丹田,他眼前的黑色,似乎变得浅了一些,神识也有恢复的迹象。 师尊就在与他几米之隔的塌上,他没来由地忆起师尊掌心间的温度。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但很快,他便唾弃起有这等怠惰想法的自己。 若不是他大意轻敌,让魔修逃脱,他与师尊不会被困在龙隐宗中。 师尊方才分明是有心事,他帮不上忙便罢,怎能为一己之私拖后腿? 就是想一想,也不可以。 他必须得早日恢复,才有资格为师尊分忧解难。 戚无忧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洛云彰刚从入定中醒来,他便察觉到了。 初时洛云彰的心绪有些混乱,灵气流动速度比平时快上很多,好像在想什么复杂的事。 他正要出声提醒,躁动的灵气一收,洛云彰又重回了入定时的平静。 真让人省心。 戚无忧被他的平静感染,心境也慢慢平稳下来。 他在这里想破了头也没用,明天在龙隐宗实地探上一探,不就知道龙宗主所说是真是假了吗? 白日消耗的灵气还未补回,戚无忧平心静气,继续“跋山涉水”吸纳起灵气来。 一夜过去,灵气仅恢复了三成。 戚无忧无比怀念逍遥仙宗的琼花屿,单冲着琼花屿上丰沛的灵气,他就得早点带着洛云彰离开这个鬼地方。 晨起后他先去拜见了龙宗主,与龙宗主知会了一声,便牵着洛云彰在龙隐宗中四处探查。 不得不说,龙隐宗的弟子很勤奋,每天晨起就在空地打坐吸纳灵气。 但就龙隐宗这个转化效率,他们一早上能凝聚起来的灵气,还不如在逍遥仙宗打坐半个时辰来得充盈。 弟子们在打坐,不好打扰。 戚无忧和洛云彰在龙隐宗里转了一圈,越转越觉奇怪—— 一般某地灵气逸散,总得有个原因。 譬如龙宗主猜测的那样,宗门哪里被动了手脚。 然而经他检查,此处地脉一切正常,就像是地下水井自然干涸,没有人为干预的痕迹。 戚无忧听龙宗主讲云中城求卦那一段时,自然而然地将天命君所说的“龙隐宗气数将尽”,理解为天命君预知到龙隐宗会被男主所灭。 但事实上,龙隐宗的衰败似乎从起凤崖围剿就开始了。 这一点不存在说谎的可能,毕竟龙隐宗封宗整个修仙界人尽皆知。 男主爹娘被修仙界围杀,龙隐宗气数便现断绝之相,时间点卡得如此微妙,要说是自然断绝,戚无忧绝对不信。 但那时候男主刚刚出生,仇三仙重伤闭关,樊一祯接管仙宗,都抽不出手来找龙隐宗的麻烦。 总不能是云中城的天命君羲和动的手脚吧? 原著里,羲和暗恋洛云彰的娘亲阮秋霜,且一直敌视洛九江。 命修十个里九个半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凡人,所谓“一卦定三界”只能说他们算得准,却没有断送一宗气数的本事。 在龙隐宗搞事的还能是谁? “……” 啧,一团乱麻。 转一圈,绕回弟子卧。 此时山羊胡正带着两个师弟,挨门挨户给龙隐宗的弟子派放丹药。 戚无忧上前道:“道友可否将丹药予在下一观?” 山羊胡还记着昨天他不信禁咒的仇,不太乐意地朝身边一名师弟抬抬下巴。 想来以往误入龙隐宗的人都经过这一遭,那名弟子见怪不怪,从托盘中拿出一瓶丹药递给戚无忧。 戚无忧拔掉软塞,将丹药倒在掌心,一股淡淡的苦味飘来。 一瓶里有七颗丹药,皆是聚气丹。 七颗中有一颗是上品,丹药外表有圆滑的药纹,剩下的六颗里两颗中品,剩下的四颗皆为下品。 戚无忧捏起那枚上品丹药观察——他见过颜如鹿炼出来的丹药,知道药纹也有说法,这颗上品丹药上的药纹相当精巧,似乎……蕴藏着玄机。 山羊胡见他捏着上品丹药,还以为他要打丹药的主意,忙道:“今日发放份例,还没来得及准备道友那一份,聚气丹一人七颗,没有一颗多余的,道友拿走一颗,便要有人少一颗。我们龙隐宗向来按规矩办事,道友虽是贵客,也不能打破。” 逍遥仙宗与龙隐宗不和,因此戚无忧仍是以散修自居。 他将丹药放回去道:“道友误会了,在下是看这丹药上的药纹很精致,外界少有,想来炼丹之人技艺精湛,火候独到,必是丹修大家。” 没人不愿意被夸,山羊胡一听这话,与有荣焉,小胡子都要翘上天。 得意道:“那是自然,这些丹药皆出自宗主之手,宗主丹法登封造极,若无这些丹药支撑,我等在这灵气贫瘠之地,如何修行?” 他说到兴头,心情好转,瞥了洛云彰一眼,生出些恻隐之心,说道:“丹药份例有数,今天都要发放出去,没有多余的,你们若是想要,明天我去药堂帮你们领两份便是。” 戚无忧道:“那就先谢过道友了。” “小事一桩。”山羊胡摆摆手,随同师弟们继续分发丹药去了。 除了这一段小插曲外,再没别的发现。 师徒二人回到客房,洛云彰炼化丹药,戚无忧帮他护法,而后皆打坐恢复灵气。 夜半时分,戚无忧听到头顶的方向传来了“咕嘟”一声,像是有人一口气了喝了很多水发出的吞咽声。 这一声过后,戚无忧明显感觉到自己打坐一晚的灵气被一股力道抽离。 连带着昨晚和他本身储存的灵气都被掠夺去一部分,甚至还有继续盘剥的趋势。 他将灵气固在体内,刷地睁眼,一道灵气打出去护住洛云彰,快步推门出去,抬头看向夜晚的天空。 只见有数不清的灵气细流从弟子卧溢出,摇摇摆摆飘向天空,汇聚于上空的氤氲云气之中。 这些云气……似乎与白雾阵同源。 “师尊?” 洛云彰察觉到被灵气护住,诧异起身。 氤氲云气将灵气丝线全部吸收后便缓缓散去,夜色恢复平静。 戚无忧在门廊下站了一会儿,回到房间,关门布下一道结界,肃声问:“你方才可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洛云彰不解:“弟子未曾发觉异常。” 戚无忧催道:“运一下灵气,看看灵气少没少。” 洛云彰听话地在体内运了遍灵气,停下后怔了一会儿,困惑不已:“弟子体内的灵气……不知何时,去了三成。” “全无被盘剥之感?”戚无忧又确认了一遍。 洛云彰摇头道:“弟子没有任何知觉,甚至觉得凝气速度变快……师尊,这是……” “半盏茶之前,龙隐宗上空出现一团与白雾阵同源的云气,便是那团云气将你的灵气吸走了。” 戚无忧边解释边想,明明灵气被盘剥,却以为凝气速度变快…… 他推测道:“与白雾阵一样,应当有人在这里搞了能混淆知觉的障眼法。” “是……“洛云彰皱眉,”龙宗主?” ”嗯。“ 云气与白雾阵同源,布下白雾阵的是龙宗主,在此地吸纳灵气的只能是他。 戚无忧纳闷:这老头子在搞什么? 白天给弟子分发聚气丹凝练灵气,晚上再将弟子们辛苦凝练出来的灵气吸走……这是先在弟子那里寄存经验,到点了儿上线收割吗? 只这一次被他撞上了,还是隔三差五就来一次? 龙隐宗弟子一个个面容憔悴,修为不济,是否与此有关? …… 戚无忧想不出龙宗主这样做的理由,却直觉事情不简单,沉吟片刻,问洛云彰:“你的眼睛如何了?” 洛云彰道:“顶多三日,便可恢复。” “此地不宜久留,为师会想办法带你离开,”戚无忧心头笼着一片乌云,叮嘱道:“在那之前,你务必时时注意,别再让旁人将你灵气抢走了。”体内,刷地睁眼,一道灵气打出去护住洛云彰,快步推门出去,抬头看向夜晚的天空。 第34章 丹药匿语 隔日一早,戚无忧试着去探龙宗主的口风。 两人在前天用灵膳的大殿品茗。 桌上放着香炉,炉烟袅袅。 戚无忧撩袖啜了口茶,闭眼仔细回味,放下茶杯赞道:“好茶,前辈好手艺。” 龙宗主道:“兰芳君喜欢便好。” 戚无忧道:“前辈实乃当今修仙界罕有的全才,昨日晚辈见宗内弟子在分发聚气丹,方知前辈亦是个丹法大家,着实令人敬服。” 龙宗主笑道:“兰芳君谬赞,仙道难有进境,钻研些闲事,聊以慰藉罢了。” “前辈莫要自谦,若您的丹法算作闲事,恐怕整个修仙界没有几个不是游手好闲了。” 戚无忧忧将龙宗主吹得天花乱坠,但却一直在丹法上打转。 问东问西,每次快要聊到正题时,又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把话题扯走。 龙宗主熟练地烹着茶,被戚无忧捧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得色,始终平平淡淡的,像个虚怀若谷的老前辈。 半晌,索性抬眼道:“兰芳君有话不妨直说。” 戚无忧故作赧然,说道:“晚辈……只是有一事不明。” 龙宗主颔首:“说来听听。” 戚无忧放下茶杯,正色道:“昨日晚辈在宗中探查了一番,发现龙隐宗灵气逸散,却也不是分毫无有。 “凝气时有前辈的上品聚气丹辅助,应当也能抵得上一些小型宗门的凝气速度。但晚辈昨日见宗中弟子,似乎……”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蹙了下眉表达自己的困惑。 龙宗主看他良久,叹了一声,摇摇头道:“果然,果然瞒不过兰芳君的眼睛。” “?” 龙宗主似是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说道:“兰芳君可是觉得宗门弟子体内的灵气,与每日修行凝练来的灵气有出入?” 戚无忧道:“前辈妙算,晚辈正是这样想的。” “算?我这称不上算。” 龙宗主笑了笑,用茶勺在壶中舀出一勺茶,倒入面前的茶杯中,放下茶勺,抬起褶皱的眼皮,说道:“龙隐宗外的白雾阵,兰芳君以为是谁在支撑?” 啊。 戚无忧福至心灵:“前辈是说……” “白雾阵决不能被破,阵破之日,或许便是龙隐宗灭宗之时。” 龙宗主道:“但以吾一人之力,怎能抵得住大阵经年累月的消耗?” “所以,前辈是以举宗之力供养大阵?” 龙宗主像是吐出了一件埋藏已久的心事,眼眶中,被棕黄眼仁映得发黄的泪水快要流出来。 他道:“宗门倾覆,无有完卵。吾这昔日宗主已是坏事做尽,恐怕日后化归天地,都无颜去见先师了。” 戚无忧:“……” 怪不得云气与白雾同源,原来都是宗门弟子们的灵气凝聚而来的。 维系这么一个大阵十五年,山羊胡他们实力蹩脚便说得过去了。 但这帮弟子们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用灵力供养大阵。 只当是自己天赋太差,凝气速度太慢,却不知他们在云气的混淆之下,感知到的一大半灵气都是虚的,早被白雾阵给割走了。 戚无忧道:“前辈也是为宗门着想,想必无论是先人还是弟子,都能明白前辈的良苦用心。” 龙宗主对此没报太大希望,苦笑说道:“但愿如此。” 从大殿回来的路上,戚无忧都在反复思量龙宗主的话。 照龙宗主的说法,前后确实能解释得通。 白雾阵那种规模的幻阵,的确不是以一人之力就能支撑下去的。 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因果说辞都能自洽,就只能是人出问题了。 戚无忧回想龙宗主的模样,首先涌入脑海的便是那双眼睛。 初见龙宗主时,他便觉得那双眼很古怪。 若是把眼眶中泪水似的分泌物拂开,似乎有些像兽类的竖瞳,而且是正当盛年的猛兽之瞳,与他现在的躯壳不是很搭。 戚无忧蓦然停住脚步,回头往大殿的方向望了一眼——龙隐宗内绝对还有古怪。 他无意掺和别人的门派秘辛,里好奇心太强的角色一般都活不久。 昨天他在龙隐宗里转了一天,其实也是为了找一找南宫礼,既然确认南宫礼不在,当下的首要目标,便是治好洛云彰的眼睛,把他带出这里。 他不知在各类里看到过多少次类似的情节——本来大反派没想杀小白兔,小白兔误入反派大本营发现了反派的秘密,反派不得不杀人灭口。 龙隐宗交给成年后的男主来收拾就好。 他痛痛快快地走,就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免得查到不该查的东西,陷入泥潭。 打定了主意,接下来两天,戚无忧便划起水来。 每天只做做样子,就无功而返。 山羊胡言而有信,派发份例的第二天便捎来了两瓶丹药,瓶中丹药配置和宗门其他弟子一样。 为防龙宗主做手脚,两瓶丹药他们都没动,每天全靠自己凝气,以应对突发情况。 速度是慢了点,但也在一步步朝全盛靠近。 白雾阵每隔一晚就收割一次灵气,“方外之眼”是戚无忧的底牌,他没打算这么早就亮出来,白雾阵第二次收割时,他和洛云彰装作无知无觉,舍弃了两成的灵气。 两天过去,洛云彰已经能看到东西,只是还有些模糊。 这是一个不错的信号——无论龙隐宗暗自谋划着什么,龙宗主都没想和他硬碰硬。 治疗眼疾的丹药不仅没问题,还效果明显,说明龙宗主也想靠循序的疗效拖延时间,暂时稳住他们。 不太乐观的是,龙宗主需要的时间不长,因为丹药的效果太好了,好得出乎戚无忧的意料。 等于是说,龙宗主有把握在这段日子里达到目的。 不出意外的话,待洛云彰的眼睛恢复得差不多,龙宗主强留他们在此的目的就能浮出水面了。 进入龙隐宗的第五天,洛云彰的眼前只剩一层淡淡白纱,今晚炼化过丹药,便能完好如初。 洛云彰从玉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时,戚无忧正在窗前望月。 不知怎么的,今晚他心中非常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在悄悄发生。 思及龙宗主那双黄澄澄布满泪液的眼睛,他不自觉地把手按在窗棂上,收紧手指,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窗棂上雕着花纹,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抚摸过那些纹路,指肚在凹凸之间拂过时,一条黑线在他脑海中延伸开去,崎岖扭摆,像是一条蛇在贴地爬行。 待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有些惊讶地将自己的神识拉远,俯瞰黑线爬出来的纹路,越看越觉得黑线形成的图案,与他刚才心里的隐忧有关。 但怎么也想不透,如同有一句话涌到了嘴边说不上来,憋得他捏住额头轻揉额角,想要通过物理刺激,把那个在心头徘徊的念头推出来。 “师尊头痛吗?” 洛云彰刚把丹药送到嘴边,忽见戚无忧抬手捏住额角,动作一顿,问道。 戚无忧回头道:“无事,你炼化你的。” 洛云彰依言把丹药送进嘴里。 戚无忧收回视线的一瞬间,余光刚好扫到黑色、带有纹路的丹药贴上了洛云彰的嘴唇。 咔嚓一道闪电劈过漆黑的森林,照亮了每一片草叶—— 丹药! 戚无忧道:“等一下!” 洛云彰一惊,僵在原地。 戚无忧快步上前,从他手中拿过丹药,指尖不经意地蹭过了洛云彰的嘴唇。 洛云彰猛地往后躲了一下,被擦过的地方发起热来,他静止了两三秒,抿起嘴唇,咬住了那里。 戚无忧没有注意洛云彰的反应,从他手中拿过丹药便走到烛火下观瞧。 给洛云彰吃的丹药,每颗他都检查过,与平时的一样,这枚也是带有药纹的上品丹药。 从山羊胡那里得来聚气丹之后,他念着前一天一瞬间的灵感,将两个玉瓶里的上品丹药倒出来检查过。 药纹似有玄机,近看又像是普通纹路,正赶上他想息事宁人,便没在继续研究。 刚才他灵光一闪,无意间将遍布于丹药上的药纹平展摊开,才发现丹药外围的垄痕,并不仅仅是单纯的药纹,更像是阵纹! 洛云彰此时也意识到似乎是丹药有问题,安静等待,不发出声音,免得打扰到师尊思考。 戚无忧此时站在烛火下,墨发被染上光晕,捏着丹药的手指也被映得白润通透。 洛云彰记得师尊手指的触感,如象牙,似冷玉,完美到……让人既想触碰,又担心亵渎。 男主思绪缠绕心间,戚无忧这边“蛇”行识海。 他蹙了下眉,干脆在屋中桌案前坐下,取下笔架上的毛笔,研磨记录。 不多时,丹药上的复杂纹路便被誊在纸上。 退后观瞧,正是一个完整的、经过几重加密处理的匿语阵! “匿语”便是藏匿话语的意思,相当于一种加密方式,布阵者可以用交错的阵纹来表达自己想说的话,想要破译,非要把匿语阵解开不可。 山羊胡说丹药都是出自龙宗主之手。 龙宗主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说,非要藏在匿语阵上等人发现? 戚无忧心潮涌动,正要把丹药放到一旁,打算将另外两颗上品聚气丹上的阵纹全部誊下来一起解。 忽然想起洛云彰今晚还要炼化,朝着洛云彰招招手。 洛云彰抿着嘴唇,略微紧张地走到案前,在戚无忧的示意下低头。 “张嘴。” 洛云彰瞳孔微微放大,没反应过来。 戚无忧懒得再说,直接把丹药推挤到洛云彰的唇缝之间。 洛云彰在怔愣之下张开嘴,丹药入口化作药液,滑入了喉咙。 “好了,乖,去打坐炼化吧。” 一不留神,戚无忧便冒出了在书外世界,同这个年纪的少年说话时的语气。 但他心头有事压着,没在意,转头就去去忙自己的。 半晌察觉到洛云彰还没走,抬头纳闷道:“还不去?” 洛云彰一下子回神,道了声“是”,转身走向床边。 打坐伊始,他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个单字。 师尊似乎这样对颜师兄说过,对他这般亲昵,还是第一次。 第35章 白雾之下 龙隐宗客房—— 洛云彰在床上打坐炼化丹药。 戚无忧坐在案前誊抄阵纹。 吸饱墨水的笔尖从纸面上划过,留下一道接续不断的圆滑曲线,越到末端,线条因力道减轻变得越细,最后提笔。 戚无忧将毛笔搁在笔山上,将面前三张宣纸抖干,并排摊到案上。 ——誊完阵纹,便要开始解密了。 从那颗治疗眼疾的丹药上誊下来的阵纹最简单。 戚无忧另起一张纸,在“方外之眼”的帮助下,凭直觉将每一条阵纹还原成他看起来顺眼的文字。 大……阵……将……成…… 解出前面四个字,戚无忧一愣。 什么阵?白雾阵吗? 比对着阵纹,把后面的匿语阵解出:【大阵将成,龙隐危矣】 单单八个字,没有前因后果,看不出什么。 戚无忧将第二粒丹药上的匿语阵解出:【南宫礼,龙隐地宫】 看着纸上这一行字,他轻吸了一口气。 一瞬间,心思电转,恍然惊悟——这些丹药皆出自南宫礼之手,南宫礼还在龙隐宗里! 不用说,整个龙隐宗能把南宫礼关起来的,就只有龙宗主了。 龙宗主说南宫礼在十五年前失踪,果然是在骗他! 是南宫礼做了什么,惹恼了龙宗主被关进龙隐地宫,还是说龙宗主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大阵。 戚无忧扫到写在上方的那八个字,心里一紧,连忙去解第三个:【先收气力,后索骨血,白雾之下,无人能避】 区区十六个字,看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雾之下,他和洛云彰,如今不就在白雾之下吗? 将三句话拼到一起,先前在戚无忧面前紧闭的门扉打开,此前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都豁然开朗—— 怪不得他总觉得古怪。 这老头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白雾真的会吃人,还是吃人不吐渣滓那种。 割弟子韭菜被他美化成为了龙隐宗维系大阵,什么云中城、禁咒、无形力量、看不见的敌人……恐怕全都是胡诌来骗他的。 调查个鬼。 请他留下调查,也不过是想在不与他们起冲突的情况下,暂时稳住他们。 目的就是让云气他们吸干榨净,融进白雾阵里。 从他们答应留下的那一刻起,就上当了! “……” 一个光是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涌上心头—— 龙隐宗之事这么多年修仙界无人知晓,山羊胡也说出去的人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那些误入白雾阵进入龙隐宗的人,是真的出尔反尔,连传句话的小忙都不愿意帮,还是都葬在了白雾阵里,没机会把消息带出去呢? 戚无忧脊背发冷,一股凉意从后脑爬上了头皮。 龙宗主不仅收割了外来人,连龙隐宗的弟子都想献祭掉。 未免太毒了些。 他在桌上一扫,将誊出的几张纸收进腰带,刷然起身——待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危险,必须得马上离开! 戚无忧打断洛云彰的炼化,洛云彰甫一睁眼,他便传音道:“不要出声,压住气息,为师这就带你离开龙隐宗。” 洛云彰不解为何突然离开,但他信任师尊,听话的点了下头,收敛灵气,随着戚无忧一起出门。 为求速度,戚无忧没有让洛云彰御剑,而是搂住他的腰身,让他靠近自己,一同站花骨扇上,朝着从白雾阵出来的空地飞去。 路上他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告知洛云彰。洛云彰原本贴着他,全身紧绷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幅度,闻言眼皮一跳。 饶是惊讶至此,也没有泄出一丝气力。 又到了白雾阵收割的时候。 无数条丝带一样的灵气汇聚到空中。 戚无忧仰头看着空中的云气,只觉今晚那团云气格外浓厚,厚到像是沾了水的棉花,随时可能会掉下来。 从弟子卧飘出来的灵气线也比之前两次粗了几倍,照这个抽法,再有个一两次,就能把这帮弟子抽空。 想起那句“大阵将成”,戚无忧心里便是一阵突突。 如果龙宗主能分辨出每一股灵气的来源,大概率已经发现他们不在房中了。 必须要快! 越急越不能出错,戚无忧沉住心气,揽着洛云彰小心避过每股飘摇而上的灵气线。 世界上最远的路就是逃命的路,此前他从未觉得龙隐宗这么大过。 大概是之前运气太差劲,给他留下了阴影,他总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拦住的预感。 糟糕的预感让他紧张起来,心跳得仿佛有人在耳边擂鼓,而且越擂越快,越擂越快…… 避过重重障碍总算看到空地时,胸口一松,紧张过度的酸涩弥散开。 离宗的出口近在眼前,然而,就在他御扇朝天空那团不甚明显的云气飞去时,一道屏障在他们面前拔地而起,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么晚了,兰芳君不在房中休息,怎的逛到这里来了?” 苍老的声音先被晚风送来,龙宗主随后而至。 “……” 怎么这么快。 戚无忧目测灵气屏障的厚度,几击之内根本打不破,他不能把后背留给龙宗主,只好转过身,把洛云彰拉到了身后。 龙宗主一身褐袍被身上充裕到外溢的灵气鼓起。 想到他体内的灵气有一部分是自己贡献的,戚无忧心里多少有点发苦,说道:“龙宗主不也没在房中休息吗?” “吾与兰芳君甚是有缘,夜游竟撞到了一处。” 龙宗主笑道:“夜色深浓,兰芳君行色匆匆,似是有急事要办,莫不是想离开龙隐宗?” “……” 明知故问。 “听闻兰芳君极重信义,言出必行,答应了留在宗中调查,就绝不会出尔反尔,深夜潜逃,是也不是?” “……” 戚无忧敢肯定,他现在只要说出一个“不”字,龙宗主就会立刻动手。 借着月色,他能看到龙宗主面上褶皱去了大半,黄瞳外围爬上了黑红之气,隐隐透着入魔的征兆。 光凭他周身极不稳定恍若随时会爆发出来的灵压,便知龙宗主的实力与第一次见面那天,已不可同日而语。 当时他觉得能拼个五五开,现在却没那个把握了。 要打吗? 系统里还为他保留着三次“会心一击”,但他不确定“会心”能会心到什么地步。 万一三次暴击伤害之后,人家不痛不痒怎么办? 脑海中刚冒出使用“会心一击”这个念头,沉寂已久的系统面板立即跳出来—— 【您确定要使用“会心一击”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戚无忧倏地收回思绪。 就在这时,物品栏里的“新手盲盒大礼包”吸引了他的注意。 啊。 怎么把它给忘了? “新手大礼包”本来他是想留到后面抵消掉幸运e再用。 但现在他命都要撂这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抽到个能打的就上! 戚无忧当机立断,心中默念了三遍“打开礼包”。红色大礼包上的丝带自动解开落下,一片白光闪过—— 【获得小巧的储物袋x1】 【获得漏风的袍子x1】 【获得师徒恋话本x1】 【获得下品聚气丹x5】 【获得击雷符x1】 …… “……” 戚无忧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这是系统在委婉地告诉他:“别打,投降”吗? 他三息之内没回话,龙宗主身上灵气躁动起来,显然是要出手了。 戚无忧心如乱麻,瞥了眼身后的男主,一抿唇——留在这里再让白雾阵割韭菜,必死无疑,还不如趁着现在有力气拼一拼! 他默念“会心一击”,系统确认框跳出。 就在这时,还在往外蹦垃圾的礼包亮光一盛—— 【您已触发“新手盲盒大礼包”保底奖励】 【获得仿真等比提身人偶x1】 没来得及释放的“会心一击”被取消。 戚无忧快速扫过提身人偶的简介,胸口狂跳起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办法不就来了吗? 龙宗主眯起眼,掌心灵气蓄势待发,冷笑道:“怎么,兰芳君真要食言而肥不成?” 戚无忧快速在心中盘算着,强行定神。 再开口时,动摇消失,又是平日里那副和煦模样。 眼也不眨地胡扯道:“前辈为何这样说?晚辈只是在宗中遍寻不见端倪,便想去白雾阵中看上一看。” 说到这里,他故作恍然:“前辈是以为我要……” 他正直道:“前辈大可放心,晚辈既然说了要留在龙隐宗,在查清楚真相之前,定不会离开这里。” “原来如此,倒是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龙宗主身上灵气稍有收敛,笑道:“白雾阵一草一木皆在吾的掌控之下,并无差错,兰芳君若去了,怕也是得白跑一趟。” 戚无忧知道现在龙宗主就是在和他明演,龙宗主也知道他刚才就是要跑。 只是不撕破脸皮对双方都好,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对龙宗主来说,他和洛云彰活着,收益更大一些——龙宗主筹谋十五年,功成在即,不愿放过他和洛云彰这两颗优秀的韭菜。 比起直接杀鸡取卵,明显留着他们多凝练一些灵气供给大阵更为划算。 于戚无忧而言,维持表面的和平,就意味着他和洛云彰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道:“前辈既已检查过白雾阵,晚辈便不多此一举,夜深了,晚辈……” “诶——”龙宗主拖着长音打断道。 “今夜与兰芳君遇上,吾甚欢喜。说来是吾招待不周,兰芳君来宗中做客已有些时日,竟从未带兰芳君参观过龙隐殿,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兰芳君与洛小友这就随吾去看看?” 这是怕他们把消息散给宗门弟子,想直接把他们关起来。 正和戚无忧的意——他还担心没机会混进龙隐殿呢。 南宫礼就被关在龙隐宗的地宫里。 他之前几乎将龙隐宗翻了个底掉,都没见到过地宫入口,思来想去,地宫就只能在他没去过的地方了。 整个龙隐宗,只有龙宗主之前闭关的龙隐殿,出于访客的礼仪,他们没有进去搜查过。 ——龙隐殿就在平时他和龙宗主一起喝茶的大殿后方。 想来地宫入口就在那附近。 戚无忧做出挣扎表情,像是想要反抗,却实力不足,不得不屈服于龙宗主。 其实不怎么用演,他现在确实打不过龙宗主,还得防着龙宗主来阴的对男主下手。 虽说龙宗主此举正中他下怀,但这到底是逃脱不成被迫想出来的备用计划,其中存在一定风险,面上的郁闷中有个六七分的真意。 他的神情、反应全不似作伪。 龙宗主很喜欢看声名在外的天之骄子在自己面前屈服,尤其他们还是逍遥仙宗的人。 侧身让开,笑容慈善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平时待客的前殿与龙隐殿之间有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连接。 龙宗主一路驱赶戚无忧和洛云彰,落地推门,仍让他们走在前面。 一踏过门槛,便有一股湿冷之气传来,湿冷之中掺杂着淡淡的血腥气,让人联想到雨天的凶案现场。 龙宗主像围小鸡一样将他们围到了大殿中央,将殿门关上。 阳光被阻隔,室内顿时昏暗下来。 不知道他碰了什么机关,大殿前方桌案后的墙慢悠悠地拉起,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龙宗主道:“这几天要委屈一下兰芳君和洛小友住在这里了。不用担心,下面有许多修士陪着二位,二位一定不会觉得枯燥。” 戚无忧扶住洛云彰的肩膀,趁着功夫传音说了一句话,把他推到前面,自己背对着龙宗主,朝着洞口露出的楼梯下到地宫里。 地宫里亮着几盏长明灯,在长明灯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下面布满了禁制形成的囚笼。 每个囚笼里都困着一名修士,加起来足有三四十个。 应当都是十五年来误入白雾阵,或被白雾阵吞噬后,被龙宗主关进来的。 修士们的样子比外面那些弟子还要惨。 脸颊凹陷,眼睛晦暗无光,身上灵气也几近于无,听到地宫开启,全无反应,像一个个没有知觉的木偶。 龙宗主随后出现在地宫入口,一抬手,两个禁制牢笼成型。 “兰芳君,洛小友,请吧。” 戚无忧道一言不发,走进囚笼。 洛云彰用余光扫过他的方向,也老老实实地进入笼中。 “请兰芳君和洛小友在此地休息,几日之后,我便接二位出去。” 戚无忧维持背对着龙宗主的姿势,没有回应。 龙宗主也不介意,当他是大难临头,无心周旋,满意地笑了笑,退出地宫。 一阵咔啦啦地响,墙壁落下来,整个地宫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 龙宗主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地宫外的桌案前打坐半个时辰,期间地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睁开眼睛往身后瞥去:逍遥仙宗的修士不过如此。 白雾阵外有几个小家伙在徘徊,龙宗主心道:将他们抓进来一同碎骨溶血,这阵就成了。 待他功成,必要让仇三仙和樊一祯这两个毛头小子,也尝一尝被活活融化的滋味。 眸中黑红之气愈加浓郁,龙宗主压制住体内躁动的灵气:不可操之过急,他今晚吸收了太多灵气,须得先炼化夯实一番才行。 他看了一眼地宫的方向,冷嗤一声,转身进入旁边的静室。 就在他离开的同时,地宫台阶下的死角里,一处空间扭曲变形,如同一块幕布被卷起,戚无忧自阴影中走了出来。 牢笼中的洛云彰上前一步,动了动唇,担心弄出声响,无声地唤道:“师尊。” 戚无忧穿过禁制牢笼之间的过道,经过洛云彰的牢笼时,对他点了下头。 与他相距不到一米的禁制牢笼里,还有一个“戚无忧”。 从外表上看,它与本尊一模一样,身上溢发的灵气强度也与本尊别无二致。 但这个“戚无忧”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若有熟悉戚无忧本人的,与他相处一会儿,便会发现它木木的,表情反应有些单一,像个装了机扩,只会做几个固定动作的玩偶。 ——这个假的“戚无忧”正是戚无忧从新手大礼包里抽出来的替身人偶。 【等比替身人偶】 近来在穿书者之间掀起了一波死遁热潮。 “因果律”系统为满足广大穿书者的死遁需求,隆重推出本款等比替身人偶! 人偶可以对目标人物进行一比一复刻,且可保留部分本体的特征,如声音、习惯、性格、战力等。 有了它,您可以随便使用苦肉计,让它代您挨打、去死。 当然,如果您想要对某人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本款人偶也是您的上上之选哦~ 现在看来,系统果然没说谎。 这人偶着实是个好东西,好到不像他能抽出来的奖励。 可惜的是,人偶是一次性用品。 在这里用掉,就好比渴到嗓子冒烟想喝水的时候,身上没有零钱,只能用一块金子换了口水喝。 管用都是管用,就是事后少不得要心疼。 ——要是能用到死遁上就好了。 “……” 啊,不对。 怎么能盼着自己死呢? 戚无忧安慰自己:他都和男主在这里同甘共苦了,将来未必用得着死遁。 一个人偶而已,用了就用了吧。 系统提示他抽到人偶时,他便想到用人偶吸引龙宗主的注意,而他可以自由行动的法子。 解出匿语阵的时候戚无忧一心想要快点逃离这里,没来得及细想。 与龙宗主虚与委蛇时,才福至心灵想通了一件事—— 龙宗主所言,诸如云中城、禁咒之说都无处求证,唯有一点能确定的是:这套献祭全宗的操作,龙宗主在原著中也搞过一次。 应当也是差不多的时间点,白雾阵像现在一样,臻于完成。 如果一切按照龙宗主的计划走,不出几日,整个龙隐宗将不复存在。 但原著里,龙隐宗是被男主灭的,龙宗主也是死在黑化男主手里的,时间点大约是在五六年后。 那便说明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原著中的龙宗主没能如愿献祭掉全宗的弟子。 他的计划失败了。 计划失败,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自己玩砸了,另一种就是被阻止。 如果是龙宗主自己把自己作死当然最好。 如果是被人阻止,龙隐宗外有白雾阵,进来人的概率很低,那人应是出在内部。 无论是哪一种,他和洛云彰,似乎都不需要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和龙宗主硬刚。 除非这些原著中本就没有提过的剧情,因为他的出现,悄悄偏离了轨道。 他用人偶就是为了防这个万一——他要尽量稳妥些,保留自由行动的能力,尽可能地帮可能阻止龙宗主的人一把。 原本他以为龙宗主会把他们软禁到客房里,那时他便用人偶抵挡一阵,必要时可以用人偶调虎离山,自己趁机潜入地宫。 没想到龙宗主过于谨慎,直接把他关到了终点站,倒省得他费事了。 龙宗主要控制机关,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按住洛云彰的肩膀时,便是事先知会洛云彰,他会打个时间差,在龙宗主视野之外,和人偶交换,自己则隐匿气息躲在盲区。 人偶在他的心念操作下移动,与他本人没有任何区别,龙宗主如他所愿,被蒙骗过去。 到这里为止,临时成型的计划还算顺利。 向洛云彰示意之后,戚无忧便在地宫里搜寻起符合条件的人选。 禁制牢笼一个挨着一个,靠近地宫入口的修士显然是最早被投进来的,惨状比后面的修士更甚。 他们不堪反复被收割,丹田受损,难以凝气,开始溶骨血了。 甚至有的禁制牢笼里只剩下了蜡一样的粉白之物。 戚无忧汗毛倒竖,不想细看,也不想细想,刷地把视线收回来。 这程度,救不了了。 一路走来,被困住的修士们大多都麻木了,别说是和龙宗主斗上一斗,便是把他们放出来,他们都不一定走得了。 他救人的机会不多,可能只有一次,一旦触动禁制,龙宗主就能感知到。 所以他想尽可能地把这唯一的机会用到南宫礼身上。 毕竟南宫礼是原著里有名有姓的人物,押中的概率高一些。 地宫庞大,除了禁制牢笼之外,还有很多被禁制封印住的房间。 戚无忧沿着从楼梯下来的那条路走到尽头,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石门,石门外覆着一层禁制,丹药的苦味顺着下方的门缝飘了进来。 他眼睛微微睁大,快步走近,站在与禁制一步之隔的地方,出声唤道:“南宫道友?可是你在里面?” 门里响起锁链牵扯之声。 起初只是抖了一下,门里的人似是不敢相信,静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锁链飞速向门边移动,哗啦啦响成了一片。 有人砰一下拍在了石门上,一道因为久不开口,沙哑滞涩的声音传了出来:“阵!” 像是怕戚无忧离开,南宫礼在门内大声道:“在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请道友助龙隐宗破阵!” 第36章 会心一击 “道友先冷静。”戚无忧压低声音说。 他担心南宫礼一时激动触发禁制,把龙宗主引来。 石门对面的南宫礼也知这个道理,把头抵在石门上,一双被铁链锁住的手越攥越紧,努力克制胸中的激动。 如果这里有光,便能看见贴在石门上的人形销骨立,就像一具骷髅架子——任谁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十五年,都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十五年,十五年…… 南宫礼想起这十五年来一次次的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躁动的心跳便咕咚一声沉入了冰川里。 门外的戚无忧发现锁链声突然消失,不由得出声,问道:“南宫道友,你还在吗?” 锁链动了一下,算作回答。 南宫礼抒出一口气,等到喉头不再发紧,才道:“道友既知道我姓名,想来是发现了丹药上的匿语阵,道友是被龙宗主关进来的,还是自行进来的?地宫外面现在如何了?” 戚无忧道:“在下与弟子是被龙宗主关到此处的,但我用了个小把戏,龙宗主还不知道我能在地宫里自由走动。 “地宫外面不是很好,龙宗主收割弟子灵气不知节制,想来便如道友所说,大阵将成,无所顾忌了。” 没想到真到了如此地步。 南宫礼闻言,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再度潮涌激荡,喉头一甜,一口血涌了出来,一手扒在石门上,失力地一点点坐到地上。 戚无忧看不见石门对面的情况,只能听到里面锁链细响,问道:“南宫道友,方才你说让在下帮你破阵,怎么个破法?需要在下将你放出来吗?” “……不,”南宫礼背靠石门,抹去嘴边的血,转过头,强压下欲呕的念头,说道:“我被宗主关在此地十五年,已成废人,道友放我出去也无济于事,不如留着力气,去对付宗主。” “……什么意思?” “想要破阵,要么杀了龙宗主,要么封其灵脉。” 戚无忧蹙眉:“道友也知道,龙宗主有一宗灵气做后盾,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没有别的办法?” “唯此二途,别无他法,因为宗主……” 南宫礼常年被关在地宫,不见天日,身体已然虚弱至极。 方才又吐了血,说到这里便觉气短,喘了两口气。 “因为什么?”戚无忧等得着急。 南宫礼废力地吞咽了一下,盘桓在胸口的血气压下去,不至于一开口就呕血,才将最重要的后半句话道出:“因为龙宗主,便是这方白雾阵的阵眼!” “!?” 戚无忧先是一愣,而后醍醐灌顶——难怪,难怪他找不到白雾阵的阵眼,难怪他见了龙宗主总觉得别扭。 原来“方外之眼”早就给了他提示! 如此说来,原著里阻止龙宗主的人,一定是选择封住了龙宗主的灵力,才让他活到了五年之后。 此人究竟是谁? 戚无忧毫无头绪,只能尽量从南宫礼那里挖信息:“实不相瞒,龙宗主实力远在我之上,凭我一人之力,恐难应对,道友可知,宗中还有谁能助我一臂之力?” “没有,”南宫礼背靠石门虚弱地摇头:“没有了。龙隐宗中,凡有能力者,已被宗主杀尽。” 南宫礼顿了顿,终是悲愤难平,说道:“先杀弟子,再杀仙长,最后连长老也难逃他手,枉我……枉我自负聪明,竟被其蒙骗,设下白雾大阵闭锁宗门,阖宗上下上千条师兄妹的性命,皆丧于我手,我……” 想他十五年前,也是个修仙界皆知的天才,却因被宗主蒙骗,间接害死宗门上下千百人,沦落至此。 宗主以幸存师兄妹性命要挟,逼迫他日日熔炼聚气丹。 他将匿语阵藏在药纹之中,期盼有一天能有人识破宗主计谋,没想到一盼便是十五年。 那白雾看着纯白无瑕,其中不知融入了多少当年一同修行的师兄妹的灵气骨血,翕张之间都带着腥气。 思及此,南宫礼胸口血气再压不住,噗的一口血喷出来,眼前一黑,扑通栽在了地上。 对面说了一半突然没了声音,戚无忧唤道:“南宫道友?” 好半晌,整个地宫都被沉默笼罩。 门缝中传来的苦味中掺杂进丝丝血腥气,联想到刚才的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闷声,戚无忧愕然——不会是……死了吧? “南宫道友?南宫道友!南宫礼!你还活着吗?” 石门对面殊无回应。 “……” 地宫里关着的修士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他看中的种子选手在石门对面生死不知…… 戚无忧懵住,难道原著中在白雾阵将成的时候,还有外人进来? 那他/她人呢? 很快,龙宗主又开始利用白雾阵收割灵气了。 禁制牢笼似乎附带特殊效果,关在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甚至不会有知觉,凝练的灵气便被剥夺。 就连早有防备之心的洛云彰也被盘剥了去。 戚无忧在地宫里焦急踱步——都到这时候了,原著里那个人还不出现,该不会是临场掉链子了吧? 那他和洛云彰岂不就是在等死? 想起禁制牢笼里的粉白人蜡,戚无忧打了个冷战。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到白雾阵成,想跑都没机会了! 果然求人不如求己。 早知道南宫礼派不上用场,最后还得靠自己来打这一架,就不该进地宫,还白白浪费了他一个人偶! 戚无忧懊恼地从腰间一掠,花骨扇在他掌心转了几圈,牢牢被握在五指之间。 快步来到关着洛云彰的牢笼前,收紧五指,扬手狠狠一劈。 禁制牢笼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裂纹。 没等裂纹蔓延之势停止,又两道扇风交叠而来,禁制牢笼咔嚓一声崩碎。 戚无忧拉住洛云彰便往地宫入口飞去,急声说:“护住灵气,跟着我!” 危机之下,他已经没心思分神扮演师尊。 静室中的龙宗主察觉到禁制被破,腾地站起来,想到大概率是刚关进去的两人弄出的动静,面上笼上一层阴霾,一甩袖,轰开静室的门。 地宫入口石墙上的禁制与下方的禁制相比,要坚固得多。 劈了七八下,都没能撼动分毫,龙宗主不时将至,须得分秒必争,戚无忧默念一声:会心一击! 第37章 一体两魂 地宫里塌了一大半,通往关押南宫礼的石门的路都被落石挡住了。 戚无忧一路将拦路的巨石挑开,不小心过力,抻到胸口和手背的伤口,难忍地嘶了一声。 尘土飞扬,他受不了地布开一个结界,把呛人的尘埃屏在外面,来到石门之前。 石门承受过两次会心一击的反冲,上面有几道窗花般的裂纹,戚无忧补上几下,将石门砸开,小心地让碎石落在外面。 此时天边破晓,地宫屋顶陷落,外面的光直落进来,穿过石门的缝隙,投入到终年不见天光的囚牢。 借着这点光亮,便可将囚牢一眼望尽。 里面除了角落散发着浓浓药味的丹炉和从墙上延伸出来的四道锁链,什么都没有。 锁链从四个方位延伸出来,分别捆在南宫礼的手腕和脚腕上,锁链长度堪堪够他在门口和丹炉之间移动。 而身穿一身青色衣袍的南宫礼就倒伏在石门后面,身上盖着一层戚无忧破门时,落下来的尘土和小块碎石,背部几乎没有起伏,宛如一块破布。 戚无忧踏进囚牢,先去探南宫礼的脖颈,搏动感几近于无,但还活着。 幸好。 他立即从储物腰带里摸出一粒吊命的丹药塞进南宫礼嘴里,然后用花骨扇切断了锁住他的四条锁链,将他拎起,离开地宫。 赶回弟子卧的时候,洛云彰已经把龙隐宗发生的事告诉了其余七人,与花束雪分别放了传讯符回逍遥仙宗和归元宗。 此时他正与众人安置被抽空灵力的龙隐宗弟子。 见到戚无忧,八人都放下手中的事围上来: “师尊!” “兰芳君!” 戚无忧颔首,说道:“仇宗主或樊仙长来之前,我等要留在此处善后,若有人醒了,便好生看顾,暂时莫要让他们离开这里。” 他不久前才识破青芜君幻阵,后又挽龙隐宗于将倾,在仙宗弟子眼中的形象直线拔高。 这帮人见了他都两眼放光,齐声道: “是,师尊!” “是,兰芳君!” 弟子们领了差事便散去,只剩洛云彰还站在原处。 刚才他见师尊离开本想跟上去,却被师兄妹们围住。 终于得空与师尊独处——如果忽略师尊手中拎着的人的话——他目光闪烁地望着戚无忧道:“师尊,您的伤……” “无事了。” 戚无忧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洛云彰的头安抚他一下,蓦地想起刚才的系统播报—— 怎么“神仙眷侣”比“闲云野鹤”的进度涨幅大? 这合理吗? ——伸出去的手一蜷,收了回来。 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戚无忧淡淡道:“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事便交给其他人,你眼疾还未痊愈,去将剩下的丹药一并炼化,免得留下病根。” 洛云彰见他伸手,便等着他的手落下来,却见师尊突然收手,神色一黯,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戚无忧:“……” 他腾然生出一股负罪感来——刚才洛云彰不顾身上的伤,先把丹药让给了他,转头他就要冷落人家,就显得他……很没人情味。 戚无忧纠结不已。 增加10后,“神仙眷侣”进度到了25,虽说是三个结局里进度最慢的,戚无忧看了仍觉心里怪怪的,不太舒适。 挣扎半天,冷酷被洛云彰低落的情绪打败。 真的,他真的只能再心软这最后一次了。 戚无忧还拎着南宫礼,越过洛云彰的时候,伸手在他额间轻轻弹了一下,安抚道:“好了,去吧。”洛云彰黑亮的眼眸瞬间瞪大。 等到戚无忧离开,他愣愣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眉心,却在指尖快要碰到时倏地停住,手臂就这样僵在了半空。 眉心发着热,点燃的引线一般一路燃到了胸口。 他在某种未明的恐慌中心跳加速,耳朵也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平生出一种想要躲避的羞赧。 这时颜如鹿突然在从后面出现,在他肩膀上一拍,怪道:“洛师弟,你在想什么?怎么叫了你好几声你都——咦?师弟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这么红?用我帮你号号脉吗?” 朝阳升起,洒在洛云彰脸上,他略显狼狈地背过身去,说:“……不,不用了。” 戚无忧将南宫礼安置在自己隔壁的那间客房里。 南宫礼受伤不算太重,但身体太差,昏睡了三天才悠悠转醒。 睁眼看到屋梁时,他尸体一样僵了半天,身体忽地剧烈颤动了一下,就要爬起来。 “南宫道友醒了?” 正在房中打坐的戚无忧睁眼。 南宫礼僵直地转头,迎上戚无忧背后窗外的阳光,猛地扭过头躲开,过了一会儿,他才一点一点地转过来,把手挡在眼前,睁开眼,声音干哑道:“这里是……” 戚无忧笑道:“南宫道友连龙隐宗的客房都认不得了吗?” 龙隐宗? 南宫礼环视屋子里的摆设,尘封的记忆才零零碎碎地涌入他的脑海。 戚无忧道:“南宫道友可还记得我?我便是在地宫与道友说话之人。” 提及地宫,南宫礼霎时从记忆中抽离,皮包骨的手砰地按在床沿,惶急道:“白雾阵!” 戚无忧道:“我与道友安然自此对谈,白雾阵自然已被破除,龙宗主已被我的弟子诛杀,道友可以安心了。” 听闻龙宗主已死,南宫礼撑在床沿的手臂一弯,硬撑着的身体塌陷下去,一陷再陷,最后趴伏在床上,闭上眼睛,像是终于熬过漫漫长夜得见天明一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在地宫里关了多年,皮肤显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死白,整个人干瘦得像个架子,却能从他的骨相中看出当年的清雅书生模样。 好半晌,他都像是入定了一样没有反应。 戚无忧等了他三天,被种种疑问折磨得百爪挠心,正要开口询问,便听见“啪嗒”一声极细微的响动。 往床上看去,只见南宫礼用手捂住双眼,止不住的眼泪从他指缝间滚落下来。 “……” 戚无忧一句话噎回肚子里,体贴地回避了。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戚无忧接连三天都没有去打扰南宫礼。 南宫礼醒来第一天,拖着病躯在龙隐宗转了一圈,看到龙隐宗如今破败的模样,险些再一次吐血晕倒。 此后两天,他都将自己关在丹房里,炼出丹药后分发出去,给昏迷不醒的龙隐宗弟子们喂下。 待到第四天,南宫礼主动找上门来。 戚无忧与相约当初与龙宗主饮茶的前殿,烹茶闲谈。 见南宫礼一幅病恹恹还没恢复的样子,他道:“南宫道友大病未愈,还是不要太过操劳为好。贵宗弟子只是灵力透支所致的昏迷,睡些时日便能缓过来。 “眼下龙宗主身死,龙隐宗群龙无首,以道友资历最高,应当以自己为重,养好伤,才能为龙隐宗谋求将来。” 南宫礼端着茶杯静了静,说道:“兰芳君说得是,在下受教。” 说着放下茶杯,起身道:“若无兰芳君,恐怕世间再无龙隐宗,南宫礼代宗门上下幸存弟子,谢过兰芳君的救命之恩。” 他一丝不苟地拜下,戚无忧赶忙起身让开,说道:“仙门百家是为一家,理应如此,若无道友提点,能否破阵还未可知。” 南宫礼是执拗书生那一型,认定了什么,旁人劝不动。 原著中他便认死男主救了自己,自己的命就是男主的,明知男主在外将修仙界搅得腥风血雨,却对人不对事,只报自己的恩。 南宫礼的命非他所求,他图的是别的。 戚无忧抬住南宫礼的手肘道:“谢是真的不必了,我初见道友便觉有缘,道友若不弃,此后你我便以友人相称可好?” 南宫礼讶然,道:“我已形同废人,兰芳君——” 戚无忧道:“交友不论出身,投缘即可,还是说,南宫兄认为我是那种只喜欢攀高结贵的俗人?” 南宫礼忙道:“自然不是!戚兄多虑了。” 戚无忧笑道:“你我以兄友相称,便不必拘礼,南宫兄,坐。” 两人相让着坐下。 客套得差不多,也该聊到正题了。 戚无忧道:“说起来,南宫兄今日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了,此前龙宗主关押在地宫中的修士逃离龙隐宗,将消息带回了宗门。 “近几日已有数个仙宗派人前来问询白雾阵之事,我不知原委,只好搪塞过去,正好请南宫兄为我解惑,日后也好给修仙界一个交代。” 戚无忧说得半真半假。 找上门来的仙宗确实有,但只有一个离龙隐宗比较近的小宗门,主要是他想借其他宗门的名义,问一问自己心头的疑惑。 南宫礼不疑有他,说道:“戚兄说得是,确实应当有所交代,有什么疑问,戚兄尽管问便是。” 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戚无忧撩起袖摆,为南宫礼舀了一勺茶,捡着大头问起:“那日在地宫中,南宫兄为何说白雾阵出自你手?” 隔着飘袅的热气,戚无忧发现南宫礼顿住了。 几息之后,南宫礼抬眼,说道:“昨日我听贵宗弟子闲谈,话语间谈及云中城及禁咒,想必戚兄已从宗主那里听来了一部分。” “正是。只是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南宫礼接过戚无忧舀好递过来的茶,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抚着杯身上的花纹,说道:“三分真七分假。” “怎么说?” “云中城求卦为真,禁咒、强敌为假。” 南宫礼饮茶一杯,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最初一段与龙宗主自己所说没什么出入。 都是龙宗主半生顺风顺水,直到三仙成名,逍遥出而龙隐没,他接受不了宗门迭替,想要重回巅峰,于是前往云中城求卦。 只是在龙宗主所说的版本里,他为的是帮龙隐宗夺回仙门top的称号,求的也是龙隐宗的气数。 南宫礼却说:“龙隐宗于他不过是装点门面的花草,他只在乎自己,前往云中城,求的是自己的命数。未料想天命君一卦,成了他十五年来的心魔。” 戚无忧问:“天命君说了什么?” 南宫礼道:“旁的不知,我只听宗主暴怒时提过一句,约是‘君命格庸常,此生进境无望’。” 戚无忧:“……” 这话也太狠了。 对气量狭小又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完全是致命打击。 龙宗主去云中城求卦,想来是想寻求慰藉,听到这句话,定是如遭五雷轰顶。 大概是被雷劈疯了,才会搞出后面的一堆事来。 “那禁咒与无形之力……?”戚无忧问。 南宫礼摇头:“就我所知,这世间并不存在禁咒。所谓无形之力,不过是宗主为自己残杀同门找的借口。” “此话怎讲?” “宗主自云中城回归,便想出闭锁宗门、令宗门弟子为他所用的毒计。他先截杀宗门弟子,化其骨血为己所用,再对仙长、长老下手,龙隐宗人对他毫无防备,一一被他得手。” 念及同门毫无所觉,便死在昔日最信任的人手中,南宫礼嗟叹一声。 “龙隐宗人无端失踪,宗内人心惶惶,他便编出禁咒、强敌之说,骗我设下云雾大阵。 “又言死阵易破,蛊惑我将阵眼系于他身,阵势随他心念而动,便可千变万化,万敌莫侵。可笑我一度以为有此大阵,龙隐宗便可高枕无忧,却不想……” 却没想到最后被大阵戏耍玩弄的都是他的昔日同门。 十几年来,龙隐宗未必没有人发现白雾阵端倪,只是南宫礼心思精妙,巧设阵眼,让人破阵无门。 这神来之笔本该是他此生的得意之作,却亲手斩断了同门生机。 囚于地宫十五年,他心中之悔恨,可想而知。 戚无忧用茶勺漂开茶壶里的茶叶,舀出一勺茶,将南宫礼的茶杯填了个半满。 南宫礼道了声谢,继续道:“若非十五年前,一名被囚于地宫的长老破开禁制出逃,恰好被我碰到,恐怕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可得知真相又如何?我知晓自己铸成大错,心胆欲裂,欲助长老破阵,但那时宗主已有所成,我二人非他对手,一并被关入了地宫之中。 “龙隐宗中,凡发现端倪者,皆被投入地宫,日日被白雾盘剥,最终化作一滩血水。他抽干了龙隐地脉,便以弟子为容器……我……” 南宫礼声音一哽,几乎说不下去。 闭了闭眼,才说道:“我于他还有些用处,求死不能,若有反抗,便要以同门性命来抵,十五年来,度日如万年!若无戚兄发现丹药上的匿语阵,阖宗上下怕是还处于水火之中。” 戚无忧面上不显,心中却知南宫礼有一句话说的不对——就算没有他,龙隐宗也会获救。 这六天来,他日思夜想,为什么原著中的那个本该阻止这一切的人没有出现,直到刚才隔着热气与南宫礼对视,才得到了答案—— 原著中,南宫礼眼瞎腿瘸,是个字面意义上的废人。 现在的南宫礼眼睛和腿都完好无损,这其中的变化就很耐人寻味。 南宫礼在地宫炼丹,每隔几日,龙宗主就要去取丹药,若南宫礼心存死志自鲨式袭击,难保龙宗主不会中招。 至于龙宗主能活到五年之后,不是南宫礼不想杀他,而是做不到。 此后南宫礼被龙宗主多番折磨,男主挑翻龙隐宗杀了龙宗主,他才会将男主视为救命恩人。 合情合理,解释得通。 也只有这一个契合当下剧情走向的可能。 “原来如此。”戚无忧压下这番猜测,唏嘘一声。 南宫礼说到此处,起身又要拜下。 戚无忧赶紧拦住他,道:“不是说了友人之间不必如此吗?南宫兄又忘了?” 南宫礼摇头,执意道:“知恩不报,枉为人哉。” “哎,南宫兄言重了。”戚无忧做出盛情难却的样子,说道:“你若实在心中不安,便先将此事记下,来日我若有事,便来请你帮忙,到那时你不嫌麻烦就好。” 南宫礼郑重道:“自然,戚兄有任何事尽可来找我,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定义不容辞。” 有南宫礼这句话,戚无忧就放心了。 身边有这么一个强力的绑定奶,只要没死透,南宫礼都能把他救回来。 今日一番谈话,算是把南宫礼的性格摸了一遍。 还有心痛之症未解,但南宫礼身体还未恢复,龙隐宗诸事未定,人来人往,人多口杂,稍有不慎,便会把他的事捅出去。 戚无忧等得六天,也不怕再往后推上个三五天,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在寻个机会仔细问上一问。 余下时间便与南宫礼喝茶闲聊,一个时辰方散。 洛云彰将传讯符送回仙宗,一来一回,加起来须得小半个月。 这期间,龙隐宗弟子陆续醒来。 起初他们得知宗门剧变,都不肯相信,闹着这是逍遥仙宗的阴谋,非要逃出宗门寻求庇护。 后来南宫礼出来主持大局,接连又有其他宗门找上门来,龙隐宗的老人,譬如山羊胡,知晓南宫礼的品性,信他不会伙同外人蒙骗同门,才渐渐接受他们无知无觉地当了十五年的韭菜。 传音符回逍遥仙宗和归元宗,十天之后,花勿与樊一祯前后脚赶到。 龙宗主到底是龙隐宗的话事人,外人不知内情,只道他死在兰芳君弟子之手,少不得要将此事归结于两宗宿怨。 请樊一祯和花勿来,是为主持大局,与那些遭受龙宗主折磨的修士一起,将龙宗主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免得日后修仙界传出逍遥仙宗上门挑衅的谣言。 龙宗主的行为实在令人发指,惊动了大半个修仙界。 与此同时,将其斩杀的戚无忧和洛云彰的声名也随之传扬出去,登门拜见想要结交者不计其数。 戚无忧可不像原主那么热爱社交,声称养伤闭门谢客,得了几天的清净。 樊一祯和花勿在龙隐宗停留了三天,待得龙隐宗重新走上正轨,南宫礼身体渐渐恢复,便于第四天清晨离去。 戚无忧要问的事,事关他穿书者的身份,不宜有太多人在场,便等众人走后,以友人的名义多留了一天。 临行前一晚,南宫礼于大殿摆灵膳为他辞行。 再无人打扰,戚无忧喝过灵酒,放下酒杯,才斟酌道:“前几日南宫兄说,我若有事相求,南宫兄必全力助我,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 南宫礼道:“自然算数,戚兄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但讲无妨。” 戚无忧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听闻南宫兄医术了得,不知南宫兄可否知道有何病症会致后心疼痛?” “后心?”南宫礼皱眉,“戚兄说得可是自己?” 他一皱眉,戚无忧便紧张起来:“正是。” “戚兄若信得过我,便让我为戚兄查上一查。” 戚无忧来这里为的就是让南宫礼帮他查,二话不说,把手放在桌上。 南宫礼搭住他的手腕,灵气介入戚无忧的灵脉,像是个巡嗅的猎犬,缓慢游动。 某一时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抬起头惊讶地看了戚无忧一眼。 戚无忧心下没底,问:“南宫兄看出什么来了?” 南宫礼不答反问:“戚兄心痛之症是时常出现,还是偶尔出现?” “唯有两次。” “这两次前后可有共通之处?” “共通之处?” 熬夜算吗? 不用问戚无忧就知道很扯。 穿过来几个月,他对修士的身体已有所了解,以修士的身体强度,绝不会因为区区几晚没睡,就疼得死去活来。 此前戚无忧只道这是穿书带过来的毛病,没往别的方向上想过,经此一问,他才开始细细回想。 第一次心痛……是在入定醒来之后。 他见了洛云彰,把洛云彰的《乘风心法》换成了《逍遥心法》,洛云彰刚一出门,他的后心突然发痛。 第二次是他帮洛云彰洗脱了虐杀灵宠的嫌疑,又识破了闻青韵在千峰洞和大峡谷的幻阵,回到琼花屿时,猝不及防地疼起来。 要说有什么共通之处……就是疼痛来得头很突然,之前都见过洛云彰,再往前推就是都…… 戚无忧蓦地抬眼——都改变了剧情! “想必戚兄已知晓心痛的原因。”南宫礼道。 “……”戚无忧被自己刚刚想到的可能惊得眼前一黑,说不出话来。 修改剧情就会心痛? 就前两次心痛的规律来看,是这样没错。 但仅仅两次,能称之为规律吗? 一想起疼痛时求死不能的感觉,戚无忧便脊背发寒。 再来一次,他真没有熬过去的把握。 不修改剧情任其发展是死,修改剧情又会心痛至死,左右都是死,系统是在耍他玩吗? 南宫礼见他神色变幻,欲言又止,片刻后说道:“具体原因我不会追问,这是戚兄自己的事,只是我想提醒戚兄一句,一体两魂,绝非长久之计,如此放任下去,势必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还请戚兄早做打算。” 戚无忧正在想系统有没有可能把事做绝,乍一听“一体两魂”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南宫礼以为他不相信,认真道:“一体两魂有违天道,甚至为正道所不容——” “等等,”戚无忧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抬手打断南宫礼,确认道:“你说我一体两魂?!” “我确是在戚兄体内发现了两个不同的神魂,除戚兄之外的另一个神魂相当微弱,且与戚兄的神魂交融,几乎难以剥——” 南宫礼见戚无忧脸色越发地白,察觉到不对,神情也从疑惑逐渐变为严肃,“戚兄不知道?” 南宫礼的话如平地惊雷——以他医术造诣,出错的可能极小——戚无忧被炸得全身汗毛倒立。 一体两魂,更改剧情,心痛…… 第38章 鬼面少年 戚无忧被这个猜想惊得毛骨悚然,不会这段时日,他的身体里始终有另一个人在默默看着他吧? 那他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戚无忧后颈一凉,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戚兄不是主动让神魂寄生在自己体内的?”南宫礼追问。 “……” 当然不是,他才是寄生的那个啊。 如果身体里的神魂是原主,原主是在通过让他心痛,来表达对更改剧情的不满,还是说,单纯地在报复他这个抢夺身体的穿书者? 这种应该算是什么名场面?原主和穿书者争夺身体? 系统呢? 倒是出来播报啊。 戚无忧脸色发白,南宫礼道:“方才我为戚兄检查过,另一道神魂与你本身非常接近,以我之能很难剥离,戚兄如有此心,或可另寻医术高超者——” “不。”戚无忧摇摇头。 南宫礼是《反派》中的神医,他剥离不开,旁人能成事的可能就更低。 再者,他这情况在修仙界叫“夺舍”,谁夺谁无所谓,反正都为正道所不容。 今日算他幸运,碰上的是受他恩惠的南宫礼,南宫礼可以对人不对事,别人行吗? 戚无忧一阵后怕。 若今日他找的是别人,恐怕已经被捆起来诛魂了。 “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今日之事,还请南宫兄不要说出去。” 他突然改口,似有所顾忌。 南宫礼心下有了考量,说道:“戚兄救了我,往后我的命的就是你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南宫礼的人品原著里有过印证。 戚无忧信他,勉强笑道:“那就多谢南宫兄了。” 南宫礼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交给戚无忧道:“若心痛之症再犯,可服此丹药缓解,此事不宜拖,望戚兄早日解决。” 戚无忧起身接过丹药,身型晃了一下才站稳,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大殿。 一整夜,戚无忧都没睡,反复尝试召唤系统,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他烦躁不已——如果系统给他的是必死之局,他费尽心机,兢兢业业修改剧情,不就成了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无用功吗? 戚无忧摊在床上,盖住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的,不可能是必死局。 他审过的没有一本是这样的。 不然找穿书者过来干什么?就为了把人搞死?那穿书者老老实实按原来的剧本走就会死,还用结局吊着他更改剧情干什么? 总不会是系统是个变态,就喜欢看人奋力挣扎之后再痛苦地死去吧?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 一通分析之后,戚无忧更焦虑了。 他腾地坐起来,用手拍拍自己的胸口,试图和原主交流:“朋友,我不是故意要抢你的身体,是系统把我弄过来的,你要搞也该去搞系统,别搞我了,我们用的是一个身体,你把我弄死了,你自己不也得死吗? “我穿过来对你也有好处啊,不然按你之前那个作死法,你要被男主一剑穿心的知不知道?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用着你的身体帮你改变死局,你把身体借给我住,以后我们就是住一间屋的兄弟,时间可以五五开,你四我六也可以,我就养养老,不会乱说话破坏你形象的。你要是觉得可以,就加速跳几下,行吗?” 戚无忧把手按在胸口,心跳速度如常,没有加快的迹象。 “不行吗?条件可以再商量,那你觉得怎么样可以?三七开?三七开还不行?!这真的是底线了,做人不能太贪心,没有我你也活不成懂吗?” 心跳如常,戚无忧:“……” 他像个自说自话的傻子。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躺平等死吗? 打坐的心思都没有,戚无忧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从从龙隐宗出发,五天后返回逍遥仙宗。 琼花屿上片片琼花开得正盛,如此美景只他一人独揽——洛云彰、花束雪和颜如鹿三人还在龙隐镇周边清剿魔兽——他却没了欣赏的心情。 御扇飞到寒泉,踏入寒泉水中,靠在岸边闭目养神。 寒泉加速灵气运转,于修士而言很舒服,戚无忧一泡就是大半天,天色昏黑时才起身,忧心忡忡地御扇回到自己的住所。 一个多月没住人,屋中却没有尘气。 戚无忧朝榻上走去,余光瞥到角落里的铜镜,转而来到铜镜之前。 穿过来这么久,他只看过这张脸一次。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这一路心绪混乱,竟连身上头发上的水都没弄干,衣衫被水濡湿贴在了身上。 正待用灵气蒸干身上的水,不经意间瞥过铜镜,眼前掠过一抹红色。 怔了怔,他猛地回过头,正对着铜镜,把手伸到自己的衣襟处,缓缓拉开。 只见有几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色、仿若花瓣一样的细痕,正从他的左背攀过他的左肩、左肋爬到身前。 仿佛一只尖利的爪子慢慢张开,从后背包过来,攥向他的心脏。 戚无忧伸手去摸,摸不到任何实体,这东西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他连忙运转灵气想要将这几道花瓣般的红痕逼退,然而,他才一催动灵力,那几片“花瓣”突然疯长,其中一片花瓣探到前心时,一股锥心之痛从花瓣尖端处爆发。 戚无忧砰的一下撞到铜镜,失力滑下跪到了地上。 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病发的过程。 是那个“花瓣”! 但他来不及细想,剧痛便将他的思绪搅散,他连跪都跪不住,侧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洛云彰的声音竟在门外响起:“师尊,弟子历练结束,来为师尊奉茶。” 正好这时又是一波痛感袭来,像是有人再用锤子猛敲钉入心脏的木楔,才一开始,便赶上了上一次病发时最痛苦的时候。 戚无忧难以承受忍不住痛哼声:“唔……!!” 洛云彰在门外听到这一声,心头一惊,茶杯中的茶水都洒了出去,上前一步:“师尊!您怎么了?” 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戚无忧难以回答,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褪下去了,一手扣住胸口,蜷起身体时,踢过角落的铜镜,铜镜咣当一声倒地。 当啷啷啷—— 洛云彰一震,将手中杯盘扔到一边,拍门:“师尊!师尊?!” 他发现门上未设禁制,当即道:“恕弟子无礼,”说着便要将门推开。 药,南宫礼的药…… 玉瓶就放在桌案上,戚无忧伸手去够,突然听到房门似被推开,顿时全身发冷——不行,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一旦再有旁人知道他一体两魂…… 求生的意志激发了他的力气,戚无忧一手撑在案上,握住了玉瓶。 洛云彰试着推了下门,没有被喝止,抿紧嘴唇用力一推,两扇门向里敞开,屋中景象便展露在他眼前。 只见师尊坐在桌案前,用手撑着额头,挡住了大半张脸。 平日里梳理规整的长发是湿的,垂在身前身后以及桌案上,发梢还滴着水,将身上的衣服浸透。 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外袍,外袍被濡湿贴在身上,衣襟凌乱褶皱,像是被什么人扯过一样,露出的一片胸膛白皙,却有一道红痕隐约可见。 衣袖也因撑着额头散落下来,堆叠在案上,手臂并不过分细瘦,而是兼具了漂亮与力量感,腕骨清晰手背筋腱绷起,细看之下,那只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南宫礼给的药能抵消一部分疼痛,但痛感如潮水,不断冲刷他的身体。 戚无忧快要支撑不住,轻吸一口凉气,隐在湿黑长发阴影下的脸抬起,语气冰冷道:“出去。” 他一双黑眸被水润湿雾蒙蒙的,眼尾却泛着浅红,加之胸口的红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潮湿暧昧、旖旎绮丽的画面。 明明眼神中透着慑人的寒意,声音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因为肩膀和手臂细微的颤抖泄露出丝丝的脆弱。 洛云彰呼吸一滞,僵在了原地。 自从在龙隐宗,师尊轻轻弹过他的额头之后,这些天里,他一直在反复回想着与师尊有关的种种: 师尊询问他是否有疑惑时温柔的语气、为他梳理经脉时隔着桌案飘过来的好闻味道、在他濒临失控时涤去他胸中躁郁的清泠仙气、在黑暗中攥着他的手时掌心的温度、危急时刻挡在他面前的背影……还有,落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带着几分亲近的力道。 ——师尊果然如外人所说,是宠爱他的,只是他一直不相信而已。 在外历练的这几日,他时常走神,师兄和师妹询问过几次,他都搪塞过去,晚上打坐时也总想着要快些,再快些,才能回见师尊。 此时见到师尊这般模样,脑子里竟轰的一声,难以分清自己胸中接连掀起的巨浪代表着什么。 有震惊、有愤怒、有心痛,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溢满自弃意味的渴望和悸动。 是谁将师尊—— 不,洛云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他上前一步,“师尊,我……” 戚无忧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怒道:“滚出去!” 洛云彰从未被这样严厉地呵斥过,登时愣住,他只是想帮师尊把头发擦干,并不是…… 戚无忧再忍不住,极力控制才不让牙关打颤:“再往前一步,我便没有你这个徒弟,滚!” 似梦初觉,洛云彰心头一震,立即道:“师尊莫气,弟子马上离开。” 说罢低下头退出门外,从外面带上门,御剑离开小院,在小院上空停驻许久,师尊的样子在眼前不住回闪,闭了闭眼,才朝弟子卧飞去。 洛云彰离开的同时,戚无忧的手臂支撑不住,扑通趴在了案上,案上笔墨纸砚均被推到了地上,浓墨横流,溅了满地。 眼前模糊到快要出现幻影,呼吸困难,戚无忧连忙从南宫礼交给他的药瓶中倒出药丸。 方才他吃了三粒只顶了几分钟,那就再加,三粒不够就五粒,五粒不行就十粒。 他痛到掌心已经没了知觉,看不清究竟有没有把药倒到手上。 黑色药丸从他颤抖的手中掉到地上,他却不知道,毫无所觉地将什么都没有的掌心送到嘴边。 一阵风吹过,窗子被风吹开,一道人影从窗子掠入房中。 来人欣赏了一会儿戚无忧痛到濒死的模样,才从腰间一个小舟般的挂饰中摸出一枚丹药上前。 戚无忧整个身体已经疼得发木,像是不是自己的。 忽然感觉口中一苦,身体变轻,几乎要把他的脏腑整个剖出的疼痛瞬间清空。 肌肉记忆仍折磨了戚无忧一会儿,但他已经能运转灵气,待灵气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他眼前在渐渐恢复清明。 只见有一个人立在桌案前,从身型看,像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暗红里衣黑色外袍,脸上覆着一张鬼面,正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是谁? 逍遥仙宗有这号人物吗? 此人何时来的琼花屿? 怎么他一点都没…… 慢了几拍,因疼痛而罢工的大脑才发现问题所在——原著里,似乎没有人能和面前这少年对得上号。 戚无忧腾地起身,忍住由内而外的虚软,横扇身前,斥道:“来者何人!” 少年冷笑了两声,说道:“兰芳君近来好生风光,莫不是成了贵人,便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贵人了?” “……你说什么?”戚无忧怔忡。 少年似是将他的疑问理解成了不满,进而讽刺:“兰芳君莫要忘了,你能有今日,全仗义父帮你。义父能将你捧为受人敬仰的兰芳君,亦能让你零落成泥成为修仙界的过街老鼠。有了些声名就忘乎所以,胆敢违逆义父的意思,”少年哼道:“怎么样,被禁咒反噬的滋味好受么?” ……义父,禁咒?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穿书名场面“隐藏主线”,获取奖励:融入值20,“身死道消”结局结局进度增加10,“闲云野鹤”结局结局进度增加5,“神仙眷侣”结局结局进度增加10】 戚无忧:“!?” 少年当他是被自己的话吓住,冷嗤一声,不屑道:“真不知道义父怎么选中了你。” 戚无忧看着面前性情乖张的少年,脑子里卡住的齿轮重新咬合。 鬼面少年、苦味丹药、义父、心痛之症、禁咒、反噬…… 穿书过来的几个月时间,像是被齿轮带动的锁链一样哗啦啦从他眼前划过。 与其说,他每次心痛之前都修改了剧情,不如说……他每一次都把剧情掰向了对男主有利的方向! ——施咒者可以提前设定禁止事项,被下咒的人一旦触犯禁忌,便会遭到惩罚。 ——万法之源,莫过于灵气之运用,既为灵气,如何判断中咒的人是否犯禁? ——除戚兄之外的另一个神魂相当微弱,且与戚兄的神魂交融,几乎难以剥离。 …… 花束雪、洛云彰还有南宫礼的话交叠在一起,在脑中不断回荡、放大。 戚无忧恍然惊悟——他体内的多出来的那道神魂不属于原主,而是……面前这位少年的义父! 戚无忧不知少年来历,亦不知他背后之人是谁,更不知他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怕一开口就漏了陷,不敢出声,也不敢轻举妄动。 少年语气越发嫌弃:“你想怎么风光都可以,我也没闲到管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把义父交给你的事放在心上! “让你收洛云彰为徒,你还真要把他当成亲传弟子不成?” 少年的话简直句句高能,接连不断砸过来。 总是不吭声会让人瞧出古怪,戚无忧适时低下头,做出惭愧模样,答道:“自然不是。” “不是便好,莫要再耍花招,须知洛云彰过一天好日子,你便要受一天的罪,自己掂量掂量,莫要扮师徒情深扮上了瘾,让人看了恶心! “此次是义父念你之前做得不错,才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少年留了个颇具威胁意味的空白。 “……我知道了。” 少年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今日是怎么这般识相?” 戚无忧眉头一跳,知道自己的反馈给错了,当即揣摩原主的性格,根据少年的话,露出受到屈辱的神情,反问:“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次貌似没有做错,少年没有起疑,说道:“洛云彰,仇三仙还有樊一祯,一个都不能放过,若再有差池,你便等着被禁咒反噬,心痛至死,灰飞烟灭吧。” 少年说完转身飞出窗外,离去时连琼花屿的结界都没有触动。 戚无忧等了很久,约莫着人怎么也该走了,才扬手关窗。 强撑着的力气卸去,因之前的疼痛而酸软的身体靠到了墙上。 少年的话犹在耳边。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原主像个神经病一样,处处针对男主了。 ——原来是和人做了交易。 从少年的话中不难听出原主求的是名,而他给出的条件就是玩儿了命地折腾男主。 盯着地上的铜镜半晌,戚无忧被气笑了——真的牛逼,原主居然背着《反派》的所有读者,不声不响地给他留了这么大的惊喜! 还三七开? 呵呵,手拉手一起下地狱多好 要不是原主不再这具身体里,戚无忧现在连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第39章 大逆不道 洛云彰御剑升空,想起师尊衣衫被濡湿的样子,定了定神,朝着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水光的寒泉飞去。 他心不在焉,没有运转灵气便踏进泉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小腿扩散到全身。 打了个冷战,他想,他怎能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洛云彰抬起手心,只觉得师尊留在上面的温度越发灼热,连寒泉水也不能平息。 师尊冷淡的眼神一闪而过。 他心头一缩,手指蜷起,慢慢地合上了手掌。 禁咒反噬将戚无忧的体力抽空。 他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昏睡过去,第二天早上在熹微的晨光中睁眼,恍如隔世。 禁咒。 谁能想到原主身体有这么个玩意? 一晚上过去,之前谋定的计划全被推翻了。 苏醒了一会儿,戚无忧展开【隐藏主线】的界面: 【隐藏主线】 当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说明您已经正式踏入主线了。 没错,每一本穿书,都有一条游离在原著主线之外的真正主线,等待穿书者去探索。 您在原著中发现的种种bug,都会在主线剧情得到补全和解释。 世界真相在张开怀抱等着您,争取活到谜底揭晓的那一天吧! 获得奖励:您终于踏入了主线!为您激情提高融入值20点!您掀开了幕布的一角,可喜可贺,更多真相意味着更多束缚,“闲云野鹤”、“神仙眷侣”、“身死道消”结局进度分别提升5、10、10。 温馨提示:系统当然不会给您设必死局,死路之中自有生机,也许生机就在您身边,或者正在赶来的路上,请您不要气馁,耐心挖掘吧~ “……” 这跟没说有区别吗? 活到真相揭晓的那一天。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只对付一个没成年的男主还好,现在又来了个给原主下禁咒的幕后黑手,两拨人还都动辄就要搞死他…… 突然,远方一道清气振发——仇三仙出关了。 戚无忧在躺平摆烂和夹缝中求生存之间摇摆了一会儿,呼地翻身坐起。 不行,他还一天养老的日子都没过上,就这么摆烂等死,前面那些力气就都白费了。 系统既然说有活路,他就去找。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禁咒解了,不然他迟早会被一剑穿心。 仇三仙和樊一祯或许知道点什么——昨天那少年指明要让洛云彰、仇三仙和樊一祯不好过,背后之人显然是与“逍遥三仙”有过节。 比起他自己猜来猜去,还是直接问本人更快些。 他整饬衣发,推门而出,御扇升空,朝着仇三仙的住所小天宫飞去。 小天宫恰如其名,地处整个逍遥仙宗最高峰,华丽如宫殿,周围云气渺渺,如同天庭落人间。 戚无忧御扇穿过结界,落在殿前白玉阶上,至此只能一步步走上去。 及至门口,看到仇三仙从殿中往外走,樊一祯拿了一件大氅往他身上披。 仇三仙嫌弃道:“拿走,不穿,你见过哪个修士穿这么厚的衣服?” “披上。”樊一祯言简意赅。 “……”仇三仙脸色变换,一把扯过大氅披上,“披披披!披行了吧,你——” 一转头看到戚无忧,他眼前一亮,把大氅扔到樊一祯身上,过来道:“你来的倒巧,我正要去找你,听说你把那个姓龙的杀了?” 戚无忧快走几步,登上白玉阶,先道:“恭贺宗主出关,”然后说:“不是我,是云彰。” “杀得好,他早该死了。”仇三仙很是解气,又道:“你是怎么发现那个糟老头子的阴谋的?给我讲一讲。” “我讲过了。”樊一祯从旁面无表情提醒道。 仇三仙嘲讽道:“三句话说完也算讲?你讲的太无趣,我听得不过瘾,让开,别杵在这里挡路。” 戚无忧对樊一祯干笑一下,跟随仇三仙进入大殿。 他略去了方外之眼和会心一击,将龙隐宗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仇三仙越听面上表情越是轻蔑,抱手评价道:“羲和说他永无进境,他便执念入魔,这等货色也配与我等相争?还敢打逍遥仙宗的主意,他不死谁死?” “献祭全宗,确是该死,”戚无忧附和几句,旁敲侧击道:“只是我回来之后推敲此事经过,发觉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 “禁咒——”戚无忧正想顺势把禁咒带进来,看看仇三仙这里有没有解决方法,便觉得心咚地往下一坠,后背一毛,立即住口。 “禁咒怎么了?”仇三仙问。 “……”之前与南宫礼对谈时,对此还能畅所欲言,现在他体内的神魂似乎在阻止他说出这两个字。 刚才那一下心跳,如同警告。 戚无忧脸色变了变,不敢再试,垂眸扫过自己的胸口,心头阴霾又蒙上一层。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体内的神魂并不能窥探他心中所想。 否则以他之前为了保下男主所做的思量,以及刚才的想法,就够他死一万遍。 比起内化的思想,寄生在他身体里的神魂只能监控他的外化行为。 他自己的神魂全须全尾,尚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时刻清醒,多出来的神魂应当不至于二十四小时在线,高强度监视他。 根据此前三次心痛,大概能推出多出来的神魂只对与男主有关的事格外注意。 现在又多了个禁咒。 那……不提这两者就行了吧? 仇三仙耐心不足,催道:“说啊。” “没什么,”戚无忧停了一会儿,小心地改口:“只是我瞧龙宗主从云中城回来,每一步都做得又狠又绝,毫无顾忌,不像是在漫无目的地尝试——” 禁咒没有反应。 戚无忧才敢继续说下去:“——不更像是有人从背后指点。我担心他只是一颗棋子,针对逍遥仙宗的另有其人。” “唔,有道理。”仇三仙若有所思:“这法子狠绝了些,但的确是条出路,他若是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这是值得夸奖的吗? 戚无忧道:“宗主可有头绪?” 仇三仙摩挲着下巴:“与逍遥仙宗有过节的,没有几千也有几百,谁都有可能吧,”他转头问樊一祯:“你觉得呢?” 樊一祯冷声道:“仇敌都是你结下的,我不清楚。” 仇三仙:“……” 戚无忧:“……” “远的不提,既说到云中城,那便是羲和了,”仇三仙干巴巴转移话题,一拍手:“对了——” 他朝身后的樊一祯伸手:“拿来。” 樊一祯问都没问他要什么,就从指环中拿出一张请帖,递到仇三仙手上。 仇三仙把请帖往戚无忧面前一扔,道:“你若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前几天云中城送来请帖,以天命君一卦做彩头,邀二十年前参与围剿魔头的仙宗,一年后前往鹿鸣涧游会。 “我正想回绝了他们,你不是一向爱去这种场合?便由你代逍遥仙宗出席,也好查一查龙隐宗之事,有没有云中城在背后捣鬼。” 鹿鸣涧游会? 戚无忧听着便觉陌生,展开请帖看了一遍,面露异色。《反派》中没有这段情节。 与龙隐宗的那段空白情节有所不同,虽说原著中也没有提及龙隐宗的白雾阵,但至少可以根据原著中南宫礼的情况判断龙隐宗一行的凶险程度。 鹿鸣涧游会却是没有在书中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反派》的书中世界本来就发生、但是因为主要人物没有参与、所以书中没有细写,还是他穿书过来造成的连锁反应弄出来的? 他迟迟不回应,仇三仙无所谓道:“你若不想去便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枪暗箭,逍遥仙宗从未怕过。” “我去。”戚无忧道。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禁咒加身,前方纵有龙潭虎穴也要闯。 “你可以带上弟子同去,我看洛云彰那小子就很不错。” 戚无忧搪塞道:“……还有半年时间,那时再说吧。” 戚无忧揣着请帖御扇回到琼花屿,老远便看到洛云彰在院外等候。 他甫一落地,洛云彰就拘谨上前道:“师尊,弟子是来请罪的。” “?” “昨晚弟子不是故意闯入师尊的房中,弟子以为……” 洛云彰紧绷道:“弟子保证再没有下次,望师尊原谅弟子这一次。” 啊,昨晚。 戚无忧后知后觉,禁咒和幕后黑手的事太劲爆,他都把这一茬给忘了。 咒术反噬时的模样被人看到,老实说还挺懊恼的,但也不至于生气。 反正洛云彰这种贴心小棉袄,没有他的允许,绝对不会把所见所闻说出去的。 于是他道:“为师没有放在心上。” 洛云彰抬头,眼睛微微睁大。 戚无忧立即反应过来,不对,他现在有禁咒在身,不能再走面冷心热的师长路线,刚刚跟洛云彰说话的语气太温和了。 担心身体里的另一道神魂不满意,他赶紧冷淡地补了一句:“昨晚忘了说,你体内灵气已无异状,往后奉茶便免了。若无要事,以后不用再来了。” 说罢不管洛云彰神色变换,越过他,步入房中。 乍喜褪去,洛云彰维持着抱手行礼的姿势,许久才直起身来,望着紧闭的房门,咬了下嘴唇——师尊果然生他的气了。 昨晚……师尊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当晚,他心绪烦乱地御剑前往西北雾林,收集了满满一罐的雾林晚露,忐忑地来到师尊的小院之外。 戚无忧正在翻看与鹿鸣涧有关的书籍,察觉外面有人停驻,抬头道:“谁在外面?” 洛云彰毕恭毕敬道:“弟子为师尊收集来了雾林晚露,用以入画。” 戚无忧在屋中放下书道:“为师不是说了,没有重要的事不必再来吗?” “……事关师尊,弟子……”洛云彰并不是个擅长诡辩的人,握紧了手中的玉盒,打了磕绊。 “……”戚无忧不免心软,但鬼面少年的话如同抵在他的心脏上的利剑,他只得态度冷硬道: “晚露拿回去,往后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等小事上,还有一年半便是仙门大会,你……专心修行吧。” 抵在玉罐外缘处的指肚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洛云彰的心沉了下去——师尊还是不肯原谅他。 是他的错。 如果他没有非要一回来就见到师尊。 如果师尊第一次让他出去时他便离开。 如果…… 在龙隐宗,师尊说过不必太过拘谨。 此时,他却再不敢肆意亲近,纵使隔着一道门,仍是恭敬拜下,苦涩道:“是,师尊。” 门外的气息消失,戚无忧揉了揉额角,低头继续看书。 烛影摇晃,戚无忧的手搭在页脚,久久没有翻页。 过了片刻他将书合上,烦躁地想:受制于人的日子太让人不爽了。 洛云彰进献晚露被拒之后没多久,惹恼兰芳君的消息便在仙宗内传开了。 倒不是洛云彰对外说了什么,他一切照常,只是比以往更寡言,修行也更努力。 怪只怪原主之前太高调,对洛云彰的宠爱都宠到了明面上,走到哪儿都要带着,戚无忧这边稍有落差,就很明显。 仙宗弟子纷纷猜测,兰芳君一向好脾气,洛云彰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将人惹得不再见他,连每晚的奉茶都免了。 颜如鹿和花束雪来当过说客,那一罐被拒了的雾林晚露通过颜如鹿的手送到戚无忧面前,戚无忧权衡再三将玉盒退了回去。 后来仇三仙都来问了一句,还牙疼似的说:“弟子么,年纪小,总有犯错的时候,我看洛云彰也是个听话的,若没惹出什么大祸,便饶了他这一次吧。” 面上是在好言相劝,实际意思很明确:这样的弟子你还不满意?差不多行了,别再作了。 戚无忧有苦说不出,只得在一天夜里,将洛云彰唤来。 洛云彰见了他甚是规矩,全程头也不抬,礼仪周全,谨慎小心的样子戚无忧看了也有几分无奈。 “师尊唤弟子来,有何吩咐?” 戚无忧端起架子道:“龙隐宗一行,想必你已知晓自己的局限所在,与你同辈的修士大多实战经验丰富,你若不精进,届时仙门大会同场对垒,便要落于下风。 “好在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为师明天会去万宜塔给你挑选适宜的历练任务,你近日去做些准备吧。” 他想了几天,也只想到这么一条出路—— 不管现在如何,最后他肯定是要站在男主这一边,男主算他的队友,当然是越强越好。 把人留在身边,他就不得不顺从体内神魂的意思苛待洛云彰,那还不如把人送出去,历练一番。 洛云彰没有任何异议,低眉顺眼道:“但凭师尊安排。” 忍一忍吧小棉袄,戚无忧颔首:“去吧。” 洛云彰从戚无忧的房间退出,没有回弟子卧,而是去了寒泉。 近来他常来这里,寒泉水能帮他摒弃杂念,对修行逍遥心法颇有助益。 这一晚他像往常一样踏入冷泉之中,坐下打坐,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师尊方才的话不断在耳边重复,明知师尊所说是事实,他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苦涩,睁开墨玉般的眼。 若离开仙宗历练,怕是要有一年半载见不到师尊。 等他回来时,师尊会消气吗? 人果然不能有归属感,当初他被养父母赶出家门,也未觉有多难过,反而觉得解脱。 现在师尊还未说不要他,他便心里空落落的。 冷泉浸湿衣袍,左腕上的护腕越发寒凉,他被凉意冰得回神,低头看向黑色护腕。 犹豫许久,终是没能抵住心中所求所想,抬手从护腕上掠过,翻掌之时,掌心之间多了一条极细的红线。 第40章 神识交流 琼花屿上静悄悄的。 洛云彰握紧红线,红线逐渐延长、延长、再延长,慢慢褪去自身的颜色,化作一缕极细的灵线,穿过琼花林,往远处游去。 戚无忧正在房中打坐——光男主变强不够,他也得变强,不然一年后去鹿鸣涧,就等于是千里送菜。 灵气在体内的回路中无声地运转着,不断凝练,累积,只待抵达某个高度,便可自然而然地冲出堤坝涌上更高的一层。 就在这时,一缕细弱的灵线穿过门缝游进了屋中。 灵线太过微弱,又不掺杂恶意,与空气中的一粒尘埃无异。 戚无忧毫无所觉,直到冥想之中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手腕,咯噔一下从冥想中惊醒,两指并拢作刃刷地朝手腕划去。 一拂之下竟什么都没摸到,攥住手腕抬头看向门外,喝道:“谁?!” 洛云彰被响在脑海中的喝声惊得肩膀一震,攥紧的掌心差点松开,延伸出去的灵线险些溃散。 他猛地从寒泉中站起来,冰冷的泉水哗啦啦落下,后错半步踩到水中,溅起水花。 明知道红线只能通过神识互相沟通,对面的人不会听到这边的水声,仍是脚下一用力,从泉水中落到了岸边。 戚无忧发现门外无人。 后知后觉,缓缓把握着左腕的手移开,只见一条细到几乎看不见的灵气缠在上面。 “?” 什么东西? 灵气形成的环像是天生长在他手上,没有一丝连接缝隙,也难以寻其来路。 他把灵气覆在手上去碰,发现这条灵线虽细,却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也扯不断。 戚无忧第一时间想到了鬼面少年和幕后黑手后。 这是觉得禁咒不够,还要给他上一幅锁链吗? “……你是谁?” 他谨慎道。 洛云彰握紧手心,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瞥向手心灵线,像被烫到一般松手,灵线顿时崩断,变回红线。 戚无忧正要再问,却见腕上灵线消失,怔了怔,快步走到门口开门向外望去,外面林影重重,月色当空,一片静寂安宁之相,不似有人驻留。 “……?” 搞什么? 穿过来快半年,戚无忧明白一个道理,修仙界没有什么东西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那灵线精确地缠到他的手腕上,很难不理解为一种标记。 不管是谁,那人盯上他了。 戚无忧顿时压力倍增。 两拨人他应对起来已经很吃力了,若是还有第四方…… 放出神识在周围探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他满腹狐疑地关上门,回到榻上。 洛云彰借着月色盯着手中红线,足足愣了一盏茶的时间。 等到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心跳咚咚,如一记记重锤砸在了厚实的鼓面。 他先将红线往外一甩,任红线飘摇地落到地上,羞愧难当到退后两步转身就走。 ——若被师尊知道,一定会更生他的气! 然而一阵风吹过,将红线吹到了寒泉里。 方才的两句话不断重放,像是师尊在他耳边说话。 他陡然停住,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收紧,心中挣扎不已。 ——若是……不让师尊知道是他,是不是就可以了? 他向后瞥去,红线落在寒泉中,飘在水面上,在月光下泛着鲜艳的光泽。 洛云彰在岸边站了许久,转身踏入寒泉,捞起红线,五指撑开犹豫了几次,缓缓合上。 戚无忧重新打坐,渐入佳境。 没多久,又觉有一根绒毛似的东西在他腕上搔了搔,缠卷上来。 刷地睁开眼,低头一看,又是那条灵线。 “……” 怎么,就是不让他修炼,搞他心态吗? 他正要再次尝试将灵线剥离,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前辈。” 戚无忧激灵一下,“谁?” “晚辈……晚辈乃一介无名散修,偶然得此法器,一试方知似乎能通过法器与旁人沟通,方才晚辈也是第一次用这法器,多有打扰,望前辈见谅。” 戚无忧听到“法器”二字的时候,脑袋里的某根弦就被触动了一下,再听能通过法器沟通,眼睛睁大,低头看那灵线,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好像……知道这条灵线是什么了。 刚才他没往那方面想,如今想来《反派》中写过一个有同样功效的法器——便是洛九江和阮秋霜留在黑色护腕中的同心结! 阮洛两人当年因同心结结缘,成为道侣,后来便把这东西连同其他不少法器,一并封印在留给洛云彰的护腕里。 原著里,同心结是在男主被原主逼入剑阵后半年多才出现的。 同心结的效用是连接到男主当下最想念的人,一经绑定就不能更换。 那时男主得到了父亲的传承,修为暴涨后破开护腕封印,在众多法器之中发现了一条红线。 彼时他尚不知晓同心结的作用,只是回忆起往日在仙宗之中,唯有女主跟他提过反向心法不太对劲,同心结便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游到了女主手腕上。 女主不知道手腕上的灵线从何而来,男主也不知道绑的是谁。 两人都变换了声音,且双方都很得体,没有问及对方的隐私,就这么做了三年的“网友”,并结下了深情厚谊。 后来洛云彰从剑阵中出来,两人在一次集会上相认,走到了一起。 “……” 同心结出现的时间点提前就不提了,毕竟剧情提前不是第一次,这点程度上的变动,戚无忧已经免疫了。 应当是男主受连锁反应影响,提前解开了护腕里的封印。 想来男主在龙隐宗拿出的极品丹药便是从护腕里淘出来的。 这些都好说,戚无忧不理解的是,促使男女主之间感情升温的道具,怎么缠到他手上来了!? 他半边肩膀都僵住,过了会儿才想起继续撕扯,试图把灵线从自己腕上弄下去。 然而同心结在原著中效用强大,就是个bug般的存在,剪不断,扯不乱,还无处追寻。 试了数次,接连失败,饶是戚无忧一向好修养,这一次也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艹。 “前辈?” “……”还前辈。 以为改变声音我就不知道你是男主了吗? 戚无忧面色凝重地打开系统面板查看结局进度: 身死道消——45 神仙眷侣——35 闲云野鹤——33 不应该啊,神仙眷侣结局进度才到三分之一,红线怎么绑也不可能绑到他手上。 ……难道是男主使用同心结的时候恰好想到他,绑错了? “……” 不,这更恐怖了。 男主没事儿想他干什么? “前辈听得到吗?” 通过神识传达的声音直接在脑海想起,戚无忧头皮一酥。 “你——”他变换声音,正要说“你往后莫要再来烦我”,一开口,灵光一闪,话音戛然而止。 ……等等? 神识交流。 戚无忧顿住,一个念头冒出,心跳逐渐加快——通过神识对话,是不是就可以避开禁咒的监视了? 他看向手腕,往后……若是幕后黑手再让他做什么伤害洛云彰的事,他通过同心结私下里解释一番,帮自己说说好话,不就相当于多了条退路? 他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声音回了两次话,好在都很简短,洛云彰叫他前辈,显然是没听出来对面是他。 那不就代表着,他再怎么解释,也不会崩人设了吗? 洛云彰盘膝坐在寒泉边的一颗树上,细细密密的不安如同小虫从心底爬了出来。 他抿住嘴唇,望向戚无忧院落的方向——是他说得太唐突了吗? 就在他以为师尊不会理他,今晚注定无果,准备松手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得到了回音: “竟能沟通神识?倒是个有趣的玩意儿。不过,劝你以后不要随便使用,今日遇到我,算你走运,若是缠到旁的脾气不好的仙长手上,会否被追杀还未可知。” 洛云彰精神一振,师尊还是如此温柔! 他连忙答道:“多谢前辈提醒,只是前辈不知,这法器似乎认定一人之后便不能再更改,往后……” “只能与我一人交谈?” “正是。” 灵线对面没了声音。 洛云彰顿了顿,说道:“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前辈可否答应。” 静了须臾,戚无忧回话:“说来听听?” 洛云彰道:“晚辈……因是散修,修行上有诸多疑难无处询问,今日动用此法器,其实是想寻得一位师长。 “如今法器认定了前辈……不知日后,可否向前辈讨教?” 戚无忧:“……” 好啊男主。 看来是他近日的冷落,让小棉袄跟他隔心了。 这都背着他找起找别的师长来了! 怪不得同心结会缠到他手上——想来是因为洛云彰要找个新的师尊,同心结却误以为他要找师尊。 要是洛云彰知道新找的师尊还是他,不知要作何感想。 一口答应太假,戚无忧道:“虽是如此,但我平日里有诸多事要处理,恐怕很难抽出空来教你。” “晚辈绝不会占用前辈太多时间。” 戚无忧装模作样地“唔”了一声,说道:“散修不易,废你法器,非我所愿,既如此,说明你我有缘,我便当做是另收了一个弟子,日后修行上若有不解,便于晚间来问我吧。” “多谢师尊!”洛云彰惊喜道。 乍一听到“师尊”二字,戚无忧还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少顷反应过来,人家是背着他在外面认了个野生师尊。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吃味,还是该庆幸男主并不是很依赖他。 “今日便到这里,你若有疑问,明日此时再来,我若得空,再为你解惑。”他说道。 洛云彰得偿所愿,连连道谢,一松手,灵线消散。 月明星稀,风过树梢。 身处在房间里和寒泉树边的两人心思各异。 等到同心结变回红线,洛云彰才呼出一口气——方才他生怕师尊不答应,紧张得心脏都要缩疼了。 喜悦之中,亦有一缕格格不入的失落。 偶然碰得一人,师尊都肯指导,却见都不肯见他,看来真是气得狠了。 他方才一心想着外出历练见不到师尊会心生寂寞,此时才开始担忧:若有一日师尊发现灵线对面是他,又当如何? 他尽量不去想,摘下黑色护腕,将红绳绑到左腕上,再将护腕戴在外面,心想:等他历练回来便向师尊请罪,而后这红绳,他便不再用了。 花林小院。 腕上灵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戚无忧复盘了一下刚才两人的谈话,有八i九成的把握确定洛云彰不知道对面是他。 多了条退路,心里轻松不少,凝练灵气时的效率都高了不少。 打坐到第二天晌午,戚无忧御扇前往万宜塔。 原本他只想着给男主挑个“无咎”级的任务。 既然男主已经提前解开了护腕封印,里面的东西也要算在他的战力之内。 于是选了两“悔”一“吝”,共三枚玉牌,交予洛云彰。 仙宗内近来盛传洛云彰惹恼了兰芳君,师徒之间生分了不少。 在此之前还有人不信,听说戚无忧帮洛云彰领了什么任务,忍不住私下里议论: “我看兰芳君是真生洛师弟的气了。” “还用你看?明摆着的吗,我听万宜塔负责更新玉牌的师兄说,兰芳君给洛师弟领了一个‘吝’级的任务。” “不止!还有两个‘悔’级。” “嚄,这三个任务没个一年半载,洛师弟都回不来吧?” “洛师弟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兰芳君这般气恼?以往可没见兰芳君将洛师弟支出去这么久过,再者‘吝’级任务,就是洛师弟也应付不了吧?” “我听说是洛师弟对兰芳君大不敬。” “啊呀,那……兰芳君对洛师弟那么好,洛师弟怎么还能不敬师长呢?” “确实不应该,纵使如此,兰芳君也太狠心了些,洛师弟再厉害也才十五岁,这不是让他去送死么?” “哎,仇宗主都没说什么,人家师徒的事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也是,洛师弟都能做悔吝的任务,我等也不能太差劲,走,万宜塔领任务去!” …… 外人言语少不得要传到本人耳朵里。 这般议论正合戚无忧的意,他巴不得让体内神魂知道他在苛待洛云彰。 将三枚玉牌交给洛云彰时,他问:“你可有怨言?” 洛云彰接过玉牌道:“没有。弟子定会完成任务,不叫师尊失望。” 若是平时,戚无忧还要觉得洛云彰乖巧,然而昨晚他亲身见证了小棉袄背着他另投他人门下,再见他老实模样,心中怜惜便少了几分。 有护腕里的法器和洛九江、阮秋霜留下的传承,男主走到哪儿都能活,用不着他操心。 当下与洛云彰颔首作别。 他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尽快提升修为,以应对一年后的鹿鸣涧之约吧。 第41章 朋友之名 洛云彰出发之日,戚无忧没去送,照旧在房中打坐。 洛云彰特地来到门外与他作别,同行的还有颜如鹿和花束雪——戚无忧心意已决,他们求不来情,便只好与洛云彰同去,好从旁帮衬一二。 除他二人之外,仙宗之中也有不少年长的师兄、师姐担心他们出事,主动加入到历练行列里。 戚无忧有点后悔,早知道会有这么多人帮男主降低历练难度,他就该挑些更难的任务。 这帮人一走,整个琼花屿就只剩他一人,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倒也清净。 自此,戚无忧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攀升级路。 有同心结相连,每天晚上洛云彰都会来他这里报道。 问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问题,确实是他这个年纪的修士会有的疑问。 洛云彰平时在他身边太乖巧了,从未问过他这些。 他便以为洛云彰是男主,应付得来理所应当,从没主动指点过。 如今不太是滋味地一一帮他解答,心中却也越发确信,洛云彰就是想寻个能解惑的师尊,不是特定找他。 这下最后一点怀疑也被打消了。 洛云彰出发半个月后,一天晚上,灵线穿过门缝钻进来游向他。 到他手腕处没有立即缠上来,而是用尖端在他腕心勾了两下,才卷曲着盘上去。 像小狗在用头蹭主人的手,卖乖讨好。 戚无忧:“……” 错付了,真是错付了。 想他穿书过来,对洛云彰尽心尽力,在龙隐宗时还为洛云彰挡下一击——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但在洛云彰的视角来看,他也算是掏心掏肺一心为弟子好的模范师尊了吧? 但洛云彰每次见他都像寄人篱下的受气包,不是臊眉耷眼就是小心翼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私底下虐待过这朵小白花。 野生师尊不过是帮他解决一些鸡零狗碎的小问题,他便这般讨好亲近,竟然还学会撒娇了! 男主小小年纪,就有两幅面孔。 真是少年心,海底针啊。 虽然野生师尊也是自己,戚无忧却有种悉心栽培的白菜自己从坑里跳出来,连夜追着外人跑了的微妙感。 脑海里响起经过伪装的声音:“今日弟子遇上了一些小事,耽搁了一会儿,还请师尊不要生气。” 洛云彰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迟到了、问得多了或者连线时间长了,都要说一句。 戚无忧回顾自己穿过来的这些时日,好像从未对洛云彰生过气,洛云彰怎么一副对“师尊会生气”这件事ptsd了似的? “无妨,你若有事晚些也可以,”戚无忧一头雾水道,“今日有何疑惑?” 洛云彰此时正在距离逍遥仙宗千里之外的郊外,面无血色地坐在篝火前,身边的人忙成了一团。 师兄师姐们商量着用什么丹药,颜如鹿则手指颤抖地帮他把被肋下被血湿透的衣服撕开剥下。 他正要将白日准备好的问题说出来,颜如鹿撕下湿透的血衣力道稍微大了点,痛得他额头青筋一跳,哼了一声。 花束雪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枚丹药递到他面前,他接过丹药吃下,说道:“多谢师妹。” 颜如鹿听他闷哼,手越来越抖,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哽咽道:“对、对不起师弟,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救我,师弟也不会被那魔修所伤,都、都怪我没用……” 吞下丹药后,气力足了不少,洛云彰安抚道:“是那魔修太过狡诈,与师兄无关。师兄不必自责,这一路上没有你的丹药和符箓,此行不会这般顺利。在者,师兄是为了我才出来历练,我理应保护师兄,若让师兄受伤,等回到琼花屿,我如何向师尊交代?” “不对,我是师兄,应当是我照顾你,怎么能,怎么能……”颜如鹿连番摇头。 花束雪闻言皱了皱眉,道:“没有人把刀架在我和师兄的脖子上让我们跟来,各人该加各人的小心,不用你把所有的事揽到自己身上。你说的是什么?受伤的是你,便好向师尊交代了吗?” 洛云彰被教训一顿,眉眼都静静的,想了一会儿,淡淡一笑,说道:“多谢师妹关心,师妹的话我记下了。” 转而对颜如鹿说:“师兄不必紧张,我吃了丹药好多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在让我打坐调息一会儿,应当就快好了。” 旁边的师兄师姐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走过来劝颜如鹿。 颜如鹿这才抹着眼泪挪到离洛云彰远些的地方守着。 周围的人都离开,洛云彰终于得空通过红线回复—— “对不起,师尊,刚才又有些事离开了一下,这次不会有人打扰了。” “嗯。” “师尊,我今天白日里想……” ——受伤的是你,便好和师尊交代了吗? 想好的问题因为花束雪的话卡在了嘴边。 这几日他得空就会向诸位师兄师姐们询问他们修行中有过什么疑问,在在晚上向师尊提出。 今天他却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 ——他更想知道是,如果他受伤了,师尊还会像在龙隐宗时那样,耐心看护他吗? 戚无忧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洛云彰的问题,催了一句:“什么?” 洛云彰犹豫道:“师尊,弟子能否问一个与修行无关,但近日一直困惑着我的问题?” “你说。” “弟子……弟子有一个友人。” 一听这起手式,戚无忧便是精神一振。 来了,洛云彰终于要问与自身相关的事了! 他颇为好奇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洛云彰道:“弟子的友人,也是一名散修,与其师尊……一向情谊甚笃,但近来友人犯了错,惹得他的师尊生气,那位仙长已有数月没有理他,还让他远去别的宗门拜入别的仙长门下,他近日因此心烦意乱辗转反侧,询问于弟子。 “可是弟子也没有经验,便想着问一问师尊,他要如何做,那位仙长才能原谅于他?” 戚无忧:“……” 散修,被晾了数月,责令他另拜师门,辗转反侧,没有经验…… 小棉袄,挺会编啊。 问问题还知道手动打码了。 等他以后知道问到了本人头上,不社死才怪。 好笑之中又有些欣慰,还好,小棉袄还算有点良心,没有有了新师尊就忘了旧师尊。 戚无忧正愁没机会说这事,掂量着回答:“依我看,你友人的师尊未必是生他的气了。” “师尊为何如此说?”洛云彰追问。 “师尊不会轻易生弟子的气,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难言之隐?” 戚无忧就着洛云彰半真半假的信息,拐弯抹角地解释自己那段时间的冷落:“修仙一道,路途长远,弟子终有一日要离开师门独当一面,师尊在是不愿,终有一日也要狠心放手的。 “你友人的师尊,大约是认为自己能力有限,担心弟子在自己身边打转没有出路,才叫他拜入宗门,为自己挣个更好的前途。” “师尊也是这般想?” 戚无忧假作触景生情,感叹道:“天下做师尊的,少有不疼惜自己弟子的,我自然也是如此。” 他从不对灵线对面的洛云彰以师长自称,意在营造出差别感。 “让你的友人回想与师尊相处的点滴,平日里言语态度或有违心,真章时做不得假,师尊究竟是生他的气,还是不得已,他自有论断。” 洛云彰在篝火跳动中睁眼,难言之隐……吗? 接连数日,洛云彰将自己的情况拆解成数个不相干的问题,以友人、路边见到的散修的名义反复确认。 戚无忧被他的谨慎和多疑搞得哭笑不得。 算一算洛云彰的年纪,在书外世界应当正值青春期。 他的青春期是平滑度过的,自己和周围的同学长辈都没什么感觉,像是一夜之间就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却不想别的小男生十四五岁时心思如此敏感。 戚无忧怕他走歪了路,坚决杜绝暧昧,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把自己的答案都绕回到“长辈对晚辈寄予厚望”的圈子里。 一连被拷问了四五天,洛云彰似乎终于接受自己没有生他的气,就算生他的气也不是对他的行为不满,只是想通过另类的方式激励他进步。 或许是帮他解决了心头烦恼,洛云彰隔着一条灵线,对他越发乖顺服从,每天灵线缠到他的时候,恨不得原地翻几个筋斗在耍一番杂耍。 戚无忧:“……” 一边想着留守师尊,一边又跟野生师尊撒娇卖萌。 真是看不出男主浓眉大眼的,还有做时间管理大师的潜质。 又过一月,洛云彰一行人追寻一群魔兽来到旷野,在一块巨石下方暂时驻扎。 颜如鹿见洛云彰调息完毕,凑过来问:“洛师弟,你近来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洛云彰微愣:“什么?” 颜如鹿道:“师弟以往不苟言笑,最近却轻快了许多,还……”还时常脸红浅笑,这不对劲吧! 花束雪闻言也看过来,似是赞同颜如鹿的话,也想知道原因。 洛云彰闪神,方知自己最近得意忘形,竟将心事都外露了出来。 当即收敛神色,说道:“没什么,就是想着,最近一切顺利,或许能早些回去见师尊了。” “也是,我也是第一次出来这么久,都有些想师尊了呢。”颜如鹿说道。 明明在说同一件事,两人的心思却是不同的。 洛云彰能察觉他与师兄之间细微的差异,滞了滞,将那份清醒的自知压下,状若无事地对着颜如鹿弯起了唇角。 转眼间大半年过去。 戚无忧日日凝练灵气,终于有了突破的迹象。 原主的底子不差,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类型。 想要达到男主那种超3S级是不可能的,上限摆在那里,但要是想冲个S,多下点苦工,应当没什么问题。 过去原主就是心气高还红眼病,一心想像天才一样一步登天,登不成心态就要出问题,总想着把比自己强的都弄死,自己就能出头。 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功夫。 戚无忧自从穿过来,就把原主用来装相摆谱的时间都用来修炼,修为进境缓慢提升。 他择日告知仇三仙后,又通过灵线知会了洛云彰一声,便正式闭关。 闭关第一晚,洛云彰尝试着用灵线唤了他一次,没有得到回应。 隔着护腕握住腕上的灵线,心想——师尊闭关后修为又会有所提升,他也不能让师尊失望才行。 洛云彰摒弃杂念,将自己的神识探入护腕,开始逐步修习护腕中的神识留下来的传承。 * 修仙无岁月。 不知不觉间,戚无忧闭关已有半年之久。 日复一日重复灵气运转的枯燥过程,终于在一次体会到了刚穿过来意外入定时的玄妙感。 全身灵气无需牵引,便朝着某个阻塞的关窍涌去。 灵气冲破堤坝往上时,他便成了方圆几里的旋涡,灵气疯狂旋转着被纳入丹田,将他的灵脉拓得更宽更坚实。 刷地睁眼时,灵气余波被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推向四周,琼花屿上顿时花瓣飘落,百鸟惊起。 戚无忧起身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打开系统界面检查,一个大大的“S-”坠在“修为等级”后面。 果然升级了! 戚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越发觉的“艺高人胆大”这话说得有道理,修为提升两个档,呼吸都比以前更有底气了。 他从储物腰带中拿出云中城的请帖——还有一个月便是鹿鸣涧游会。 万事俱备,是时候去赴约了。 御扇从花林小院出来,一路飞过琼花林,体内灵气充裕,视野望得更远。 经过弟子卧的时候,戚无忧发现洛云彰他们还没回来。 下意识看了眼手腕——同心结只有持有法器的一方才能发起连线。 也不知道他们三个怎么样了。 他御扇来到小天宫,方知仇三仙心脉之伤又一次发作,闭关去了。 樊一祯在一次代理宗门事务,见了戚无忧,便道:“宗主废了闻青韵的五成修为,将他逐出了仙宗。” 他不提,戚无忧都要把闻青韵这事儿给忘了,随意地点了下头,问道:“云彰他们可有消息?” “你刚闭关不久,他们便完成全部任务回来过一次,送回了几名受伤的弟子,又领了几枚玉牌,现下应是往皆可岛去了。” 这效率。 不愧是主角团。听闻男主他们没事,戚无忧放心不少,退后拱手道:“鹿鸣涧游会在即,我此来为的便是辞行,待宗主出关,还望樊仙长代为传达。” 樊一祯颔首。 戚无忧不在耽搁,退出小天宫,御扇赶赴鹿鸣涧。 《反派》里关于鹿鸣涧的描写不多,只在讲述洛云彰的父母生平时提了几句。 鹿鸣涧不属于修仙界任何一个宗门,而是凡人和散修云集的地方。 起初鹿鸣涧也只是一处普通的山涧,因地势聚拢了灵气,引来一群山鹿,过往行人时常听到呦呦鹿鸣才得此名。 此地虽有灵气,却不成规模,宗门修士看不上,便有许多凡人和零星散修迁居过来。 人一多,渐渐在涧外形成一个小镇,开始小镇还有名字,后来名字被人遗忘,便以鹿鸣涧指代了。 所以请帖上说的鹿鸣涧游会,准确来说,指的是鹿鸣涧外的那个小镇。 戚无忧花了二十多天,从逍遥仙宗赶到鹿鸣涧。 远远望去,瀑流湍急,青山碧水,苍翠环绕,极像书外世界出现在旅游广告上的画面。 山水之下,是一个人来人往忙碌的小镇。 镇上街道纵横,修士、凡人往来不绝,不少散修趁势在街边摆起摊位,放上灵符、丹药、法器,叫卖声传出老远。 远离小镇喧嚣,靠近鹿鸣涧、与小镇隔着一条长长山洞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高塔,名叫摘星塔。 如果请帖上所说的是真的,云中城的现任天命君羲和,就住在那里。 鹿鸣涧有大量凡人,天命君又没有修为,凡进入鹿鸣涧地界的修士,都要将修为压至筑基,否则难以通过入口处的禁制。 戚无忧看到一块写着“鹿鸣涧”三个金字的巨石,便从花骨扇上落地,信步朝入口走去。 这一路上都很安稳,没遇到什么事,以至于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嬉笑声时,脚步便是一顿—— “想要就来抢啊!” “哈哈哈瞧你那个废物样子,什么热闹都来凑,也不想想自己配吗?” “这边!” “接着!” 入口处的小径刚好由窄变宽,前方豁然开朗。 便见一个身穿靛蓝衣袍,背着书篓的干瘦青年,正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修士戏弄,追着一本在四人之间来回抛接的书册来回跑。 青年细胳膊细腿,一看就不是厉害修士,追着跑一会儿,便没了力气,弯下腰用手支住膝头呼哧呼哧地喘,边仰头在一众嘲笑声中,求道:“求求你们了,还给我吧,我保证以后在也不乱写了!” “你说不写我们就要相信你么?” 其中一个一身土黄的背刀修士接过同伴抛过来的书,翻到一页大声念道:“玄天宗修士大多貌丑,性情粗鄙——” 念到这里,背刀修士腮帮子一鼓,手上就要用力。 青年面色一变:“不要!” 背刀修士却没理他,撕拉一声,把那一页扯了下来,团起来握在手里。 在松手时,那一页纸就成了细碎的粉末,随风扬去。 青年怔住,突然发了疯一样扑上去抢,背刀修士被他撞得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顿时恼羞成怒。一脚将青年踢飞出去,直接把手中的书对半撕碎,一边撕一边骂:“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玄天宗的名声都被你这种杂碎给败了!” 撕了一本书还不够,他又指挥另外三名修士道:“把他的书篓抢过来,里的书都撕了!指不定他都胡写了什么,日后说出去,被编排的宗门还要谢我们呢!” 那青年被踢得嘴角溢血,闻言惊恐地爬起来抱住自己的书篓,大喊:“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你看我们能不能!”另外三人应声围上去。 戚无忧:“……”啊。 修士霸凌普通人,堪称仙侠里的经典情节了。 堪比武侠里主角经过酒楼时突然听到一声“非礼啊!” 他好歹是个编辑,深谙此类里重要角色外出必遇麻烦的铁律。 路遇事端,最好能避则避,免得卷入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节里去。 但他来得很巧,此时鹿鸣涧入口正好无人经过,若他走了,那青年少不得要被修理一番,被打死都说不定。 正犹豫要不要出手管这个闲事时,被围住的青年透过四名修士围成的人墙看到了他,眼前一亮,顿时喊叫起来:“道友!道友留步!求道友帮帮我!事后必有重谢!” 四名修士齐刷刷转头,八道目光刷地射了过来。 戚无忧:“……” 这下不帮都不行了。 既被看到,戚无忧便负手从小径中走出。 他此行是来调查,不是来惹事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以劝服为主。 礼貌道:“在下路过此地,见几位道友为难一个普通人,多有不妥,依我看,还是将书篓还给——” 话没说完,书篓盖子破风而来。 戚无忧一侧身,竹编的盖子擦着他的衣角飞过,砸到写有“鹿鸣涧”的界石上。 背刀修士一指他:“哪儿来的小白脸?没你的事,给老子滚!” 戚无忧后半句话哽在了喉咙,微笑:“……” 不会好好说话是吧? 对方先动手,他也不在客气,背在后面的手从腰间一过,花骨扇已到了手上,在他掌心一个回旋,脱手朝那四人飞去。 扇风犀利,背刀修士连忙抽出长刀格挡,扇刃一旋,从刀身上滚过,刀身“铿”的一声断裂,下半截崩飞,在背刀修士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 背刀修士倒退好几步,一抬手中刀柄,另一手摸了下额头,捻出血迹,脸上肌肉抖了抖,又惊又怒,张了张嘴,大吼道:“给我上!老子今天就让你们俩一起死在这里!” 剩下的三人中有两人就要往上冲,另一人见到花骨扇却勃然变色,扯住两人衣摆,压低声音道:“是兰芳君!” 被抓住的人一顿,狐疑地看向戚无忧:“这小白脸?” “扇子啊!那是花骨扇!不信你闻!” 花骨扇回旋一圈,正好落回戚无忧手中,他手腕一振,展开扇面横在身前扇动两下。 这时在场五人方觉有一股冷冷的幽香在空气中散开。 在看戚无忧,五指素白修长,骨节同扇骨一般玉润,人如江上之清风,温文尔雅,俊美以极。“真、真是兰芳君?!” 对玄天宗这种原著中都没提及过的小宗门出来的修士,“逍遥三仙”和“兰芳君”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最初认出戚无忧那修士大着胆子道:“阁下可是兰芳君?” 戚无忧但笑不语,上前一步。 四人念及刚才那一扇的威力,腿一软,顿时一叠声地叫着“阁下留步”,后退十几步,转头屁滚尿流地跑了。 “……”就这么点胆子。 戚无忧颇觉无趣,将花骨扇别回腰间,向前走去。 望着四人逃走的方向看了半晌,及至戚无忧从身边经过,青年才猛地转过头,看呆了一般,愣愣地问:“你真的是兰芳君?” 戚无忧脚步未停,也不答话,继续朝前。 青年急忙忙从书篓里拿出纸笔,舔了笔尖一口就算润墨。 抱起书篓艰难背上,追上来一边画一边追问:“你是逍遥仙宗的兰芳君戚无忧?” 戚无忧瞥他一眼,见这人边走边画,手却很稳,几下就把他的相貌特点抓住,勾勒出一个轮廓来。 他偏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青年身上还带着伤痕,嘴角又是血又是墨,却浑不在意。 雀跃道:“兰芳君雅号传遍修仙界,却不是人人都见过他。你若是他,我便将你的画像画下来,与其他修仙界名人一起编纂成集,往后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只要买一本书,便能饱览众多名人雅士,岂不妙哉!” “刚才那些也是名人雅士?” “啊,他们不是,他们是玄天宗的,仗着自己是修士,便在鹿鸣涧欺凌弱小,如此败类,自然也要录入书里,邀仙凡两界共赏!” 戚无忧回忆刚才背刀修士念出来的话——相貌丑陋,性情粗鄙…… 直接舞到人脸上,不追着他打才怪吧? “所以呢?所以你真的是兰芳君吗?你那把扇子是叫花骨扇对吧?能借我看看吗?”青年一个趔趄险些扑到地上,站稳了又追上来。 借修士法器,此人还真是心大。 戚无忧救他也是顺手为之,不愿跟他有太多交集,当即祭出花骨扇,飞身踏到扇面上,御扇离去。 青年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戚无忧的背影,快速在纸上画了几下,一个仙气飘飘的修士模样跃然纸上。 距离游会还有七天,修士们陆续而至。 戚无忧入了小镇,便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 他初来乍到,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游会,打算先观察几天在行动,便在镇上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仿佛是算准了时间,他前脚踏进客栈客房,后脚就有一条灵线钻进房间,迫不及待地缠到了他的手腕上。 他一低头,久违的、带着惊喜的声音便从脑海中响起:“师尊,您出关了?” 第42章 时来运转 能准时报道,小棉袄应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放出灵线来试一试。 戚无忧挑的房间靠街,他打开窗子站在窗前,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恭贺师尊出关!” “我闭关的这些时日,你那里如何了?” “多谢师尊关心,弟子这里一切安好。” “那便好。” 窗外,在鹿鸣涧入口遇到的青年抱着书篓走来,在客栈对面寻了个地方,从书篓中掏出一块折得乱七八糟的灰布扑到地上,将书从书篓中拿出,一本本摆上去。 戚无忧扫过去,看到那些封面上写着:《仙门雅士图鉴》、《名流兵器大全》、《修仙界故事选》、《云中城往事》、《鹿鸣涧的前世今生》…… “……” 有科普读物那味了。 戚无忧正待关窗,便见一个彪形大汉从长街尽头走来,停在青年的摊位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两页扬手一甩,就把书扔到了行人不绝的大街上。 青年腾地站起来就要去捡,但街上人来人往,那本书很快就被踩烂。 他气急转头,向那彪形大汉伸手:“赔钱!” “赔钱?老子还没向你收钱呢!知道这是哪儿吗?这是老子占得地盘!敢占老子的地盘摆摊,活腻歪了是吗?还不带着你这些废纸赶紧滚!” 大汉说着一脚把青年的摊位踢了个七零八落。 书摊被掀,青年仓鼠似的去把掉落在地的书籍都捡回来。 大汉以为他要走,便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往外掏自己摆摊的东西。 谁知青年拢了一怀的书,往大汉面前一挡,伸手道:“这几本书脏了不能卖了,加上刚才你扔掉那本,一本两块灵石,一共五本,十块灵石。” 街上有人停下来围观。 大汉大约没见过如此要钱不要命的人,呆了一下,才想起来生气,面色一厉把人搡远,直接把青年的书篓踢翻了,怒道:“要灵石?老子今天把你打成个灵石样!” 一大堆摆得规整的书籍都被扔到了路上。 青年瞪大眼睛,被气得颤抖,瞥了眼街上的书,这下也不去捡了,直接扑上去撕打大汉。 鹿鸣涧多是凡人和散修,打架的是两个不知底细的修士,一时间没人上去拉架。 “……” 戚无忧不知是该感叹青年多灾多难,还是该纳闷怎么好死不死又被他撞到。 与在鹿鸣涧入口时不同,街上这么多人,总会有一个仗义执言的。 这一次他不打算趟浑水,退后就要关窗。 谁知关窗前一秒,那青年眼尖,一眼瞄到了他,表情如同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不妙。 戚无忧砰地把窗子关上。 但青年高亢的声音还是从窗缝传了进来:“兰芳君!兰芳君救命!这里有人恃强凌弱!你看得下去吗?你再不来我要被打死啦兰——芳——君!” 戚无忧:“……” 他真不该多管闲事,就让那四个玄天宗修士把这人打死算了。 兰芳君是什么人? 修仙界出了名的雅士。 让人知道他在场,见到这种场面却不出手,以后在修仙界还怎么混? “师尊?”从刚才起,师尊那边便没了动静,洛云彰又唤了一声。 戚无忧心累地回了句“我这边有事,晚上再说”,便不再管腕上灵线,打开窗将花骨扇掷出。 扇身从两人中间飞过,撕打中的两人感觉到寒气逼近,连忙向两边分开。 街上的人里不乏见过戚无忧或者认识花骨扇的,见状不约而同地望向客栈的方向—— “花骨扇!” “真是兰芳君!” “没想到逍遥仙宗这次也来人了。” “如此盛会,逍遥仙宗有人前来不是很正常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以往云中城有什么事,逍遥仙宗都不出面的。” “啊,是因为洛九……?” “嘘——!兰芳君在此,莫要乱说话,免得惹火上身!” 街上人议论纷纭。 青年被花骨扇分开,翻倒在地,一骨碌爬起来整整衣服,热情地对戚无忧招手:“多谢兰芳君出手相助!没想到又在这里碰到你了!” 那大汉见他和戚无忧打招呼,以为两人认识,顿时慌了。 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点一点地退出人群。 青年余光瞥到他要跑,三两步奔过去,一把抓住大汉的衣摆:“你还没赔我灵石!” 那大汉吓了一跳,甩开他,一手挡脸一手从口袋里掏出灵石往后一扔,一溜烟地消失在街道拐角。 青年脸上放光地追着灵石跑:“让一让,哎,您抬下脚,踩着灵石了。” 一边捡一边道:“收录兰芳君在内的《仙门雅士图鉴》一本只卖两个灵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戚无忧:“……” 怎么有种被蹭了流量的感觉? 被下方一堆人注视,戚无忧淡笑着颔了下首,从窗子前离开。 青年捡完灵石一抬头,见戚无忧已不在窗前,连忙把自己的书篓收好,抱起来跑进客栈。 掏出一小袋灵石往桌上一拍,道:“开一间兰芳君旁边的房!” 戚无忧正待打坐,便听到噔噔噔的上楼声,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咚一声什么东西被放到地上。 那脚步声匆匆出门听到房门前,房门啪啪被敲响:“兰芳君?兰芳君你在吗?” 戚无忧真是无比后悔两次出手,本想他不出声,青年敲一会儿门便会觉得无趣离去,没想到这人怪有毅力,大有一副里面的人不答应,他就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戚无忧被他搅得难以凝神,只得应了一声:“何事?” 青年欢快道:“啊,你在里面啊,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 以为他出去了还敲这么久,是有病吧? 青年在门外自顾自道:“兰芳君两次仗义出手,我甚是感激,但我既没钱又没修为,没什么能帮得上兰芳君的,便想送几本书给兰芳君,望兰芳君收下。” 戚无忧:“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走,赶紧走,走快点儿。 “啊,这怎么行?若没有兰芳君,我如今能不能站在这里还不一定,兰芳君还是收下吧,否则我寝食难安,夜难入寐啊。” “……” 戚无忧正想客套两句打发了他,忽地想起在青年书摊上看到过的两本书,到嘴边的拒绝咽回去,起身打开房门。 青年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声音,戚无忧一开门,他一下子扑进门里,戚无忧抬手一道灵气把他托住。 戚无忧无语:“……” 青年不尴不尬地直起身,说道:“哈哈,兰芳君又救了我一次。” 戚无忧面无表情:“若道友一定要有所回报才能安心,便让我选两本书吧。” “好!”青年一口答应,“兰芳君要什么书,尽管说!”说着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戚无忧踏出门外,说道:“《云中城往事》和《鹿鸣涧的前世今生》。” 青年钻进自己的房间,没一会儿便倒腾出两本书来,其中一本封面上还印着一个大大的脚印。 他用衣袖蹭掉上面的脚印,干笑道:“刚才被人踩着了,望兰芳君不要介意。” 戚无忧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两本书随手翻一下就要回房细看。 青年从后面道:“兰芳君是对云中城和鹿鸣涧的事有兴趣?那只看这两本书是不够的。” 戚无忧转头挑眉。 青年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得意道:“最全的东西都在这里,那些书上都只写了一部分,要是一次性写完全了,人家看一本就行了,别的书还怎么卖?” 好家伙,还是个奸商。 戚无忧问:“你对云中城和鹿鸣涧的事很了解?” 青年道:“那是自然,我祖上三代都是做这个的,许多你们这些名门修士不知道的修仙界逸闻、内情我都知道。” 他拍拍胸脯:“兰芳君救了我三次,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戚无忧来之前查了很多有关鹿鸣涧和云中城的书籍,大概知道天命君羲和在此举办游会的原因。 但更深入的内情却伴随着当年那些当事人的身死而湮灭。 他沉吟片刻,扫过青年的脸——青年也是个修士,修为不高,脸上却覆着一个很繁复的易容幻术。 这也是他几番见到青年,都不愿与他多谈的原因。 青年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侧,说道:“啊,这个啊,这是我从一个散修那里买来的,花了我三十多块灵石呢,兰芳君也看到了,做我们这一行的,很容易被人记恨,没点自保手段可不行。” 就他这眼力见儿,有多少自保手段都够呛。 青年修为摆在那里,任他怎么样也翻不出花来,心中对云中城和鹿鸣涧的好奇占了上风,戚无忧道:“道友与我一同下楼喝茶详谈,如何?” “正有此意,兰芳君,请!” 青年话多且密,下个楼的功夫,便把自己透了个底儿掉。 “兰芳君叫我阿盏即可,一介散修,没有师门,我祖上都是凡人,他们都死啦,现在就剩我一个人,我不想像他们一样死那么早,便寻摸着做起了修士。 “但我天赋不行,目前只能先靠着脑子里那点秘闻多赚点钱,以后好买点灵丹妙药,把修为堆上去,要是这辈子能像兰芳君这样威风一次,让我下地狱都心甘情愿了!” “……” 大可不必。 戚无忧和青年阿盏在客栈楼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叫了一壶好茶。 阿盏麻利地给两人倒好茶,端起杯子闻了一下,享受地叹了一声。 戚无忧象征性地抿了口茶,便将茶杯放下,切入正题:“你说对修仙界秘闻了如指掌,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我给兰芳君露一手?” 阿盏意味深长道:“别的不说,单说你们逍遥仙宗,仇宗主和樊仙长的关系,不是普通的主仆或者同门那么简单吧?” “?” 什么不一般? 看到阿盏面上暧昧的微笑,戚无忧一愣。 难道仇三仙和樊一祯不是主仆情深,而是……? 他倏地收回思绪,正色道:“仇宗主和樊仙长之事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阿盏一幅“被我说中了吧”的表情,极不真诚道:“那兰芳君就当我随便说说,不要放在心上。” “……” 戚无忧咳了一声,揭过这个话题,回归到正道上来,问:“你可知天命君为何要在此召开游会?”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兰芳君先说说你知道什么?”阿盏耸肩。 戚无忧手指习惯性地转着杯沿,将《反派》中提及的信息抽出来—— “据我所知,是因为二十年前一个叫贺兰的魔头求卦不成,杀了当时的天命君拂垢,还将云中城闹了个天翻地覆,修仙界震怒,百家联合,将魔头驱赶至鹿鸣涧,斩杀于此。” “差不多就是这样,”阿盏点点头,“兰芳君可知,如今的天命君羲和,便是当时号称‘半仙’的老天命君拂垢的弟子?” “知道。” 书里写了。 “唔,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阿盏摩挲下巴思考。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他手指一停,望向戚无忧:“那兰芳君听说过抱一吗?” 这戚无忧还真没听过,似乎是个人名。 “抱一是谁?” 阿盏终于找到一个戚无忧不知道的,回答道:“他便是当年真正斩杀魔头的修士。” 真正? “等等,”戚无忧蹙眉道:“斩杀魔头的不是洛前辈吗?” “那只是表象,”阿盏一脸得色,像个得到了独家消息的狗仔。 卖够了关子,才道:“当年魔头大闹云中城后潜逃,被‘逍遥三仙’和当时的仙界第一美人阮秋霜所伤,四处躲避,连天命君羲和也算不出来他在哪里,是抱一在鹿鸣涧把魔头翻了出来,就地斩杀。“ “他杀了魔头,怎么我没听过他的名号?” “一来是他死得早,杀了魔头没多久,他就也呜呼哀哉了,如今这云中城天命君之位就得是他的。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云中城对他有所忌讳,将他的名字抹了去,除了如今的天命君,和当时在场的‘逍遥三仙’以及阮秋霜之外,修仙界修士都以为斩杀了魔头的就是洛九江呢。” 戚无忧心思一转:“既然只有那几人知晓,你又是从何得知?”阿盏一点磕绊不打,理所当然道:“修士有修士的办法,我们凡人也有凡人的路子啊。我爹二十年前曾去过云中城一带,见过抱一,那时他还没死,这些都是我爹从他那里打听出来的。 “听我爹说,抱一最初只是一介凡人,他一心想要加入云中城,却被拂垢拒之门外,后来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成了手刃魔头的大英雄! “我便是听了他的经历,才想做修士,同样是凡人,说不定我以后也能成为举世皆知的大人物呢!” 他说得神采飞扬,好像已经看到自己日后站到修仙界顶端叱咤风云的模样。 戚无忧却陷入沉思。 阿盏所说,与书里写的大相径庭,但大概率是真的。 至少阿盏自己认为是真的。 毕竟他就是仙宗中人,有很大可能已从仇三仙和樊一祯那里知晓来龙去脉。 就是不知,只要回去问一问也会立刻水落石出,阿盏没必要,也不敢跟他撒这个谎。 来之前,他还以为“三仙”会被针对,是因为有魔头后裔或拥趸要为其报仇。 如果真如阿盏所说,杀死魔头贺兰的另有其人,这推论可能就不成立了。 阿盏好容易从自己的幻想中回归现实,胸有成竹道:“方才兰芳君问我,天命君为何在此召开集会,要我说,他一是为悼念恩师,告慰亡魂,二是为谢当年参与围剿的修士们的恩情,不知兰芳君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见阿盏一脸自信,戚无忧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他这是……遇到传说中的“仙门百晓生”了? 他面露疑色,盯着阿盏仔细打量。 以阿盏的年纪修为,想从零开始积累这么多内情,不太切合实际,但若是常年到处流动收集消息,还世代传承,倒是说得通。 弱质书生般的身板、舌灿莲花的口才,还有欢脱自来熟的性格,确实像是仙侠中这一类角色的标准设定…… 本来戚无忧还想打坐之后去找个无所不知的店小二聊聊,没想到出门随随便便救了个人,就救了个万事通回来! 他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 阿盏被他盯得疑惑歪头:“兰芳君看我做什么?” 顺戚无忧的视线抬手摸到自己的脸,阿盏恍然:“啊,我这幻术吗?这可解不得,不是我不信兰芳君,只是我家里有祖训,要是被谁看了我的脸,就得对我负责了,我不嫌弃兰芳君,就怕兰芳君嫌弃我啊。” “……你想太多了。” 戚无忧难得走运,遇到个能答疑解惑的npc,不想轻易放过,于是道:“我还有一事想问。” 见戚无忧不甚在意脸上的幻术,阿盏松了口气,爽快道:“兰芳君尽管问。” “是关于起凤崖围剿——” 戚无忧在龙隐宗时问过南宫礼,但十五年前,南宫礼和原主一样,年岁不大,没资格参与这等大事,这疑问便一直在他心头悬到现在。 “——我始终觉得奇怪,当时仙门百家,当真是因为云中城的预言,才追杀洛前辈和阮前辈的吗?” 阿盏自打坐下,便是轻轻松松、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身体后仰,将长凳的前腿翘得离地,一听这话,咯噔一声,长凳落回地面,神色古怪起来。戚无忧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心中一喜:有门! 阿盏挠挠头,脸上又皱又褶,可谓是将他内心的纠结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最后一抹脸,把手拍在桌上,说道:“今日问我的人若不是兰芳君,便是打死我也……呃,打死的话也能说啦,但是……” 戚无忧的胃口被阿盏吊起来,追问:“所以是‘是’,还是‘不是’?” 阿盏两手交握,两根拇指上下飞旋,瞥了眼周围隔绝声音的结界,才嘶声说:“怎么说呢……是,也不是,你去问当年任意一个参与过起凤崖围剿的人,他们定会说是,绝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那事实?” “事实么,我也不敢说我知道的一定是真的,不过,我倒是听我爹说,当年有不少修士追杀洛九江和阮秋霜夫妇,是因为魔头贺兰留下来的绝世秘法。” 如同一扇厚重的门在眼前推开了一条缝隙,戚无忧忙问:“什么秘法?” 阿盏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是很厉害,你想啊,魔头贺兰杀上云中城时不过二十几岁,面对仙门百家围剿,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落下风,要不是有‘三仙’助力,谁胜谁负还真不知道呢。 “但在此之前,都没人听说过他,只知道他是从皆可岛上下来的。小小年纪修为却那般高深,修行必得是一日千里才能达到,所以人人都怀疑他身负绝世秘法。” 原著中缺失的拼图在阿盏的提醒下补齐了一块。 戚无忧顺着他的话推下去:“当时盛传魔头死在洛前辈剑下,而那时,恰好洛前辈剑道大成——” 魔头与洛九江的进境之快,修为之高深,放眼当时整个修仙界,应当都是数一数二的。 修仙之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增进修为,盼望朝有一日能得到飞升吗? 如果世间有一秘法,得之修为便可突飞猛进,自此扶摇直上,恐怕就算世间最清心寡欲的修士,都可以为之抢破头颅。 若只将魔头一人的修为归结于秘法,还可以说是偶然。 在有这么个传言的情况下,洛九江刚杀了魔头,逍遥剑便大成,如何让人不多想? “——所以,仙门百家认为洛前辈是从魔头那里的来了修行秘法,而云中城的预言,正好给了这群人讨伐洛前辈的借口?” “这可是兰芳君说的,不是我说的。”阿盏忐忑道:“兰芳君可要小心,这话若是传出去,必得遭到一些道貌岸然的修士追杀,那时脸上叠上十层幻术易容都没用了。” 戚无忧根本没听他说什么。 阿盏的话信息量太大,他还在思量这番话的可信程度。 他之前便觉得不对劲——云中城在修仙界地位是高,但也不是所有修士都信这一套。 整个修仙界倾巢出动,同仇敌忾……果然还是无利不起早吗? 别说是书中修士,便是他这个知晓剧情走向的人都拿不准,洛九江进境飞快,跟那传说中的秘法有没有关系了。 * 皆可岛。 洛云彰执剑望着自己的左腕,透过护腕,感受着绑在腕上的红绳:时隔半年,终于又收到师尊的回应了。 一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身型越发挺拔,气质也更加沉稳,在人群中极其出挑。 花束雪见他落在后面,放慢脚步,到他身边,问:“接下来去哪里?” 洛云彰回神,道:“鹿鸣涧。” “怎么想起——”花束雪顿住,“哦,鹿鸣涧游会快开始了。” 第43章 山洞幻阵 鹿鸣涧游会将至,各路受到邀请的修士们陆续抵达镇上,小镇空前热闹,纵使众人都将修为压至筑基,山镇间的灵气仍是充裕得让人肺腑一新。 兰芳君在此的消息一经传出,不少修士慕名拜访—— 上一次在龙隐宗,戚无忧以养伤为借口神隐,让不少人扑了空。 这下他无处可逃,每天都有人登门拜访,客栈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不是在宴客就是在宴客的路上。 就连花勿也来凑热闹,与他聊起了花束雪等人这一年的历练经历。 戚无忧才知道他闭关这半年里,男主逍遥心法已小有所成,那些看似刁难、不留余地的任务,都被男女主一行人携手攻破。 除了他布置的作业,弟子们还主动提升历练难度,屡次身赴险境又破局而出,心性、修为便是一些成名修士都要交口称赞,同辈之中,罕有人能出其右。 “兰芳君当真是教徒有方,我瞧洛小友小小年纪,已有‘三仙’之风,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 “束雪也非一般同辈修士可比,颇有花宗主少年时的风采,往后定会大有所为。” 两人一波商业互吹。 花宗主捋须道:“应澜自从仙宗归来,修行愈发刻苦,如今在外游历也有一年之久,近日便要回归,仙门大会将至,束雪生辰宴上的比试就要见分晓了。” 提到仙门大会,戚无忧面上附和,心中却是一沉。 他本来是计划着在仙门大会上来一波先抑后扬—— 前面搞点小误会,暂时让洛云彰受点委屈,给“世界意识”交差。 后面操作一番,误会解除,让洛云彰触底反弹,赚回十倍百倍的好感,他便能平安度过这段剧情。 如今有禁咒限制他的行为,此前的设想全都废了。 花勿的话让戚无忧紧迫感倍增,他有种预感,鹿鸣涧游会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这一次解不开禁咒,仙门大会他大概率要走原著剧情,到那时…… 胸口幻痛一下,戚无忧的呼吸被冻住。 青天白日,有灵气护体,仍是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攀了上来。 * 皆可岛。 洛云彰与同门耗费一月,将岛上魔修尽数清除,正要离岛前往鹿鸣涧。 一行人与岛上的凡人及修士道别,御剑升空。 很快就能见到师尊,本该雀跃。 洛云彰却心绪不宁,下意识地翻转左腕,思索着要不要通过同心结与师尊联络。 ……游会在即,师尊应当很忙,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颜如鹿御剑飞出一段距离,发现他没跟上,停下喊了一声:“师弟?你不走吗?” 洛云彰回神,说了声“就来”,御剑跟上。 花束雪停在前方等他,等他飞来,才问:“你不是一直想去鹿鸣涧见师尊?怎么要出发了,反而心不在焉的?” 这一年里,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洛云彰心系师尊,归心似箭。 半年前回了仙宗一次,却因师尊闭关未能见面,他在师尊院外站了好一会儿,才拜别离去。 当时师兄师姐们还都感叹他与师尊情谊深厚呢。洛云彰:“……” 回望了一眼被海水围绕的皆可岛,他不确定道:“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有些不安。” “什么事?”颜如鹿问。 洛云彰思量着道:“皆可岛乃魔头贺兰的故乡,每年魔头祭日,群魔必来此朝拜,近年来声势似比以往弱上不少。 “这一个月,我等在此除魔,魔修略作抵抗便散去,大多成名魔修并未到场,而在此之前,他们已有数年不见踪迹。” 颜如鹿比较喜欢往乐观的方向想:“仙门百家常年联合围剿,被斩魔修不计其数,魔门日渐衰弱不是很正常嘛?” 颜如鹿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洛云彰问:“大魔不见踪迹要作何解释?” 大魔被杀,通常都会传遍修仙界,近几年并无大魔伏诛的消息,便说明他们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活着。 “呃,这个,”颜如鹿挠头,“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打累了,或者被打怕了,想先休息一下?” 洛云彰道:“仙魔之争延续千年,从无疲乏之说。” 经他一提,花束雪也觉得不太对,道:“说起来,每逢仙门盛会,魔修必要生事,三年前的仙门大会便有魔修混入仙门残害修士。 “时逢魔头整年祭日,云中城又在鹿鸣涧召开游会,如此说来,他们确实太过安分了。” 颜如鹿左看看洛云彰,右看看花束雪,“呃”了一声,道:“你们是说,这帮魔修是在暗处酝酿阴谋?如今师尊还有花宗主他们都在鹿鸣涧,若魔修敢在这时候出来捣乱,不是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这颇具野心的四个字触动了洛云彰和花束雪的心弦。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异口同声道:“鹿鸣涧游会!” * 四月初七,鹿鸣涧内山花烂漫,游会如期召开。 游会将持续半月,头两天是正正经经的赏景郊游,各路修士可以趁机拉拉关系,叙叙旧。 但是叙旧拉关系是假,此间修士都是奔着羲和来的。 有的是想求卦,有的就是想见他一面,看看这位号称“一卦定三界”的天命君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然而羲和身份特殊,鲜少近距离与修士们接触。 此番前来,光是随行保护他的人就有十二个,守在摘星塔前。 不到游会开始,任何人都别想靠近高塔一步。 戚无忧与修士们交谈时,旁敲侧击了许久都没打探出云中城的消息来,想要提前去摘星塔拜访,却被羲和弟子拦在了外面。 在他看来,一个算命先生,谱摆得着实有些大了。 等到游会第三日,主菜才被端上餐桌。 戚无忧与花勿结伴,同众多修士一起来到摘星塔下的山洞前。 一名命修弟子见众人前来,拱手道:“晚辈在此恭候各位多时了。 戚无忧扫他一眼——这便是几天前让他请回那位修士。 这几日除了他,被请回的修士少说也有五六十。 有脾气急躁的修士等了两天已不耐烦,忍不住问:“天命君在哪?怎么不见天命君出来?” 这话问出了戚无忧的心声,他无声望向洞口命修,看命修如何作答。 “天命君在摘星塔等着诸位前辈。”命修笑道。 “那就走啊,还等什么?”一个散修抬步就朝山洞走。 有人跟随他向洞口聚拢,但更多的人,包括戚无忧在内都选择了旁观。 就在领头修士距离山洞还有十来米的时候,命修往旁边一挡,站在洞口前,说道:“前辈留步。” 被拦的散修不满道:“又怎么了?不是你说天命君在等着我们的吗?” 身后有修士们应和。 “就是啊,说了游会第三日便与我们相见,现在既不出现,也不肯让我们过去,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还请前辈们稍安勿躁。” 命修始终笑容淡淡的,好似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好声说道:“诸位前辈收到请帖的时候,应知此次游会天命君仅占一卦,彩头只有一个,能见到天命君的,自然也只有一人。” 鹿鸣涧游会来的修士较杂,许多没收到请帖的宗门修士来凑热闹碰运气,刚才带头冲上去的便是个散修。 众多修士资质良莠不齐,一听这话,山洞外嗡地响起了私语声。 命修也不阻止,揣着袖子听众人议论。 戚无忧听了一会儿,扬声问:“不知道友要如何遴选去见天命君的人?” 山洞外因为戚无忧的一句话渐渐安静下来,命修向他颔首,一指身后的山洞,说道:“通过山洞,爬上摘星塔即可。” “那还不简单?” “是啊。” “那你刚才拦我们干什么?” 命修道:“此山洞非寻常山洞,里面四通八达,有天命君亲自设下的迷阵、幻阵、困阵和传送阵,一旦踏入,艰险重重,只有第一个通过的人能得天命君占算,诸位前辈进入山洞之前须得慎重考虑,哪位前辈因此受伤,都非云中城所愿。” 命修这话说得客气,戚无忧却听出了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想见天命君还得通过重重考验,但在场修士听过之后,都觉得以此遴选那个幸运儿很公平。 还有修士互相安慰: “总比以修为挑选强啊。” “是啊,若论修为,谁争得过花宗主和兰芳君呢?” “正是,天命君此法甚妙,谁人都有可能拔得头筹。” …… 戚无忧不由感叹:羲和在修仙界的人望真高啊。 请贴上说好召开游会是为了感谢各宗门二十年前的恩情。 结果大家来了先被晾两天,想见他还得过五关斩六将,居然只有零星几个修士觉得不被重视,有些羞恼,但羞恼之后也只得服从。 看来天命君一卦的诱惑力不是一般的大。 “此次遴选以十二日为期,至游会结束还未有人登上摘星塔,便请诸位前辈自行散去。” 说完之后,命修从洞口前移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不知山洞幻阵的深浅,都有些迟疑,刚才想冲在前面的几个散修也犹豫起来。 戚无忧虽觉得羲和的架子摆得有点大,但他现在有求于人,实在迫切,明知被挑选也要顶风往上冲。 对身旁的花勿道:“花宗主,我要先走一步了。”说着甩袖上前,对众修士拱手道:“便由在下为诸位道友开路吧。” 转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揽袖,踏入了山洞。 有心思多的修士想着跟在他后面可以避开一些陷阱,捡点便宜,一见他在洞口消失,赶忙跟进去。 怀着同样念头的修士不少,一大群鱼贯而入,剩下想观望的都怕去得晚了被前面的人抢了先机,匆匆追上。 从外面看,山洞里面黑漆漆的,以山洞入口处的墙壁为界,一旦身体进了山洞范围之内,便如同来了另一个空间。 踏进山洞的一刹那,戚无忧眼前的景象变换,没有想象中昏暗的石窟,而是一步跨到了鹿鸣镇的大街上。 “?” 他猛地回头,乍一看入口已经不见,身后是一条往无尽远处延伸的长街,唯有“方外之眼”附带的直觉,能在坐落着一排房屋的地方,看到那条来时的路。 好厉害的幻术! 戚无忧对羲和的好奇又加重了几分,将花骨扇拿在手中,挡在胸前,稳步朝前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他便从街道旁边的房屋、建筑的新旧程度看出了这里与他住了几天的鹿鸣镇有所不同。 经过在山洞外落榻的客栈时,戚无忧不经意地往里面一瞥,看到了年轻不少的掌柜正打着呵欠打算盘,心下有了判断:幻阵展现的,大约是十几二十年前的鹿鸣镇。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脚底都有一根灵线,说明这些人都是幻阵的产物,但这些人的表情极其灵动。 不远处有一个妇人在和路边摊主杀价;近前有一个小姑娘摔倒在路边,哇哇哭起来,边哭,还没嚼完的糖葫芦便从嘴里掉了出来;几个抬着轿子的人与他狭路相逢,几次挪向同一个方向,其中一个人还瞪了戚无忧一眼…… 人、事、物、景都相当逼真,能还原到这个地步,戚无忧心想:羲和一定对鹿鸣镇很了解。 幻阵与真实的鹿鸣镇很接近,进来的修士很容易被迷惑,把这里当做真的鹿鸣镇,迷失其中。 应是怕有人能像戚无忧一样看出区别,羲和还特别狡猾的把真正通往山洞外的路,设在了街边一条脏兮兮不起眼的沟渠上。 而鹿鸣镇人来人往的“大街”其实是一条把人引入山洞岔路的小道,若有谁真沿着这条大街走,怕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戚无忧走到沟渠前,明明幻阵中没有味道,他还是嫌弃地把花骨扇抬起挡住了下半张脸。 好家伙,羲和不会是在针对洁癖吧? 就在他抬高视线,打算眼不见为净地踏上沟渠的时候,突然有一道身影从他身后跑过。 那人身穿一身靛蓝衣袍,体态和身型瞧着都很眼熟。 “阿盏?!”戚无忧没想到会在幻阵里看到他,脱口叫了出来。 阿盏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蓦地停住,转身在街上搜寻,却没找到叫住他的人,一脸莫名地回身跑远了。 怎么回事?戚无忧微讶。 此处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鹿鸣阵吗? 阿盏为什么会在幻阵里,而且年岁看起来和现在没有任何区? 心下隐隐不安,他当即改道,转身朝阿盏消失的方向追去。 沿着长街往前走了一两分钟,戚无忧又看到阿盏的背影。 他正停在一个摊位前,买了个烤红薯,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处院落,推门进去,从里面把门关上了。 戚无忧能看到院落所在的位置是山洞中一条死路的尽头,却看不到门后幻境中的景象。 犹豫片刻,他走到门前,试探着把手伸出去,推了下门。 手碰到门板的一刹那,戚无忧听到了“嗖”的一声,瞬时来到自己的记忆深处,无数记忆碎片哗啦啦从眼前飘过。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他在书外世界做编辑时的记忆—— 当时出版社的当红作家正在筹备新书,这人出了名的难伺候,反复无常还喜欢为难编辑,带他的编辑被骂跑了好几个。 如此鬼见愁的作者谁都不愿带,便被分到了当时还是新人的戚无忧那里。 戚无忧提前把他的大纲仔细看了几遍,约他在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坐下之后没等他开口骂,就是一顿狂轰乱炸地猛夸:“老师,您这个男主性格真的太有特点了,还有这个系统也很有意思,我真不知道您的大脑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出这么精彩的情节,您真的太出色了,只要能按照大纲写一定没有问题……” 那作家是个带点直男癌的gay,抱手将戚无忧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脸红地把脸转了过去。 戚无忧一直很排斥这段过往,此时大脑却不受控制地自动回想。 “?” 记忆快进到他被那个作家纠缠甚至被追到家门口的场景,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倏地把手收回,脑海中那些令他反感的画面顿时消失。 怔怔看着眼前的被推开的大门,戚无忧骂了一声。 艹。 怎么感觉这个幻阵有点邪门? 刚才那一下记忆回闪,让他暂时丧失了时间感。 他不确定过去了多久,怕跟丢了人,往身后看了看,确保不会有人突然从后面扑上来,迈过门槛走进院里。 院中有一颗枫树,枫树下摆着一张棋盘,阿盏还在,正和一个身穿黑红衣袍的人对弈。 这又是谁? 好像和阿盏关系很好的样子。 此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眉目英朗,身型挺括,大剌剌岔着腿坐在棋盘前,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拿起一颗棋子落到棋盘上,笑眯眯地说:“你又输了。” 戚无忧走到棋盘边俯身一看,阿盏确实输了,而且还是输得一塌糊涂那种。 他这棋力,怎么说呢,是抓一把棋子随便一撒,都比他累死累活下得好的程度。 但阿盏菜不自知,以为青年是在诈他,低头看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真的输了,丧气地往后一坐。 青年左手手肘抵在膝盖上,一手撑着侧脸,朝阿盏勾勾手。 阿盏的脸顿时哭丧起来,把额前碎发撩起往前倾去,哀求似的说:“阿盏,你能不能轻点?” 戚无忧扇扇子的动作一顿,“?” 怎么又来一个阿盏? 黑衣青年说:“好,我轻点。” 阿盏面露喜色,把头伸过去。 黑衣青年手虚握着停在阿盏面前,手指一弹,只听“嗑”的一声脆响,阿盏“嗷”的一声捂住额头滚倒在地上,眼泪哗哗流,两腿乱踹了半晌,半天说不出话。 戚无忧:“……” 太狗了。 青年看他满地打滚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从棋盘边上拿起热腾腾的烤地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阿盏滚了半天,才挨过那波疼,泪眼婆娑间,看到青年吃地瓜吃得开心,气急败坏地骂道:“贺!兰!盏!你、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戚无忧:“???” “好呀,我这就滚。”青年痛快地拿起地瓜就朝门外走去。 阿盏眼睛睁大,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追上去:“谁让你把烤地瓜也拿走了!” 棋盘前的两人转眼间走空,戚无忧懵然转身。 阿盏,贺兰盏,魔头贺兰…… 此前大家都是魔头贺兰、贺兰地叫,他便以为魔头姓贺名兰,若是,魔头姓贺兰呢? 贺兰这个姓不算常见,又是在鹿鸣涧,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如果这个名叫贺兰盏的黑衣青年便是魔头贺兰,那住在他隔壁房间,二十年间没有变化的“阿盏”又是谁? 戚无忧连忙原路返回街上,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贺兰盏和“阿盏”却都没了影子。 他在小院中一进一出,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 晴天转阴,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望过来的目光都阴仄仄的,走出去老远还回头暗暗瞄他,像是发现了一个外来者,正通过眼神交流如何弄死他。 戚无忧后背汗毛乍起,脑子里警铃大作。 不对劲,此地不能多留了! 他顾不得寻找贺兰盏和“阿盏”,用花骨扇挡住脸,从山洞岔路中出来,匆匆回到通往山洞之外的路上,闷头向前。 快到出口处时,他听到身后似乎有人拖着重物追了上来。 那感觉就像被鬼屋里拖着链锤的“鬼”到处追杀。 怎么好好的突然发展成了大逃杀?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被抓到了准没好事! 此地空间看着开阔,实际上还是在低矮的山洞中行进,无法御扇,戚无忧只好加快脚步,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朝着镇上某间房屋的后墙冲去。 穿过某个界限时,眼前屋舍和耳边小镇上的嘈杂声刷然消失,前方天光大亮,正值正午。 衣摆还没完全从山洞中脱离,身后凉意袭上后颈,戚无忧回头,只见十几只大小不一粗细有别的手朝他伸来,似乎想将他拖回去。 那一瞬间,头上的血液都褪下去,心跳漏了一拍,他连忙一个旋身,将衣摆抽出。 十几只手刮过他身后的发丝,在阳光下化去。 再看山洞,黑洞洞一片,又静又空,方才鹿鸣镇上的一切,似乎从来没存在过。 “……” 好险! 戚无忧还没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解,便听有人在身后道:“恭喜兰芳君拔得头筹。” 乍一听到有人说话他心脏差点停跳,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转过身,只见之前在入口处的那位命修弟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 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戚无忧喉结滑动了一下,克制着轻出一口气,待额角青筋不再乱跳,才问道:“我是第一个出来的?” “正是。”命修笑笑,向前走去,说道:“兰芳君请跟我来。” 戚无忧跟上命修,心有余悸地回头看身后的山洞。 无论是他在叩门时突然闪回的记忆,还是环境里出现的贺兰盏和“阿盏”,以及最后那些试图把他拖回去的手,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羲和……到底是什么来头? 为何会设下如此诡异的幻阵? 他好像犯了一个错误,戚无忧心想:从他穿书过来,他便习惯了用编辑的视角去看书中出现的角色。 像他初见“阿盏”,见他知道修仙界秘辛,便把他对号入座到“仙门百晓生”的角色当中,还想方设法用逻辑将他的无所不知合理化。 如今一想,他祖上皆是凡人,能挖掘到那么多秘辛,可能吗? 再进一步,他在鹿鸣镇入口遇到“阿盏”,真的是偶然吗? 还是说是他多想了,“阿盏”所说皆为真,也确实是他初窥门径的修士,此处幻境才是羲和在造假? 贺兰盏,羲和,还有“阿盏”这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到底是什么关系? “冒昧问一句,”戚无忧突然停住脚步,“天命君如今年岁几何?” 命修诧异,似乎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回答道:“天命君近知天命。” 近知天命,那就是将近五十岁。 当年“阿盏”看起来有十七八岁,二十多年过去,现在大约也有四十多岁了,很有可能是鹿鸣涧围剿的亲历者。 “阿盏”亲口说只有羲和、“三仙”以及阮秋霜知晓当年事。 幻境中“阿盏”与贺兰盏相处的细节又如此清晰,就像是羲和曾像戚无忧刚才那样旁观过一样。 但看“阿盏”和贺兰盏的反应,不像是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样子。 戚无忧突然将花骨扇往掌心里一砸——“阿盏”和天命君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第44章 云中城主 命修将戚无忧带到摘星塔下,停在门外,说道:“请兰芳君独自登塔。” 戚无忧点头,往塔内走去。 大约是怕有人登塔袭击,塔内设有禁制,任何人来了,都得顺着台阶一点一点爬上去,每隔几层,便有一名修士把守,谁要闯塔,怕是都要经历一场恶战。 戚无忧神色坦荡,拾级而上,一手拿着花骨扇,另一手不经意地擦过腰带,在腰带中寻摸着一旦打起来可以应急的法器。 他不得不防—— 修仙界实力就是底气。 戚无忧初见“阿盏”,以为他修为低微,翻不出什么花来,便有所松懈,对他的许多行为也没有深究过。 直到他在幻境中看到“阿盏”十多年来,容貌都没有变化,才知自己被骗。 能修到驻颜的地步,“阿盏”的实际修为一定比表现出来的要高。 以他层次,应当不至于被玄天宗的四个修士拦住为难。 如今想来,自己穿书这些时日,不是在逍遥仙宗处理原著剧情,就是在闭关,根本没出去见识过,更不知这世间有多少能压制修为的术法和法器。 细究下去,他两次遇到“阿盏”都过于巧了。 尤其是在鹿鸣涧入口那一次——游会将至,各路修士云集,应当是人流如织才对。 怎么偏偏他来的时候就碰到了空档,方圆几里杳无人迹,还撞上了“阿盏”被修士欺负呢? 回想起来,偶遇“阿盏”的两次他都有离开的机会,是“阿盏”先喊住他,他才被迫出手。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生根发芽。 戚无忧越来越觉得,两次“偶遇”都是“阿盏”一手制造的。 “阿盏”的目的是什么? 攀到塔顶,台阶尽头是一扇古朴的木门。 戚无忧扫过旁边的窗子,为自己找好退路,才转头盯着那扇门,戒备道:“逍遥仙宗戚无忧,拜见天命君。” 话音落下,“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戚无忧站在原地没有动,视线落入门里。 与他想象中的奢华糜丽不同,天命君的临时住所格外的朴素,偌大房间里只摆了几样家具,纵使开着窗子,屋子里仍有些昏暗,像是外面的阳光难以照进来一样。 正对门口敞开的窗子前放着一把太师椅,太师椅的椅背挡住了坐在上面的人的身体,只露了个后脑勺出来。 以修士目力,戚无忧一眼便看到这人头发灰白,与青年模样的“阿盏”完全不同。 “?”戚无忧顿住。 这时,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开口了:“兰芳君不进来吗?” 头发对不上,声音更对不上。 此人声音一听便是个中年人,甚至透出了些许老态,与戚无忧之前的想象多有不同。 他脱口问:“阁下便是天命君?” 话一出口,戚无忧就有些后悔。 他有此一问,便透露出他不认面前的人。 若是原主和此人见过就糟糕了。 戚无忧大脑飞快运转,想为自己一时的莽撞找退路,不想椅子上的人并未在意他的话,笑了两声,说道:“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 很难通过羲和的回答判断他与原主究竟见没见过,但至少能听出他很随和。 戚无忧目光闪烁,手还是没从腰带上放下来,踏进房中。 太师椅旁边还有一把椅子,中间摆着一个茶桌,一个茶壶两个杯子放在上面,似是屋主在等人。 天命君羲和没站起来,也没转身,只是抬手示意:“兰芳君,请。” 戚无忧瞥那把椅子一眼,一步步靠近,绕过椅背,来到前面。 天命君羲和的长相尽收他的眼底—— 与“阿盏”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阿盏”看起来十来岁,浑身上下洋溢着少年气。 眼前的天命君,据命修所说五十来岁,看起来却快六七十,脸上沟壑纵横,衰老模样比之龙宗主更甚,形容枯槁,眼神无光,像个……装了一双玻璃眼的木雕摆件。 天命君受修仙界追捧,有享不尽的丹药法器,四十多岁在命修中算是正当壮年,怎么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戚无忧没能控制住惊讶,面上掠过一抹异色。 蒙尘玻璃似的眼珠忽地转过来,倦怠的视线落到了戚无忧脸上。 被这一双木讷的双眼注视,戚无忧觉得自己的关节也要变得僵硬了。 羲和下坠的嘴角动了动,说道:“老朽已在此恭候兰芳君多时了。” 等他? 讶异之上更添惊奇,戚无忧捕捉到他话语中别样的意味,“天命君知道会是晚辈来登塔?” 羲和笑了笑,肌肉抽动时,像是有人想要单手揉皱一块纸壳,僵硬又不自然,“若是连这点都算不到,老朽这天命君的位子,便要让出去了。” 命修真有这么神奇? 戚无忧道:“天命君算法高深,晚辈敬服,既然天命君早知晚辈要来,能否算出晚辈的来意是什么吗?” 他话里话外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 羲和却不以为忤,和善道:“老朽功夫还不到家,须得兰芳君亲至投掷星珏,但有人——” 有人什么? 戚无忧还想听下去,却见羲和突然眉心颤抖,扶在椅子把手上的手蓦地收紧,手背青筋暴起,声音戛然而止。 “天命君?”戚无忧不明就里。 羲和眉心攒聚,没有出声,静了足有两三分钟,攥住扶手的手才松开。 缓了一会,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道:“‘此行来意’,这便是兰芳君想让老朽占算的?” “?” 几息之后,戚无忧反应过来,忙道:“自然不是。” 开玩笑,他又没病,通过那个诡异的幻阵来见羲和,怎么可能问这种问题? 他来鹿鸣涧,一为找出幕后黑手,为解开禁咒。 若羲和就是给他下咒的人,他一踏进鹿鸣涧,就相当于是在裸奔。 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羲和与此事无关了。 或许是每个前来求卦的人都要历经一番思索,羲和静静看着窗外,没有催促他。 戚无忧考虑许久,绕开禁咒的限制,拐弯抹角地问:“天命君可否为晚辈占算出,当下与晚辈联系最紧密的人是谁?” 都神魂交融了,与他联系最紧密的人只能是下咒者。 羲和从腰间拿下一串乳白色的玉制月牙板,每一枚都是桃核大小,一串共有四枚,以灵线相连。 “请兰芳君投掷星珏。” 戚无忧双手接过月牙板,翻转观察。 月牙板的正反面都刻有无数银点,银点有大有小,如同天上的星子。 原来命修用来算卦的星珏就长这个样子。 就戚无忧所知,命修的算力是以能解读的星珏数量来判定的。 云中城有史以来算力最强的命修就是羲和的师尊拂垢,他用的是五星珏,也就是五块这样的月牙板。 区区几块月牙板便能定三界? 作为一个在书外世界生活了十多年的人,戚无忧对此存疑。 但他仍是忐忑地合拢手心晃了晃,一松手,哗啦一声,四枚星珏掉在了太师椅旁边的茶桌上。 羲和扭过头看了一眼,扬手一扫,四枚星珏被打乱。 戚无忧忙问:“如何?” 羲和摇摇头,说道:“请兰芳君另寻他事,老朽重新为你占算。” 戚无忧眉梢微动:“这是为何?” 羲和道:“与兰芳君联系最紧密的人,非同寻常,不是云中城能招惹得起的,老朽并非无牵无挂,不想惹祸上身。” “……” 这是算不出来,还是真的不敢招惹? 若是后者,戚无忧心中打鼓——以云中城在修仙界的地位,都不敢招惹那人…… 原主到底上了一条什么船? 羲和补上一句:“与此人相关,皆不能算,还请兰芳君不要为难老朽。” 戚无忧语塞。 他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幕后黑手和禁咒,结果一个算了不能说,一个根本就说不出口。 他有一瞬间的泄气:“除此之外,晚辈没有想占算的事……” “阿盏”的话在耳边回荡,他忽然福至心灵,说道:“不知晚辈能否将这一卦,换成三个问题?” 羲和:“……” 戚无忧以退为进:“除方才之事,晚辈别无所求,若有不妥,前辈无需忍让,晚辈可以马上离去。” “无妨,是老朽失言在先,”羲和道:“你问吧。” 羲和不肯为他占算,戚无忧只能自己去缩小范围。 酝酿了一会儿,道:“第一个问题,晚辈来鹿鸣涧之前,一直以为魔头贺兰是死于洛九江洛前辈之手,近日却听说杀死的魔头的,是一位名叫抱一的修士,不知此事是否为杜撰?” “非是杜撰。” “阿盏”说的是真的。 魔头贺兰还真不是洛九江杀的! 戚无忧忙问下一个问题:“晚辈听说,十五年前,洛前辈与阮前辈遭到修仙界追杀,其实是因为一本绝世秘法,这说法是真是假?” “……”羲和默了默,才道:“假作真时真亦假。” 什么意思? 什么“假”做了“真”,哪个“真”又“假”了? 这怎么还带谜语人的? “前辈所言何解?” 羲和动了动,往身后瞥了一眼,说道:“这是第三个问题?” “……” 第三个问题他要留给“阿盏”。 戚无忧摇头,说道:“前辈在山洞中设下的幻境中,有一个与魔头贺兰对弈的人,此人晚辈几天前还见过,他对十年前的秘辛了如指掌,晚辈的第三个问题是:此人是谁?” “兰芳君说错了。”羲和道。 “什么?” “山洞中的幻阵,并非老朽所设。” “?” 那命修分明说是…… 就在这时,门外台阶上传来声响,有人正步履平稳地朝这边走来。 戚无忧霍然转身。 “阿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话中带笑:“兰芳君想知道我是谁,怎么不亲自来问我呢?”! 第45章 魔气禁制 门被推开,只见“阿盏”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进来。 他视房中的戚无忧和羲和为无物,直接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感叹道:“这里果然没怎么变。” 太师椅上的羲和嘴唇紧闭,与戚无忧说话时脸上硬挤出来的僵硬表情都没了,此刻就像是个中空的泥塑,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你们怎么不说了?哦,不用管我,继续聊你们的。” “阿盏”从窗边回头,贴心道。 戚无忧瞥了眼羲和,灵气从掌心溢出,流到了花骨扇上。 “阿盏”恍如未觉,勾头打量羲和:“天命君是乏了吗?” 他直起身,拍拍手,笑道:“那便请天命君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想与兰芳君谈一谈。” 门外之前守在塔中的修士进门,分列在门口两边:“天命君,请随我们下去休息。” 羲和抬眼,从“阿盏”身上扫过,挪到戚无忧身上,然后移回来,半晌,起身,缓慢地走向门口,两名修士在他出门后将门关上了。 摘星塔塔顶的屋子里就只剩下戚无忧和“阿盏”。 “阿盏”心大地坐在窗沿上,双脚离地,转身往外看。 他此刻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甚至无需动用灵力,稍微一推,他就会从高塔跌落。 但戚无忧没有动——“阿盏”敢露空门,说明有恃无恐,那么他的处境就更糟糕了。 “阿盏”吸了一口山涧空气,颇享受地说:“我今日发现了一桩趣事,心情很好,兰芳君有何疑问,尽可问出来,说不定我会回答你。” “……” 窗前是阿盏,门外是十二名修士,屋子里唯二两个出口都被堵住了。 发现无处可逃后,戚无忧冷静下来——“阿盏”大费周章地骗他,说明他还有,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索性借机解一解心中疑惑。 “你究竟是谁?”他单刀直入。 “直奔主题,兰芳君好急的性子。”“阿盏”评价。 他呵呵笑了两声,转头说:“我是把兰芳君请到这里的人。” “什么意思?” “阿盏”张开双臂,向戚无忧展示窗外盛景,“意思就是,这场游会,是我特意为兰芳君召开的,兰芳君满意吗?” 戚无忧眼皮跳动,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平稳地问:“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见你,”“阿盏”笑眯眯道:“本来我以为你会和男主一起来,没想到只来了你一个,但无所谓,结果没差。” “男主”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击在戚无忧的耳膜上,带起的震颤,蔓延到了头顶。 戚无忧瞳孔震了震,“你……说什么?” “阿盏”哼笑:“兰芳君不是听清楚了吗?” 接着,他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轻松道:“我也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系统说,只要我把请帖送到逍遥仙宗,你就会和男主一起来到鹿鸣涧,啊,难道是因为兰芳君也是穿过来的,所以产生了变数?” 系统、男主、穿过来…… 一时间,错愕、震惊、喜悦、还有独在异乡多年突然遇上老同学时的安心熨帖轮番涌上心头。 “阿盏”能说出这样的词汇…… 饶是戚无忧一向镇定,仍是被这个天大的惊喜砸晕了头,蓦地收扇,上前一把抓住“阿盏”的手臂,确认道:“你、你也是穿过来的?” “阿盏”低头扫过戚无忧抓着自己的手,凝了一下,微笑道:“当然。” 一时间,种种疑点都得到了解释。 难怪“阿盏”知道那么多! 他也是个穿书者! 在一本书里,遇到另一个穿书者,就好比在一个全是白色无脸纸片人的世界里,唯二的两个彩色纸片人相遇了。 举目四望皆是异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同类,那种亲近感和信任感来得是毫无道理的。 提防了半天的人同是穿书者,戚无忧提了许久的心落回了肚子里,既惊又喜,问道:“那你穿成了谁?正派还是反派?羲和怎么这么听你的话?我没在正文里见过你的角色,你是隐藏剧情里的吗?” “阿盏”细致地观察着戚无忧的表情,松弛道:“姑且……算是反派吧,应该就是隐藏剧情里的角色,贺兰舟,你听过吗?穿过来之前,我也不知道有这个人,但他好像和云中城有些关系,羲和也是听命于他的。” “贺兰舟?听名字好像和魔头贺兰有点关系,我在幻阵里看到你和贺兰盏很熟悉,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盏”道:“幻阵中的景象是从这具身体的记忆中截取出来的,应该是真的吧。” “和魔头贺兰认识,连天命君都听命于你,你不会是穿成隐藏boss了吧?” “有可能?你呢?你也是反派吗?” “对啊,我还以为我就是最大反派,穿进来才知道我可能就是个马前卒,我现在心口还——” “还什么?” 后心一跳,戚无忧头疼地改口:“总之就是被人威胁了,不得不走原著的剧情,你知道这东西吗?” “阿盏”不解:“什么?” “嗯……你被人威胁了吗?” “阿盏”歪头:“好像没有呢。” “也是,云中城都要听你差遣,还有谁能威胁你?” 说到这里,戚无忧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问,你是怎么发现我也是穿书者的?” “阿盏”一直安静地听着,戚无忧发问,他才稍稍怔了下,坐直了些,说:“哦,我……是发现书里很多……剧情,都和原著里不太一样。” “?” 一听起手,戚无忧脑子里的某条神经便被触动,幅度不大地皱了下眉。 “阿盏”似乎在边想边说,没有注意到戚无忧一瞬间的异常,继续道:“就我所知兰芳君不擅幻阵之术,不太可能勘破龙隐宗的白雾阵,所以就想引你过来,试上一试。 “你两次救我,便不太符合兰芳君性情,山洞中的幻阵,若是原本的兰芳君,绝不可能通过,你能走出山洞来到摘星塔,我就确定了你和我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乍见同乡人的喜悦渐渐冷却下来。 戚无忧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阿盏”见他神色有异,倾身问:“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戚无忧面上镇定,心跳却悄悄加快,笑道:“我还以为我演得很好呢,没想到在同类眼中这么多破绽。” 也许是他想多了。 戚无忧安慰自己。 他叹了口气,试探道:“没办法,我也是为了活命嘛。你呢?你想打哪个ending?说不定我们还能合作一下。” “阿盏”眨眨眼:“打什么?” 戚无忧侧目:“就是攻略线啊,系统没让你选个人攻略吗?” “哦,这个,我还没想好。” “阿盏”含糊了一句。 “这样啊。” “阿盏”好奇道:“是系统教会的你幻阵之术吗?还有男主,他现在在哪?为什么没来?” 戚无忧道:“你说仇三仙?他和云中城不对付,而且他还在闭关,你不知道吗?” “阿盏”目光微滞,马上道:“当然知道,但我以为他会提前出关呢。” 戚无忧勾了下嘴角以示回应,但浑身的血都凉了。 不对劲,果然不对劲。 刚才“阿盏”说他如何发现自己芯子换人的时候,他便听出了些许矛盾之处—— “阿盏”知道原著剧情发生偏移,还知道兰芳君的性情,听起来是看过《反派》的。 书里兰芳君戚无忧的恶行简直是罄竹难书,但凡看过书的,了解他这的人设,就不可能有他是不是反派这一问。 他以为是自己多想,万一人家看书跳读没看到结尾呢?便用英语试了“阿盏”一下,“阿盏”好像没有听懂。 他又进一步胡诌系统的作用,“阿盏”还是毫无反应,而且似乎根本不知道要打结局这回事。 《反派》的男主是洛云彰,他故意说错时,“阿盏”非但没有察觉,还出声应和…… 戚无忧手心、后背都开始冒冷汗——此刻坐在窗沿上对着他笑的人,根本不是个穿书者! 从龙隐宗回逍遥仙出发前的那个晚上说过的话在脑海中轰隆隆碾过。 明明不是穿书者,还在这跟他装大尾巴狼,分明是在套他的话! 戚无忧对“阿盏”的身份有了猜测,再看他便觉格外渗人。 “阿盏”始终神色轻松,翘起嘴角,调笑道:“你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说来听听?” 此刻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步,戚无忧挂起笑容,悄悄蕴起灵气,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伸向“阿盏”的脸,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咱们都是自己人,你还带个面具干什么?” “阿盏”唇边笑意不减,却在他的指尖快要触上面具的时候,抬手抓住了戚无忧的手腕。 “兰芳君——” 戚无忧不跟他废话,被抓住手腕的同时,直接发难,反手抓住“阿盏”,另一手的花骨扇直逼对方脖颈。 “阿盏”躲也不躲,忽然一道黑红身影从塔顶上倒挂而下,翻进窗子,一脚踢中戚无忧的手腕。 戚无忧反应很快,手腕一收一推,卸去力道,就势把人拉进来。 正要把这人当做武器甩向“阿盏”时,心口突然猛地一剜,全身失力,冷汗刷地冒出。 被他抓住的人半空中一个翻转,挣开他,一脚将他轰开。 “唔……” 戚无忧疼得蜷起,根本没有力道控制平衡,倒退几步扑倒在地,手中的花骨扇当啷掉在身边。 朦胧视线中,从窗外翻进来的人落到“阿盏”身边,急切道:“义父,你没事吧?” 黑红交叠的衣摆坠落下来,在戚无忧的视野中摇晃。 听声音,正是上次来琼花屿警告他的鬼面少年。 “无事,不是让他你在外面看着吗?”“阿盏”道。 “谁让他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对义父动手?”少年不悦道。 剜痛只有一下,疼过之后便有所缓和。 戚无忧瞥到花骨扇就落在手边不远处,只要稍一招手,花骨扇就会回到他手里。 但他的手指刚有所弯曲,便见一双鞋尖停在面前。 “阿盏”不知何时从窗边来到了他身前,居高临下道:“有禁咒在,兰芳君还是不要反抗为妙,还是说,刚才那一下,你还没有疼够?” 想到心痛的感觉,戚无忧的手指倏地收回蜷起,紧握成拳抵在地面上。 喘息还未平复,他断断续续道:“你是……抱一?” “阿盏”笑了,说道:“兰芳君好聪明。”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浸到眼睛里,戚无忧闭了下眼,睫毛轻抖,哂笑一声。 不是他聪明,是该排除的都排除了,就只剩下这一个可能。 与贺兰盏有所交集,对当年之事如此了解,能在不知不觉间控制了天命君羲和,还能算到他会来此登塔……就他目前所知的人物里,只有一个算力非常的抱一。 抱一俯身拾起花骨扇,凑过去闻了一下,问道:“我能问问兰芳君,我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戚无忧:“……” 他不能再透露信息了。 戚无忧不说,抱一也不追问,自行猜下去:“兰芳君是进入话本中的方外之人应当没错,那便是……我猜错了系统和这本书的主角?” 抱一为什么如此确定他就是穿书者? 幻境中的那扇门在眼前浮现,戚无忧惊觉:“你利用幻阵看了我的过往?” “兰芳君不是也看了我的吗?”抱一欣赏道:“那是通溯阵,入阵之人可互通记忆,可惜兰芳君太过警觉,于幻阵一途造诣颇深,交换之下,似乎是我比较吃亏。” “……” “哎,”抱一一叹:“终归是我太过依赖星珏命卦,遇到兰芳君这种让我算不到的人,便束手无策。” 抱一在戚无忧面前蹲下,说道:“兰芳君可否告知,这话本的主角到底是谁?” “……” “应当不是我,兰芳君此前都没听说过我。” 抱一遗憾似的敲着下巴,“兰芳君说修改剧情是为了活命,否则便会被男主一剑穿心,现在想想,你几次三番违背我的意思,不但不肯打压洛云彰,还要对他诸般照拂,让他出尽风头,所以,男主是他吗?” 打也不能打,瞒也瞒不住,戚无忧干脆摆烂:“你既然猜到了,何必问我?” “总要听兰芳君亲口说出来才能安心。” 抱一道:“据我所知,话本的男主总会叱咤风云,称霸一方,我想听听,在兰芳君看到的话本中,我与他结局如何?” 对《反派》剧情走向的了解是戚无忧的底牌,现在便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于是道:“我知道的未必比你知道的多,与其问我,不如自己算上一卦,你不是很会算吗?” 抱一垂眸想了想,笑道:“兰芳君说得对,那便算上一卦吧。” 戚无忧还真摸不清楚抱一的路数,一般知道自己是纸片人,不都得发疯质疑一番吗?怎么抱一这么快就接受了? 而且明知他是方外之人,随时可以用禁咒杀了他,却还好言好语地跟他讲话,怎么看,精神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抱一从袖中拿出一串星珏,道:“劳驾兰芳君再掷一次星珏。” 竟然是七星珏。 这比“半仙”拂垢还厉害。 戚无忧暗惊,但身为案板上的鱼肉,他只能配合地起身拂去尘土,接过星珏捧住摇晃,往旁边的茶桌上一扔。 抱一走到茶桌边站了片刻,弯起嘴角,低声道:“果然如此。” 鬼面少年道:“义父,你算出什么来了?” 抱一没有回答他,而是问戚无忧:“兰芳君信命吗?” 戚无忧:“不信。” “我也不愿信命,但事情总会朝着我算出来的方向发展,似乎只要以命运之名,便可肆意操纵玩弄于人,令人,好生不快。” 说到后半句,抱一眼中笑意褪去,声音冷下来。 “义父?”鬼面少年有些不安。 抱一抬手摸摸鬼面少年的头,眼神回暖,说道:“我与洛云彰之间,只活其一,兰芳君便是其中的变数,如此,兰芳君来与我赌一局如何?” 赌一局,便说明抱一没想立刻杀了他。 戚无忧瞥向桌上的七星珏,什么都看不出,抬眸道:“赌什么?” “洛云彰与兰芳君的命。” “……” 抱一道:“我一向认为,人之生死若轻易予夺皆为无趣,必得经历撕心裂肺、痛苦挣扎,或破茧成蝶,或万念俱灰,才有意思。” “……” 真是碰上变态了。 “你师徒二人性命,一早便握在我手上,如今便当做赌注搏上一搏,我为命修,兰芳君是方外之人,两厢对垒,甚是公平。” “公平吗?我还有禁咒在身,如何行事?” “谁说赌局一定要公平?我为棋手,兰芳君为棋子,能否脱离执棋之人的手,要看兰芳君自己的本事。” 抱一顿了下:“我倒希望……” 他没有说下去,笑着摇了摇头。 总比直接被弄死好。 戚无忧没有拒绝的余地,默认了抱一的赌局。 只是他还有一事不太理解—— “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一定要致洛云彰于死地吗?” “这也是赌局的一部分,兰芳君便自行去探索吧。” 抱一扫向窗外,拍了下鬼面少年的头,鬼面少年揽住他的腰,带他掠出塔外,落到了一柄飞剑上。 飞离之前,抱一露出“阿盏”式的清亮笑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兰芳君应当清楚,今日之事,如有半句泄露,兰芳君便能尝到心胆碎裂是什么滋味。” 说罢,便与鬼面少年一起御剑离去。 “……” 戚无忧在屋中站了半晌,来到窗前,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久久难以回神。 赌局来得突然,思及自己从逍遥仙宗来到鹿鸣涧,过幻阵登摘星塔,这一路可能全在抱一的算计之下,面前筹码便一砍再砍。 ……这要怎么跟人家打? 远处有什么东西反光,刺了戚无忧的眼。 他抬手挡了一下,定睛一看,便见远处有一方禁制绕着鹿鸣镇的边界拔地而起,一眨眼的功夫,便将摘星塔在内的整个鹿鸣涧圈在里面。 腾腾魔气从禁制上冒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山洞中传来。 “!?” 抱一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落而下:“赌局已开,兰芳君便来试试如何破解这第一局吧。” “……” 艹。 他还道抱一要见他,何必给参与围剿魔头贺兰的仙门百家发送请帖,原来是想把这帮人一锅端! 果然这种笑眯眯的都是怪物! 大片魔气朝摘星塔涌来。 独自一人被堵在这小房间里,就是被动挨打。 戚无忧一伸手,地上的花骨扇嗖地飞回掌心,他脚踏窗棂飞身跳出窗外,躲过朝他袭来的魔气落到地上。 仰头看一眼禁制,比当初龙宗主拦住他们的禁制不知厚了多少倍。 进入鹿鸣涧时,他已将修为压制筑基,靠他一人不可能突破得了禁制,必须得把山洞里那帮修士救出来! * 洛云彰与花束雪等人距离鹿鸣涧还有几十里的时候,忽见一道魔气禁制平地而起,直入云霄。 最糟糕的设想成真,一众仙宗弟子皆面露愕然之色。 “兰芳君和花宗主……” “师兄,”洛云彰面色凝重地望着前方禁制,对颜如鹿道:“你与众位师兄师姐速速前往各大仙宗,请各宗仙长前来救援。” “那你——?” 颜如鹿话音未落,洛云彰已然御剑朝禁制飞去。 “请诸位师兄师姐务必将鹿鸣涧被围的消息送往周围宗门。”花束雪说完也脚踏“云绯”流光一般飞往禁制。 众位师兄师姐面面相觑。 禁制上翻涌的魔气极其浓郁,浓郁到隔着这么远,都令人头昏脑涨,胃间翻涌。 其中一人一咬牙,道:“我等留在此处也无用,便听洛师弟和花师妹的,走!” 十几个仙宗修士领命,便如同炸开的烟花,朝四面八方分散而去。! 第46章 突出重围 山洞之中最初出现魔气时,并非没有人发现。 只是云中城命修提前打过招呼,说山洞里满是幻阵、困阵,便有修士以为,洞中魔气不过是幻术营造出来的假象。 最先察觉出不对的是花勿,他持剑击破拦路的困阵,假象褪去,山洞中的真实面貌暴露出来—— 数不清的传送阵遍布在山洞的各个角落,大量魔气正通过传送阵腾腾冒出。 无数身上仿佛燃着魔气之火的魔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洞里,手中刀剑残忍地刺入身陷幻阵、毫无所觉的修士们的心脏,成片成片地收割修士的生命。 “传送阵!快破坏传送阵!” 花勿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已有数道惨叫声从山洞中回荡。 如花勿一般修为高的修士还好,顶多被幻阵困住手脚,修为低的,还有那些想来凑热闹的散修成了第一批牺牲品。 有的被陷在困阵中难以逃脱,有的则在幻阵中迷失,被传送阵直接送至魔窟的也大有人在,鬼哭狼嚎般的嘶声叫喊从山洞中传出来。 戚无忧赶到洞口时,浓浓的血腥味如同夏天马路上的热浪扑面而来,他险些被呛个倒仰,只觉再靠近一步,就要被蔓延出来的血气浸透到每一个毛孔里。 冲出山洞的魔气在半空兜了一圈,猛地袭向戚无忧的后心,他转身一扇,将那一大团魔气击散,心一横,大步踏进了山洞。 山洞全长几百米,一路上能藏下传送阵的地方太多太多,但无论传送阵藏得有多隐蔽,都逃不过“方外之眼”的感知。 他见阵就破,被解救的修士从虚幻之境回到现实,到山洞中的惨状,登时目瞪口呆,“兰、兰芳君,这——” “没时间解释了,破阵!”戚无忧甩下一句就继续往前。 有的修士进入山洞行进没多远,或刚摆脱幻阵,察觉异状立即原路返回,一到外面,更觉滞闷,抬头一看,才见黑压压魔气如压顶之乌云,正怒涛一般蚕食着鹿鸣涧,众多修士和普通人的尸体横在眼前。 “是禁制!” 修士们惊愕地祭出本命刀剑,直奔禁制射去,才一触及禁制,不等造成破坏,刀剑所携灵气便被魔气吞噬融化,刀剑与主人之间失去感应,铛啷啷掉在地上,魔气一卷,如同一条巨大的舌头,瞬间将修士吞没其中。 “啊啊啊啊——!!” 下方修士齐齐往后一退,互相对视。 若是平时,聚集这么多修士,就是禁制再厚,也阻挡不了众人多久。 但进入鹿鸣涧的修士们都被迫压低了修为,此刻一窝蜂冒出来的魔气和魔修却能无视这个规则,如此一来,便成了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魔气越来越浓,禁制只会越来越难破,快趁现在,集中灵气突破禁制!” 山洞之中,戚无忧与花勿汇合。 “兰芳君可有受伤?” 花勿此刻身上被溅了不少血。 戚无忧摇摇头,虽没受伤,也好不到哪去,开口前的空档,还挥扇击碎了一个藏在上方阴影中的传送阵。 ——每破一个阵,都要他拿灵气实打实地去碰,才走到三分之一,他的力气已去了一半。 收扇上前一步快速道:“花宗主,山洞外面还有禁制,禁制一刻不破,我等都为瓮中之鳖,眼下唯一的逃脱之法,便是聚集诸位道友一同突破禁制,便由我来为花宗主开路,请花宗主带领其他修士突围!” 情况危急,花勿也不拉扯,点头道:“正有此意,有劳兰芳君。” 两人商定,戚无忧转身顶在前面,逐一将此地幻阵击破,花勿在后方斩杀魔修驱散魔气,将被困的修士解救出来。 三三两两的修士逐渐聚成了股,从山洞的后半段逆行反推回来。 行至山洞一半的时候,前方墙面溜着墙壁石缝藏着一个困阵,只待有人经过,便将人掳入其中。 戚无忧已有力竭之兆,采取了最节省灵气的办法,花骨扇扇尖横切而过,将相连的灵气纹路截断,一抹黑气便如掉在灼热铁板上的一滴水,滋的一声蒸腾出来。 他只驻足了一秒,便要继续往前,谁料困阵之下封印着一道冲天的剑气,他连忙闪身收扇格挡,却还是避得慢了些,被剑气刺穿了肩膀。 “兰芳君!” 戚无忧反手把那道撞在墙上反冲回来的剑气挡住,抬手在伤口附近按了几下止住血,快速从腰带中拿出丹药含进嘴里。 摇头道:“无事。” 被剑气所伤的地方泛着一股沙痛,像是剑气中所带的魔气正在一点点钻进他的血肉。 钻就钻吧,别钻到心脏就行。 戚无忧没空坐下打坐驱散魔气,只得握扇继续向前。 一个月前,他说什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被困在血气四溢、残肢乱飞的山洞里。 赌? 怎么赌? 怕不是第一局就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 能活还是要活。 戚无忧收敛心神,再破阵时愈加小心。 禁制之外,洛云彰御剑飞到禁制之外,噗噗的魔气烧开的水似的往外冒。 他先是驻足凝神,试图用同心结联络师尊,但红线化作的灵线根本穿不过禁制,还有魔气顺着灵线逆行而上,及至手边,被他以掌做剑斩断。 随即翻身落地,握剑运起灵气,朝着魔气禁制猛劈下去。 轰的一下,一股黑雾被这一剑的剑势击起,像是风吹过沙地,浮沙褪尽,露出灰黑色的半透明的禁制本身,透过禁制,可以看到鹿鸣涧里结群的修士。 洛云彰立即寻找师尊的身影,但他来不及看第二眼,黑雾包拢过来,重新遮挡住他的视线。 劈下第二剑的时候,花束雪到了,见状二话不说,扬起云绯。 两人在外历练一年多,已形成了默契,剑势相叠,携纯正充沛的灵气悍压下去,这一击,黑雾驱散,如同用一块石头砸向冻了许久的冰层,在禁制上形成了一个纵向的凹痕。 被困在结界中的修士们分里外两圈站位,外面一圈提防魔修偷袭,里面一圈集合到一起猛攻一处。 这时有人瞥到禁制某处出现一道细纹,忙喊一声:“看那里!” “有修士在外助阵!” “快!我们与外面的道友两厢合力!定能打破结界!” 众修士朝刚才洛云彰和花束雪攻击过的一处移去。禁制之外的两人正要再一次积聚灵力,忽见不远处魔气涌动得厉害,一个凸起慢慢鼓了出来。 好似流沙从屋顶滑下,渐渐露出下方房屋的面貌,魔气飞速褪去,一个嘴唇乌黑,梳着繁复发辫的魔修从禁制中“长”了出来。 与此同时,山洞中,戚无忧已与花勿等人行到了山洞前三分之一处。 “停下!”戚无忧突然喊道。 众修士止步,抬头看去,只见前方洞顶处,一个裸着上半身,皮肤呈青紫色、浑身筋肉不断抽动的魔修从传送阵中落下。 一时间,禁制里外,戚无忧、花勿与洛云彰、花束雪脑海中同时闪过两个字——大魔! 山洞中,大魔左右掰了掰脖子,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怎么不直接把脖子掰断了呢。 戚无忧咋舌,这块头……牛魔王也就长这样了吧。 山洞之中施展不开,大魔挡在前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戚无忧先下手为强,手从腰带上拂过,几道击雷符利刃一样削向传了大魔过来的传送阵。 大魔抬手,便像巨人抓苍蝇似的,一把将击雷符攥进手里,噗噗几道闷雷炸出了一股黑烟。 趁大魔去抓击雷符的时候,花骨扇贴地旋出,忽地卷起冷风,从大魔脚踝外侧划过,直接拐出一个直角,向上提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地切断了正要传送第二个魔修的传送阵。 一切不过在眨眼之间完成,戚无忧闪身:“花宗主!” 开口的同时,一道剑光途经他刚站过的地方直刺大魔胸膛! 大魔往后退开,握拳咣的一下砸在山壁上,轰隆隆隆,石块坠落挡在他身前,剑气与巨石相击,一时间齑粉碎石四散迸射! 又是轰的一声,整个山洞都似摇晃了一下。 头顶传来卡拉卡拉的声音,有修士惶恐道:“他、他要把我们活埋在这里!” 戚无忧无比后悔——他为什么要把三次会心一击都浪费在龙隐宗?但凡留下一击,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穿书过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仅靠筑基期的修为打架。 这感觉,就好比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被困住了双手双脚,有多少力气都没处使。 更别提他现在还受了伤,灵气快也快要见底了。 前方花宗主正和几个修士阻止大魔砸塌山洞,剑光剑啸此起彼落,整个山洞都充斥着魔气和尘土。 这么耗下去是没有出路的。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侧后方一个漏网困阵悄悄延伸到戚无忧脚下,他立刻腾起身,正欲挥扇划去,突然顿住,侧身一转,绕出了困阵范围。 目不转睛地盯着困阵的阵纹走向,如同紧闭已久的花苞怦然打开,戚无忧渐渐睁大了眼睛,纳闷不已——他见过如此多的幻阵,为什么从没想过自己也试着布下一个? “花宗主!”他一边盯着地上困阵的阵纹,一边扬声朝前方与大魔缠斗的花勿道:“请花宗主为我争取一些时间!” “兰芳君要做什么放手去做!”烟尘中花勿答道。 戚无忧从腰带中摸出几颗能暂时提升修为,但副作用颇大的丹药,眼也不眨地吞下去。感受到丹药化开之后身体里涌起的灵气,握住花骨扇。 灵气如一层膜衣将玉白的扇子包裹住,戚无忧一脚踏碎脚边困阵,同时将花骨扇掷出。 扇身划破山洞中的魔气与尘埃,滋啦啦在墙上、地上带起火花,按照戚无忧脑海中的蓝图,在山壁和地面上划出了一道道连线。 禁制之外。 洛云彰和花束雪已与从禁制中“长”出来的大魔交手了几个回合。 大魔之所以能冠以一个“大”字,便说明与寻常魔修不同。 他们更为强大、残忍、嗜血,几次短兵相接,洛云彰和花束雪的手上、脸上都被魔气噬出几片黑痕。 “我当援兵是谁,原来是两个小娃娃。”大魔咧开嘴角,说道:“小小年纪倒比里面那些废物倒是强上许多,今日我心情不错,便给你们留个全尸吧。” 大魔从自己手臂上一捋,捋出一把骨剑来。 乌黑嘴唇一弯,腾地一下,在原地留下一小团黑雾,眨眼间到了花束雪面前。 他的速度比之刚才快了几倍,根本难以看清。 花束雪脸色一白,提起云绯格挡时已经晚了,腹部一凉,骨剑剑尖从身后透出。 “花师妹!”洛云彰瞳孔皱缩。 大魔抽剑,嬉笑道:“还叫师妹?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骨剑之上缠有魔气,花束雪被这一剑刺穿,不受控制地从空中跌落。 洛云彰飞身接住花束雪,突然后背发冷,闪身避开,一道剑气擦身而过,将前方山石斩出巨大裂纹。 手臂一股热流流下,洛云彰顾不得受伤,落地刚放下花束雪,便觉剑气逼至身前,砰的一声,回天与骨剑撞到了一起。 大魔之力如泰山倾轧,魔气一爆,洛云彰便倒飞出去,险些砸到山石上,幸好他提前用灵气缓冲,否则光撞这一下,就得断上几根骨头。 大魔桀桀笑了两声,道:“能在我手底下过这么多招的小崽子,你还是第一个,若不是有要是在身,我还真想跟你多玩一会儿。” 骨剑之上魔气又是一盛,便要再度攻来。 洛云彰堪堪停在山壁之前,轻呼出一口气,握剑的手逐渐收紧。 ——护腕中的神识说,不可透露他的存在,非至大成,不可随意使用逍遥剑法,否则会招致杀身之祸。 但此刻,师尊被困在禁制之中,师妹也失血昏迷,再拖下去,结果或许比杀身之祸还要可怕。 明明此刻因牵挂着禁制里的人,心焦不已,洛云彰却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不多时,他的脑海中如同夜幕降临,变得黑沉混沌。 倏尔,有道道弧光闪过,从护腕传承中学来的逍遥剑法在心间迭起,迅如疾风的剑招逐渐变慢,最后一招一式都像是在慢放,清晰无比。 不知不觉间,一股涡流在他的丹田处形成。 方圆百里的灵气似受到感应,起初只是连发梢都难以拂动的微风,而后地上石块被吹走,最后发展成狂涌的气流,朝着他旋卷而来。 大魔察觉到洛云彰周身气质有变,神色一凛,正欲有所行动,忽听禁制里面“咔嚓”一声惊天巨响。 ——山洞塌了! 洛云彰若有所感,眉目沉静如墨,脚踏山壁,山壁只被他轻轻一触,便闷声碎裂,及至他借力迸飞而来,被他踏过的山壁凹陷下去,顺着碎裂的纹路歪斜倒下。 这一击与之前剑招完全不同。 大魔只觉眼前这少年剑气中,携有一种席卷天地却举重若轻的玄妙之力,若是硬接,怕是要粉身碎骨! 大魔浑身汗毛一立,竟生出退却之意,意识到眼前这少年最多不过十六七,他才猛地回神迎战。 回天与骨剑相压,灵气如同滔天洪水倾泻而下。 大魔眼睁睁看着剑刃被压向自己,瞳孔逐渐放大,手腕僵挺,却没有任何反击之力。 洛云彰被逍遥剑的剑势影响,目光沉如黑海,冷静至极,抽身一转,猛然劈下。 骨剑咔嚓一声断开,大魔目眦欲裂,直撞上天塌般的巨力,如同一颗陨石,急遽坠落在地。 他甚至来不及利用魔气保护自己,便听得后脑传来“咔”的一声,一双眼睛霎时失去光彩,那就是他此生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了。 洛云彰看也没看他的尸体一眼,落到昏迷的花束雪身边,从护腕中取出药丸送进她嘴里,便头也不回地向禁制飞去。 禁制之内。 山洞崩塌,戚无忧和花宗主等人抢在山洞崩塌之前飞出,与山洞之外的修士们汇合。 而那个大魔,被戚无忧的困阵困住,连同抱一布在山洞里的无数幻阵、和从传送阵中涌出的魔修一起,埋在了崩裂的山体之下。 众人见花勿和兰芳君带领修士们从山洞中逃出,皆面露喜色。 “花宗主!” “兰芳君!” 花勿胡须都被尘土染得灰扑扑的,来不及打理,便道:“诸位道友,随我一起破开禁制!” 比起花勿,戚无忧此刻要狼狈得多。 他以一己之力破了山洞中的大半幻阵,虽小心谨慎,仍是被幻阵之下藏着的按照搞得浑身是伤,衣服上血迹斑斑,有自己的,有魔修的。 想活还真是不容易。 戚无忧疲累不堪地想。 走到这里,不差最后一哆嗦。 方才强行激发灵力布下困阵,现下已觉得丹田处传来阵阵裂痛。 他再度从腰带中取出药丸塞进嘴里,浑身上下、四肢百骸充溢灵力的同时,每一处灵脉都像被针扎过一样。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痛,难以缓解,以至于握着花骨扇的手制不住地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疼痛,加入到准备突破禁制的修士们当中。 山洞里外的修士加起来有几百,众人皆用尽全力凝聚起灵力,一把灵气巨剑在上空逐渐成型。 就在灵气巨剑劈下的同时,禁制之外的魔气被一股力道驱散。 戚无忧恍惚看到了禁制之外有一道身影,像极了洛云彰。 ——洛云彰不是该在皆可岛吗? 来不及多想,巨剑落下。 禁制之外洛云彰的逍遥剑,与禁制之内的灵气巨剑,同时劈向了同一点。 咔————! 蛛网似的纹路从那一处射向四面八方,然后便被两边同时向中心挤压的巨幅灵力挤得粉碎,遮在鹿鸣涧上空的魔气禁制爆炸一般碎开。 众修士们滞了一瞬,而后才有人颤声道:“破、破开了!!” “禁制破了!” 随同魔气禁制破开的,还有压制众人修为的禁制。 所有修士的修为暴涨,花勿当即道:“拦住魔修!莫让他们逃脱!” 众修士反应过来,连忙截住见势不妙便要逃跑的魔物们的去路。 戚无忧最后一丝力气都贡献给了刚才的巨剑,此刻当真是累得眼前发黑。 他扫视一圈,魔修节节败退,心想:应当是……暂时用不上他了。 身心松懈,他立刻摇晃了一下,便要倒下去。 洛云彰御剑而来,一眼便在众多修士之中看到了那抹朝思暮想了一年的身影。 戚无忧脸上被划出血痕,肩上手臂上的伤口崩开,素来一尘不染的衣衫被血浸透。 洛云彰呼吸几乎要停了。 那一刻,说不上心中是酸还是痛,只觉得眼眶都有些发热。 一个魔修逃窜无路,撞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怒气毫无预兆地腾然涌起,回天一闪,面前魔修断成了两截,而出手的人已不在原地。 戚无忧极力想保持住清醒,却因丹药的副作用,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太理解地想:怎么自从穿书过来,他就一直在痛呢?不是心痛,就是浑身发痛,还有比他更惨的穿书者吗? 丹田再难以积聚灵气,他一个踉跄,便要向地上倒去。 忽地一阵风吹来,有人扶住了他。 “师尊?” 这人扶他的力道很轻,先是碰到了他的肩膀,不知为何猛地缩手。 戚无忧失去支撑身体前倾,嘴唇不经意擦过了什么。 他抬手一按,按在了一具散发着温热暖意的身体上。 “洛……” 戚无忧眼前飘忽的黑幕倏地降落,终于将偶尔泄露的一点点光亮全部遮掩住了。 洛云彰的两只手臂大约与戚无忧的身体之间隔了十厘米,虚虚拢在他身周防止他摔倒。 他抬起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一下,把手摊开,指肚上沾了点点血迹。 师尊……流血了。 人就靠在他怀中,令他怀念的冷香充斥在鼻尖。 他浑身僵立,像是不知从何下手似的,两只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嘴唇一抿,抱起戚无忧,御剑离开了烟尘四起,乌烟瘴气的鹿鸣涧。! 第47章 危机解除 鹿鸣涧废墟之外,花束雪悠悠转醒,发现身周笼罩着一层禁制,禁制上流动的灵气来自于洛云彰。 大魔不知去向,冲天的魔气禁制被破开,伴随着清越剑鸣声,清正的灵气不时荡开。 危机似乎解除了。 昏迷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抬手摸向腹部,伤口不再流血,体内流转着未经炼化药力。 周围皆是山石木丛,相当隐蔽,不到近前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有人,于是她忍痛就地盘腿坐起,运起灵气开始打坐调息。 灵气在体内运转几个周天之后,前方草叶被触动,传来擦响。 花束雪刷地睁眼,透过山石间的缝隙,看到一个靛蓝衣袍的青年和一个黑红衣袍的少年,立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遥遥望着鹿鸣涧。 似是察觉到有人注视,青年回过头,直接与花束雪对上视线,笑道:“咦?这里怎么还漏了个小姑娘?” 鬼面少年立即拔剑走来,似是要清除隐患。 但当他跳上山石,居高临看到禁制之下的花束雪时,动作一顿,出鞘一半的佩剑也僵在了半截。 “怎么了?”青年问道。 鬼面少年如同被发现了隐秘,慌张地回头:“义父,我……” 青年绕过山石走来,扫过花束雪,偏头看了眼鬼面少年,嘴角翘了翘,抬手在他手背上一拍,出鞘的剑被拍了回去,无所谓道:“走吧。” 鬼面少年离开前瞥了瞥花束雪,与青年一起消失在山涧之中。 花束雪绷着的身体舒展开,按在云绯上的手放下,迅速调息之后,破开洛云彰留下的禁制,御剑飞离。 半途中,鬼面少年那双被面具框住的眼睛突地浮上心头,她在空中停住,回望鹿鸣涧——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少年。 - 鹿鸣涧周边小镇的客栈里。 洛云彰将戚无忧放到床上,出门去找店家要来了一盆清水和干净的软巾。 从角落里拖来盆架,把铜盆放上去,浸湿纯白的软巾后,坐在床边,小心地擦去戚无忧脸上的血迹。 软巾蹭过戚无忧苍白的侧脸,抹去一道道血痕,自上而下,挪到唇边。 额头被碰到过的地方发起热来,洛云彰的手停住了。 从皆可岛来鹿鸣涧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和师尊重逢时的场景,但都没有真正相见的那一刻让他心神震荡。 师尊在仙宗琼花屿,永远是言笑晏晏、风雅持重,哪怕是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 他从未见师尊这样过。 那时鹿鸣涧魔气四溢,令人气闷。 师尊倒向他时,却如同冬日的花枝被压倒,一捧犹带着花香的雪倾泻下来,烟尘、魔雾都被沁人心脾的幽寒驱散。 稍一回想,额头的热意便蔓延到脖颈、臂弯,继而连心跳都叫起嚣来。 胸口鼓噪的跳动将他一年以来掩藏得很好地东西翻到了明面。 软巾往后一缩,洛云彰的手背僵了僵,忍耐几秒,皱起眉——如此情境,他怎能…… 当即摒弃杂念,定了定神,强行移开视线,用软巾拭去了戚无忧唇上的血迹。- 戚无忧灵力透支,昏睡了两天。 昏迷的时候恍惚感觉到有人在摆弄他,有温热的东西蹭过脸颊、脖颈,却听不见闻不到,也没有时间概念。 某一时刻,好像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入口便化成清凉液体,顺着喉咙滑下。 体内灵气自发流动起来,一轮又一轮地将清凉的液体吸收,炼化。 这期间,思绪一直像一团未明的雾气,难以集中。 等到他终于恢复意识,睁开眼,已是鹿鸣涧禁制破碎两天之后。 洛云彰刚好推门进来,察觉异样,大步跨到床边:“师尊,你醒了?” 身体还很沉重,戚无忧缓了缓才坐起来。 洛云彰立即上前扶他,被他抬手止住。 戚无忧环顾一圈,入目的房屋摆设都很陌生,带着些许午睡之后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问道:“这是哪里?” “回师尊,此处是距鹿鸣涧八十里外的镇上。” 停摆了两天的大脑艰难开工——八十里对修士来说不远,御剑分分钟的事。 他能在此地安稳地说话,说明鹿鸣涧的危机已经解了。 醒来之后,体内灵气运转变快,戚无忧的体力有所恢复,昏睡前的记忆也渐渐复苏。 ——打破禁制时,他在禁制之外看到了洛云彰。当时还以为是眼花,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戚无忧:“你……怎么会在此?” 洛云彰:“弟子几日前同师兄师妹在皆可岛除魔,思及游会将至,便来与师尊汇合。” “你师兄师妹如何了?” “师妹受了些伤,现在已无大碍,正在调养,师兄在为师妹护法。” 一问一答,洛云彰语气沉着,态度恭谨。 看起来随时准备听他的吩咐去做事。 戚无忧打量着他,陷入了沉思。 一年不见,洛云彰少说长高了十几公分,原本到他肩膀处,如今目测差不多能到他的鼻尖了。 肩膀宽了不少,脊背挺直,仪态斐然,束腰黑衣更显利落挺拔,身型已有了成年人的疏阔。 脸部轮廓也比之一年前深刻了些,但变化最大的要数那双眼睛。 犹记得在龙隐宗时,洛云彰的眼睛还像是刚过了水的黑葡萄,亮得灼人,有种未经打磨、蕴藏着无限可能的蓬勃纯挚。 现在却如同黑玉,光泽内敛,透着股可靠的温雅、沉静,一看便知里面酝酿着浓郁的情绪,不再是随随便便就能望到底的单纯少年。 若说一年前的洛云彰是刚出鞘的宝刀,现在便是一把藏锋的重剑,敛起锋芒,审而慎之,有点原著里后期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了。 区区一年变化便这么大,想来这一年经历了不少磨难吧。 看到男主背离原著成长,本该高兴,但一想起抱一和鬼面少年离开前说的话,欢腾的心思便被一盆冷水浇熄。 他状若平常地收回视线,手指抵住略有昏沉的额头揉了揉,问道:“我……为师昏睡了多久?” 戚无忧看不到的地方,洛云彰背在身后,因被注视而攥紧的手松开,答道:“师尊昏迷已有两天。”这么久? “鹿鸣涧如何了?” “鹿鸣涧内如今形势大好,禁制被打破后,周边宗门的修士赶到,与花宗主还有其他修士一同将鹿鸣涧的魔修剿灭,驻在鹿鸣涧周边的仙门已派人去追查其他魔修下落,想来不日便能追剿干净了。” 戚无忧倒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抱一和鬼面少年去哪儿了。 “但是——”洛云彰突然转折。 戚无忧抬头。 “仙门修士死伤许多,天命君遇袭,勉强保住了性命,至今未醒,已由修士护送返回云中城了。” 戚无忧:“……” 连羲和这种等级的棋子都扔在了鹿鸣涧,抱一到底想干什么? 他刚从昏睡中醒来,脸色仍泛着不正常的白,嘴唇才有了一点血色,一皱眉,便带出浓浓的倦怠感。 洛云彰看到他这幅样子,心跳漏了一拍,顿了顿,一拂护腕,从里面拿出丹药,双手奉上:“鹿鸣涧内有花宗主坐镇,师尊不必忧心,您的身体还未痊愈,服此丹药可助您早日恢复,弟子愿为师尊护法。” 戚无忧的思绪被拉回,看着洛云彰手上的玉瓶,半晌没说话。 隔着玉瓶也能感觉到里面丹药散发出的灵气,品级如此之高,八成是洛九江和阮秋霜留下来的。 他久久无声,洛云彰便自审起来,暗想:是他太自不量力,让师尊觉得冒犯了吗? 略微抬头:“师尊?” 戚无忧:“……” 哎,弟子是个好弟子,从外貌到人品再到实力,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但他现在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做不成一个好师尊了。 还是……尽量少欠洛云彰一些吧。 这样他心里还能舒服点。 戚无忧放低声音道:“不必,为师要打坐调息,你出去吧。” 洛云彰停留须臾,还想说什么,但戚无忧已摆出了打坐的架势,他只好应了声“是”,退出房门,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待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戚无忧才专心调息。 洛云彰全程在外面护法,期间花束雪和颜如鹿来了一次,都被他拦住劝了回去。 等到房间里的灵气波动趋近于无,洛云彰才向身后瞥了瞥,转身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他有心打坐凝气,却集中不了精神。 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放着师尊在鹿鸣涧倒向他,和方才让他离开的画面。 ——师尊还没有原谅他吗? 搭在膝上的手握起,洛云彰睁开眼,余光扫过左腕。 他原本下定决心,历练回来便不再用这法器,现下……心中实在有疑惑未解。 半晌,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一根红线从他的黑色护腕下探出,在延长的过程中,化作细到看不见的灵线,钻过房间的门缝。 灵线中间有一大截是断开的,隔了一会儿,才有一条不知源头的灵线游过客栈的走廊,拐进了隔壁房间。 戚无忧炼化了体内残留的药力,正在平息体内的灵气,便感觉到一条灵线缠上了他的手腕。 “……” 他疑惑地转头,看了眼靠近洛云彰房间的墙壁。 不是刚走么? 这么近还要说悄悄话? 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洛云彰却没像平常那样一上来就开口,而是沉默着,似乎在想该说什么。 “?” 戚无忧率先打破僵局,问:“何事?” 灵线震动了一下,好像是那头的人被他突然出声吓到了,连忙应了一声“师尊”,迟疑的声音才从脑海中响起:“师尊,弟子这两日找您,您都不在,是有事要处理吗?” “……” 这两日我为什么不在,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戚无忧敷衍回答:“近来有事缠身。” “师尊现在可空闲了?” “嗯。你有修行上的疑问?” “没有。” “?”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答道:“弟子以为,师尊是厌烦我了。” “……” 洛云彰语气低落,配上白天时他看到的那副沉稳模样,怎么想怎么黯然。 戚无忧不知他这话从何而起,问道:“为何这样想?” “弟子的友人便是如此。” “……” 啊,这是又要借友人之口,抒自己之胸臆了。 自一年前,他拐弯抹角通过同心结解释了没生气之后,洛云彰便再没提过那位莫须有的友人。没想到才见一面,友人又重出江湖。 他说错什么了吗? 戚无忧装傻道:“怎么?” “弟子与师尊说过,弟子的友人先前惹恼了自己的师尊,弟子按师尊所说告知友人,倒是相安无事一段时日。 “但友人近日发现,师尊虽未责难于他,对他却时有忽视,不复往日亲近,似生厌烦之意。弟子推彼及己,便以为师尊不理我,也是厌烦我了。” “……”戚无忧无语,“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何要厌烦于你?哪有师尊这般轻易就厌烦自己的弟子的?” “那师尊会厌烦其他弟子吗?” “当然不会。若是厌烦,当初何必收入门下?” “若是弟子或师尊的其他弟子犯了错呢?” 戚无忧揣摩着洛云彰想听什么,答道:“教不严,师之惰,若我的弟子犯错,我当先自省,再责令其改正,若有不从,便打到他改,至于厌烦、冷战这等无用之事,我没空去做。” 这下说得够清楚了吧? 没厌烦,真的没厌烦。 “弟子三生有幸才遇到师尊,若弟子犯错,师尊千万要重重罚我,不要生我的气。” “……等你犯错再说吧。” 戚无忧这会儿有了猜测,该不会是他拒绝了洛云彰的丹药,所以洛云彰以为他还在因为一年前的事生气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的啊? 鹿鸣涧之行不仅没解开禁咒,还背上了个更大的包袱,后面还有得洛云彰受的。 他趁机打预防针,道:“仙门弟子,动辄忧心师尊是否厌烦自己,像什么样子?我应当说过,仙途漫漫,师徒再是亲密,也是各走各的路,身为弟子,要早日习惯没有师尊照拂才行,有忧心的时间,不如用在修行上。” 洛云彰闻言心中有些堵,隔着一面墙望向对面。 他还未曾和师尊亲近,便要离开吗? “师尊与我也是各走各的路?” “自然。你我之间仅靠灵线连接,本就算不上什么师徒,这半年没有我指导,你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如果日日夜夜归心似箭也算过得好的话。 洛云彰道:“……若弟子,不愿离开师门呢?” 要是无事一身轻,谁不想有个小棉袄男主当徒弟? 戚无忧叹道:“那便早日独当一面,强到能左右我的想法再说吧。” - 第二天一早,花勿携一众修士登门拜访。 “若是没有兰芳君在山洞中鼎力相助,恐怕我等今日都要葬在鹿鸣涧中,兰芳君,请受在下一拜。” 其他修士也纷纷道:“兰芳君,请受在下一拜!” 戚无忧忙将众人托起,说道:“诸位言重了,单凭我一人,一样要被困死在禁制里,我还要谢诸位道友救命之恩。” 一群修士在俗世客栈中谢来谢去,有些宗门还有事的修士打过招呼便先行离去,最后只有花勿因着花束雪还在客栈养伤,留到了最后。 戚无忧带他见过花束雪,确认她没什么大事后,对花勿比了个“外面聊”的手势,两人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上。 刚才已经客套了半晌,这会儿戚无忧便开门见山,道:“花宗主今日在鹿鸣涧清除魔修,可查出在此地设下禁制的主使者是谁了?” 谈及此事,花勿面色严肃道:“未曾。说来也怪,以往若有魔修闹事,抓住几个,便可顺藤摸瓜将他们的藏身之处挖出来,这次却全都成了硬骨头,无论如何拷问,都不肯透露幕后主使,竟还有数个自爆灵体的,多位修士险些被炸伤,便将魔修就地格杀,只能等天命君苏醒,再请天命君算上一算了。” 戚无忧心下了然:恐怕不是魔修嘴硬宁死不屈,而是和他一样,想说也说不出来吧。 云中城在此地召开游会,魔修又是从山洞幻阵里出来的,照理说嫌疑最大的该是那帮命修。 但云中城一向仰仗修仙界的供奉,与众仙门从无嫌隙,没有和魔修合作的理由。 且听洛云彰说,羲和是后来的修士从摘星塔下某一层的废墟中挖出来的,伤得很重,几乎是离死不远。 他这一伤,便将云中城的嫌疑一下子洗得干干净净。 ——少有人搞事会把自己搭上。 不是谁都像抱一那样,能一刀把人杀了,偏不给这个痛快,非要用尽手段诛心,把人磨到崩溃才肯罢休。 最具决定性的是,天命君无论是对云中城还是对修仙界,都太重要了。 以羲和在修仙界的地位,想做什么拐弯抹角都可以做到,何必拿自己的命去搏? 如此一来,便成了魔修狡诈,竟然埋伏到了天命君布下幻阵的山洞里。 纵有众多修士丧命,但身为帮凶的云中城反而因为折了天命君,成了众人眼中的最大的受害者。 戚无忧换了个问法:“那可曾遇到过什么怪异之人?” “魔修外形千奇百怪,怪异之人不少,不知所说的怪异是指哪一种?” 体内的禁咒不允许戚无忧描述抱一和鬼面少年的具体相貌,他只能笼统地概括,希望花勿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便是……无门无派,于此地格格不入,不像是来参加游会的修士。” 敢来这里的修士最次也得是玄天宗那样的,抱一对外表现出来的模样便会很突兀。 而他身边的少年,年龄小,又带着鬼面,若在镇上出现,应当也很引人注目才对。 花勿回想了一下,道:“兰芳君是怀疑有魔修伪装成散修混入游会?” 摇头道:“此番散修伤亡不少,余下的,都在修仙界小有名气,未曾发现兰芳君所说的可疑之人。” “……”得,想借旁人的手去查抱一,也没希望了。 戚无忧只好笑道:“这样,那应当是我想岔了,让花宗主见笑。” “无妨无妨,兰芳君也是想尽快找到幕后主使。” 花勿道:“兰芳君放心,此事归元宗会继续调查,仙门大会在即,若再让他们出来搅合闹事,仙门百家的面子便要成了路边的石子,谁都能来踩上一脚了。” “那便要劳花宗主费心了。” 花勿还要回去调遣归元宗修士追查此事,没有多留。 戚无忧目送他离开,心中祈祷:归元宗千万要在五个半月内抓到抱一和鬼面少年。 否则仙门大会召开,他就不得不走原著的剧情——让洛云彰身败名裂、再将他逼入剑阵…… 依抱一对洛云彰的恶意,这些关键剧情恐怕一个都少不了。 到那时,他和男主的性命都要难保了!! 第48章 风雨前夕 戚无忧和洛云彰等人在客栈中停留了三天,待花束雪养好伤,一行人便返回了逍遥仙宗。 紧赶慢赶,路上仍是消耗了半个月。 抵达仙宗时,距离仙门大会还剩五个月不到。 逍遥仙宗作为本次大会的东道主,已经开始洒扫客房,为即将来访的各宗修士准备住处了。 鹿鸣涧一战,戚无忧师徒的名声再上一层楼。 戚无忧不必说,自是因为在山洞中破阵,力挽狂澜。 洛云彰则是因为那逍遥一剑——当时戚无忧头晕目眩没看清楚,却有旁的修士将洛云彰那一剑看得真真切切——光凭逍遥一剑的威势,他便将如今修仙界中的所有同辈、乃至许多老一辈的修士遥遥甩在了后面。 仙门大会将近,有此事推波助澜,洛云彰的声势一举超过了归元宗的柳应澜,成为了本次大会的夺魁热门。 人一旦成名,免不了要经历一波考古挖掘。 洛云彰的过往经历随着这些讨论被挖出。 他并非出身仙门,十岁才入逍遥仙宗,至今满打满算也才修行六年。 六年于修士不过弹指一挥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使出惊鸿一剑,说他是“天才”都有些屈就,非得用“鬼才”方能勉强定义他惊人的天赋与才能。 十六岁少年才刚开始的仙途之路成为了各大仙宗同辈修士修行之余的谈资。 甚至,连一向对这些不敏感,或者说不感兴趣的樊一祯,都亲自来琼花屿见了洛云彰一次。 彼时戚无忧察觉到琼花屿结界被触动,许久不见有人来花林小院,想来是有人去了弟子卧,便动身前往。 未及院中,远远望见樊一祯在与洛云彰说话,便驻足聆听。 只听樊一祯道:“你与洛九江之间,可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前面两人聊了多久,戚无忧刚来乍听这一句,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樊一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要知道,原著里,樊一祯是在洛云彰被赶入剑阵之后,才从原主嘴里得知洛云彰的身世的。 那时原主为了诱杀樊一祯,与魔修里应外合,劫走了花束雪和颜如鹿等一众外出历练的弟子。 魔修送信上逍遥仙宗,要求樊一祯三日内独自前往距离仙宗几百里外的青溪城矿山,晚一日便杀一名弟子。 原主与魔修将众弟子藏于矿山之内,在矿山四周布下埋伏,只等樊一祯入阵,便将其击杀。 但没想到樊一祯修为远超原主估量,纵使有魔修助阵,他仍不是樊一祯对手。 眼看情势要被逆转,便以洛云彰的身世动摇樊一祯的心神。 那一段原主太过气人,所以戚无忧记得格外清楚: 【戚无忧退无可退,额头冒汗,眼见“不语”剑尖就要逼至身前,心思电转,计上心来。 他强压下慌张,哂笑一声,说道:“此情此景好生熟悉,樊仙长可知,你那挚友之子,便是这般死在我的剑下的?” 樊一祯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但没有受他的干扰,持剑便要将其斩杀。 戚无忧见他不上当,急中生智,扬声道:“樊仙长真以为当年在云中城被斩杀的婴儿,便是洛九江和阮秋霜的儿子吗?” 樊一祯脚步停下,“你说……什么?” 见樊一祯被他话吸引,戚无忧心中一喜,连忙积聚灵气,边说道:“不妨告诉樊仙长,当年被仙门修士刺死的婴儿只是个替死鬼。 “说来‘三仙’之间的缘分当真不浅,他夫妇二人真正的儿子,兜兜转转又来了逍遥仙宗,与仇宗主与樊仙长重逢。 “可惜的是,樊仙长和仇宗主口口声声说与洛九江亲如兄弟,却对他们的儿子视而不见,任其被人折辱践踏,最后在剑阵里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戚无忧刻意咬重了最后八个字。 “逍遥剑阵,剑气凌然,变化万千,听闻得道修士进入其中也要被削肉剔骨,化作齑粉,洛云彰区区一个少年,面对百万千万道剑气,该是多么绝望啊。” 樊一祯心知他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却随他所言,不受控制地忆起洛云彰相貌。 那少年眉眼之间……确乎有洛九江的影子! 一向平静的双眸如山岩崩裂,剧烈震动。 便在这时,戚无忧另一手探入腰间。 “洛云彰自拜入逍遥仙宗,未得一天安宁,不过十六岁便命丧剑阵,樊仙长与仇宗主这般照顾挚友遗孤,当真是——” 刷刷几道寒光闪过,樊一祯立即提起不语截断飞来的暗器。 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大片毒雾漫天飘洒,吸入肺腑的一瞬间,浑身力道皆被卸去。 心间一凉,花骨扇锋利扇刃刺入胸口。 樊一祯当即反攻,戚无忧急速退去。 还欲再度退敌,却再无力气,反手一撑,不语戳在地面,跪倒下去。 白色衣摆停在面前,“樊仙长?‘逍遥三仙’?不过如此!” 带着幽冥之香的扇身在眼前拂过,颈间发痛,浑身发冷。 疼痛间,樊一祯想抬起头再看一眼小天宫的方向,眼前却已蒙上了一层阴翳。 白净的脸砸在地上,被矿山砂石硌出凹陷时,他想:天气又变冷了许多,仇三仙若再任性不肯多穿衣服,心脉之伤便又要发作了。 他幼时从俗世跟随仇三仙来逍遥仙宗求仙问道,从未爽过一次约。 可是往后,他再没机会给仇三仙披上大氅了。】 至此,樊一祯成功被原主干掉。 杀一个不够,他又以樊一祯为饵,逼得还在养伤的仇三仙提前出关。 仇三仙有伤归有伤,到底是“三仙”之一,也不是原主那种修为不精的人能打得过的。 于是原主在紧要关头,故技重施,直接将藏于腰带中的樊一祯的头颅抛了出来。 仇三仙被刺激得近乎疯魔,不顾自身损耗,屠尽所有拦路魔修,只差一剑便能将原主弄死,却因为心脉破裂,被原主捡了个漏。 原主担心自己诱杀两人的消息传开,返回矿山内,将包括颜如鹿在内的一众仙宗弟子全部杀死。 只有女主侥幸逃脱,带回了刚出关的男主,才终于结束了原主的害人之旅。 “……” 如果一切都按原著剧情往下走,这大概也是他的作死之旅。登高跌重,洛云彰声名越旺,身败名裂时的痛苦便越刻骨铭心,最后那穿心一剑,恐怕也要更痛些。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节,戚无忧便在青天白日里打了个寒颤。 ——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归元宗身上,要早做打算才行。 远处,洛云彰面对樊一祯的询问,不明所以,回道:“弟子并不认识这位前辈。” 樊一祯继续问:“你的逍遥一剑,是从哪里学来的?” 洛云彰道:“弟子是从《逍遥心法》中悟出来的。” 樊一祯:“……” 戚无忧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怀疑,怀疑洛云彰是不是真的和洛九江毫无关系。 如原主所说,当年他和仇三仙是亲眼看到洛九江和阮秋霜的儿子,被追杀他们的修士抓住刺死的。 即便洛云彰也姓“洛”,又小小年纪领悟了逍遥剑,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撼动他亲眼见到的事实。 依他的性子,若是有所怀疑,便要从头彻查,恐怕要直接从洛云彰的养父母家查起。 但他注定查不出什么,因为洛云彰的身份曝光时间在“世界意识”的掌控之下,必定要在洛云彰闯过一遭剑阵之后,才能水落石出。 戚无忧虽知道得一清二楚,却也不会将洛云彰的身份透露出去。 一来是他也在世界意识的控制之下,贸然说出洛云彰的身份,不知道又要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二来,洛云彰的身份晚些曝光,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万一……真走到把洛云彰逼入剑阵那一步,洛云彰身为男主一定会活下来,相较之下,更危险的是他。 仇三仙和樊一祯如原著那般一无所知,他才好保住性命,另做打算。 樊一祯思索片刻,仔细观察洛云彰,洛云彰不卑不亢,亦不退缩。 他暂无定论,便不再追问,眼中罕见地露出几分赞赏,说道:“既如此,仙门大会,便要好好表现,莫要让逍遥剑蒙尘。” 洛云彰拜下:“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樊一祯颔首,御剑离去。 戚无忧感觉琼花屿结界再度被触动,遥望洛云彰一眼,御扇离开。 洛云彰直起身便朝他方才站的地方望来:“师——” 然而那处唯有琼花飘落,人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 两月过去,天命君羲和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戚无忧没等来归元宗的消息,倒是等到了仇三仙出关。 仇三仙得知鹿鸣涧之事,对戚无忧又是一番赞赏:“我听说洛云彰那小子连逍遥剑都领悟出来了?” 戚无忧道:“云彰天赋异禀,又肯下苦工,连我这个师尊都要比不上他了。” 原主从不肯承认别人比自己强,仇三仙身披着大氅,说道:“那也是你教徒有方。” 说着摩挲着下巴,纳闷道:“你有洛云彰这样一个出色的弟子,怎么还心烦意乱的?” 戚无忧一惊:“……” 有那么明显吗? 忙敛起不安,说道:“我……担心旁人将他捧得太高,大会上若是出现什么意外,恐将美名变骂名。” 仇三仙哼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少年意气就是要乘风而上,若事事瞻前顾后,担心别人作何想法,如何配得起‘逍遥’二字?” “……” 要是有谁来帮他把抱一和世界意识搞定,他绝对能配得起“逍遥”二字。 别说逍遥了,他甚至可以过得很嚣张。 心中这么想,戚无忧面上却道:“宗主说得是。” 仇三仙也知他并没有被刚才的一番话说服,他不太喜欢说教,索性道:“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喝茶,我这里有一套暖玉茶具,品级不错,你若喜欢便拿去吧,喝茶可以静心,也省得你整日担心来担心去的。” 他转身朝樊一祯示意,樊一祯从指环中拿出一套乳白色的玉制茶具。 茶具入手有种温润感,确实是套好东西。 如此好的东西不能白拿,戚无忧从腰带里摸出两罐棋子,递过去道:“听闻宗主常与樊仙长对弈,我这里有一副玲珑棋子,若能被宗主与樊仙长执于手中,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仇三仙确实对棋子很感兴趣,没有推脱,便让樊一祯收下了。 - 平时戚无忧从不收礼。 从鹿鸣涧回来时,许多去客栈拜访他的修士都带了礼物,但他想着往后与这帮修士未必能见几次面,收了算他占便宜,礼尚往来又太过麻烦,干脆一并拒绝了。 陌生人的礼拒了便拒了,熟人的便没那么好推脱。 从仇三仙那里收了暖玉茶具之后没两天,颜如鹿便带着一本上古画集来了花林小院。 颜如鹿将画集双手奉上:“弟子在外历练时,见到这画集,便想着师尊一定会喜欢,本想择个良辰吉日在敬送师尊,师尊近日似是心情不佳,便择日不如撞日,能早些为师尊解闷最好。” 送礼还用挑良辰吉日? 戚无忧翻开画集,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画集的作者一定是丹青大家,笔触、用色、内容无一不佳,堪称当世之精品! 他平生所好不过品茶、丹青和古籍,得此珍宝,欣喜甚至暂时冲过了内心的不安。 感动地揉揉颜如鹿的头,说道:“为师很喜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 “师尊属意便好,弟子别无——” 他搔了搔脸颊,说道:“弟子近来在修习丹青之术,若是师尊有空的话,能送给弟子一幅画用以观摩便好了。” “这有何难?” 戚无忧当即铺纸研磨落笔作画。 他的画技是小时候苦练过的,想到要画什么,便直接下笔,聊聊几下,便将颜如鹿的神态勾画得惟妙惟肖。 一炷香后,戚无忧搁笔,将画纸拿起抖干,交予颜如鹿。 颜如鹿接过画纸一扫,惊喜不已,“多谢师尊!” 戚无忧笑笑,便让他下去了。 - 颜如鹿得了画,既想看,又怕画纸被花枝刮烂,一路将画纸卷好放进储物袋里。 返回弟子卧,小心翼翼地把画纸拿出展开,招来花束雪与洛云彰一同欣赏。 “师尊的丹青之术竟如此精湛?”花束雪诧异。 洛云彰站在案边,见画纸上面画得是颜如鹿在桌案前研读书卷的样子,竟与真人一般无二。 想来师尊是很认真地观察过师兄的。 不由得想:若是师尊画他,也能画得如此相像吗? “师弟以为如何?”颜如鹿美滋滋地等着洛云彰夸他。 洛云彰回神道:“上佳。” “出自师尊之手,自然上佳!” 炫耀了一圈,颜如鹿又观摩了半晌,才心满意足地将画卷放入了一个单独的储物袋中。 - 颜如鹿算是给花束雪提了个醒。 两天后,花束雪来到花林小院,献上一本失落古籍,恭敬道:“多谢师尊在鹿鸣涧时助家父破阵,弟子无以为报,知道师尊喜好读书,特为师尊寻来古籍,望师尊不要嫌弃。” 戚无忧接过古籍,发现这里面写得是修仙界形成的历史,若是没有世界意识和抱一这两座大山压着,他还真想在树下放一把摇椅,逐章品读。 “有心了,不过鹿鸣涧之事乃是仙门修士勠力同心,助人便是助己,你的心意为师记下了。 “这些话本有些意思,闲暇时翻看一下,也可了解些修仙界的风土人情,切记不可沉迷,以免误了修行。” 花束雪年少时,时常跟着花勿走南闯北,最喜欢的便是各种新奇见闻,接过话本,道:“多谢师尊。” 戚无忧颔首,花束雪揣着话本退出去了。 - 距离仙门大会还有两个月,洛云彰在乱石阵练习完剑术,回到琼花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花束雪修行之余靠在弟子卧院中的花树上翻看话本。 颜如鹿手拿毛笔,沾得脸上、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墨水,敞着房门房间专心致志地画着外面花树上的花束雪。 洛云彰踏入院中,道:“大会将至,师兄与师妹不去修行吗?” 颜如鹿偏过身体,视线绕过挡在门外的洛云彰,边用毛笔比量着花枝的长度,边道:“光在师门中比试,我就是垫底的那个,参加大会有什么意思?有师弟和师妹就够了。” 洛云彰转向书上的花束雪,花束雪抖了抖手中话本道:“别看我,话本是师尊给我的。” 洛云彰一怔:“师尊给的?” 颜如鹿道:“师妹送了师尊一本失落古籍,师尊很喜欢,便送了话本给师妹。”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对了,师弟,我记得你在历练时收了一把七弦古琴,说是要送给师尊,可送去了?” 洛云彰:“……未曾。” 那把七弦古琴,是他在一次仙集上遇到的。 看到古琴的第一眼,他便想起师尊那双与扇骨几乎融为一体的手,继而回忆起师尊手上微凉的温度,抚琴便如在抚弄他的手指。 他花尽了灵石,将那把颇受欢迎的古琴买了下来,一直放在他的护腕中。 本想在鹿鸣涧送给师尊,没想到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始终没寻到机会拿出来,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洛云彰若有所思,转身回房。 打坐至月上中天,他下床将那把古琴取出放在案上,仔细地将每一根琴弦都擦了一遍,确保没有哪处不得体,才将古琴收回。 于过去每晚奉茶的时间出门,御剑来到了花林小院。 他已经有许久没来过这里,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记得很清楚——在外历练,每当闲暇时,他便会回忆同师尊相处的日子,聊以慰藉。 师尊还未休息,房中亮着灯。 洛云彰还剑入鞘,上前道:“弟子洛云彰,拜见师尊。” 戚无忧正在房中翻看有关匿语阵的书籍,闻言翻页的动作一顿。 仙门大会前,他都不是很想见到洛云彰。 ——凡事得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他最后不得不走原著剧情,便要从现在起就对洛云彰冷淡些,争取“表里如一”,前后一致,这样应该能比原主那种捧杀流少吸点仇恨。 近来洛云彰私下里用同心结联系他,他也是隔三差五才回一次,每次都是打预防针,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做铺垫。 他在见于不见之间摇摆了片刻,最后心想:洛云彰平时很少来打扰他,深夜来访,许是真的有重要的事吧。 于是将书合上,说道:“进来。” 洛云彰推门而入。 戚无忧问道:“何事?” 洛云彰一拂护腕,一把七弦古琴横在双臂之上,说道:“弟子外出历练时,在仙集上看到这把古琴,思及师尊爱抚琴,便将古琴带了回来,望师尊收下。” 戚无忧:“……” 这是怎么了,三个弟子排排坐给他送礼物? 问题爱抚琴的是原主,不是他啊。 有原主爱琴人设顶着,戚无忧只好道:“好,放下吧。” 洛云彰上前把古琴放到桌案上。 戚无忧随意瞟了一眼,便道:“为师很喜欢,你——” 男主少年老成,除了修行好像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 戚无忧在腰带中搜索一番,没找到合适的回礼,硬生生改口道:“——你若没什么事,便回去修炼吧。” 洛云彰:“……” 洛云彰等了片刻,见真的没了下文,手指蜷起,轻抿了下嘴唇,说道:“弟子告退。” 离开花林小院,洛云彰回到弟子卧,立在房中良久。 在外历练时,他通过同心结听到了师尊的答复,便一直在想回去之后就能和师尊恢复如初。 从鹿鸣涧返回仙宗的路上,他对此还毫不怀疑,直到刚刚—— 师尊最近很忙他是知道的,连同心结都没答复几次,所以他虽然很想跟师尊亲近,也一直没去打扰。 ——他其实并不在意回礼,但他始终想不明白,既然师尊没有生他的气,为何……单对他这般冷漠? - 别人送礼都带了回礼回去,单单洛云彰空手而归。 戚无忧觉得这事做得不太地道,冥思苦想究竟什么东西能对洛云彰有帮助。 半夜他去了一趟小天宫,从仇三仙那里要来了一套与《逍遥心法》相合的剑谱。 ——无论洛云彰进不进剑阵,总能用到。 第二天早上,招来洛云彰,将剑谱递过去,正色道:“为师应当说过,修士当以修行为先,往后不要再送我礼物,专注修行才是正道,明白了吗?” 洛云彰再是刻意忽略,仍是听出师尊语气中的排斥。 双手接过剑谱的时候,不经意地擦过了戚无忧的手指,沉默良久,才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说罢无声地退出房间,离开小院。 戚无忧不是感觉不到洛云彰的失落。 他站在窗前望了会儿洛云彰离开的方向,叹息着回到桌案前,继续研究匿语阵。 日头从东到西,不知不觉天黑下来。 忽听得扑啦啦的声音飞来,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糊到了窗子上。 戚无忧一抬头,才知自己已经钻研了四五个时辰。 起身来到窗前,窗外无人,他打开窗子一扫,发现一张传讯符。 传讯符上压着一道禁制,只要破开禁制,便可听到里面的声音。 不知为何,戚无忧有种强烈的预感——传讯符来自抱一。 他立即关上窗子,在房间里设下隔音的结界,才将传讯符上的封印打破。 鬼面少年的声音顿时传出—— “义父要看他在仙门大会上身败名裂,若不想死,就别耍花招,照做便是。”! 第49章 仙门大会 戚无忧捏着传讯符半晌:“……” 果然。 洛云彰现在风头正盛,让他在仙门大会上身败名裂,不就是让他直接从顶峰跌落尘埃吗? 还不能普普通通的输,多半要像原著中那样,输到一败涂地以至于意志摧折,才能让抱一满意。 可是原著中洛云彰会输给柳应澜,是因为练了反向心法。 现在不仅这以隐患被他拔除了九成,洛云彰还提前解开护腕封印,领悟了逍遥剑。 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输给仙门大会上的任何人。 戚无忧收紧五指,将传讯符揉皱。 桌案上,烛火摇。 他五指骨节绷到发白,良久,将传讯符伸到烛火下点燃。 看着传讯符一点点燃尽,坐到桌案前撩起衣摆,提笔蘸墨。 ——想让现在的洛云彰输,就只能由他手了。 扫过摊开的书中匿语阵的阵纹走势,思索片刻,戚无忧将自己想说的话,拆解成了一幅画。 他下笔时毫无章法,并没有按照匿语阵的顺序作画,而是凭借着自己的想象,东一下西一下,便是他体内的神魂,也很难将散落在画面各个角落的阵纹联系起来。 笔落画成,任谁一看,都是一副逍遥仙宗太阳初照的图景。 他在画面右上题字,写下仙门大会的邀请之语。 接连画了数张,依次填上了各大宗门及宗主的名字。 所有画作皆差一笔,唯独在龙隐宗的那张请柬上,将那微不足道的一笔补齐,而后规规整整地写下“龙隐宗宗主南宫礼敬启”几个字。 第二天一早,兰芳君亲绘的仙门大会请柬便被送往各大仙宗。 - 龙隐宗。 一名弟子捧着请柬匆匆来找山羊胡:“周师叔!周师叔!逍遥仙宗送了仙门大会的请柬过来!” 山羊胡周昆正在计算宗中弟子本月的份例,闻言道:“宗主不是说龙隐宗元气还未恢复,不去今年的仙门大会了吗?” 那弟子挠头道:“不知道呀,反正就是送过来了。” 山羊胡道:“说不定就是意思意思,随手一送,拿走拿走,别耽误我办事。” “哦。”那小弟子应了一声。 逍遥仙宗的请柬做得很精致,小弟子边往外走边好奇地打开请柬看,发现请柬下方有一行不甚明显的小字,凑近念出来:“兰,芳,君,敬,上……” 听到“兰芳君”三个字,山羊胡耳朵一支,“你说谁?” 小弟子吓了一跳:“啊?” 山羊胡快步走过来,小弟子把请柬递出去,说:“是兰、兰芳君啊,怎么了吗周师兄?” 山羊胡接过请柬看了一遍,说道:“若是兰芳君亲笔所写,便交给宗主看一看吧。” 自从龙隐宗重建,南宫礼便把自己关到了丹房里,没日没夜地炼丹,分发给宗中弟子,尽量弥补宗中弟子十五年间的损耗。 又一炉丹药出炉,待丹药冷却定型,他将丹药分好品级,装入玉瓶。 便是这时,有人在外敲门:“宗主,兰芳君送请柬来了。” 南宫礼抬起头,放下手中丹药打开房门,从山羊胡手中接过请柬,翻开查看。 “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在刚刚。” “知道了,”南宫礼扫过请柬右上方的字,说道:“丹药已出炉,你拿去分好,发下去吧。” 山羊胡应下,进入丹房分装丹药。 南宫礼拿着请柬一路走回自己的卧房,边走边看——逍遥仙宗明知龙隐宗不会出席仙门大会,为何还要送请柬过来? 还是兰芳君亲绘。 南宫礼将请柬拿远了些,乍一看,请柬上的图案就是一副山水画,没什么特别的。 但在缭绕在仙山外围的一团雾气的纹路引起了南宫礼的注意。 他本身便是幻阵方面的大家,对阵纹极为敏感。 那团云雾的纹路如果调转过来,与旁边山峦上的凸起相接……不正好是匿语阵的注脚吗? 南宫礼一震,大步穿过长廊回到房间,铺纸研墨,将请柬置于身旁,一点点将戚无忧埋于画中的阵纹拆解出来,一一复原,最后在宣纸上画出了一个完整的匿语阵。 他将匿语阵解开,盯着纸面上解出的几句话,突然起身,招来弟子道:“给逍遥仙宗回信,说龙隐宗修士不日将往。” 弟子纳闷:“可是宗主,我们……”也打不过别的宗门的弟子啊。 龙隐宗适龄弟子的修为比其他宗门弟子差一大截,去了不就是给人当沙包打吗?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南宫礼却明白他的意思,沉吟道:“龙隐宗避世多年,也该与其他仙宗联络一番了。 第50章 药效发作 仙门大会第六天清晨,洛云彰在屋中凝气打坐,神识于幽微之中,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扑啦啦贴到了门上。 他睁开眼,下榻打开房门,发现门上贴了一张传讯符。 符纸上的朱红纹路流畅圆滑,还带着欲散的淡香,显然是出自师尊之手。 不由诧异:师尊已经有些时日没有理会他,突然发来传讯符,是有什么要事吗? 他犹疑地破开传讯符上的禁制,只听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为师在花林等你。” 洛云彰瞳孔微动,挑眼看向门外。 弟子卧院中空无一人,花束雪和颜如鹿的房门紧闭,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似乎……收到传讯符的只有他一个。 虽心有疑惑,洛云彰却没有耽搁,小心将传讯符折好放进护腕,转身拿起回天,离开弟子卧,前往花林。 琼花屿上到处都是琼花,但能称得上“林”的,唯有距离戚无忧住所不远处的一片琼花林。 那处琼花茂密,从高处俯瞰,几乎难以看见林间道路。 花树挤挤挨挨,分布得无章无法,成片的白色花瓣攒在枝头,如仙女裙摆上的花团。 空气里蔓延着馥郁的香气,香而不冲。 落进花林,洛云彰收剑在林中寻找师尊,风过树梢,几片白色花瓣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边走边要伸手去拂,手抬到半截时,神识探到一抹身影,抬头看去,便见戚无忧背对着他,负手站在一颗树下,肩上落了花瓣也没理会,正微微仰头看着在微风中颤动的琼花。 比起纯白,戚无忧更喜欢月白色,掺一点淡淡的青,便没有纯色那么扎眼,更符合他温和圆融的性格。 他今天没有束冠,而是用一条与衣袍同色的发带将头发束起,发带余出的部分垂在身后,在风中随着青丝柔摆。 清晨的冷雾与灵气糅合,让林中草木土地都有种雨后的湿润和清丽。 周围冷雾缥缈,一抹淡雅清新的月白,竟带出几分谪仙赏游的意境来。 洛云彰拂花瓣的动作不知怎么的停住,手放下来略紧张地虚握,迅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穿着。 束袖和护腕都规规整整,从上到下一丝不苟,这才抬头唤了一声:“师尊。” 戚无忧微动,转身道:“你来了。” 洛云彰立刻行礼,忐忑又疑惑地说:“弟子是接到了师尊的传讯符,不知师尊唤我前来,是……” 戚无忧注视着他:“你今天要与柳应澜比试?” “……是。” “有几成把握?” 原来师尊是来问他擂台战之事,洛云彰保守答道:“六成。” 戚无忧点点头,叮嘱他:“不可轻敌。” 洛云彰恭谨道:“是,师尊。” 戚无忧还想再聊几句,却没话了:“……” 一大团雾气飘来,挡在他们之间,花林之中陷入沉寂。 早做晚做,早晚要做。 戚无忧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拂过腰间,一个玉瓶出现在手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挣扎被坚定取代,朝洛云彰招招手,道:“过来。” “?” 洛云彰犹记得师尊这段时间以来对他的冷淡疏远,不太清楚这句“过来”的尺度在哪里,谨慎地只往前迈了一步。 “……” 戚无忧道:“到我身边来。” 洛云彰得到明确的指令,这才神色一松,走到近前,乖巧安静地等待戚无忧发话。 戚无忧拇指推过手中玉瓶的瓶塞,一枚噬香丸滚到掌心。 “我说的话,你要放在心上。柳应澜与你之前遇到的对手不同,你这一年进境很快,他也没有落下,须知骄兵必败,不要以为胜券在握,便掉以轻心。” 这一番话是戚无忧为送噬香丸做的铺垫,听在洛云彰耳朵里,便有了别样的意思—— 他以为师尊不在乎他的输赢,这几日才没来观赛。 但听师尊方才的意思,似乎对他过去五天的对战情况了如指掌,知道他一会儿首场的对手是柳应澜,还特意来提醒他不要大意…… 几个月来空荡荡的胸口突然充盈起来。 洛云彰不敢得意忘形,谨守规矩道:“弟子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 噬香丸从掌心滑到指间,戚无忧抬手示意:“张嘴。” 洛云彰看到他指间的药丸,伸手就要去接,戚无忧绕开他的手,直接把药丸推到他的嘴边。 冷香逼近,洛云彰微吓,却不敢躲开,乖乖张开嘴,药丸便被送到了嘴里。 戚无忧要亲眼看着洛云彰吃下噬香丸才放心,送得有些太深,洛云彰,含住药丸时,舌尖碰到了他的手指,脑子里顿时轰的一下,噔地往后退了半步。 戚无忧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药丸上,没注意那片刻的接触,蹙眉:“躲什么?” 突然爆开的热意还在蔓延,洛云彰:“师尊,我……” 火辣辣的感觉从衣襟地下钻出来,往脖子上攀爬,他连忙垂眸压下眼中慌乱,运转灵气缓解自己的心跳。 戚无忧以为他发觉了不对,收回手,紧张地解释了一句:“这是明心的丹药,于比试中有大用处。” “多、多谢师尊。”洛云彰少见地结巴了一下。 清晨薄雾里,冷峻少年抬头快速瞥过戚无忧的手,赧然地移开了视线。 戚无忧仔细观他神色,见他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放下心来,稍加思索,又朝洛云彰招招手。 洛云彰面露迟疑—— 师尊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第51章 零落成泥 “江水”明明是透明的,袭来时洛云彰却觉得眼前被遮天蔽日的阴云笼罩住了。 闻到从领口传来的香气时,体内灵气暴动得越发厉害,灵脉中仿佛有无数辆马车,发了疯般向不同的方向拉扯冲撞。 他根本来不及躲避,甚至无法打开灵气屏障缓冲一下,便被海啸般的灵气席卷,如同一片枯叶,砰地砸在禁制上。 全身被万钧之力碾压,胸前嘎嘣一声,视野瞬息之间陷入了黑暗。 擂台边大多观战修士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听得一声脆响,五股“江水”突然溃散,洛云彰从半空坠落,砸在了地上。 柳应澜收了灵气,半晌没动,心下震惊:怎么会?为什么没躲开?洛云彰的实力明明不只如此。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水”的冲击力。 洛云彰不躲不避正面挨上一下,便是铜皮铁骨也受不了。 他连忙收剑上前,把陷入昏迷的洛云彰翻过来:“洛师弟?洛师弟?” 一股血腥气传来,柳应澜从中闻到了很古怪的香味。 未等他辨明这香气的来源,“嚓”的一声,擂台周围的禁制自上而下溃散崩开。 手上一空,柳应澜抬头,便见洛云彰到了戚无忧手里。 戚无忧来不及想别的,直接伸手去探洛云彰的脉相,一探之下,心咕咚一声沉到了海底。 怎么会…… 噬香丸引起灵气逆流,洛云彰强行操纵灵气,正逆灵气在灵脉之中对撞,损伤了灵脉。 刚好在这时,毫无防备地正面迎上柳应澜的灵力轰击。 剧烈的冲击伤到了洛云彰的肺腑,就连他体内的部分灵脉也断裂了。 修士灵脉断裂,意味着不能凝聚灵气。 换句话说,洛云彰和原著里一样——废了。 “兰芳君,我未曾想到洛师弟他躲不开,我以为……” 此时仇三仙和花勿也飞到落霞台上。 见戚无忧神色怔忡,似是受了什么冲击的样子,仇三仙心下便知不妙,肃声问:“他怎么样了?” 花勿也道:“兰芳君,洛小友如何了?” 洛云彰的胸骨被灵气流拍断,肋骨穿透皮肉刺了出来,湿热的液体流到了戚无忧的手上,将他的衣服染红。 此刻,洛云彰已经没有任何知觉,连呼吸声都快要听不到。 戚无忧一阵耳鸣,手指发颤地拂过腰间,从中拿出丹药,掰开洛云彰的牙关把丹药送进去。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想把对洛云彰的伤害降到最低,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时,擂台下传来“啪啪”两声,在周围议论声的遮盖之下并不清晰。 但戚无忧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两声,视线穿过人群,落到一个仙门弟子装扮的青年身上。 青年放下刚拍了两下的手,被幻阵面具遮挡住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用口型说了几个字,向后退开,很快被往擂台前挤着看热闹的仙门修士淹没了。 ——一场好戏,我很满意。 戚无忧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 樊一祯察觉他神色有异,顺着他刚才望着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一片攒动的人头。 花束雪跳上擂台,见到洛云彰这幅模样,当场愣住。 颜如鹿又惊又急,围在边上不知从何下手:“师尊,师弟他……” 血腥气混合着花骨扇的冷香,刺激着戚无忧的神经。 他猛然回神,冷静下来。 抱起洛云彰,对众人说道:“小徒受伤,容我带他下去疗伤,诸位继续。” 御扇升空,在擂台边扫了一圈,目光定在南宫礼身上,说道:“请南宫宗主移步琼花屿。” 戚无忧先带洛云彰离开,南宫礼随后跟上,花束雪和颜如鹿也逆着人群飞离落霞台。 仇三仙脸色很差,他光看一眼,就知道洛云彰伤得一定不轻。 但作为仙门大会的东道主,不能因为一名弟子受伤,便将所有人晾到一边,于是道:“比试继续,请众位道友归位。” 樊一祯转向公证修士,道:“该宣布结果了。” 公证修士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忙道:“仙门大会第三百二十六场比试,逍遥仙宗洛云彰对归元宗柳应澜,柳应澜胜!” 落霞台上嗡鸣声立时扩散,处于视线焦点的柳应澜收起春水,面带忧虑地跳下擂台。 仇三仙带头回了观战席。 其余仙长见状也跟回去,但心思已经不在下面的擂台上了。 ——洛云彰输得不太寻常。 下方观战的仙门弟子看不出来,这帮仙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洛云彰是先吐了一口血,才被“浪头”拍在禁制上。 而在此之前,洛云彰的表现虽说不上游刃有余,却也算是处理得当,始终没有被灵气流刮擦到。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无病无伤,此前五天也是好端端的,怎么会在迎面而来的攻击前突然停住,直愣愣地等着被灵气流拍飞出去呢? 这样的情形几乎在历届仙门大会上都会发生几起,原因无非那么几种。 若水宗的宗主与旁边仙长对了下眼神,低声道:“我怎么瞧着,像是被反噬了呢?” 先前开玩笑般让戚无忧不要藏私的仙长接道:“周宗主也是这样想的?我也觉得颇为蹊跷,我看洛小友前几天表现,不像是有伤在身,倒像是……突然走火入魔了。” 周宗主意有所指道:“如此说来,他进境的确有些太快了。” “是啊,年方十六,便能领悟逍遥剑,若是真的,便是洛九江的天赋都要被他比下去了吧?” 乍一提到洛九江,众仙长都是一寂,收声悄悄往仇三仙的方向看了一眼。 仇三仙目视着落霞台,搭在扶手上的手却扣紧,似是在忍耐什么。 他旁边的樊一祯像是在侧面长了眼睛,抬手在他腿上拍了一下。 仇三仙斜他一眼,闭了闭眼睛,强行松开了扶手。 ——不能在此处发作,不然忍了这么多年,都白忍了。 修仙界强者为尊,历来都是哪个宗门地位高,便能得到更好的条件,吸引来的弟子资质也会更优秀。 洛九江刚死那几年,逍遥仙宗从当年的第一仙宗跌落到二流宗门,被其余宗门瓜分了不少东西。 这几年仇三仙压住脾气,不再跟修仙界对着干,还尝试着和归元宗交好,仙宗地位才渐渐稳住,不再下滑。 四年来归元宗与逍遥仙宗关系稳定。 戚无忧和洛云彰连番在龙隐宗和鹿鸣涧打出名声。 此时大家坐在观战席互相吹捧,其间不知有多少暗流在悄然涌动。 众人皆知,若让洛云彰夺得魁首,坐实天才之名,逍遥仙宗的名号,至少要传扬到下一届大会魁首出现的前夕。 当年逍遥仙宗突然冒头,也仅仅是凭着“逍遥三仙”的名气。 近来兰芳君师徒似有起势之意,曾经趁仙宗没落,踩过几脚的宗门,这段时间以来都在暗自心惊,担心日后仇三仙找他们清算。 眼下洛云彰出事,还有可能把戚无忧牵扯进去,不知有多少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几位仙长宗主眼神交换,若水宗的周宗主清了下嗓子:“说来,历届仙门大会都有仙门弟子为求获胜,行极端之事的。或被魔修蛊惑,走上旁门左道,或是服用一些后劲儿大的丹药在大会期间强行拔高修为。若能自控嘛,倒还好说,万一要是……” 闻弦歌而知雅意,仇三仙没回头,说道:“逍遥仙宗不容阴诡之辈,周宗主放心,我定会彻查此事,给众位一个交代。” 周宗主道:“这是哪里话?仇宗主误会我了。洛小友过去一年历练多次,实力有目共睹,再者兰芳君品性高洁,教出来的弟子品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仇宗主不要往心里去。” “是啊,兰芳君的弟子,我等自然是信得过的。” “仇宗主莫要多想,洛小友现在有伤在身,还是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吧。” 这其中确实是有人真心相信洛云彰,但已经有人提出异议,若不就势解决,日后传出去就成了逍遥仙宗包庇弟子。 仇三仙冷笑:“清查仙门大会中的弟子,本就是逍遥仙宗的职责所在,我意已决,诸位道友不必再劝。” - 琼花屿。 戚无忧直接将洛云彰带回花林小院,放在卧房的榻上。 南宫礼随后而至,坐在榻边为洛云彰把脉。 “如何?”戚无忧问。 南宫礼收回手,摇摇头,道:“外伤可愈,但灵脉断裂,实难接续,恐怕……修行无望了。” 花束雪和颜如鹿跟过来,担心添乱,都停在门外,闻言怔然睁大眼睛。 戚无忧颓然后退半步,抵在身后的桌子上。 “……” 兜兜转转,他还是害了洛云彰。 手上沾到的血还没凝固,红得刺眼。 戚无忧想: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走到这一步,他还不如不来回折腾,老老实实走原主的路。 即便是灵脉断裂,洛云彰也不会有事。 因为原著里就是这样。 是他一直心存侥幸,以为可以避免,没有做好面对这一幕的心理准备。 一想到洛云彰清晨时站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让他整理衣服,现在却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心口就一阵阵地发慌。 “那便请南宫兄,帮他将外伤治好吧。”戚无忧喉咙发涩地道。 南宫礼看向床上的少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问,说道:“戚兄放心,除了灵脉之伤我无能为力外,其余的,我一定让他恢复如初。” - 洛云彰昏睡了七天。 南宫礼当晚为洛云彰用药后不久,仇三仙便和若水宗宗主等人来到琼花屿,轮流给洛云彰把了次脉。 没能从洛云彰灵脉中发现魔气,令一部分仙长失望不已。 不过洛云彰灵脉损毁,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洛云彰再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日来给洛云彰把脉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仙长、宗主,却不知是谁将洛云彰灵脉损毁的消息漏了出去。 消息现在逍遥仙宗传开,正逢仙门盛会,洛云彰此前是夺魁热门,突然成了废人,纵使各大宗门卖仇三仙和戚无忧的面子,严令宗门弟子不许乱说,消息还是插着翅膀飞遍了修仙界。 一时间各宗各派众说纷纭—— “逍遥仙宗那个洛云彰,听说了吗?” “那个天才?他怎么了吗?可是夺魁了?” “还夺魁?哈哈,走火入魔,灵脉尽断,废了!” “废了?什么时候的事?哪里听来的?” “若水宗的道友告诉我的,千真万确!听说是为了仙门大会夺魁,急于拔升修为,结果遭到了反噬!” “他……他都那么强了,怎么还这般急功近利?” “非也非也,他在外历练如何,终究是传言,你看见了还是我看见了?但他在仙门大会上败给柳应澜,可是众多仙长道友一同看见的。若不是他修为境界来得蹊跷,怎么会在擂台上一举现出原形?” “你是说……” “指不定他那修为是怎么来的呢!” 这般想的不在少数,但也不是全部,帮着洛云彰说话的修士也有不少。 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风光无限的天才转瞬之间零落成泥,一向是大部分人爱看的戏码。 比起“天才因故陨落”,“靠外力捧出的天才被打回原形”更能激起人的评判欲。 此前洛云彰被捧得有多高,这时摔得便有多惨。 偏偏他体内确有灵气对冲的痕迹,符合走火入魔的症状,当时许多仙长把脉时都看出来了,逍遥仙宗根本百口莫辩。 仇三仙索性借着这股东风将参与仙门大会的弟子挨个筛查了一遍,查出了几个小宗门的弟子使用禁术,沾染了魔气,一并清除出了仙门大会,才稍稍转移了一些视线。 当天晚上,仇三仙身披大氅,坐在榻边,猛咳了几声,抬手帮洛云彰拉了下被子,说了声:“可惜了。” 而后起身,离开前对戚无忧说:“他醒来之后,你要好生开导他,不能修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他便是个只剩半条命的残废,逍遥仙宗也养得。” 除了仇三仙和樊一祯,洛云彰昏迷期间,柳应澜来看过几次,他后悔不已,多番赔礼,花勿也送来了不少疗伤圣药。 洛云彰未醒,戚无忧代为收下,与他们客套了几句。 但凡有些眼力的,都能看出他此时无心应对,来了两三次后,便不再来打扰。洛云彰昏迷第四天,若水宗周宗主找到了戚无忧头上。 原来是花束雪将若水宗几名要参加擂台战的弟子打了个鼻青脸肿,其中一个手腕还骨折了,导致他错过了一场比试。 “兰芳君可真是教徒有方,一个急功近利,一个蛮横无理,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相向,当真是霸道得很呐,逍遥仙宗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若水宗宗主阴阳怪气,险些叫人忘了他前些日还上赶着向戚无忧取经,如何调/教弟子。 戚无忧知道外面在传什么,也大致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放在以前,他大概要说几句好话把人哄得熨帖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周宗主越过仇三仙来找他,明显是来落井下石看笑话的。 世上还真有如此无聊无脑之人。 戚无忧算是涨了见识了。 冷笑道:“束雪今年十六,跟在我身边不过四年,若比起来,还是归元宗花宗主养育她的时间长些。 “花宗主离得也不远,就在此处,不若我将花宗主请来,周宗主在同花宗主说一说他是如何教女无方的?” 周宗主:“你——!” 戚无忧抽出一张传讯符:“周宗主好像急得很,我这便叫花宗主过来?” 周宗主就是想来借题发挥一番,拿戚无忧的名气给他抬抬轿。 归元宗他惹不起,而且细究起来,也是他门下弟子先嘴贱。 一听戚无忧要找花勿过来,连忙改口,笑道:“小辈之事,兰芳君何至于此?” 又转移话题缓和气氛:“洛小友可是还未醒?” 戚无忧笑道:“我的弟子醒没醒,不劳周宗主费心,若是有空闲,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弟子,此番仙门大会,前一百名里,好像只有一个若水宗弟子吧?” 周宗主:“……” 周宗主甩袖离去。 戚无忧体会到了不讲理的乐趣。 对这种人,直接以势压人就对了。 南宫礼日日为洛云彰配药,帮他将断裂的骨头接回去。 第七天夜里,戚无忧守在榻边时,再度听到扑啦啦的声音。 这时会给他的传讯的人,除了抱一不做他想。 他已经照办了,抱一还想怎么样? 戚无忧扫了眼床上的人,起身出门,在窗子上拿下传讯符,击碎传讯符上的禁制,这次禁制里的声音不再是鬼面少年,而是抱一本人—— “兰芳君好手段,着实令在下大饱眼福。不过依在下看,这一场戏还能更精彩。” 戚无忧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然,下一秒便听抱一含着笑说道: “听闻逍遥仙宗有一剑阵禁地,乃是仙宗一位剑修大能飞升前所留,凡入剑阵者,十死无生。不知兰芳君能否再帮在下一个忙,请洛云彰去剑阵中转上一转? “在下性子有些急,兰芳君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 什么仇什么怨,非要把一个少年赶尽杀绝? 戚无忧拿着传讯符思索,房间里传来细微响动,他连忙把传讯符往腰带里一收,快步推门进屋。 洛云彰正撑着床板坐起来,他面色苍白极了,身体无比沉重,稍一挪动便要废很大的力气。 酸痛感由内而外,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尝试运转灵气,丹田内却空空如也,愣了愣,试着凝气,却发觉自己的灵脉毫无反应。 乍听开门声,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见戚无忧向他走来,有些无措地唤了一声:“师尊……” 一开口,声音嘶哑。 自从成为修士以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口干舌燥了。 戚无忧闻声从腰带中取出灵泉水,递到他嘴边。 洛云彰接过玉杯,喝了一口润喉,才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被抚平了些。 戚无忧坐在他身边,替他把脉,边问:“感觉怎么样?” 洛云彰放下杯子如实道:“弟子觉得身体很重,难以凝聚灵气,应当是灵脉出了问题。” “……”戚无忧的手收紧。 洛云彰记起仙门大会擂台上被铺天盖地的灵气席卷的那一幕。 但他现在吸收不了灵气,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灵脉,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问道:“师尊,我受伤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 戚无忧抬头道:“你的灵脉断了。” 灵脉断了? 洛云彰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灵脉断了不就做不成修士了吗? 洛云彰的神情渐渐从疑惑转为愕然,浑身一震,漆黑的瞳仁放大,眉头颤了下,连忙凝神内视。 修士凝炼、调用灵气,非得经过灵脉和丹田。 灵脉断裂,失去了与灵气接触的媒介,洛云彰便与普通人无异,别说是内视,他连神识都凝聚不起来了。 尝试了数次,无一成功。 洛云彰的脸色越来越白,脸上神色从难以置信到恐慌,在后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变作空茫。 让做过修士的人变回普通人,打击是毁灭性的。 更何况洛云彰曾是修仙界人人吹捧的天才。 他感觉到屋顶地面和墙壁都向他挤压而来,视野越来越逼仄,身体越来越沉重。 再是心性坚定,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落差。 出了半天的神,突然闷哼一声,一大口血从胸口冲上来,从嘴角涌出。 洛云彰的眼眶迅速变红,单薄的身体慢慢弯曲,弯曲,再弯曲……快把自己折在被子上。 戚无忧想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血痕,却在触碰到他之前收回了手指。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犹记得在鹿鸣阵八十里外的客栈里,时隔一年再见洛云彰时的惊艳。 那时的洛云彰如一颗挺拔的杉树,宝剑藏锋,气韵初成。 现在的洛云彰却像是被天雷劈断的树苗,正在迅速失去水分,枯萎下去。 一切仅仅是因为原著。 因为他要活命,因为抱一要报复。 听到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哽咽,戚无忧的心头倏地抽了一下,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洛云彰哭。 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洛云彰不仅仅是《反派》的男主,还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少年人。 戚无忧有点气闷,心中翻涌着的,说不上是为洛云彰难过,还是对自己和抱一愤怒。 蜷起来的手又伸开,搭在洛云彰的头顶,轻轻抚了两下。 ——只剩一条路了。 戚无忧忍着那股被操纵的恶寒与厌恶,缓缓道:“为师能让你的灵脉恢复如初,但是要吃些苦头,你……相信我吗?”! 第52章 逍遥剑阵 逍遥剑阵位于仙宗北方的荒山上,从琼花屿前往剑阵几乎要纵越整个仙宗。 洛云彰灵脉损毁不能御剑,戚无忧便御扇带他一同前去。 仙门大会期间,仙宗各处都是其他宗门的修士,惯于夜间修行的大有人在。 一路上,戚无忧不仅要避开随处可见的结界禁制,还要躲避夜间修行者的视线。 耗费了三炷香的时间,才抵达剑阵所在的荒山山脚。 甫一靠近,戚无忧便能感觉到前方有强劲的剑气流转。 剑气如织,都被困在荒山外围,流窜碰撞间带起剑风,遥遥望去,整座荒山都弥漫在一片蒙蒙的风流之中。 说是阵,戚无忧却很难从中看出生门和阵眼。 或者说,剑阵之中,根本没有所谓的“活路”,反倒处处都是杀机。 听说当年那个在这里留下剑阵的仙宗前辈,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将自己困在阵中的。 如此既防止了旁人入阵干扰修行,也断了自己的退路——要么飞升,要么死在自己的剑气之下。 看结果,那位前辈应当是飞升成功了。 据传逍遥仙宗,就是当年那位剑修前辈的弟子背靠这个剑阵建立起来的。 时过境迁,剑阵的威力或有些许削减,但仍不容小觑,没有非常本领,入阵就是一个“死”字。 便是仇三仙,当年年轻气盛,一人一剑莽进了逍遥剑阵,也差点死在剑阵之中。 幸好他没有深入,樊一祯和洛九江又及时赶到,三人才得以全身而退。 仙宗中的乱石阵,或许就是洛九江从逍遥剑阵得到的灵感留下来的。 原著中,洛云彰被原主赶入剑阵,很快被剑气伤得命悬一线。 危难关头,洛九江留在黑色护腕中的神识以损耗自身为代价,替洛云彰挡了剑气,还将他护送到了荒山中唯一一处不受剑气干扰的“山中湖”下。 “山中湖”便是当年那位前辈坐地飞升之处。 此湖被灵气悬于山体正中,湖中皆是那位前辈当年斩杀、收集来的魔修尸骸。 说是“尸骸”并不准确,这些魔修说死未死,都还残留着一丝神识,困在此地千年之久,戾气横生,只能凭着本能疯狂攻击靠近山中湖的所有修士。 洛云彰进入湖下的中空之地,在此得到了那位剑修前辈留下的秘法和逍遥剑,还从洛九江的神识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重塑灵脉后,完全掌握了从洛九江那里习得的逍遥剑法,斩尽湖中魔修尸骸,破阵而出。 但那是三年后的事,对现在的洛云彰来说,光是剑阵外泄的剑气就够他受的。 没有灵气护身,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强悍的剑风割出道道细痕。 洛云彰迟疑地开口:“师尊带弟子来这里,是……?” 原著中,洛云彰被剑风折磨的文字跃入脑海。 看书时戚无忧只是粗略一扫,只是觉得气氛烘托得很到位,写出了男主被剑气所伤时撕心裂肺的痛感,主角痛彻心扉了,后面性情大变就顺滑合理了。 直到他穿进了书里,尝试过受伤的滋味,才意识到那些占据了一页的冰冷文字,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有多么残酷。 仿佛飒飒的剑风都顺着衣襟灌了进来,戚无忧汗毛乍起,脖颈发凉。 但他已经把人带到这里,再犹豫也毫无用处。 他沉下一口气,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硬着头皮说:“听闻剑阵之中有仙宗前辈留下来的秘法,此秘法可以助你重塑灵脉,你可愿一试?” 抱一虽为命修,也不是事无巨细都能算到,否则也不用靠禁咒来监视他。所以他敢说实话,因为在外人听来,剑阵中有秘法,更像是骗洛云彰入剑阵的托词。 洛云彰得知有秘法,眼神便是一亮。 但他身为仙宗弟子,听说过不少有关剑阵的传说,眸光闪了闪,又黯淡下去。 黯然道:“以弟子现在的实力,进入剑阵,可能连三步都坚持不住。” “……” 戚无忧思忖片刻,一拂腰带,从里面摸出一沓符箓,道:“此乃护身符箓,能帮你挡住——” 突然,山脚侧面的树后泄出了一缕气息。 戚无忧的声音戛然而止,当即护住洛云彰往旁边一闪:“谁!” 树后草木窸窣摩擦,月光下,鬼面少年从树后绕出,嗤笑道:“我真是听不下去了,洛云彰已经成了废人,兰芳君还与他做什么戏?直接推入剑阵不就行了?” 他刻意用灵气将话送过来,话语间的恶意昭然若揭。 戚无忧瞳孔一缩,直觉不妙,想用灵气将洛云彰隔开,刚一动手,一股裂痛便从后心直抵胸口,浑身一震,猛然攥住了胸口衣襟。 他往后瞥了瞥,便想开口兜些圈子暗示洛云彰自己身受威胁,然而嘴唇才一张开,便又有一阵刺痛叠了上来。 他受不住地弓起身,然而禁咒封死了他所有的路,刚要矮身弯腰,后心又是警告性地一紧,他一下子僵住,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 心脏被穿凿的疼痛,无论经过几次他都不能适应。 冷汗几乎一瞬间就顺着额角流了下来,远山剑阵都忽近忽远,耳边响起刺耳的忙音。 他明明接到传讯符,就立刻带洛云彰过来了,摆明了会顺着抱一的的意思送洛云彰入剑阵。 但抱一还是不满意。 竟然让鬼面少年等在这里,还在洛云彰面前现身——这是要让他和洛云彰撕破脸皮了。 戚无忧疼得厉害,还不敢蜷缩身体,只得挺直腰背,咬紧牙关,努力运转灵气平息阵痛。 洛云彰直觉敏锐,听出鬼面少年话中含义。 但在他看来,此人的挑拨手段着实低劣,与其听人闲话,他更关心师尊一刹那的震颤,上前一步虚扶住戚无忧,担忧道:“师尊?” “师尊?”鬼面少年新鲜不已,连掩饰都不掩饰,直接将恶意摊到了台面上,“我都不知道该是兰芳君手段太高明,还是你太蠢了,事到如今,你还叫他师尊?” 这话是对洛云彰说的,洛云彰皱了皱眉,从戚无忧身后踏至前方,面无惧色地直视鬼面少年,道:“你不是仙宗弟子,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胡言乱语?” “哈哈哈哈——”鬼面少年嚣张地笑起来,手指隔空点了点戚无忧:“我是谁,是不是在胡言乱语,问问你的好师尊不就行了?” 洛云彰心下涌起一阵反感,不受他挑唆,一面警惕着鬼面少年,一面侧身去看戚无忧。 戚无忧遭禁咒反噬,面色苍白,额头全是虚汗,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洛云彰已不是修士,夜深至此,视野不清,只能辨明戚无忧闭着眼睛。 当下一惊,问道:“师尊,您怎么了?” 鬼面少年见他不信,不无讽刺地“哈”了一声。 负手转身扫过剑阵,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精铁,随手一掷,扔进剑阵。 精铁接触到剑气,迅速被削成了碎片。 “好厉害的剑阵!”他兴奋地叹了一声,转向戚无忧,催促道:“兰芳君,你还在等什么!” 疼痛有所缓解,呼吸平复。 戚无忧刚将被疼痛挤压出去的意识拉回身体,便听到这句话,刷地睁开了眼睛。 洛云彰见他似有恢复,屏着的呼吸一松,紧绷的脊背还没来得及舒展,便听鬼面少年有几分不耐烦地说道:“连他灵脉都断得,怎么送他入剑阵这般婆妈?再拖就要有人过来了!” 洛云彰正把虚扶在戚无忧身旁的手收回来,闻言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耳边“咔嚓”一声巨响。 他瞳仁巨震,呆立当场,半晌才转身望向戚无忧。 戚无忧:“……” 禁咒封口,他无法反驳。 而且也无处反驳,就算受抱一操纵,噬香丸也是他递给洛云彰的。 鬼面少年一句话,将整个荒山变成了一座寂静的坟场。 风过树梢,林叶擦响,几粒石子被风刮向剑阵,迅速被剑气绞成细粉,飘落在山脚。 戚无忧才从阵痛中恢复,便从头冷到了脚。 山影随着月亮移动的轨迹逐渐偏移,将他笼罩住,冷汗落下,肩膀又如千钧重,压得他呼吸不畅。 如同被定在了原地,洛云彰的目光如细针,绵密地从四面八方刺来,似比被禁咒反噬还要难忍。 此时沉默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洛云彰的目光从鬼面少年移到剑阵,最后挪回戚无忧身上,变作空白。 脑中轰隆隆地鸣响,仿佛神魂被掏出来翻了几个个儿。 丹药,冷香,逆流的灵气……从比试那天清晨的琼花林,到擂台上的一幕幕翻书一样在眼前过,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了后脑。 他几乎是被烫到一般推翻了这个撼动了他神魂的猜想,甚至在心中唾骂了自己几句。 师尊为他梳理灵脉,在众人面前还他清白,在龙隐宗时救了他一条命,擂台战那日给他的丹药也不过是助他凝聚灵气。 他怎么能怀疑师尊? 但脑海中的隆隆声仍未停歇,仿佛有一座华美稳固的建筑从地基开始陷落。 额头血管跳了又跳,胸间气血翻涌不息,腥甜气从喉间挤上来,多番折磨之下,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不稳。 不可能。 师尊没有理由这样做。 洛云彰强行撇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喉结抖动了一下,向戚无忧求证:“……师尊,他说的……是真的吗?” 戚无忧一看他的神色,便知他已经猜出来了。 洛云彰本就聪明,噬香丸的把戏能骗他,是因为他对自己足够信任。 无从解释,戚无忧扫过旁边剑气暴动的剑阵,抬起手搭在洛云彰的肩膀上。 到这个地步,洛云彰被他碰到时也只是颤了一下,没有躲避。 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迸发出奇异的神采,像是一生只赌一次的赌徒,紧紧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 背叛一个全身心信任自己的人的滋味不好受。 尤其是在他所做的一切都被抖落出来,而对方仍愿意相信自己的时候。 洛云彰的目光如此直白赤/裸,似乎是在请求他否认。 他一向坚韧,从未露出过弃犬般无助的样子。 明明已经被打断了腿丢弃出门,却还是若无其事地趴回门口,好像只要主人招招手,他就会拖着身体爬过来。 戚无忧甚至能从中洛云彰的眼中晃动的光影看到他的崩塌。 如同吞了铅块,从喉咙到胸口都僵得发酸。 他从麻木到愧疚再酸涩,只和洛云彰对视一眼,便被刺得移开了视线。 洛云彰从他的躲闪中领悟了什么,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磋磨成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陷落的建筑倾倒崩塌。 扬起的尘雾,将他眼睛上的光泽一点点吞噬。 为什么? 洛云彰无法理解。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的世界已经被倒塌的轰鸣声占据了。 剑阵之中的剑气盘旋着,带起道道剑风。 洛云彰的脸被割伤了也毫无知觉。 ——人之生死若轻易予夺皆为无趣,必得经历撕心裂肺、痛苦挣扎,或破茧成蝶,或万念俱灰,才有意思。 这就是抱一想要的。 洛云彰的灵脉断裂,茫茫天地间再无仰仗。 单单死掉还不够,一定要在他在最落魄的时候,让他最信任的人给予致命一击。 一次性摧毁他和洛云彰两个人,不留一丝余地。 戚无忧知道仙门大会的事早晚会败露,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快到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从没想过要让洛云彰露出这幅表情。 胃里紧缩着,酸麻的热感逆流上了胸口喉头。 做便做了。 日后他还回来就是。 戚无忧冷下脸庞,用口型说了一声:“抱歉。” 心脏锥痛的同时,一道灵气打在洛云彰的肩膀上。 洛云彰的目光涣散开,如断线风筝一般,被剑阵吞没。 一缕黑色衣角飘落在剑阵之外。 久违的电子音响起——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穿书名场面“剧情杀”,获得融入值30点,“黄粱一梦”x1,“身死道消”结局进度增加30】 第53章 黄粱一梦 洛云彰被剑阵吞没之后,一直加持在戚无忧身上的枷锁终于消失。 他膝弯一软,单膝跪到了地上,弓起脊背,攥紧衣襟,恨不得把手掏进肋骨之间,死死捏住自己的心脏。 稳住也好,直接捏爆也罢,只要不让它在里面继续剜痛,怎么样都行。 但即便是痛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有满地翻滚,或者嘶声吼叫。 若不是有冷汗从他的额头滴下,怕是要被人当作一尊雕像。 鬼面少年见惯了被禁咒折腾的人,大多被被剜心之痛折磨过一次,就会变成义父脚边的一条狗。 像戚无忧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义父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负手走到他面前,一手在另一只手腕上敲击了几下,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说道:“洛云彰本来就该死,现在不过是得到了该有的下场,兰芳君何必为一个死人折磨自己?” 戚无忧没有回答,便是想回答也说不出话来。 一夜之间经历了三次剜心之痛,他的衣衫都快被汗水浸透,浑身上下虚软无力,眼前一片一片地花。 静气凝神,运转灵气恢复体力的同时,还分出一缕心神去听剑阵里的动静。 然而,剑阵之中剑气狂暴,纳入一个人,便如往一片汪洋大海中扔进一粒石子,激起的涟漪太过微小,不等蔓延出来,便被剑风撕裂,吞噬殆尽了。 鬼面少年观他神色,扭头看向剑阵,隐在面具下的眉头纵了一下。 在他看来,逍遥剑阵凶险非常,洛云彰入阵必死无疑。 为何到了最后关头,戚无忧宁可触犯禁咒,也要说一声无用的“抱歉”? 是出于可笑的良心,还是他和义父一样,认为洛云彰即便是进了剑阵,也有生还的可能? 记忆闪回到他来荒山之前。 彼时义父正顶着一个小宗门弟子的脸,坐在卧房中与自己对弈,送出传讯符之后,便让他去荒山等候。 他那时不解,还问过义父——逍遥剑阵在整个修仙界都是出了名的险地,洛云彰一介废人,入阵定会尸骨无存,为何还要他特意来一趟。 义父手中夹着一枚白子,一边思索棋路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逍遥剑阵的确难闯,但也不是全无生路。” 他更是困惑,又问:“义父若是担心,何不算一算他到底会不会死在剑阵里?” “自是算过的,只不过,我已行至岔路之前,尽头皆是迷雾,便是手握星珏,也不能事事料定,”义父落下一子,笑道:“引方外之人入局的代价,便在于此。” 他不喜欢义父说这样的话,烦躁与不安如掩在草丛中的蛇,顺着心中沟壑蜿蜒爬行,喃喃道:“义父……” “他若死在剑阵里,便算是便宜了他,若是没死,我便再多下几子。” 义父弯了下嘴角,抬起头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你与兰芳君一起送他一程最为合适,阿舟可愿替我跑这一趟?” 义父让他办的事,他没有不做的。 只要能让义父安心,别说是跑一趟,就是跑上十趟百趟他也甘愿。 于是一入夜,他便早早来到荒山脚下。 此时面对戚无忧,那条名为不安的“蛇”又从草丛中露出了行迹。 “你……当真是方外之人?” 方外究竟有什么,义父从未告诉过他。 鬼使神差间,鬼面少年冒出一问:“那你可知我的——” 戚无忧抬眼。 鬼面少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蓦地停住——若让义父知道他私下里来问戚无忧这些,定会生气。 他为自己一时的迷惑而懊恼,停了须臾,又恢复恶声恶气的口吻,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言: “不要以为解决了洛云彰就万事大吉,还有仇三仙和樊一祯,修仙界上上下下,所有让义父烦心的人都得死,你、你也好自为之!” 说罢祭出佩剑,逃也似的御剑飞离。 戚无忧:“……” 荒山静寂,若此时有人从高空掠过,便可看到山脚下阴影之中的一抹白。 鬼面少年离开,戚无忧方觉肩上重压卸去一些,白着脸色就地打坐恢复。 然而,一闭上眼睛,洛云彰万念俱灰的样子便浮现在脑海中。 搭在膝头捏诀的手指蜷进了掌心,越握越紧,突然毫无预兆地一拳砸在了地上。 他没有用灵气护住拳头,手背的皮肤被砂砾硌破,点点血迹绽开。 胸口剧烈起伏了十几次,才缓缓回归一贯的频率。 静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戚无忧凝下心神,从腰带中摸出丹药含进口中,辅助凝气。 逍遥剑阵人迹罕至,但也不能久留,半炷香的时间后,攒出御扇的力气,便御扇升空。 他没有回琼花屿,花骨扇在仙宗上空划出一条灵线,落入位于仙宗东南方的藏书阁中。 ——原著中便是如此,原主将洛云彰逼入剑阵,便躲到了藏书阁,声称自己彻夜都在翻看古籍,找寻为洛云彰接续灵脉的方法。 时值仙门大会,前来探望洛云彰的各宗修士不少,琼花屿的结界每日都要被触动数次。 原主不在琼花屿上,又因为太过入神,没有注意到洛云彰什么时候醒来离开,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自此,洛云彰便在逍遥仙宗蒸发了。 在藏书阁挑灯夜读研习术法的修士很多,戚无忧的到来引来了无声的围观。 他板着脸踏上竹楼,随意抽了几本古籍,寻了间静室,将书摊开在桌上,做出苦读的架势,便打开系统面板查看结局进度: 身死道消——75 神仙眷侣——35 闲云野鹤——33 扫过“身死道消”后面逼近100的数值,戚无忧苦笑了一下,转而去看用30结局进度换来的名场面和新技能。 剧情杀 众所周知,穿书中总有一些不能跳过或更改的必走剧情,包括但不限于捅主角刀子、抢主角的伴侣、霸占主角的名声地位…… 解锁了该名场面,往往意味着您往死亡靠近了一大步。 前方是坦途,还是荆棘路,这是个问题。 获得奖励:恭喜您解锁了本书最重要的名场面!奖励您30点融入值,“黄粱一梦”x1。 温馨提示:您离“身死道消”结局只差25的进度,望您善用技能,化险为夷! 黄粱一梦 好消息,好消息! “因果律”系统为提升穿书者解锁“剧情杀”后的存活率,特此推出奖励技能! 获取“黄粱一梦”的穿书者,可以通过系统面板发动技能,将以自己为中心,方圆百里的人带入梦境,除了穿书者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察觉自己身在梦中。 穿书者可以任意操纵自己的梦境走向,入梦者如坠幻境,所见所感虽为虚幻,却似身临其境,若使用得当,便可绝处逢生! 注: 1入梦时长没有限制,梦醒时间由发动技能的穿书者自行决定,穿书者移动,则梦境范围随之移动。 2当入梦者确信自己受伤,伤痕便会从梦境带入现实。 3若梦境时间过长,穿书者的精神有一定概率受到影响,将会难以区分现实与梦境,望您谨慎使用。 戚无忧将“黄粱一梦”的注意事项翻过来掉过去地读了几遍,心中有了计较。 ——如鬼面少年所说,解决了洛云彰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三年才是硬仗。 他已经受够了被抱一操纵。 洛云彰进了剑阵也好,一直极力避免的事发生了,他光棍一条,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 最先发现洛云彰失踪的是颜如鹿。 他不像花束雪一样要参加擂台战,天一亮,便去了洛云彰的房间。 一进门先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快步来到床边,发现被子上沾了血迹,本该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踪影。 颜如鹿立即御剑将整个琼花屿翻了一遍,没寻到洛云彰的踪迹,顿时慌了神,前往花林小院,想向戚无忧禀告。 戚无忧早躲去了藏书阁,颜如鹿只好匆匆赶到落霞台,将洛云彰失踪之事禀明仇三仙。 仙门大会还未结束,仇三仙身为宗主不能离席,便让樊一祯带人去找。 直到这时,戚无忧才姗姗来迟。 “你说什么?”他脸上神色全不似作伪,越过樊一祯,快步进入洛云彰的卧房,撩起沾了血迹的被子,怔然呆立。 似是想到了什么,霍然转身道:“昨夜我去藏书阁之前,还来看过他,距离现在不过三个时辰,云彰重伤方醒,难以御剑,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离开琼花屿,他一定还在这里。” 他当即出门,御扇将琼花屿翻了三遍,而后几天找遍了仙宗每一个角落,还要离开仙踪去找时,被仇三仙拦在了万宜塔前。 仇三仙蹙着眉,又想训斥他,又似有所不忍,难得好言好语道:“我已经派人外出寻找了,现在没找到是好事,说明他还活着,仙门大会期间,仙宗修士混杂,说不定他托了哪个带他离开了这里。 “灵脉断裂于修士而言无异于身死,他与你情谊深厚,若不是真熬不过去,定不会不辞而别,说不定……他只是想暂时离开一下,往后还会回来。” 这话仇三仙自己都不信。 但逍遥仙宗已经折了一个洛云彰,不能再把戚无忧也搭进去。 戚无忧这些天已经做足了痛失爱徒的戏,等的便是一个停下的契机,当下闭了闭眼睛,似是终于接受了洛云彰失踪的事实,疲惫道:“这些时日,给宗主添麻烦了。” 仇三仙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又不止洛云彰一个弟子,往后也能收到旁的弟子,修仙界的人来来去去,一向如此,你……想开些吧。” 话虽这么说,他却知道戚无忧很难再收到洛云彰那般心性天赋俱佳的弟子了。 - 洛云彰失踪之事在修仙界传扬了一阵。 亦有不少仙门帮忙寻找,花束雪更是中途退出仙门大会,外出搜寻,然而洛云彰像是在人间蒸发,遍寻不到。 等到仙门大会结束,他的下落便和那些讥笑质疑一起,淹没在众多逸闻杂事之中。 倒是樊一祯去了一趟逍遥剑阵,在荒山脚下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小片衣料。 他将衣料带回,交给仇三仙,仇三仙望着衣料许久,长叹一声,手上一碾,将衣料化作粉尘,说道:“不必告诉他,就让他以为洛云彰还活着吧。” 知晓洛云彰下落是一回事,排查内鬼是另一码事。 仇三仙咳了几声,道:“三……咳咳……三个时辰内,不御剑的情况下,洛云彰出不了琼花屿,更不可能纵越整个仙宗抵达剑阵,必然是有人从旁协助,或者说,胁迫。” 樊一祯道:“此人大概率是仙宗中人,对仙宗地形颇为熟悉,才能趁着戚无忧不在琼花屿,避过众多禁制结界,将人带至剑阵。” 仇三仙道:“去查,看看当晚有谁不在落霞台,翻个底掉也要把他揪出来。”然而他们一开始将戚无忧排除在外,便弄错了方向。 任他们如何排查,也未能找到将洛云彰带离琼花屿之人,愤恨无济于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 仙门百家之中,最晚离开逍遥仙宗的是龙隐宗的南宫礼。 为了宽慰戚无忧,他隔三差五便登门拜访,二人偶尔以书画相交。 期间南宫礼还曾前往小天宫拜访过几次仇三仙,离开那日,戚无忧到山门相送。 望着龙隐宗的弟子御剑离去,他展开系统面板,默念“黄粱一梦”。 系统弹出确认框:您确定要使用“黄粱一梦”吗? 戚无忧轻吸一口气,心道:确定。然而他们一开始将戚无忧排除在外,便弄错了方向。 第54章 三年之后 三年后,逍遥仙宗。 戚无忧一袭白衣,盘腿坐在冷泉之中的石台上闭目打坐。 他的腰背挺得很直,肩膀匀挺,衣襟在胸前交叠,露出白皙秀颀的颈项。 寒潭冷雾腾腾上涌,润湿了坠于身后的墨发与发带,将他的薄唇和长眉染得色泽更加明艳。 一条玉色腰带在腰处收紧,衬得他身型瘦削,气质卓然。 花骨扇别于腰间,两手掌心向上掐诀搭在膝头,潭石黑亮,林木苍翠,人与景浑然天成,如在仙境。 某一时刻,微风轻起。 整个琼花屿上的灵气沸腾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引召,蜂拥流向冷泉。 清爽的灵气融入灵脉,拓宽通路,循环往复,最终凝于丹田。 一股清泠之气怦然从冷泉处漫开,拂过泉边的琼花树,白色花瓣几经撩拨,飘落而下,或落于水中,或奔着泉中有如仙人的戚无忧落去,窝在他的肩头发中。 灵压荡开,蔓延到了琼花屿的弟子卧,仍不消散,如水中涟漪一般向外推去,拨开了琼花屿周围的泠泠雾气,颇有几分云开雨霁的意趣。 小天宫中,仇三仙刚刚炼化掉一粒丹药的药力,将雕有龙纹的棕色药瓶收入拇指上的扳指中,压下震荡的灵气,睁开眼望向琼花屿的方向,赞赏道:“他又突破了。” 樊一祯在一旁就着炉香翻阅书卷,没接他的话,而是问:“恢复得如何了?” 仇三仙起身翻掌蕴起灵力猛然往外一挥,灵气便如利刃,脱手而出,削进殿中的鎏金柱中。 小天宫的梁柱可不是普通材质,金壳之下皆是玄铁,坚硬非常,寻常修士用上十成力气,也未必能在玄铁上留下痕迹。 仇三仙这才随手一削,就生生将玄铁鎏金柱截到了一半,连他自己眼前都是一亮。 自十八年前在起凤崖受伤,几乎每隔几个月,他就要被旧伤折磨到闭关修养,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爽利的感觉。 欣悦攀上眉梢,他握了握手掌,说道:“恢复到九成了。” 仇三仙长相华丽,自带一股骄矜的贵气。 前些年他心脉有损,面上时常浮着青气,任谁看都是久病缠身的模样。 如今那抹青气散去,多了几分鲜亮,本就优越的面容愈发生动,竟透出些十几年前的意气来。 樊一祯抬眸扫过他的脸,握着书卷的手松了松,点了下头。 仇三仙活动活动筋骨,便要踏出殿外:“走,去看看他。” 一道灵气拦在他身前,樊一祯面无表情地提醒:“你现在还在闭关。” 仇三仙一顿,转而醒悟,不悦道:“也是,我把这一茬给忘了。” 三年前仙门大会结束,他便以伤病为由闭关,好不容易出关了几个月,就因在归元宗当众吐血晕厥,又把自己关了回去。 一直到今天,仙宗中人和修仙界的外人都当他还在小天宫中闭关保命呢。 仇三仙心脉受损常年闭关是修仙界人尽皆知的事。 自几年前起,他闭关的时间就越来越长,间隔也越来越短。 如今三年间只得几月安稳,仙门修士私下猜测他命不久矣,行将陨落,因此不少宗门已打起了瓜分逍遥仙宗的主意。 若要让他们见到“时日无多”的仇三仙,面色红润地在小天宫与樊一祯交谈,刚才还差点一掌切开玄铁柱,怕是要惊掉了下巴。 “自我上次闭关,过去多久了?”仇三仙问。 樊一祯道:“已有三年。” “三年,”仇三仙摩挲下巴,“那戚无忧所说的清溪城之劫,岂不是要来了?” - 戚无忧在冷泉之中睁眼,眼帘半掀,星亮黑眸被长睫的阴影遮住了一半,显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来。 他的目光凝聚于面前的某处,一个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到的透明屏幕弹出。 战力等级后面跟了一个“S+”,这已经是他这具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戚无忧关掉系统面板,自冷泉中起身,冰寒泉水顺着鲛绡制成的白衣滚落,哗啦啦落于泉水之中。 待他上岸,水珠落尽,除了被寒泉润得潮湿的黑发,身上一丝水汽也无。 傍晚刚过,天色青黑。 他从腰间取下花骨扇,正要御扇离开,前方被花林遮掩的黝黑小径中飞来一张枯叶般的符纸。 三年间,他接过太多同样的传讯符。 算算时间,也该到清溪城矿山的剧情了。 戚无忧熟练地用神识扫过周围,确认没有旁人,碎开传讯符上的禁制。 鬼面少年,不,应该说是鬼面青年骄横的声音传了出来—— 【七日之内,带上你那群废物弟子来清溪城,若来迟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戚无忧面无波澜地听完,合上手掌。 如三年间的每一次一样,强横的灵气在掌心暴起,将传讯符割了个粉碎。 大约是刚刚突破,对暴涨的灵气掌握得不够纯熟,灵气破坏了传讯符的同时,还将他的手心划出一道深痕。 刺痛自掌心传来,热流从伤口中流出。 戚无忧的眼皮跳了一下,没有理会,御扇飞回花林小院。 - 第二天,戚无忧前往万宜塔,果然寻到了一枚清溪城的玉牌,回到琼花屿,便将花束雪与颜如鹿召集到花林小院。 三年过去,两人都抽条了不少。 尤其花束雪,已从略带些英气的少女出落成了相貌浓丽大美人。 肤白如雪,明眸皓齿,一身红衣,墨发披散,美得动人心魄,却不娇柔,独带一份遗世而立的清醒与冷傲。 不愧为《反派》中继阮秋霜之后的“修仙界第一美人”。 站在他旁边的颜如鹿则比三年前高出足足两头,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下去,瞧着沉稳了些,但若细看,便发现他眼中还带着少年时的单纯与温和。 戚无忧扫过这两名弟子,说道:“你二人已有三年没有外出历练,为师近日有所突破,正好抽空同你们走上一趟。” 花束雪和颜如鹿上一次离开仙宗,还是三年前下山寻找洛云彰。 再往上翻,便是四年前与洛云彰一同历练那次。 几年过去,物是人非,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恍惚。 花束雪不喜伤怀,尤其是洛云彰失踪之后,师尊性情有所变化,颜如鹿一如既往地单纯,她便自觉担起了调和斡旋的角色,打破沉默,问道:“师尊,我们此行要去哪里?” “清溪城。”戚无忧道,“那里距仙宗有几百里,御剑只需一天,这几日你们便准备一下,三天之后出发。” 花束雪拱手道:“是,师尊。” 颜如鹿回过神,也连忙应下。 - 三日之后,戚无忧前往小天宫辞行。 偌大宫殿之中,炉香袅袅,只有樊一祯一人,不见仇三仙踪影。 戚无忧环顾一周,问道:“宗主还未出关吗?” 樊一祯眼神微动,似有忌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听说,你要去清溪城?” 戚无忧道:“正是。” 樊一祯沉静的面容下透出几分疲惫,说道:“务必小心,仙宗再经不起折损了。” 戚无忧淡笑:“樊仙长放心,我等定能安然归来,还请仙长代我向宗主通禀一声。” 说着便与樊一祯拱手作别。 曲掌时,昨晚在掌心留下的伤口崩开,流出了一小股血。 ——“黄粱一梦”的效果已持续了三年。 不愧是系统造物,梦境世界太过逼真,要不是他最初试过弄伤自己,伤口却在转眼间消失,险些以为自己就身在真实世界之中。 不过自那一次之后,为了瞒过抱一的神识,他都不会动用梦境的力量治愈伤口,以免出现错漏被抱一察觉。 伤口都会实打实地留下来,梦境于他而言,与现实的界限几乎为零。 时间久了,他偶尔都会怀疑,所谓的“黄粱一梦”究竟是不是他被抱一折磨过头,所做的臆想了。 为了防止自己迷失在梦境里,他特地在储物腰带和花林小院的房间里留下几幅藏有匿语阵的山水画,画中藏有用来提醒自己的文字。 以防被迫向南宫礼、仇三仙、樊一祯或是修仙界的其他人动手脚的时候,忘记自己身在梦中,酿成祸患。 他瞥过自己的掌心的伤口,手指一抹,将那点血迹抹去,御扇飞离小天宫。 原著中,原主前往清溪城一共带了三名其他弟子。 但其实没必要带那么多,只要他把重要的剧情人物带走就可以了。 戚无忧与花束雪、颜如鹿在琼花屿汇合,一同出发,穿过仙宗结界,往清溪城去了。 等到戚无忧离开,樊一祯面上疲态一扫而空,仇三仙从内殿步出。 他换下了贯穿的华贵锦衣,穿着身仙宗中常见的长袍,腰间阔谈替换成了一把寻常佩剑。 面上罩着一层幻阵,颇具攻击性的面容被遮住,赫赫有名的“三仙”之一,摇身一变,成了修仙界随处可见的平庸修士。 仇三仙不太习惯地动了动肩膀,嫌弃地扫过衣袖衣摆,抬手在脸上摸了两下,问樊一祯:“怎么样?能认出我吗?” 樊一祯道:“相去甚远。” “连你都认不出,别人就更看不出了。” 仇三仙对这身装扮的厌弃立即转为了满意,就要出门,却被樊一祯拉了回来。 仇三仙不解:“怎么?” 樊一祯站到他面前,上手帮他重新叠了遍衣领,说道:“我不在,你要小心。” 仇三仙对上樊一祯毫不掩饰的目光,不自觉地往旁边瞟了一下躲开,说道:“该是我不在,你要小心些吧?须谨记,幻阵之中受再重的伤都是假的,我可没心力打理这么大一个宗门,你……活着回来。” 仇三仙眉头皱着,好像很不耐烦。 樊一祯笑了一下,说:“我记下了。” 他很少笑,仇三仙静立片刻,霍地转身:“走了。” - 戚无忧带领花束雪和颜如鹿从仙宗出发,御剑一天,第二天清晨便到了青溪镇。 为了让鬼面青年得知他已经到了青溪镇,他特意在城中挑了间客栈歇脚,顺便向当地的店小二打听起此间事端。 戚无忧在万宜塔领的是个“厉”级任务。 玉牌上说,清溪城外出现了形似当年笼在龙隐宗外围的白雾阵。 店小二边为他们上茶,边忙三火四地说道:“我们清溪城一向安宁得很,谁知道就出了这么件事儿?一开始那雾气就在矿山入口前飘着,大概只有一家酒楼那么大了,太阳出来了也不散,有那些爱看热闹的觉得新奇,就跑到雾里看,结果就再也没出来,过两天再一看,那团雾气变得有两家酒楼那么大!” 听到“矿山”二字,戚无忧手中茶杯中的茶水晃了一下。 这便要来了吗? 店小二继续道:“后来有几个散仙从清溪城路过,说这是个邪阵,要是不破迟早得把清溪城给吞了,舞刀弄枪地去了,谁知道他们都是吃干饭的,阵没破成,反倒成了白雾的肥料了! “前几天白雾从矿山漫到了后城门,现在城里的人要想出城都得走前城门,一城的人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三位仙人盼来了,三位仙人可要帮我们除了这白雾大患呐!” 既有一城的人等着,便不好慢悠悠的,有这一会儿,三人便歇够了脚,戚无忧尝了一口杯中茶,与修仙界的灵茶相比,粗糙得很,放下茶杯,说道:“我等这便去后城门看看。” 店小二听说他们这就要去,欣喜不已,忙道:“掌柜的给三位仙人留了三间上房,厨房正烧着热水,就留着等您三位回来洗尘呢!” 师徒三人出门,戚无忧心想:热水也好,上房也罢,怕是都用不上了。 第55章 城郊矿山 清溪城后城门被白雾堵截,为防有人靠近,被白雾吞噬,城中的官府围着城门搭了一面木架墙。 城中人近来多有不便,眼见师徒三人御剑自空中飞过,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出来看热闹。 雾气遮天,越出城墙几十米,几乎截断了往外望的视线,将城墙包拢住的同时,还触手一般自城门缝隙伸进城里,像是一个用心险恶的盗贼,暗中窥伺着城中的每一个人。 玉牌上说,这雾气与龙隐宗的类似,戚无忧甫一接近,便察觉到不同。 有“方外之眼”辅助,想要看破白雾本质不在话下,但他有心培养弟子,转头问花束雪和颜如鹿:“可看出什么来了?” 花束雪道:“弟子学艺不精,只觉得这团雾气与龙隐宗的雾气不太一样,却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戚无忧温和道:“无妨,你不精修此道,能看出不同就很不错了。” 花束雪走的是仇三仙和洛云彰的路子,技能点也都点在了剑道一途,在剑术上已小有所成。 论起幻阵,还是颜如鹿更擅长一些。 一来是颜如鹿性情和善,不喜杀伐,更愿意研究剑道之外的事。 二来是他极其崇拜戚无忧。戚无忧以幻阵之术扬名,他便觉得自己身为弟子,亦不能太差,于是苦修三年,偶尔向戚无忧请教戚无忧一二,幻阵之术在同辈之中稳稳的断层第一。 颜如鹿远望覆盖住清溪城郊的雾气,以指做剑,划出一道灵气。 剑气直冲白雾,初时势如破竹,将白雾吹散,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逐渐被消解。 于是,刚被吹开的白雾便有漫了回来,甚至因为吸收了那道灵气,又往城里木架墙的方向挪动了一截。 思索片刻,颜如鹿道:“依弟子看,这团白雾只是障眼法。” 花束雪侧目:“障眼法?” 颜如鹿瞄了戚无忧一眼,见他没有否认,才有了些底气,说道:“白雾之中有东西,我的灵气便是被那东西吸收了。” “是什么?” 颜如鹿找寻合适的词汇形容自己看到的东西,“那东西,很细,像是……触须,”他一拍手,道:“对,就是一根长在‘血蜈蚣’身上触须! “那条‘血蜈蚣’应当就是从城郊矿山的方向爬来的,周围白雾相当于它的毛发,用于遮掩它的身躯。触须藏在身躯中捕食,所吸纳的一切都能化为养料,让它向外扩张得更远!” 颜如鹿越说越顺,一转头见花束雪盯着他,登时没了底,向戚无忧求助:“师尊,我、我说的对吗?” 在戚无忧的视野里,白雾之中飘着一条红色鲤鱼旗似的“管道”,“管道”由无数节接成。 每一节都有一个交汇点,自那个交汇点上长出的数不清的细长“须子”,正在白雾中上下游动劫掠食物。 颜如鹿用“血蜈蚣”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戚无忧赞赏地颔首,说道:“既看破了这团白雾的把戏,便试着动手破阵吧。” 幻阵便是这样,无论看起来多么高深莫测,一旦被勘破本质,想要破除就会变得很简单。 颜如鹿和花束雪一同上手。 花束雪负责斩断白雾中游荡的无数“触须”,颜如鹿便趁这时,将击雷符打到抵在城门上的那节“躯干”的交汇点上。 那一节“躯干”顿时被炸碎,白雾立即往回退了十来米,地上零星露出几具鸟兽尸体,仿佛退潮后搁浅在海滩上的鱼。 城中百姓见白雾退散,有胆子的大攀上木架向外观望,一指城外一具狗尸,回头喊道:“我看着城南的大黄了!果然是给白雾吃进去了!” 围在下面的人一听,也要往上爬,被赶来的官兵拦了回去。 众人喧闹,无人注意人群之后何时出现一个黑红衣袍的鬼面青年。 他仰头望向立于花骨扇上的戚无忧,戚无忧若有所觉地回过头,一眼看到他,面上温和的表情便是一收。 鬼面青年冷笑一声,退后拐入了暗巷。 花束雪和颜如鹿仍在与“血蜈蚣”纠缠。 这阵麻烦得很,是由数不清的小幻阵组成的。 想要彻底将白雾击退,须得将每一节躯干上的阵眼破坏,直至找到藏于清溪城矿山的源头。 思及方才看到的鬼面青年,再看前方的“血蜈蚣”,戚无忧恍然大悟——原来原著中,原主和魔修就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仙宗弟子送进矿山里的。 甚至无需他们露面,花束雪和颜如鹿很快就会亲自把自己送到魔修手上。 “……” 这两个弟子一个扫清障碍,一个破阵,配合默契,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大雾驱至矿山之外。 戚无忧御扇跟在他们身后,只在他们应对不来的时候,才帮忙斩断快要贴到他们身上的触须,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颜如鹿自修习幻阵之术之后,还是第一次实战,回望一眼来路,满足感爆棚,摩拳擦掌:“师尊,这条‘蜈蚣’好像是从矿洞里爬出来的,我们进矿洞去看看?” 花束雪也等着戚无忧发话。 戚无忧瞧他们跃跃欲试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十有八/九是他们一进矿洞,清溪城剧情便会被正式触发。 “……” 三年,也该是时候了。 戚无忧暗中碾过掌心的伤口,说道:“为师独自进去,你二人守在外面,不要轻举妄动。” 颜如鹿“啊?”了一声,面上兴奋之色垮了下来。 虽有遗憾,但他也知道自己修为不够,强跟进去也是碍事,只得蔫巴巴道:“是,师尊。” 花束雪道:“师尊放心,我在外面会看顾好师兄的。” 戚无忧转身进入山洞之中。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同时,方圆百里如同被覆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草叶边缘、山石外围,甚至花束雪和颜如鹿都有一瞬间的重线,就像是有人在透纸上,用笔沿着画中人物的轮廓勾线,却不小心把纸蹭歪了一样。 重线的时间太短,便是有第三人在此,也难以察觉。 空间悄然被扭曲,而颜如鹿和花束雪相隔两步远,毫无所觉地交谈着。 “师妹,你觉不觉得,师尊最近和以前不大一样了?”颜如鹿往黑黢黢的矿洞望了一眼,看不到戚无忧的身影,才小声说道。 花束雪:“……”明摆着的事,颜如鹿却是一副刚刚发现,还很苦恼的样子。 她抱剑多看了颜如鹿一眼,有几分无奈地说:“师兄指什么?” “我也说不好,看着倒是和以前一样,但我总觉得……师尊近来心情都不是很好。” 颜如鹿挠挠头,“有一次师尊指点我的时候忽然出神,然后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我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但是下一刻,师尊的眼神又变了回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花束雪道:“很正常吧。” 颜如鹿没懂:“啊?这还正常?” 花束雪静了静,道:“自洛师兄失踪后,师尊就一直这样。” 颜如鹿先是迷惑,过了一会儿,惊讶:“师尊还没——” 话没说完,花束雪突然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一把拉过颜如鹿,云绯出鞘,低声道:“有人来了。” 颜如鹿一惊,忙从储物袋中摸出符箓,环顾四周。 忽听前方林木摇响,一个穿着紫色衣袍的修士从林中踏出。 此人身型修颀,穿着打扮却很庸常,面上覆着一张幻阵面具。 花束雪正要出手,便见那人甩了甩手背上沾到的血污,微恼道:“抓人便抓人,搞这脏污的幻阵做什么?啧。” 说着大喇喇扫过面前两人,问:“你们师尊进矿洞去了?” 这声音语气,仙宗弟子虽听得不多,却都十分熟悉。 颜如鹿快速眨眨眼,惊道:“仇、仇宗主?” 与此同时,同是在矿洞之外,数十名魔修将梦境拓下来的花束雪和颜如鹿团团围住。 戚无忧已深入矿洞,往前行进几十米,在一个岔路前停下。 前方有一股不稳当的魔气震荡,戚无忧道:“人带来了,你们要做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兰芳君现在卖起自己的弟子来很得心应手嘛。”鬼面青年自山壁阴影之中踏出。 戚无忧:“……” 鬼面青年道:“放心,不是让你杀了他们,要杀也不是现在,他们怎么也得死在樊一祯和仇三仙之后。” 戚无忧做出逼不得已的恼火模样:“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鬼面少年嗤笑一声,说道:“自然是折磨腻了仇三仙和樊一祯,送他们上路了。” “……” 抱一喜欢诛心。 仇三仙生性矜傲,平生最受不得的两件事,其一是自己变为无用之人,其二是仙宗没落。 这三年间,戚无忧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在梦境之中摧折仙宗中的好苗子,再一点一点毁掉仇三仙的修为,让他在变成废人的同时,眼睁睁看着仙宗日暮西山。 一年前,仇三仙出关后前往归元宗,便是想拉下脸来替仙宗弟子求得庇护,却因为十几名天赋颇高的仙宗弟子遭魔修伏杀,气急攻心当众吐血,便是戚无忧的手笔。 折磨仇三仙,便等于折磨樊一祯。 樊一祯的是非观很含糊,他对逍遥仙宗其实没什么感情,平日打理仙宗事务,不过是为了仇三仙。 三年间,他整日忙于仙宗杂事,无暇修行,修为寸步未进,一旦仇三仙身死,他大概也撑不了多久。 在外人眼中,逍遥仙宗已是摇摇欲坠,如此算来,确实是折磨到头了。 殊不知在“黄粱一梦”掩护下,仇三仙还好好的,陨落的仙宗弟子被藏到了闻青韵抛尸的峡谷之下。 最后受折磨的,只有时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戚无忧自己。 鬼面青年道:“听闻逍遥仙宗一向爱护宗门弟子,依兰芳君看,若以你师徒三人做饵,邀樊一祯前来,他会上当吗?” 戚无忧睁大眼睛:“你们是想……!” 鬼面青年大笑两声,声音在矿洞之中回荡。 “兰芳君当初不是求义父让你做仙宗之主吗?只要杀了仇三仙和樊一祯,整个逍遥仙宗不就是你的了?” 原来这就是原主体内被中下禁咒的原因。 戚无忧冷声驳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仙宗之主。” “那就由不得你了。”鬼面青年嗤笑,“你师徒三人被困清溪城矿山的消息已经送往逍遥仙宗,兰芳君便等着迎战樊一祯吧。” 他突然想到什么,抽出佩剑,笑道:“为了骗过樊一祯,还要辛苦兰芳君受些伤才行。” 第56章 王者归来 凌乱的剑风划过身体,戚无忧初时只觉一阵冰凉,而后刺痛才漫上来,殷红的血顿时染透了衣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告诫自己: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还在梦中。 但这一下疼得很太实,以至于他头皮炸起,肩膀猛震,连耳朵都有些发木。 梦里的痛感也会如此真实吗? 他愣神的功夫,腰间一松,玉色腰带和花骨扇被鬼面青年收缴了去。 鬼面青年一手上下抛了抛储物腰带,而后握住花骨扇左右翻看。 见戚无忧蹙眉盯着他,不屑道:“被困便要有被困的样子,免得樊一祯起疑,兰芳君放心,我对夺人所好没有兴趣,只是先替你保管一下。” 说着一撤身,露出身后阴暗的矿洞,说道:“请吧,兰芳君。” 戚无忧穿进书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腰带和花骨扇离身,极没有安全感。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迟滞了几秒,他一言不发地踏进了岔路右方的矿洞。 那是一个死胡同,往前没走几米,一面厚实的山壁便挡在面前。 身后魔气拂过,戚无忧回过头,便见矿洞入口被厚实的禁制封住。 鬼面青年道:“樊一祯来之前,便要委屈兰芳君在这里待上几天了。兰芳君最好趁这两天好好修养一下,省得到时放跑了樊一祯,把自己的命搭上。” 这时,有几个魔修押着“颜如鹿”和“花束雪”进了矿洞。 “颜如鹿”眼尖,瞥见被关在禁制之后浑身是血的戚无忧,扬声高喊:“师尊!师尊!!” 押着“颜如鹿”的魔修一掌劈在他的后颈,喊叫声戛然而止。 相较之下,“花束雪”要冷静得多,目光扫过禁制,落在负手而立的鬼面青年身上,直至被魔修驱赶着,踏入了另一边的岔路。 “花束雪”扫过来时,鬼面青年不太自然地偏过了头。 戚无忧看在眼中,脑中灵光闪过,却没能抓住。 分神这一下,思绪便被打乱,脑子里有一团模糊不清的画面纠缠在一起,怎么也看不清了。 他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包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却想不起来,一琢磨便入了神,连鬼面青年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身上被划出来的伤口都不深,只是做做样子,大部分都凝住不再流血,衣服却还是湿的,沾着矿洞里的黑尘,贴在身上,着实难受。 鼻腔里都被尘气填满,戚无忧受不了地去摸腰带,想从里面弄点冷泉水出来,清一清身上的尘气。 摸了个空,才想起腰带被鬼面青年收走了。 他好像在腰带里放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来着? 这种与记忆之间只隔一层薄纱的感觉最为磨人,每次快要想起来时,只要稍微念头稍微分散一下,那点灵感便如水中的游鱼,瞬间被惊得逃窜不见。 戚无忧心绪不宁地在矿洞之中踱步,在脑海中反复过《反派》的情节,从自己穿进书里开始,一点点往下捋。 刚穿书的两年,他过得算是顺风顺水,然而自打三年前,他将洛云彰逼入剑阵,便在抱一的操纵下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洛云彰失踪没多久,他便在一个雨夜,第一次对仙宗弟子出手。 第一个死在他手中的是个天赋颇高、名叫阮眉的刀修,被他亲手废掉修为,击落山崖。 那只是个开端,此后,数不清的仙宗弟子葬在他手中,他们对光风霁月的兰芳君毫无防备,直到临死的那一刻,散开的瞳孔中才隐约现出他的身型。 没有人怀疑他,所有人都以为是逍遥仙宗气数已尽。 仇三仙为此伤神,内伤加重,南宫礼特地送来治疗心脉损伤的丹药,却被他半途换成了慢性毒药。 被南宫礼发现之后,他当着鬼面青年的面,刺瞎了南宫礼的双眼,斩断他的双腿,轰塌了龙隐宗的地宫,活活将南宫礼砸死在地宫之中…… 花骨扇划过南宫礼的身体时,鲜血喷溅,溅了他满头满脸。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血液由温热转为冰凉,拔去他浑身温度的感觉。 寒凉之气顺着他的衣袖爬进来,戚无忧如坠冰窟,成吨的恐慌将矿洞中的空气挤压得稀薄无比。 这些……真的都是他做的吗? 渐渐有血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钻进他的鼻腔。 他怎么会……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轮换播放,前一秒还满脸崇拜地叫他兰芳君的弟子,下一秒茫然地摸向被划开的脖颈,怔然倒在地上。 血水从尸体下面漫开,越积越高越积越高,漫过了他的小腿,埋没他的胸口,直逼他的鼻尖。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做些事! 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他忘了的! 戚无忧听到磕磕的响声,好半晌才注意到是自己的牙关在打颤。 胃里痉挛般地抽动着,阵阵恶心往上涌。 他猝然弯腰干呕,连呼吸都被逼停,几乎快把心脏呕出来。 血水快要漫过头顶,将他的呕吐声淹没,只剩下咕嘟咕嘟的水声。 - 半夜,月上梢头,冰冷的月光扫进山洞里。 戚无忧闭着眼睛,倚在矿洞角落的石壁上。 他的呼吸极不平稳,脑子里充斥着惨叫与血影,有两股力量撕扯着他,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 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洛云彰,洛云彰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在仙宗的雾林收集晚露。 突然间洛云彰前方的雾林变成了剑气肆虐的剑阵,而他正悄然扬起花骨扇,要对洛云彰出手。 不对,住手!他没想这么做! 眼见着花骨扇就要扇下去,戚无忧猛地摇了下头。 若是有人在矿洞之中,便会发现他的头只是幅度极小地动了一下,而后浑身一震,腾地从石壁前坐起。 额间汗津津的,急促的呼吸慢下来。 戚无忧茫然无措地在矿洞中扫了一圈,才想起现在是今夕何夕。 清凄月光洒在外面的矿道上,他的心境前所未有地澄明。 阴郁的眉目逐渐恢复神采——他记起来了!他现在还在“黄粱一梦”之中! 之前种种,是抱一在诛他的心,想把他折磨到万念俱灰,再给他致命一击,就像之前利用他对付洛云彰那样。 这三年间,他越是不愿做什么,抱一就一定要让他去做。 刻意逼他杀尽不想杀的人,从仙宗弟子到南宫礼,现在又要轮到仇三仙和樊一祯。 再这样下去,要么是他被折磨到崩溃自杀,要么他侥幸活下来,到那时,他大错铸成,即便洛云彰没有死,从剑阵出来,也不可能再与他一道。 最后摆在他眼前的,就只剩下两条路——所做的坏事败露,被人剿杀,或者成为抱一的爪牙。 冷汗从背脊滑下,戚无忧既庆幸又一阵阵后怕。 庆幸的是,自己没有真的做下丧心病狂之事,那些死在他扇刃之下的人,都是梦境捏造出的假象。 怕的是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他险些忘了“黄粱一梦”这码事。 三年差不多快到他的极限了。 这一次他能惊醒,下一次呢? 万一他彻底忘了自己身在梦中,便会像之前一样,将梦境中的所作所为当成事实,进而痛不欲生,将自己摧残至死。戚无忧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分神,靠着禁制就地打坐,反复提醒自己这都是梦,而这场做了多年的梦,马上就要结束了。 矿洞中的月光逐渐偏移,最后擦着洞口的边缘打在了外面。 天光放亮,转暗,再变亮。 “黄粱一梦”的范围内,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感知到。 察觉到樊一祯进入百里之内,戚无忧几乎是立即从入定的状态中脱出。 虽说他的梦境由他做主,但他的战力有限,很难复刻出比自己修为高的仇三仙和樊一祯。 所以矿山一战,必须得是这两人亲身上阵,才能骗过抱一的神识。 矿洞之外藏了上百的魔修,戚无忧能感觉到樊一祯正在飞速接近。 不多时,矿洞之外便传来了打斗声。 不算抱一这种隐藏人物的话,樊一祯的修为,应当是除了出关后的男主之外最高的。 矿洞之外的魔修根本拦不住他,他一路如砍瓜切菜,势如破竹。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道魔修尸体倒飞金矿洞,轰的砸在了禁制上。 魔修尸体滑落,“不语”携剑风飞来,“嚓”地楔进流溢着魔气的禁制上。 裂痕迅速遍布整个禁制,禁制崩碎,“不语”回转。 樊一祯一袭墨蓝衣袍,抬手一接,扫过戚无忧浑身的伤痕,将花骨扇和玉色腰带扔了过来。 戚无忧接住扇子和腰带,做出意料之外的样子,明知故问:“樊仙长!你、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当口,矿洞入口被一群魔修包围。 樊一祯往外瞥了一眼,没答,而是问道:“你还剩几成力?” “……三、三成,都怪我一时大意轻敌,才叫他们钻了空子……” 樊一祯冷然打断他:“你的弟子被关在哪里?” 戚无忧快速将腰带系在腰间,说道:“他们就在旁边的那条矿道。” 樊一祯说了声“跟上”,提剑便走,转入隔壁矿道。 ——这一段原著中是写了的,原主趁着樊一祯去救弟子的时候,从后方偷袭,先伤樊一祯一臂,才转战到矿洞之外。 “不语”在前方开道,守在矿道中的魔修麦子一样倒下。 戚无忧打算按照原著的剧情演给抱一看,跟在樊一祯后方,几扇将冲进矿洞的魔修扇飞。 樊一祯的警惕性颇强,前后兼顾,戚无忧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时机。 直到两人行至关押着“颜如鹿”和“花束雪”的禁制之前,樊一祯为破禁制,完全把后背暴露出来,戚无忧瞅准时机,花骨扇直取樊一祯后心。 樊一祯察觉有劲风袭来,撤身便躲,仍是慢了一步,肩膀上被花骨扇切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血珠自花骨扇上滑落,戚无忧还要再攻,“不语”震开花骨扇,樊一祯旋身接剑,一向平静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惊愕:“你——!” 禁制之中的“颜如鹿”和“花束雪”也因这突然的变故,露出震惊神色。 “师尊!?” “樊仙长!” 鲜血从樊一祯的指缝之间涌出,几乎要将他的整条袖子湿透,他冷冷望着戚无忧:“你勾结魔修?” 戚无忧一击不成,握紧扇柄苦涩道:“樊仙长,我当下所为并非本意,但今日你我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清溪城,我还有心愿未了,请樊仙长将这活命的机会让给我吧。” 这番话自然也是说给抱一听的。 他若像原主一样痛痛快快地去杀樊一祯,抱一反而会觉得无趣,偏要他迫不得已,饱受煎熬才行。 演自然要演得像一些,说到“心愿未了”四个字时,花骨扇便破空而去。樊一祯矮身躲过时,缚身幻阵悄然爬到他脚底,他直接凌空一翻,“不语”剑刃兜住花骨扇的凹陷,花骨扇绕着剑刃转了数圈,被甩出去,刚好贴地切过地上的幻阵。 一只手臂受伤,樊一祯的战力也没被削弱多少。 花骨扇飞回来的力道过重,戚无忧接扇时手腕险些被震断。 樊一祯趁势在阻在“花束雪”和“颜如鹿”面前的魔气禁制外,再束一道禁制,截住戚无忧与矿洞中的其他魔修。 眨眼便到了戚无忧面前,“不语”剑刃直刺脖颈,戚无忧忙后仰让开。 樊一祯没有再与他缠斗,而是顺势越过他,朝矿洞之外飞去。 “拦住他!” 矿洞外的魔修一拥而上,樊一祯神色一凝,劈出一道淬利无比,足以横扫整条矿道的剑气。 挡在矿洞前的魔修顿时被扫飞出去,伤的伤死的死,死鸟一样扑通扑通砸落在地上。 埋伏在矿洞之外的魔修刷地围拢上来,戚无忧从矿洞追出,形成夹击之势。 鬼面青年被刚才的剑气刮擦到,身上黑衣有所破损,恼火道:“兰芳君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送他上西天!” - 与此同时,颜如鹿和花束雪在仇三仙的带领下离开了清溪城,御剑返回逍遥仙宗。 颜如鹿不解道:“宗主,我与师妹离开,师尊要如何?” 仇三仙分神在看樊一祯留给他的玉牌,樊一祯的神识越来越微弱,他手指一转,将玉牌硌在掌心,说道:“别问那么多,听话就是。” 三人御剑自僻静处划过天际。 - 矿洞之外,鬼面青年和戚无忧已经与樊一祯打了几百回合,终于利用仇三仙的伤势让他分神。 花骨扇贴着樊一祯的脖颈飞转一圈。 就在扇刃触到他的前一瞬,梦境原地拓出一个假的“樊一祯”,扭曲空间,将真正的樊一祯包裹进去。 鲜血喷洒,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偷天换日成功,戚无忧脱力地踉跄了一下。 想要击杀樊一祯这种修仙界top级修士,要付出的代价太高了。 矿洞之外,足有上百具魔修尸体。 站着的就只剩下他和鬼面青年,还都受了不轻的伤。 戚无忧的右胸被“不语”刺穿,血将白衣染透,收扇时他的指尖还在颤抖。 ——幸好三年前,他兵行险招,通过南宫礼将部分真相告知了仇三仙和樊一祯,争取到了两人的配合。不然这等修为和经验造成的实力差,他绝对伪造不来。 鬼面青年的面具被豁出了一个口子,就在眼睛上方,只差一点,“不语”就能削掉他的半个脑袋。 他气喘吁吁地走到“樊一祯”的头颅前,一脚将头颅踢开,就要摘下面具修补,察觉到戚无忧的视线,刷地背过身。 惊鸿一瞥间,戚无忧透过面具的豁口见到了一幅熟悉的眉目。 他一愣,没能想起这幅眉目像谁,再要看第二眼的时候,鬼面青年已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完好无损的面具戴上了。 “没想到樊一祯这么不好对付,”他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抹去脖颈上沾到的血污,说道:“接下来,该轮到仇三仙了。” - 戚无忧和鬼面青年隐匿在清溪城矿山修整了两天。 这期间,他一有闲暇,便从脑海中翻出鬼面青年的眉眼反复琢磨。 到底是看得太匆忙了,到现在,只留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这些年他见过的修士着实不少,光是仙门大会和鹿鸣涧游会加起来就有好几千。 有许多只是一面之缘,要在这其中筛选出从面具豁口窥见的一双眼睛,难比登天。 但没多久,对鬼面青年真容的探究,便被另一件事冲淡了。 ——洛云彰马上就要出关了。 每每想到洛云彰,戚无忧的心情便会变得很复杂。 一方面,他不太想见到洛云彰,三年间,洛云彰被他打入剑阵时的神情总是挥之不去,他实在是于心有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另一方面又眼巴巴地等着和洛云彰见面,等了三年——以“被洛云彰一剑穿心”,作为“黄粱一梦”的收尾,再合适不过。 戚无忧在正反两种想法的拉扯之中,将一身的伤养好了七七七八八,顺着原著剧情,让魔修将“樊一祯”的“不语”送上仙宗。 仇三仙配合地咬饵,抵达清溪城矿山时,一脸病容,整张脸白得发青,墨蓝色大氅下的身躯单薄瘦削,像个已入膏肓的病秧子。 看着是只剩一口气,真打起来,仍是不好对付。 从矿道缠斗到外面,一股血丝从仇三仙的嘴角溢出,他强撑道:“樊一祯在哪里?” 鬼面青年未料到他竟这般难缠,恼羞成怒道:“既然仇宗主一心挂念昔日旧友,兰芳君便让他见上一见,如何?” 戚无忧依言自腰带间一拂,扬手一掷,便见一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仇三仙明知是假,看到樊一祯面色青黑,紧闭双眼,面上沾满了血迹尘埃的样子,仍是心神一晃,继而怒火止不住地蹿了上来。 “尔等胆敢……” 矿山外,飞沙走石,树枝摇动哗啦啦直想,空中出现了一个灵气气旋,越卷越大,越卷越大。 不出几息,“阔谈”剑身外围凝出的灵气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 鬼面青年惊诧:“他不是快死了吗?怎么还——” 话音未落,仇三仙眼中泛红,瞬身闪至他身前,鬼面青年一惊,提剑要挡,却被轰飞出去。 他还没等砸到山壁上,仇三仙便似发狂一般,连劈十数剑,暴烈剑气交叠着压来,若要挨上,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鬼面青年忙向后打出灵气,停住倒飞之势,御剑直上。 剑气所过之处,草木摧折,山石崩塌,激起一大片烟尘,好一会儿都看不清人影。 戚无忧心惊不已:仇三仙别是激动过度,忘了自己是个快要灯尽油枯的废人了吧? 他正要抢身上前提醒,便听烟尘之中传来一道喷血的声音。 忙运起灵气一扇扇过,扫进尘雾,便见仇三仙跪倒在地,以剑作杖,勉强支撑着身体。 鬼面青年险些死在仇三仙手中,心有余悸地喝道:“还不快杀了他!” 戚无忧松了口气,刚想拓出一个“仇三仙”,忽觉一个周身灵气堪称恐怖的人进入了“黄粱一梦”的范围,飞速向矿山靠近。 一百里、九十里、八十里…… 他错愕地抬头,望向那人飞来的方向。 ……是洛云彰?! 怎么这快就来了? 突然出现的气息太过强悍,鬼面青年也警醒起来,转头催道:“快!杀了仇三仙!” 一道足有十来米宽的巨剑剑气从天而降,直接楔到了戚无忧和仇三仙之间,地面咔嚓裂开,带起的风暴将他们两人都震飞出去。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穿书名场面“王者归来”,“身死道消”结局进度增加10 温馨提示:您的“身死道消”结局当前进度为85,当进度达到100,将立即进入原著结局。 系统提示音中,戚无忧堪堪停在半空,移开挡在面前的花骨扇,便见飘动的烟尘中,一道挺拔的黑色身影时隐时现。 洛云彰接住了仇三仙,抬眼望来,视线穿过烟尘与戚无忧相接。 他的目光如同黑泽,沉而无光。 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一道闪电贯穿脑海。 “!” 戚无忧心中一悸——他知道鬼面青年的眉眼像谁了! 第57章 自相残杀 被剑气扬起的尘沙逐渐散去,视野越发清晰。 世界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无论是戚无忧、鬼面青年,还是洛云彰和仇三仙,都静止了。 唯有风吹过众人的衣摆,发出布料被鼓动的声音。 洛云彰的变化简直可说是脱胎换骨。 细看之下还能从他的眉眼中看出少年时的模样,整体望过去,却觉得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都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变化最大的自然是身型。 三年过去,洛云彰长高了一大截,从略显单薄的少年,变成了俊挺的男人。 他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黑袍,上身在腰带处收紧,衣摆妥帖地垂坠下来,却因为身型清俊挺拔,肩宽腰窄,比例完美,将这一身穿出几分内敛低调的贵气。 他原本虽有些寡言,瞧着却是俊朗的,不难从他身上看到少年气。 如今轮廓与棱角都更加清晰优越,属于少年的稚涩完全褪去了。 他的英俊拔群而不容忽视,周身萦绕着一种摸不到底,从而叫人心生忌惮的从容。 尤其那双眼睛,说狠厉并不狠厉,只是不带有任何感情,冷得有些摄人。 “……” 这眼神,怕不是在想等会儿杀他的时候要从哪里下手吧? 戚无忧被盯得心间发寒,率先移开了视线。 余光瞥过鬼面青年,面具下的那副眉眼又跃到了眼前,戚无忧怀疑——当时只看到一眼,会不会是记错了? “……” 老实说,记错的可能性很小。 因为他透过面具的豁口,看到鬼面少年的眼睛的一瞬间,便冒出了强烈的熟悉感。 那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在见到洛云彰时被激活,完全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往回追溯,他那时之所以会觉得鬼面青年眼熟,便是在他的眉目中,看到了少年时的洛云彰的影子。 亲戚?表兄弟?还是…… 戚无忧猛然想起了什么。 尘封在记忆中的画卷展开,花束雪生辰宴前夕,与洛云彰在弟子卧中的对话不期然响起: ——五年前我在鹿鸣涧见过你。 ——我此生从未去过鹿鸣涧。 ——不可能,我当时年纪虽小,却不会认错人。 ——师妹五年前与那人结识,这五年间世事更迭,人亦如此。骨肉皮相皆可变,或许那人如今已不是师妹心中的样子。 …… 戚无忧的呼吸逐渐急促。 当时花束雪的语气相当坚定,一口咬定在鹿鸣涧见过洛云彰,而以花束雪早慧聪敏的设定,认错认得概率很小。 所以他当时便怀疑是洛云彰失忆了,还因此解锁了一个“发现华点”的名场面。 但如果,洛云彰没失忆,花束雪也没认错人,那洛云彰与鬼面少年岂不是…… “洛云彰?”仇三仙刚才也感知到有一个修为极高的人靠近,却没想到是洛云彰。 鬼面青年此时也缓过神来,面具下的脸由惊讶转为阴寒——洛云彰竟然真的没死! 仇三仙嘴角还挂着血迹,洛云彰完全忽视了对面两人,将仇三仙安置在矿洞里,说道:“仇……世叔,我去去就来。” 他在矿洞洞口落下一道禁制,飞身离开。 仇三仙诧异:他刚才叫我什么?世叔? 鬼面青年见洛云彰旁若无人的离开又复返,眼皮跳了几下,咬牙道讽:“没想到你的命够大的,竟然真能活着从剑阵出来。” 戚无忧:“……” 他现在真想去捂住鬼面青年的嘴。 洛云彰现在的战力是全书最强,万一惹恼了他…… 戚无忧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见洛云彰的目光扫过鬼面青年,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掌心一握,一把灵剑出现在手中。 那是一把其貌不扬的古剑,材质既像乌木,又似乌金,剑身上的纹路随意而又散乱,任谁一看,都会觉得这是把低品的灵剑。 然而大巧若拙——原著中的“逍遥”剑就长这个样子。 巨幅灵气在“逍遥”剑的剑刃上流过,戚无忧脑中响起警铃,甚至都没想清楚自己意识到了什么,就先对鬼面青年打出了一道灵气。 出手的同时,禁咒反噬。 鬼面青年没想到戚无忧敢对他出手,没有防备,身子一下被打歪,险些从佩剑上掉下去,正要发火,突然被一股巨力击飞,轰然砸到了山壁上。 鬼面青年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推了一下,待得一口血涌上喉咙,呛咳出来,才怔然低头,看到了胸前的剑柄。 戚无忧又痛又惊,唯恐出事,不得不忍着锥心之痛,扣住胸口,断断续续道:“你,不能杀……” 救下鬼面青年,完全是凭着直觉。 但此时心间的锥痛让他确信自己猜的没错——鬼面青年面具下的那张脸,和洛云彰一模一样。 当年阮秋霜生下的,竟然是一对双生子! 连遭两次反噬,戚无忧疼得难以御扇,话没说完,便从空中掉了下去。 洛云彰眼中漾起极细微的波澜,垂在身侧的手凝出灵气,下一秒,手虚握住,灵气消散。 戚无忧在快要砸到地上时,勉强用灵气缓冲了一下,落地后趔趄几步,稳住了身型。 后心锥痛,浑身上下更是凉的彻骨。 他甚至分不清哪一种感觉更甚了。 为何整个修仙界没有人知道鬼面青年的存在? 他又为什么会认抱一作义父,对付洛云彰? 仔细回想,每一次洛云彰遭难,鬼面青年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 而刚才,要不是他出手及时,鬼面青年早就死在了洛云彰剑下。 “……” 连义子都能随便舍弃,抱一当真是……恶毒至极! 戚无忧仰头看向山壁,发现洛云彰不知何时到了鬼面青年面前。 山壁上,鬼面青年被逍遥剑楔住,毫无反抗之力,不断地呕血。 洛云彰并起两指,充作剑刃,凝出剑气,便要划向鬼面青年的脖颈。 戚无忧心中将抱一骂了一万遍——他分明是想让洛云彰和鬼面青年手足相残! 不行。 绝对不能让抱一得逞。 洛云彰的实力对他而言是碾压级的,打不过就只能逃。 戚无忧再顾不得原本的计划,强迫自己忽略痛感凝神。 方圆百里,梦境铺展,尽在他的掌控之下。 洛云彰将手中剑气释放出去的前一瞬,面前空间突然扭曲,下一秒,他便被推到了矿洞的百里之外。 戚无忧连忙御扇飞到昏迷过去的鬼面青年面前,抽出逍遥剑甩在一边,将人抱起飞速逃离清溪城。 鬼面少年的血淌到他的掌心,听觉完全被心跳和风声占据。 戚无忧丧气又懊恼,忍不住骂了一声。 原以为他能借着这次机会死遁逃脱,没料到抱一留了这么一手。 “……” 真他妈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这一逃,在仇三仙那里的布置便全崩了—— 三年前,他想到可以利用“黄粱一梦”骗过抱一,糊弄世界意识,便起了让仇三仙和樊一祯配合他演一场戏的心思。 如何说服仇三仙是个问题。 禁咒的存在不可说,毕竟原主体内被种下禁咒的原因不光彩,一旦提及很难把自己摘出去,反而会招致怀疑。 系统、穿书之事自然更不能提,左思右想,他便用羲和编出了一个“清溪城之劫”。 ——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他三年前在鹿鸣涧登塔得到了天命君一卦,而羲和至今未醒,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他暗示仇三仙有人在暗处对仙宗虎视眈眈,还将洛云彰的失踪,以及那段时间仙宗修士之死全部归集成预言的一部分。 洛云彰的灵脉断得蹊跷,失踪更是离奇,有前车之鉴在,仇三仙自己不怕死也不信命,却不能不为樊一祯和逍遥仙宗考虑,这才答应配合。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他说谎,因为确实存在抱一这个大反派。 在他计划中,只要他借“黄粱一梦”死遁成功,将禁咒解开,南宫礼便会把抱一的存在抖落出去,届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 当然,他给洛云彰下噬香丸、把洛云彰逼入剑阵的事也会暴露。 但他那时应该已经离开仙宗,换了个身份,过上了闲云野鹤的养老生活—— 虽说是受抱一控制,但将洛云彰打入剑阵确实是他亲手所为,三年的折磨会积累下多少仇恨可想而知。 况且,要不是为了在剑阵中保护洛云彰,洛九江的神识说不定还能在他身边多陪几年,这笔账,他也得担下。 他没天真到一句有苦衷,就想让洛云彰原谅他,再者,就算洛云彰肯饶他一命,他们也很难再作师徒。 正好他早就过够了兰芳君那种拿腔拿调的日子,不如就顶着反派名头死遁离开。 洛云彰杀他一次,也能解解气。 等于是用一个恶毒师尊换了个大团圆结局,再好不过。 计划得好好的,三年他也都忍了下来,就等着死在洛云彰手里。 谁知道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刚才他要是死在清溪城,下一个便是鬼面青年。 要知道原著中洛云彰的黑化点便是一生都被操纵蒙蔽。 洛云彰若要杀鬼面青年,必得是在知晓鬼面青年的身份前提下。 否则,等他日后得知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怕是会直接崩溃黑化! 那他岂不是白绕那么大圈子救下樊一祯和仇三仙了? “……” 洛云彰能在剑阵里熬三年,他再在“黄粱一梦”里多待一阵又能如何? 便当是还债,日后他也能走得轻巧些。 思及此,戚无忧将全部灵气注入花骨扇,抱着鬼面青年掠过高空,飞离了清溪城的地界。 第58章 前缘后果 有“黄粱一梦”在,洛云彰不可能追得上他。 但戚无忧也不敢随意操纵梦境将人推开,一次两次能用幻阵之术解释,次数多了,抱一难免会起疑。 飞离清溪城,他便用真正的幻阵隐匿行迹,寻了个俗世小镇落脚,为鬼面青年疗伤。 逍遥剑的破坏力非同一般,再偏半寸,便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他先帮鬼面青年止住血上药,再往他嘴里塞上几粒丹丸,用灵气将其体内瘀滞的血逼出,便在房间外留下禁制,乔装一番外出打探消息。 这时节,仇仙应当已从洛云彰口中得知年前的真相。 但接连两天,逍遥仙宗都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第天,兰芳君入魔并勾结魔修将洛云彰打入剑阵、残杀龙隐宗宗主、屠杀仙宗修士,还欲暗害仇仙和樊一祯的消息不胫而走。 整个修仙界震动。 仙门百家飞书逍遥仙宗询问真假,仇仙只回了一句“仙宗安好”,便闭关谢客。 戚无忧在茶楼里听闻散修谈及仇仙的反应,颇为惊异。 他还以为仇仙一旦得知洛云彰的身份,又知晓是他将洛云彰逼入剑阵,便会与他翻脸,恨不能杀他而后快。 没想到…… 仇仙如此答复,是给了他解释的空间的。 可惜他有口难言,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离开茶楼,回到客栈。 登上楼梯来到房门前,正要推门进屋看看鬼面青年醒没醒,忽觉房中有人,立即摸向花骨扇,却听一道散漫带笑的声音从房中传出:“不愧为方外之人,兰芳君骗得我好苦啊。” 年间,戚无忧不知从传讯符中听到过多少次这道声音。 一股电流顺着小臂蹿上头皮,整个人都僵住了。 房门被打开,抱一一身靛蓝衣袍,脸上顶着年前鹿鸣涧那张幻阵面具,正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喝茶。 抬眼望来,和气道:“兰芳君怎么傻站在外面?多年未见,兰芳君不想跟我叙叙旧吗?” “……” 叙你大爷的旧。 自鹿鸣涧那次之后,年间,抱一还是第一次露面。 想也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禁咒在身,躲不过,戚无忧只好硬着头皮踏进屋中。 抱一扬手关门,从桌上的茶盘中翻过一个倒扣着的杯子,亲自提壶倒茶,然后将茶杯推到戚无忧面前。 “听闻兰芳君精于茶道,可否帮我品鉴品鉴?” 戚无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动。 抱一挑眉道:“怎么,兰芳君将我蒙在鼓里骗了年,如今却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戚无忧扫过床上的鬼面青年,索性上前一步在桌边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品味片刻,说:“泡茶时的水太烫了,味道有所损伤,这种灵茶很嫩,口感特比较清爽,不宜用砂壶,下次可以试一试敞口的茶具。” “果然是行家,”抱一笑道,“兰芳君总是能在很多地方给我惊喜,茶道如此,幻阵之术亦是如此,请兰芳君赐教,是如何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的?” 抱一似乎并不在意戚无忧骗了他的事,但他越是和善,戚无忧越觉不妙。 放下茶杯道:“比起阁下手段,我这点雕虫小技,不足为提。我倒想请教阁下,是如何瞒住整个修仙界,将洛九江和阮秋霜的儿子收做义子的?” “天命君一言便可扭转乾坤,想藏住一个人又有何难?”抱一笑眯眯道。 戚无忧:“想要凭空捏造一本秘法,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抱一知他所指,坦然道:“自然。” 戚无忧:“……” 果然如此。 十五年前,“逍遥仙”如日中天。 洛九江更是修仙界千百年来罕见的剑术天才,竟同自己的爱妻死在了一本不存在的秘法上。 着实是,太讽刺了。 “兰芳君觉得荒谬?” 抱一似乎是不打算立即发难,以一种闲聊的语气,说道:“当年他们便是借此秘法杀了贺兰,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尝这苦果罢了。” 怎么就风水轮流转了? 戚无忧道:“阁下所言,我不敢苟同。旁人我不知道,但是洛九江夫妇绝不是会觊觎秘法之人,他们当年参与围剿,难道不是因为贺兰盏先杀拂垢后屠云中城?” 抱一没有否认,眉眼弯着,慢条斯理道:“前缘后果是哪个定下的规矩?我只道世上之人,贺兰皆可杀,云中城和天命君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杀了贺兰,我便要他们百倍千倍还回来,恰好我又做得到,有何不可?” “……” 合着就是“我杀你可以,你杀我不行”? 这是什么道理? 戚无忧正要开口,却听床上的鬼面青年发出一声呢喃:“义父……” 抱一立即中断谈话,转头看去,面色温和下来。 “说了这么多,我险些忘了此行来意,还要多谢兰芳君救下阿舟。” 他起身走到床边,温柔地揭去鬼面青年脸上的面具,一张和洛云彰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常年带着面具,而格外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抱一用袖摆帮鬼面青年擦去额头的冷汗。 似是在昏迷中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鬼面青年倏地抓住了抱一的手腕,依恋地抱在怀里。 抱一任他抓着,还拍了拍他的手臂,以作安抚。 戚无忧从旁观瞧,不难看出抱一对鬼面青年是有感情的。 ……那他为何还想让洛云彰杀了鬼面青年?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便听抱一话锋一转,既似惆怅又似遗憾:“但是死在自己的哥哥手里,是我为阿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至少能免去许多折磨,兰芳君虽是救了他,却也是害了他,须得受点教训才行。” “……?” 前一秒还温柔地安抚梦呓的鬼面青年,下一面便面不改色地要让他去死,抱一到底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戚无忧未及反应,前所未有的剧痛便自后心处爆发,如同有几百根钢针齐齐扎向心脏,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捏爆碾碎。 “!” 那一刻的疼痛无法形容,椅子翻倒,桌上的茶杯滚到地上摔碎,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半月之后,戚无忧从疼痛中醒来。 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处在空茫之中,唯有一根神经在脑子里狂跳。 直到听到“吱呀”一声,他才有些机械地扭过头,视野聚焦,从朦胧变得清晰。 只见一个店小一打扮的人从门外进来,被他吓了一跳,“您您您、您醒了?!” 戚无忧扫量起周围,发现自己身在客栈房间里,抱一和鬼面青年却不见了踪影。 记忆慢慢复苏,光是回想,他便应激地捂住胸口,痛苦地“唔”了一声。 “仙人!”店小一见状,忙上前扶他。 戚无忧抬手一挡,哆嗦着从腰带中翻出丹药,捂进嘴里,丹药化开,变作涓涓的灵气细流流入灵脉当中,运转起来。 足足过去十分钟,戚无忧才攒出力气,坐起来打坐。 店小一从旁一眼一眼地瞄,很有眼力见地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从早到晚,戚无忧打坐一整天,恢复了五成力气,才睁眼起身,踏出房门。 客栈里正是热闹的时候,楼下堂客坐满,吵吵嚷嚷。 店小一从过道中穿梭而过,将碗碟放到一张桌子上,一回头看到戚无忧,忙凑过来招呼:“仙人,您吃点什么吗?” 戚无忧摇了摇头,问道:“我昏睡了几天?” 店小一道:“您睡了整整半个月!可把我吓坏了!得亏我们掌柜的见识广,知道仙人闭关动辄就是几年,不然我都要去报官了!” 半个月?! 戚无忧连忙展开系统界面查看结局进度,发现“身死道消”的进度变成了95%! 名场面中的“剧情杀”不知什么时候升级成了“剧情杀+”。 “?!” 他昏迷的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了洛云彰进逍遥剑阵,《反派》中还有别的剧情杀? 这里是俗世客栈,打听不出什么。 他从腰带中掏出银两付上房钱,转身匆匆往客栈外走。 店小一接过银两,掂量了两下,眉开眼笑,刚要扭身,忽然间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忙追出去喊道:“仙人留步!之前那位与您同来的仙人给您留了句话!” 戚无忧正要御扇而起,闻言停住:“什么?” “那位仙人让我转告您,说是‘兰芳君要输了’。”店小一摸不着头脑地将那位仙人吩咐的话背出来。 戚无忧:“……” 还用说吗? “身死道消”到了95%,可不是要输了吗! 他不敢再拖,当即御扇前往清溪城。 抵达清溪城后,他收起花骨扇,在脸覆了张幻阵面具,进入半月前打探消息的酒楼,然而刚一踏进大堂,便察觉此处气氛与半月前有所不同。 清溪城在逍遥仙宗的地界上,除了仙宗修士,平日里少有其他宗门的修士前来,顶多是散修路过歇歇脚,今日酒楼里却坐了不少陌生修士,且各个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有几个交谈的也很小声,氛围压抑极了。 他一进门,大堂中修士的视线刷地聚到他身上,上下扫量他一番,才把视线收回去。 戚无忧在门口顿了顿,环视一圈,瞧着角落里有两个修士正在谈话,言语间似乎提到了“洛云彰”,快步到他们旁边的空位坐下。 只听其中一个修士道:“……我就说他心术不正,年前的仙门大会就看出来了!谁知道他这年去了哪里?是不是修了邪魔外道?” 另一人接道:“还有他那个师尊,还敢自称什么兰芳君?我看他们师徒一人分明是臭味相投!” 戚无忧听出不对劲来,现在该被声讨的不是他吗?关洛云彰什么事? 他起身来到两人面前拱手施礼,道:“两位道友方才说的,可是逍遥仙宗的戚无忧和洛云彰师徒?在下刚刚出关,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否请道友指教一番?”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道友是在哪个山旮旯里闭的关?连洛云彰勾结魔修,连屠了仙门十一宗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第59章 有仇报仇 “连屠仙门十二宗?”戚无忧道:“这、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多少修士亲眼看见的!若水宗上下几千弟子,只跑出来几百个,就连归元宗的花宗主都险些死在那洛云彰手里!连他的师妹也被他掳走,要不是仇三仙和樊一祯及时赶到,归元宗怕是也要尸横遍野流血漂橹了!” 这两人越到后面调门越高,满堂修士原本还压着嗓子小声议论,被这么一勾,索性放开了声音。 “以花宗主修为,怎么可能为他所伤?” “听闻他这三年修了什么邪法,修为暴涨不说,还能肆意操纵别人心神,听说若水宗的周宗主,便是被他座下大弟子偷袭才身死的!说不定花宗主也是着了他的道呢?” “操纵心神?那还了得?日后我们岂不是连身边人也要防了?” “这是说防就能防得住的?区区一个后辈,竟将整个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连花宗主都遭难,我等又能如何?” 此言一出,酒楼大堂里的修士坐立难安,望向彼此的眼神中都带着防备与考量。 “我说,又是一个姓洛的,同是逍遥仙宗弟子,习的是逍遥剑,修为也是出奇地高,诸位不觉得太巧了吗?” “道友何意?” “来时我听了个有趣的消息,听闻十九年前死在云中城的婴儿,不过是个替死鬼,那真正的祸患早被送到一户农家寄养,九年前拜入了逍遥仙宗,便是现在的洛云彰!” “什么?” 众人哗然。 忽有一人说道:“诸位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天命君那个预言?” “可是说‘洛九江夫妇的孩子必将颠覆整个修仙界,掀起腥风血雨’的那个?” “正是,莫非是天命君的谶言成真了?” 提起天命君,有一个留着长须的修士捋了捋下巴,说道:“如此说来,短短三年,他的修为便高到这等地步,太古怪了,当年洛九江杀了魔头贺兰,便修为大涨,如今洛云彰又是如此……” “不止他吧,我瞧着仇三仙救花宗主的时候,身手可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怎么病了这么多年,洛云彰一出现就好了?” “道友的意思是,仇三仙也和他有牵扯?” “仇三仙脾气是难伺候些,但他不至于与魔修勾结吧?” “二十年前,他自然不会,诸位难道忘了起凤崖围剿了吗?” 起初不少修士不解为何会把仇三仙扯进来,但等他们品味出其中意味,安静便如瘟疫一般,从某个人开始,逐渐传遍了整个酒楼大堂。 戚无忧能感觉到周围修士的眼神明显变了,有惊疑,有狂热,有防备……环绕在他们身周的灵气无声地躁动着。 无一人提及那本秘法,但秘法的存在已然渗进了在场修士的灵脉之中,血液与灵气同时沸腾,涌到了头顶。 有修士打破沉寂:“依我看,洛云彰行此悖逆之事,合该天诛地灭,仙门十二宗的修士身死,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总得为他们讨个说法,否则明天这事便要落到我们头上!” “道友说得是,逍遥仙宗先出一个戚无忧,又出一个洛云彰,他仇三仙也有窝藏包庇之嫌,逃不了干系!”“怎么偏他逍遥仙宗的修士那么爱勾结魔修?谁又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栽培出第二个第三个兰芳君和洛云彰?” “当年起凤崖围剿,仇三仙便与樊一祯百般阻挠,如今洛云彰作乱,至今下落不明,他们仍不肯出来与其割席,我看,逍遥仙宗是不打算同我们一道了!” 有修士猛地把酒杯砸在桌上,起身拱手道:“不瞒诸位道友,在下今日来此,便是想上逍遥仙宗讨个说法,只是在下一人势单力薄,可有道友愿与我同去?” “我愿与道友同往!”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转眼间,清溪城的酒楼便被义正严词的讨伐檄文淹没了。 不过是几十修士在此议论,戚无忧却从中看出二十年前起凤崖围剿的影子来。 “洛云彰”连屠仙门十二宗,肯定该死,但这帮人起初还犹犹豫豫踌躇不前,转眼间便要为死去的修士伸张正义,有几分是正义感使然,又有几分是为那本秘法,便不知道了。 戚无忧退出酒楼,飞出不远停下,甩了甩头,将脑子里酒楼中修士们沸反盈天的议论甩脱,回想这一段剧情。 原著中这一段也占了不小的篇幅。 洛云彰出关诛杀原主后不久,仙门百家便遭魔修突袭。 洛云彰赶往归元宗,却来迟一步,花勿伤重难救,将花束雪托付给他,便咽了气。 好死不死这一幕刚好被随后赶来的修士目击,残杀归元宗宗主的锅就被扣到了他头上。 偏巧此时花束雪被魔修掳走,仙门修士对他紧追不放,他不得已对众人出手,却遭到反向心法反噬,等他终于杀出一条路找到花束雪时,花束雪已经灰飞烟灭了。 如果说洛云彰被逼入剑阵,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折,遭逢魔修陷害被仙门追杀,便是第二个。 想必那个被他错过的剧情杀,就在这里了。 掳走花束雪的不可能是洛云彰,那便只能是鬼面青年和抱一。 与原著相比,这段剧情提前了至少几个月,花束雪还活着吗? “……” 原主的剧情到清溪城矿山便结束了。 戚无忧原想着过了矿山剧情便可无事一身轻,如今却事与愿违。 花束雪到底是他的弟子。 眼下可能只有他知道花束雪在哪里,哪怕她还活着的几率很小,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花骨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调转方向,朝皆可岛的方向飞去。 沿路上,皆是成群的追杀洛云彰的修士。 洛九江和阮秋霜之子未死的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仙宗加入到讨伐他的行列中,甚至打出了围攻仙宗的口号。 戚无忧隐匿行迹,花了七天时间,从清溪城赶到皆可岛。 皆可岛上魔气四溢,沿路尽是尸体焦痕,空气中混着烟气和血气。 月色下,一座漆黑的高塔矗立在小岛正中,原著中,洛云彰便是在塔顶囚室中找到了花束雪的尸体。 岛上皆是驻守的魔修,一见有人登岛,刷刷刷地围拢过来。 “什么人?胆敢擅闯皆可岛!” 戚无忧没空跟他们周旋,飞身御扇,越过他们头顶。 “拦住他!别让他靠近黑塔!” 魔修马蜂似的从四面八方出现,就在他们以为已将戚无忧的去路全部堵死时,忽觉眼前一花,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便像雾气似的散去了。 “……人呢!” “去塔上了?” “还不快找!” 魔修四散搜寻时,戚无忧已到了塔顶。 塔顶门窗皆被禁制封锁,禁制不算太厚,他翻手一掌拍上去,将禁制击碎,推门而入。 房间里陈设很少,门对面摆了张床,床帏落下,里面好像躺了个人。 戚无忧快步走到床边,撩起窗帘,便见花束雪双手搭在胸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他的呼吸顿时凝住,伸出一只手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有气流拂过手指,收手去摸她的脉。 花束雪的身体一切正常,只是灵脉中的灵气被抽空了。 “……” 活着就好。 戚无忧心下庆幸。 得先离开这里,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正要俯身,突然轰的一声,整座塔都晃了一下,接着外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又有人登岛了? 戚无忧无视外面的动静,弯腰抱起花束雪,御扇飞出塔外。 谁知才一露面,就有一道剑气破风而来。 他旋身躲过,稳住身形转头看去,只见塔外魔修尸体躺了满地。 钝光拂过,一身黑衣的洛云彰手执逍遥剑,从塔前的林中小径走出。 他应是隐匿了自身气息,戚无忧方才察觉有人登岛,还以为是个普通修士,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是他。 乍然相见,还是在这种情形下,戚无忧暗想:是洛云彰比原著中来得早,还是因为他在清溪城救下鬼面青年,导致花束雪的结局发生了改变? 洛云彰在他面前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拂过他怀里的花束雪,声音不轻不重地问:“师尊想带师妹去哪里?” 与三年前相比,洛云彰的声音低沉了不少。 明明仍是叫他“师尊”,语气中却再没有从前的眷恋与敬重,反而带着浓浓的压迫感与讽意。 戚无忧眉心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却不想这半步就激怒了洛云彰,他周身灵气猛然暴涨,声音冷下来:“师尊又想逃吗?” “……” 废话,不逃等着被杀吗? 虽说他还是要死,但不打算死在洛云彰手里了。 他不说话,洛云彰便当做是默认,逍遥剑的剑刃立起,踏前一步,平静道:“师尊还是和以前一样,伤害起自己的弟子来,从不手软。只是不知,师妹又是犯了师尊什么忌讳?” “?” 隔了十来步,戚无忧都能感觉到逍遥剑上狂涌的灵气。 他意识到洛云彰误会了,干巴巴地解释:“束雪并不是我带来这里的,我是想救她出去。” “是吗?”洛云彰思索片刻,“这还是师尊第一次向我解释什么,却是借了师妹的光。” “……” 洛云彰隔着几步,抬眼望过来:“师尊就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了吗?” 戚无忧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清溪城匆匆一见,根本没说上话,他便带人逃跑。 此时再见,洛云彰的语气态度都称得上平和,他却觉毛骨悚然。 毕竟原著里,洛云彰就是越愤怒越冷静的类型,经常面不改色地用叩灵阵将人折磨到神识溃散。 此刻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心中指不定在想怎么折磨他呢。 戚无忧后脑发麻地又退一步,一面盯着洛云彰,一面打开系统界面,搜寻“剧情杀+”附赠的道具。 “师尊在看哪里?” 冷静无比的声音响在耳边,戚无忧脑中嗡的一声,肩膀一凉,剧痛倏地漫开。 衣摆从眼前拂过,怀中一空,转瞬间,花束雪便到了几步之外的洛云彰手中。 一把雪亮的灵剑穿透了戚无忧的左肩,剑柄上刻着两个字——回天。 第60章 次元牢笼 一上来就动手,真他妈的…… 系统页面还漂浮在眼前,道具栏里多出了一个“次元牢笼”。 【次元牢笼】 你还在为主角的追杀而疲于奔命吗? 你还在为打不过主角而伤痕累累吗? 好消息,好消息! 为了提高穿书者的存活率,“因果律系统”隆重推出本款“次元牢笼”。 有了它,您可以将任意指定人物困入牢笼之中,除非牢笼到达时限自动消失,否则任何外力无法突破牢笼。 注意: 默念“次元牢笼”便可发动,但需接触指定人物三秒以上,否则不予生效。 ②本道具为一次性用品,发动后将维持七天,除非自然消失,外力不可破除,请谨慎使用。 戚无忧一目十行扫过道具介绍,心道:倒是个好东西,这一剑算是没白挨。 血从肩膀蔓延开,他拔出穿透肩膀的“回天”,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这把灵剑我替师尊保管了三年,如今还给师尊,师尊却不好好收着,”洛云彰沉静地望着那把躺在地上,反射着月光的剑,说道:“想来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是我多事了。” 他的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神情晦暗不明。 “既然师尊也不要,那便断了吧。” 洛云彰突然斜向上提剑,逍遥剑气直奔地上的回天,回天没有灵气加持,“铿”的一声,断成两截。 尘沙飞扬,两截剑身崩飞,其中一截旋飞向戚无忧,戚无忧一扇将其挡开,饶是如此,剑身擦过扇面斜飞出去时,仍是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被逍遥剑气刮擦一下见了血,看来比起鬼面青年,洛云彰刚才用“回天”对付他,显然是留了手的。 戚无忧:“……” 这是打算留着他慢点杀? 洛云彰用灵气托着花束雪,将她送到一棵树下,用禁制护住。 他全程没有回头,目光始终囚在戚无忧身上,从衣摆看到腰身,再被血水染透的衣袖。 手腕一转,逍遥剑在在空中划过半圈,剑尖朝地,眼神闪动了一下:“我记得师尊很爱干净,衣服脏了,不换换吗?” “……” 哪有这时候换衣服的? 老实说,在“黄粱一梦”的范围里,他想逃很简单,洛云彰百分之百追不上他。 不过还有些事,得先处理一下。 戚无忧从腰带中拿出丹药塞进嘴里,运灵气止血。 洛云彰没阻止他,而是目光平淡地说道:“师尊对师兄师妹都很亲近,唯独对我总是没话说。” “?” 戚无忧听他话头怪怪的,打开系统界面确认了一下,“身死道消”和“神仙眷侣”的结局进度,分别是95%和35%。 要不是看到实打实的系统数据,他还要以为洛云彰迟迟不杀他,翻着旧账任他疗伤,是喜欢他呢。 他嘴角抽了下,说道:“仙门百家都在找寻你的下落,现在不是聊天说闲话的时候吧?” “我被追杀,不正是师尊一手造成的吗?” “……” 好大一口锅。 修仙界传言,是他与洛云彰一起勾结魔修,还有目击证人,不用说又是抱一搞的鬼。 不过也不能说此事跟他毫无关系,戚无忧索性承认:“算是吧。” 听他如此坦然地应承下来,逍遥剑上流转的剑气一盛。 洛云彰很轻地笑了笑。 洛云彰的长相是沉默、锋利的类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疏冷感。 自树林小径现身,整个人便如一团墨,某种浓厚的情绪不断叠加,周身气场越来越沉郁。 突然一笑,像是一滴春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板着的五官漾开细小的涟漪,萧杀肃穆的迫人气势化去不少,显得愈发俊朗逼人。 但他的笑容转瞬即逝,笑也不是因为开心,而是觉得可笑。 “师尊当年将我打入剑阵也是这般理直气壮。” “……” “我从前想,师尊鲜少教导我,是因为我与师兄和师妹都不一样,我足够听话,足够让师尊放心。” 他顿了顿,道:“直到被师尊断了灵脉,扔进剑阵,才知道师尊只是单纯地厌恶我,不想与我交谈罢了。” “……” “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惹恼了师尊,师尊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肩膀的伤口慢慢止住血,戚无忧答道:“不太能,这种事一向没有理由。” “……” 洛云彰静了半天,低声道:“我懂了。” 灵气平地卷起,他道:“这三年我替师尊保管了很多东西,便趁现在,一桩一件地还给师尊吧。” 月影一晦,戚无忧警觉,下意识地提扇一挡,当的一声,坚硬的扇面与逍遥剑抵在一起。 实力差距太大,即便反应及时,戚无忧也拦不住洛云彰太久,洛云彰似是没用什么力气,就将花骨扇的扇刃压向了他的脖颈。 戚无忧伸手欲碰洛云彰,乍然靠近,冷香扑面,洛云彰身体微顿,神色转冷,逍遥剑向下一压,撤身的一瞬间挑断了他的手筋。 花骨扇脱手,没等掉在地上,便被逍遥剑接住一甩,刷地飞出,钉在了树上。 戚无忧顾不得疼,急退拉开距离,换左手去接花骨扇。 洛云彰知道他要做什么,半路截住了花骨扇,剑与扇相撞,传出“锵”的一声。 灵气浮动间,幽冷香气飘到了鼻尖,洛云彰屏住了呼吸,剑刃上灵气霎时又是一涨! 逍遥剑到底是《反派》中的第一神器,锐不可当,花骨扇在它面前,不过是块硬些的纸板,很快扇面上的灵气便被逍遥剑压下,扇面哧地从中间被豁开,化做两片失去光泽的废铁,跌落进了地上的砂石当中。 花骨扇是戚无忧的本命法器,扇面被豁开的同时,戚无忧觉得自己的神识和五脏六腑都被从中剖开,一口血涌上喉头,从嘴角溢了出来。 “唔……” 洛云彰不疾不徐的的声音顺着夜色传来:“师尊觉得疼吗?” “……” 能不疼吗! 戚无忧脸色发白,说不出话,生怕一张嘴,就再压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 说不清是体内是疼还是火辣,此时此刻,他心中想的却是:还好他常受禁咒折磨,不然现在怕是要疼晕过去了。 “会比灵脉断裂还要疼吗?”洛云彰逼近一步。 戚无忧忙从腰间拂过,摸出一把灵剑。 没等拿稳,逍遥剑斜斩而来。 洛云彰的动作分明算不上快,却有种行云流水的流畅感,剑气来如雷霆,势不可挡。 花骨扇尚不能与之对抗,更别提寻常灵剑。 灵剑毫无意外地被当中斩断,逍遥剑气破开剑身,切向戚无忧的胸口。 剑风吹起额发,戚无忧只来得及躲开要害,如同被巨物砸中肩膀,嚓得的一声肩骨被切断,他倒退数步竖起屏障,勉强抵掉了剑气,否则,现在他的肩膀都要被削下来了! 绝对的实力差面前,果真是毫无反抗之力。 洛云彰全程犹如闲庭信步,戚无忧便被折腾得呛出一大口血来。 之前本命法器被斩断,胸口还翻涌着,方才又被剑气一震,再压不住,喉咙被不断涌上来的血堵住。 戚无忧咳得昏天黑地,那一套月白竹纹长袍已被染成血红。 血气飘来,盖住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幽香。 洛云彰面上仍是那副冰冷模样,握剑的手却收紧了,手背上爆出青筋,“我这样对师尊,师尊不生气吗?” 说不气是假的,毕竟太疼了。 但是他也合该挨这几剑,谁让他过往造孽了呢? “你……咳……你若恨我,就……就一剑杀了我,何必如此戏……咳咳……戏耍于我?” 洛云彰道:“我在剑阵中所受的,比之师尊此刻,千倍万倍更甚,师尊这便受不住了吗?” 戚无忧:“……” 不得不说,比起原著里同一时期的男主,洛云彰要聪敏得多,都知道折磨仇人泄愤了。 左一剑右一剑,就是不给他致命一击,像是猫在戏耍老鼠。 戚无忧再度在心里咒骂抱一,若没有鬼面青年这一出,他直接死在清溪城,哪还有用受这份罪? 失血太多,他神智有些不清醒,眼前画面花掉的电视似的沙沙闪,时而是一片将要漫过头顶的血水,时而是一个个惨死在他剑下的修士的脸。 眼睛如被刺到似的紧闭了一下,他猛地回神。 不行,这么死了就太亏了。 他的命还有大用处。 戚无忧余光扫过不远处靠在树边昏迷不醒的花束雪,计上心来,状似戒备地后退几步,突然脚踏地面,飞身而上! 没了花骨扇,只能用击雷符,十数道击雷符打出,禁制被炸出一条细纹。 破风声从身后传来,戚无忧等的便是这一刻,扭身侧闪,剑气正中禁制,咔的一声碎裂。 戚无忧用那条被挑断手筋的手臂夹起花束雪,洛云彰脸色微变,似有些恼,速度极快,随后而至,一剑挑向他的肩膀,逼他放手。 次元牢笼! 系统弹出提示框:【您确定要使用道具“次元牢笼”吗?】 确定。 戚无忧没有闪避,反而配合地将花束雪让开,直直撞了上去。 嗤的一声,逍遥剑当胸穿过。 洛云彰的黑眸登时一缩,便要收剑,却不想戚无忧往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自打穿进书里,戚无忧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眼前阵阵发黑,心中默数:三。 洛云彰怔忪了片刻,视线下移到被戚无忧抓着的手腕。 握剑的手用力到极致,骨节绷得发白,指骨恍如要穿透薄薄的皮肤刺出来。 戚无忧的手很冷,洛云彰稍稍松劲。 二。 戚无忧察觉他要抽手,攥得更紧,肩膀的伤口崩开都没在意,又往前送了送。 洛云彰皱眉:“你……” 一! 淡淡的金光从戚无忧的掌心溢出爬向与他直接接触的洛云彰和花束雪,如同透明的水流,转眼间将他们包裹住。 戚无忧一掌拍开因他刚才的举动陷入凝滞的洛云彰,逍遥剑从胸前抽出,鲜血喷涌,有几滴溅到了洛云彰的脸上。 金光完全将洛云彰和花束雪包裹其中后,不规则的外壁逐渐变成棱角分明的方体,俨然一座金光流溢的囚笼。 戚无忧腾出手来,忙在自己胸前点了几下,摸出丹药,不管是凝血的还是凝气的,都一股脑吞下去。 ——该死的道具,必须要亲身接触到想要围困的人。洛云彰不可能老老实实让他抓,他就只能用伤来换了。 一瞬间的分神,换来的便是被关入牢笼。 洛云彰的头脑霎时凉下来,盯着戚无忧,对着面前的透明壁垒就是一剑,谁知不仅没有劈开壁垒,剑气还反弹回来。 牢笼范围有限,眼见着花束雪要受波及,洛云彰闪身挡在前面,提剑迎上,剑气与逍遥剑摩擦,发出嗡鸣,几息之后才消去。 戚无忧连吃十几粒丹药,总算止住血,恢复了一些灵气,扫过牢笼里的洛云彰,声音发哑道:“省省吧,你打不开这个牢笼的。” 洛云彰仍盯着他,把手搭在面前的壁垒上感受片刻,发现毫无破绽,收回手,冷然道:“师尊又想做什么?” 戚无忧没答话,勉强用灵气托起“次元牢笼”,一路送往皆可岛的边界,装有花束雪和洛云彰的牢笼推到了海面上,一击将牢笼击远。 “七日之后,牢笼自会消失。” 戚无忧对着牢笼远去的方向喊了一句,终于支撑不住力竭地倒在地上,躺平摊开了手脚。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仍是疼得他一阵阵地晕眩。 再这么疼下去,他非昏过去不可。 戚无忧闭上眼睛,反复强调自己的身在梦境之中,想象自己的伤口慢慢愈合。 反正“身死道消”到了95%,他离死不远了,还怕被抱一发现吗? 在他不断的重复暗示下,肩膀、手腕和胸口狰狞的伤口竟真的慢慢合拢。 灵气重新回归身体,戚无忧从腰带中取出冷泉水,冲掉身上血迹后换了件黑衣,随意取出了一把灵剑,御剑赶往逍遥仙宗。 灵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雪亮的剑身慢慢爬上了乌色,变得如木似金。 戚无忧回想着洛云彰的样子,眉眼轮廓也在梦境的扭曲下,逐渐变得深邃清晰。 原本他还担心洛云彰的会破坏他的计划。 现在好了,七天之内,洛云彰都不可能赶得回来。 老实说,要是在清溪城矿山死遁,他难免会觉得对洛云彰有所亏欠。 方才被刺了几剑,算是先给洛云彰解解恨。 接下来,他便还洛云彰一个大的。 一旦事成,此后他与洛云彰,便是真的两不亏欠了。 第61章 死遁前夕 七日之后,戚无忧抵达清溪城。 不过是仙宗外的一座小城,此时却被仙门百家的修士占满。 戚无忧进城时戴了个斗笠,腰间佩剑也用白布缠住。 原本他还担心自己这番打扮会颇引人注目,却不想来到此处的不止穿戴规整的仙门子弟,还有不少平日里躲在深山老林的散修。 散修装扮千奇百怪,带面具的、直接将黑纱从头罩到脚连脸都不露的、将法器装入木箱随手拎着木箱到处走的…… 相较之下他的斗笠加白布显得清新脱俗,掉到修士堆里,反而成了规矩的那一拨。 自上次仙门大会后,三年来清溪城头一次这么热闹。 酒楼爆满,路边的摊位也被围得满满当当,街上来来回回走的都是佩刀佩剑、仙气飘飘的修士。 戚无忧在街边撒么了半天,才见着一个摊位边的修士起身,赶忙挤过去坐下。 这一桌修士正说着话,戚无忧挤进来,周围几人扫量他两眼,便扭过头去继续交谈。 “哎,这都几天了?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说的就是呢,仇三仙和樊一祯摆明了不想交出洛云彰。” “逍遥仙宗一贯如此,当年围剿洛九江和阮秋霜的时候,他们便是百般阻挠,要我说,一十年前就该把他们一并除了,那时下手利落些,也不会留下洛云彰这个祸患!” 来时路上,戚无忧便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半月前,“洛云彰”连屠仙门十一宗的消息在修仙界传开,十一宗的幸存修士便与周围几个宗门联合起来,追杀他为死去的修士报仇。 但是联合起来的仙门终归是少数,难成气候,直到洛云彰的身世曝光,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或许是因为一十年前羲和的预言正逐步应验,又或许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原本作壁上观的仙门也纷纷加入追杀洛云彰的队伍。 偏生“洛云彰”屠了十一宗后销声匿迹,仙门百家遍寻不到,便集结起来,上仙宗要人。 仇三仙原本也在外搜寻洛云彰下落,仙宗被围,他才不得已回归驻守。 真正的洛云彰被戚无忧关进了“次元牢笼”,这帮修士自然是要不到,双方僵持了快半个月。 此时众修士都烦躁得很,其中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修说道:“仇三仙不交人有没有可能是真的交不出?咱们这么多人在这耗着,他再是胆大,应该也不敢窝藏吧,兴许洛云彰真的不在此处?” 有人搭茬:“我说也是,要是洛云彰真不在这,咱们耗也是白耗,说不定这时候洛云彰已经不知跑到哪里逍遥去了。” 一名络腮胡的大汉砰地一拍桌子,侧目道:“道友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觉得洛云彰不在此处,自行离去便是,为何要在这里动摇军心?” 戴面纱的女修柳眉微攒道:“非是我们动摇军心,若是洛云彰不在这里,我等却在此处枯等,岂不是给了他喘息的机会,浪费了大好时机?届时修仙界颠覆,谁又承担得起?” 络腮胡道:“便是洛云彰不在这里,逍遥仙宗也脱不了干系,你真当洛云彰没有宗门撑腰,孑然一身就能将修仙界搅个天翻地覆吗?”“仙宗何时撑他的腰了?仇三仙不是还和洛云彰在归元宗动手了吗?” 戚无忧自打坐下,就在听他们谈话,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 “做戏罢了。” 络腮胡嗤之以鼻。 “洛云彰这九年藏在逍遥仙宗,仇三仙身为仙宗之主能不知道?” “万一呢?” “这有什么万一?当年洛九江死在起凤崖,仇三仙也被伤了心脉,以他不吃亏的性子,定要对仙门百家怀恨在心,怎么可能多年来不言不语?不就是偷天换日,窝藏了洛云彰,卖乖装傻吗?有一就有一,谁知他是不是故技重施? “再者,洛云彰失踪三年,是从逍遥剑阵里出来的,他区区一个黄毛小子,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修来如此高的道行?结果怎么样?果然是修了邪法入魔了!邪法是从哪里修来的?逍遥剑阵里面干净吗?” 周围修士有几个起初是被面纱女修说动了的,听此一言,连道有理。 络腮胡见众人被他说服,得意道:“我说句实在话,咱们能踏入仙途做修士的,能有几个傻的?大家天赋根骨差不了许多,怎么就他们逍遥仙宗左一个天才右一个天才?还不是有鬼?若是没鬼,怎么就不敢让我们去查一查了?” 戚无忧:“……” 天赋根骨差不多?未免太自信了。 面纱女或是真的信了羲和的预言,担心洛云彰对修仙界不利。 络腮胡大汉口中振振有词,前面说的还在理,后面便是只差直言想上仙宗剑阵找秘法了。 他虚心求教:“那我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络腮胡大汉“哼哼”两声。 不等他开口发表高见,沛然之气从城中酒楼中漫开。 随着灵气传来的,还有一道声音:“诸位道友,请听在下一言。” 街上的议论声一停,望向声音来处。 那声音继续道:“在下乃是赤阳宗宗主沈焕然,数日前抵达清溪城,同诸位道友一样,在下来此也是为了让仇三仙交出洛云彰,杀之以保修仙界安宁。 “然而仇宗主拒不交人,亦不肯让我等上仙宗搜查……不瞒诸位,在下一向敬佩仇宗主为人,但仇宗主如今的所作所为,实难服众!” 街上修士交头接耳。 沈焕然继续道:“一十多年前,天命君便断言洛云彰必将颠覆修仙界,起凤崖围剿,仙门修士死伤无数,却不想被那孽障逃脱,如今崖边山石上又染了十一宗修士的血,若在姑息,恐怕修仙界真要断送于此! “除恶务尽,不宜再拖,沈某已派人往仙宗送信,责令仇宗主三日之内交出洛云彰,如若不然,便请诸位道友同沈某一起,攻上仙宗,共同缉拿洛云彰!” 他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师出有名,清溪城修士早等不及,只待有人牵头,闻言皆起身应和:“唯沈宗主马首是瞻!” “唯沈宗主马首是瞻!” 声音一层一层地传出去,从城中酒楼,一直到了清溪城的城郊。 戚无忧他知道这个沈焕然,原著中,仇三仙和樊一祯死后,仙宗便被仙门百家瓜分,其中得到好处最多的,便是沈焕然所在的赤阳宗。 沈焕然在原著中戏份不多,结局颇惨,最后是被洛云彰叩灵叩到神识溃散而死的。 他此时站出来,主持正义是假,趁火打劫是真,正对了在场修士的心思才能一呼百应。 戚无忧被震得耳芯疼,嫌弃地揉揉耳朵,退出了人群。 - 逍遥仙宗,小天宫。 仇三仙站在大殿外眺望清溪城的方向,樊一祯从殿中步出,与他并肩而立。 许久,仇三仙道:“你相信他们所说,是云彰屠了仙门十一宗吗?” 被屠的十一宗正好就是当年围剿洛九江和阮秋霜出力最多的仙宗,容不得人不多想。 樊一祯道:“不信。” 仇三仙侧身看他:“为何?” 樊一祯与他对视:“你不是也不信吗?” “……” 仇三仙收回视线,说道:“我自然不信,我在归元宗与那人交过手,他修为不及云彰。可是他与云彰长得别无一致,我并未在他脸上找到幻阵痕迹。” 继而有感而发:“若是戚无忧在此,以他的幻术造诣……” 他顿住,“啧”了一声,摇头道:“我提他做什么。” 逍遥仙宗这一个月堪称大起大落。 先是洛云彰自剑阵回归,言明自己身世,仇三仙来不及开心,兰芳君便叛离仙宗,与魔修潜逃。 戚无忧在仙宗十数年,拿腔拿调,虚伪油滑,仇三仙一向看他不顺眼,但这印象自五年前花束雪的生辰宴上有所转变。 此后戚无忧为洛云彰洗清虐杀灵宠的嫌疑、破龙隐宗白雾阵、于鹿鸣涧救仙门修士于水火……不难透过这桩桩件件,摸清他的心性。 私心里,仇三仙不相信戚无忧会勾结魔修—— 如果戚无忧真要对仙宗不利,大可不让南宫礼与他传信送药,以他心脉之伤,不出几年便会灯尽油枯。 ——但戚无忧将洛云彰逼入剑阵又是确凿的事实。 他难以决断,甚至怀疑过戚无忧反复无常的行为与那个幕后黑手有关。 本欲缓上几天,给戚无忧一个解释的机会,却不知剑阵之事被哪个泄露了出去。 洛云彰得知戚无忧下落,离开仙宗追寻,不出几日,便传来他屠宗的消息。 如今仙门修士已是兵临城下。 思及短短一月诸多事端,仇三仙抬手捏了捏眉心。 “你要如何答复?”樊一祯问。 “依你看呢?” “皆可。”樊一祯淡淡道:“你若想战,我陪你战,你若想退,我同你一起退。” 仇三仙失笑,嘴角只翘了一下便抿直。 过了会儿,他肃容道:“此非你我之事,他们咬定云彰就在仙宗之中,若要对抗,仙宗弟子免不了伤亡,那便放开山门,让他们来搜吧。” - 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清溪城得到仇三仙的回信。 笼罩在仙宗外的护宗大阵缓缓对众人敞开。 僵持半月,仇三仙终于妥协,修门修士无不激动。 赤阳宗宗主沈焕然打头阵,戚无忧混入其中,与众修士一同前往仙宗。 仙宗的弟子卧清空,弟子皆在落霞台上打坐。仇三仙、樊一祯还有仙宗的众位仙长列于仙门大会时的观战席,以示绝不插手搜查。 沈焕然御剑上前,对仇三仙拱了下手,说道:“仇宗主深明大义,我等佩服。” 说着佩服,他的神色语气都随意得紧,还有几分得志后的傲然。 仇三仙单手支颐地望着远处的灵雾,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沈焕然牙关一紧,转瞬间又松弛下来,冷哼一声,甩袖道:“给我搜!” 仙门修士一股脑自山门涌入,水流一样,蔓延过仙宗中的每一道“沟渠”。 琼花屿、小天宫、净水小榭、西北雾林……仙门修士仿佛无孔不入的蚊虫,很快渗透进仙宗的每一个角落。 大部分修士直奔北方剑阵,却只见一片荒山,不死心地将荒山也翻了一通,败兴而归。 搜查持续了两天,整个仙宗被翻了个底儿掉,也没见着洛云彰的影子。 到了第三天上午,沈焕然的脸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赤阳宗弟子焦急地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宗主,哪里都没有,洛云彰好像真的不在这里。” 沈焕然扫过落霞台,面上掠过一抹狠厉,说道:“什么叫哪里都没有,不是还有一处没搜过吗?” 那弟子顺他的视线下望,看向排列整齐的仙宗弟子,不解地“啊?”了一声。 沈焕然意有所指道:“洛云彰的师尊戚无忧极擅幻阵之术。” 那弟子恍然大悟:“宗主是说,他有可能混入了仙宗弟子之中?” 旁边聚集了不少修士,闻言道:“沈宗主说得有理,若真混在仙宗弟子之中,便成了灯下黑了!” 登时有数十修士落到落霞台上,挨个检查仙宗弟子。 沈焕然对着身边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拱了下手,加入到检查的行列。 赤阳宗弟子的手段极为暴力,检查弟子是否戴有幻术面具时,几次险些伤人。 仇三仙看不过去,自座位上起身,冷声道:“沈焕然,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焕然笑道:“怎么,仇宗主是心虚了吗?” 说话间,那赤阳宗弟子到了颜如鹿面前,往身后沈焕然的方向瞥了眼,手中灵剑猛地朝颜如鹿的眼前刺去! 他突然发难,颜如鹿反应不及,摸出符箓时剑尖已到眼前。 就在这时,一把灵剑自侧面掠过,“当”的一下将赤阳宗弟子的灵剑斩断。 那弟子闷声一口血喷出,软倒在地。 沈焕然霍地转头:“谁!” 所有人都循声望来。 该来的人都来了,时机成熟,戚无忧摘掉斗笠甩到一边,掌心一握,灵剑飞旋一圈回到他手中。 颜如鹿一见斗笠下露出的脸,又惊又急,腾地站起来:“洛师弟!?” 第62章 盲盒礼包 整个修仙界都在追寻洛云彰的下落,他此时在这里现身,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仇三仙神情骤变,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提起,按在了腰间的“阔谈”上。 周围修士则是刷地往外一散,随后反应过来,迅速围成一个圈,将戚无忧困在了中间。 沈焕然发沉的脸色一亮,御剑停在包围圈外,喝道:“洛云彰,你竟真的敢来!” 戚无忧在皆可岛和洛云彰交过手,要模仿他,信手拈来。 他负手而立,眼皮一撩,学着洛云彰的嗓音和语调,冷静地反问:“有何不敢?” 他表现得有恃无恐,在场修士不免忌惮。 靠数量压制的话,“洛云彰”修为再高也讨不得好,但众修士并非一家,谁也不想给别人当马前卒,一时竟没有人贸然出手。 沈焕然余光瞥过将洛云彰团团围住的众修士,心中算盘打得啪啪响—— 归元宗花勿重伤,云中城天命君三年前遭创,其余排在前列的仙宗多少都被魔修波及,当下人心散乱,正缺一个能出来牵头话事的。 洛云彰与逍遥仙宗都不好对付,但有仙门百家撑腰,他们势单力薄,又能翻得出什么花来? 眼下不正是老天赐给他扬名的机会吗? 只要他能在此次围剿中居头功,赤阳宗便可从二流宗门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大宗,或许还能从洛云彰那里夺得秘法,到那时…… 沈焕然心潮澎湃,一指戚无忧,扬声道:“洛云彰,我且问你,仙门十二宗命案,你认是不认?” 戚无忧看他憋了半天,以为是想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罪名,结果就这,哂笑道:“人是我杀的,我为何不认?” “洛云彰”如此坦然,好似全然不将在场修士放在眼里,众人皆面露愤然之色。 落霞台上,颜如鹿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 沈焕然斥道:“竖子猖狂!” “猖狂?”戚无忧哼笑一下,说道:“仅仅因为我说了该说的话,做了该做的事吗?” “你勾结魔修,残杀同道,竟还敢说‘应该’?你本是二十年前遗患,如今连屠仙门十二宗,为仙道所不容,若乖乖束手就擒,毁去邪法,或可留你一个全尸,否则——” “不应该吗?”戚无忧打断沈焕然的慷慨陈词,“当年他们围剿我爹娘的时候,便该想到有这一天,天道轮回,因果得报,诸位该觉得大快人心才是。 “再者,大家同为修士,仙道魔道又有什么区别?我瞧着,诸位道友动辄围剿同道,还要打着正义旗号,所作所为,比之魔修有过而无不及吧?” “你放屁!”人群中,络腮胡大汉突然骂了一声,“沈宗主,我看不用跟他废话,大家一起上,直接杀了他,再将他那邪法——” 大汉正喊到脸红脖子粗,忽然胸前爆开一道血花,整个人断线风筝似的被扫翻,直接从落霞台上坠了下去! 落霞台下云雾缭绕,大汉惨叫着掉下去,噗的一声,没了动静。 众人沉寂——没人有看到戚无忧是什么时候出剑的。 “聒噪。” 戚无忧缓慢地转动着脖子,面上笑容怎么看怎么邪气,刚杀一人,却似什么都没发生,不甚在意道: “魔修是我勾结来的,仙门十二宗也是我屠的,我不仅要屠十二宗,仙门百家,凡当年参与过起凤崖围剿的,我一个都不打算放过。我正愁没处去找你们,你们却先来找我,好有意思。” 说话间,仙宗外围魔气腾腾升起。 众修士惊慌四顾,连沈焕然都有些慌神——来时路上他们可是一个魔修都没见过,这帮魔修是什么时候围上来的?怎么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们自然察觉不到,因为那群魔修都是戚无忧用梦境捏造出来的。 “既然来了这里,大家便敞开天窗说亮话,当年起凤崖围剿,你们便是冲着那本秘法去的,所谓天命君的预言,不过是句托词,如今那秘法就在我手中,能不能拿到,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说到“拿到”二字,戚无忧便如一道影子,横掠落霞台,直逼沈焕然! 他的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沈焕然连忙出剑,两柄佩剑剑刃相切,次啦啦火星四溅。 戚无忧的修为在沈焕然之上,回忆着在皆可岛,洛云彰将他的花骨扇缴走的那一招,一掌拍向沈焕然胸口,沈焕然连忙退守,便趁这功夫,“逍遥剑”一旋一别,便将沈焕然的佩剑缴下甩开。 与此同时,无数梦境所造的魔修从仙宗外围攻了上来! 乌泱泱的魔修如同包围了一块馒头残渣的虫蚁,密集程度足令从高空望下去的人,看得浑身发麻。 众修士顾不得围困戚无忧,连忙转身与魔修缠斗,连仙宗弟子也不得不出剑。 沈焕然佩剑被卸,脚尖点地,连退十数丈,一抬手,召回佩剑。 戚无忧:“……” 没办法,他和沈焕然的实力差距没有洛云彰和他之间的大,做不到绝对压制,能一个照面缴他武器就不错了。 戚无忧不给沈焕然缓和的机会,身型快到只剩一抹虚影,转眼间又到沈焕然身前,“逍遥”剑毫不客气地自他肩膀上劈下。 便在这时,仇三仙道了声“不对”。 “阔谈”飞箭般射来,堪堪抵住“逍遥”剑,“不语”随后而来,直刺戚无忧的面门,戚无忧反应不及,忙操纵梦境扭转空间避开,往后一翻退远。 仇三仙和樊一祯落在沈焕然身前。 “你不是洛云彰。”仇三仙笃定道。 他这一声是用灵气送出去的,落霞台上的修士听了个清清楚楚。 戚无忧就等着仇三仙来拆穿——仙门十二宗之事须得有人买单,鬼面青年定不会站出来,那就只能由他来帮洛云彰担下。 但这锅也不是那么好背的,他越是想为洛云彰开脱,就越要反其道而行之,唱个完完全全的黑脸。 这样到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刻,洛云彰被摘出去的可能性才会更高些。 由仇三仙来做揭穿谎言的人再合适不过。 他的性情修仙界皆知,断不可能对真正的洛云彰出手,他说洛云彰是假的,大概率就真的是假的。 颜如鹿正用符箓到处炸魔修,闻言愣住,没注意到有一个用弯刀的魔修从他背后攻来。 感觉到刀风的时候,颜如鹿心里一凉,心道糟糕,却不想那魔修动作忽然卡了一下,他连忙转身一道火符扔出去,魔修惨叫着被火焰烧成灰烬。 炸起的汗毛还没收回去,他便惊喜道:“我就知道洛师弟不会做这样的事!” 戚无忧眼角睨过落霞台,挑眉道:“怎么,仇世叔不认得我了?还是说仇世叔怕了,想要同我划清界限?” 仇三仙冷冷望着他道:“我在归元宗与你交过手,你的修为不及他,且云彰绝不会与魔修勾结,更不会对仙宗弟子出手,仅凭这三点,你便不可能是他。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假扮成他的样子!” 戚无忧讽道:“我还以为仇世叔和樊世叔是站在我这边的,没想到你们也不过是沽名钓誉,贪生怕死之徒,你们不配与我爹齐名,便同他们一起死在这里吧!” 这场戏要逼真就得死战,戚无忧运剑的速度突然变缓,凝于剑身上的剑气愈发充盈,一把灵气凝成的巨剑在上空形成,携千钧之势朝仇三仙和樊一祯横斩而去! 仇三仙眸光微凝,不仅不退发而迎头而上,樊一祯立时明白他的意图,配合地同他一起直面剑气。 “阔谈”与“不语”夹住巨灵剑,从剑尖起始,螺旋往上,如同刨冰,银花四溅,眨眼的功夫,便将巨剑绞碎。 两人一前一后将戚无忧截住。 仇三仙寒声道:“胆敢冒充仙宗弟子行凶,今日我就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刚才戚无忧那一剑一点没留手,有梦境加持,巨剑灵气骇人,显然是奔着杀人去的。 到这地步,众修士都犯起嘀咕——莫非这人真的不是洛云彰? 沈焕然眼见着仇三仙和樊一祯绞碎巨剑,心中有底,忙道一声:“仇宗主,我来助你!” 嘀咕归嘀咕,在场修士更担心仇三仙所言是为转移他们的注意,唯恐落后一步秘法被别人抢了去,摆脱魔修便匆忙加入战局。 戚无忧光是对付仇三仙和樊一祯,便有些吃力,不得不频频操纵梦境脱身。 待得其他修士围攻上来,便分/身乏术,闪避不及,瞬间身上多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一身黑衣被血水湿透,因着衣料颜色深才不甚明显。 此时落霞台上的胜负也几见分晓——仙门弟子虽都挂了彩,但都占了上风,魔修被压得节节败退。 戚无忧又一次操纵梦境脱战,见势不妙,扭身便逃,却被“阔谈”拦住去路,其他修士忙围将过来。 仇三仙眉目阴沉地问:“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冒充洛云彰,连屠十二宗目的为何?若如实交代,或许让你死得痛快些,如若不然——” 戚无忧咳了口血,抬手在嘴边一抹,狠厉道:“我不是洛云彰还能是谁?屠宗自然是要为我爹娘报仇,仇世叔忘了我爹娘的血债,我却没忘!” 仇三仙明知此人不是洛云彰,但见他顶着洛云彰的脸说出这样的话,仍是心神一晃。 便是这一恍神,给了沈焕然机会。 他所在的位置正对戚无忧后心,阴鸷目光扫过周围修士——原本是他带人围剿仙宗,功劳理应是他们赤阳宗的,却不想生出这等事端,叫仇三仙和樊一祯出了风头。 即便这人不是洛云彰,也是屠杀仙宗修士的凶手,谁诛杀凶手,首功便是谁的。 他突然出剑,戚无忧有心躲避,但方才混战,灵气消耗得差不多,身体没能跟上脑子,嗤一声,心间一凉,雪亮剑尖透过了他的胸口。 仇三仙还待审问出个子午卯酉来,乍见这一幕眼睛蓦然睁大。 这一剑正中心口,腥甜血气顿时呛上来,戚无忧的脖颈都被咳出来的鲜血染红,自空中跌落。 沈焕然高声道:“此人屠杀仙门修士,人人得而诛之!诸位道友,断不能放他逃离!” 说着率先冲下去,仙门修士紧随其后,一窝蜂围杀上去。 仇三仙身体微动,便被樊一祯按住,他转身看樊一祯,樊一祯对他摇了摇头。 戚无忧砸在地上,转瞬间便被修士们的愤怒淹没。 一剑又一剑穿过身体,疼痛累积到一定程度,便生出一种脱离感,仿佛灵魂出了窍,从第三者的视角俯视自己所承受的一切。 此前他一边与仇三仙等人对战,一边还要注意不让那些梦境造出来的魔修杀人,实在累得很。 现在终于可以歇一歇。 三年前他断洛云彰灵脉,又让洛云彰受剑阵之苦,如今他以命来抵,还洛云彰一个清白,他心想:扯平了。 - 洛云彰与花束雪一同御剑掠过清溪城上空。 洛云彰胸口一闷,猝然停住。 花束雪飞出很远,停下回头问:“你怎么了?” 洛云彰捂着胸口静了片刻,摇摇头,说:“没事。” 他重新运起灵气,与花束雪一道,流星一般朝仙宗飞去。 - 戚无忧的身体被剑气割得血肉模糊,戴着黑色储物护腕的那只手被切断,不知被谁抢了去。 他操纵梦境卸去伪装。 被血水沾染、失去生气的脸庞融化一般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这不是兰……戚无忧吗!?” “戚无忧?” “啊,还真是!”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道剑气豁开人群,仇三仙落到落霞台上,快步走到尸体前,看着那张满是伤痕的脸,眉头难以理解地纵了纵,久久地愣住了。 假扮洛云彰的人是戚无忧,这消息海浪一样层层传递出去。 “你,你说是谁?”颜如鹿扒住前面的修士急问。 “戚无忧啊,真搞不懂,他不是洛云彰的师尊吗?” “不可能!”颜如鹿眼圈发红,声音一下子拔高,“师尊不可能,不可能……” 那修士打量他:“你是颜如鹿?” “戚无忧同魔修勾结,我看他的弟子也不干净!” 颜如鹿嘶叫着甩开他,就要往前挤,有修士被惹恼,一下将他拐到地上。 那修士提剑就要刺向颜如鹿,手腕却被灵气一击,佩剑脱手,险些刺穿自己的脚。 他抬头正要发火,却见是樊一祯朝他们走来,登时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颜如鹿爬起来还要往前冲,樊一祯手刀将他劈晕,拎着他的衣领,带他离开了落霞台。 尸体露出本来面貌,原本围在旁边的修士都退了开去。 半晌,有人小声问:“这么说,戚无忧断了洛云彰灵脉,还将他逼入剑阵的事都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吗?” “我瞧他连仇三仙和樊一祯都想杀,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我倒是听说,戚无忧其人,器小善妒,许是平日里积怨成恨?” “可是在鹿鸣涧时……” “你见过哪个黑心的会把黑心翻到台面上?” “呃,也是。” “那仙门十二宗也是戚无忧屠的?” “这……” 众修士议论间,两道流光自天边而来,剑气划破空气发出啸叫,砰地遁在落霞台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洛云彰和花束雪。 众人还没从戚无忧假扮洛云彰的冲击中缓过来,一见两人,下意识地让出一圈。 花束雪第一眼先看到仇三仙,上前便问:“宗主,我爹他——” 她察觉仇三仙神色不对,顺他视线看去,人群之后那具破烂的尸体映入眼帘。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美眸遽然瞪大:“师……” 仇三仙回过神,先对花束雪道:“花宗主正在仙宗养伤,不必担心。” 而后大步走到洛云彰面前,上下将他检查一番:“云彰,你可有受伤?这几日你去了哪里?” 但洛云彰没有回答。 他自打落到落霞台上,便没动过一步,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十几步外的尸体,像是完全没听到仇三仙的话。 “……” 尸体破破烂烂满是血迹,师尊一向干净整洁,断不会如此。 他转身欲往琼花屿,却又停住。 回身再度看向那具尸体,尸体腰间有一条师尊从不离身的储物腰带。 垂在身侧的手蜷起,洛云彰犹豫片刻,上前在尸体前蹲下,手一碰,便沾了满手的血,僵了僵,不管不顾地将尸体翻过来。 仇三仙忧虑道:“云彰?” “……” 耳边、眼前的一切都淡去了。 洛云彰一言不发,无声地盯着面前这张毫无生气的脸,似灼似痛的僵缩感自胃部往上蔓延,仿佛脏腑全都结成了硬块。 他的黑眸困惑地眨动了一下。 不该是这样的。 他还有许多东西没还,还有许多话没问。 在剑阵里时,他每天都在想,再见师尊时,一定要问一问为什么—— 既然讨厌他,就该像养父母那样每日打骂苛责他,为什么要先对他无微不至,言笑晏晏,一边保证“从不生弟子的气”,却对他冷目相对? 他不该知道自己最听他的话吗? 想让他输给柳应澜,与他说一声便是,何必将他逼到情难自持,几欲沸腾,最后却灵脉寸断地匍匐在擂台上? 如果一开始就想致他于死地,为什么要几次三番救他,给他希望,却转头狠心地把他逼入剑阵? “师尊……我……” 洛云彰的声音凝住,他心间被古怪的情绪填满了。 酸涩、心痛、仇恨、恼怒……膨胀到极致。 在皆可岛时,师尊不肯好好回答,他便想着给师尊些教训,知道痛了,下次才会老老实实地同他说话,说到他满意为止,怎么会突然…… 他有点想抱住手中的尸体,搭在戚无忧肩膀处的手却使不上力。 他曾在剑阵中想,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靠着想象将他所遭受的一切,一剑一剑还回来,让师尊感受到他的痛苦,才能在剑阵中坚持下去。 有时又会想,他不该再问为什么,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取、去抢,甚至可以将人囚禁起来,肆意折辱泄愤,不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等着别人施舍。 他想过很多折磨师尊的方法,残酷的、狠毒的、暴虐的,却唯独没想过…… 血顺着洛云彰的指缝流下,他盯着刺眼的血水,整个世界陷入了空寂。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花束雪?!” “她怎么会跟洛云彰在一起?” “莫非……仙门十二宗真与洛云彰无关?” 沈焕然听闻身后的议论声,高声道:“诸位道友!即便仙门十二宗之事与洛云彰无关,他仍是天命君所预言的灾星!有他一日,修仙界便不得安宁!” “……” “沈、沈宗主说得对!戚无忧屠戮仙门修士,死有余辜,洛云彰乃修仙界的灾星,亦不可不除!” “那……” 洛云彰无声地单膝跪在戚无忧的尸体旁,不声不响,但从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而又冷寂的灵压,叫周围的修士都不敢上前。 一张传讯符枯叶蝶似的抖动着从仙宗山门飞来,一直飞到仇三仙面前盘桓不去。 仇三仙认出传讯符上的纹路,当场破开符箓上的禁制,南宫礼的声音传遍落霞台—— “天命君醒了。” 看到这里,戚无忧才发现自己不是“仿佛”灵魂出窍了,而是真的灵魂出窍了。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听不到落霞台上众人的声音。 无数画面胶片一样在眼前哗啦啦飞过,偶尔有几张定格。 有的是他站在写字楼的茶水间喝咖啡,有的是他在逍遥仙宗的花林小院中打坐,还有的是满地仙宗弟子的尸体…… 血水自脚底一点点漫上来,淹过他的鼻尖,戚无忧脑海中空茫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灵光一闪,他想:我是死了吗?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机械的电子音: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穿书名场面“死遁”,“闲云野鹤”结局进度增加50%,“神仙眷侣”结局进度增加50%,获得奖励:“盲盒大礼包”x1】 第63章 无垠世界 戚无忧觉得自己处在一片混沌之中,他就着电子音陷入思考—— 名场面是什么?结局和大礼包又是什么? 为什么他现在轻飘飘的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是死了还是…… 下方密密麻麻的人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欢欣地涌往同一个方向。 戚无忧的视野相当自由,仿佛在一个全知的视角俯视这个世界,只要他想,就可以到任何地方。 他抱着探索的心态,目光跟随着下面那群零散着拉出一条长线的人群移动,临离开前,他扫了眼留在巨大石台上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那个一身黑衣,长相颇为冷峻,女的也是个气质独特的冷美人,两人瞧着很般配,如果男的那个怀里没有抱着一具尸体的话。 戚无忧隐约记得自己认识石台上的两人一尸,尤其是那具尸体。 但他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将这三人抛在了脑后,跟随浩浩荡荡的离开的那群人,来到了一座处于云端的城镇。 城镇在位于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从山脚开始,山道围绕山体盘旋而上,及至山巅殿宇,有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等在那里。 一群人下饺子似的落到山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满脸精明算计的人环顾一圈,越众而出,上前拱手,说了什么。 周围的人似乎很赞同,接连点头应和。 场中唯有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以及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的男人无甚反应。 轮椅上的老人咳嗽了几声,颤抖地动了动嘴唇,忽然捂住胸口翻倒在地,周围一群人惊惶地围上去,却被他挡开。 立在轮椅边杏黄衣袍的人上前往老人嘴里喂了几粒药丸,把人扶起。 戚无忧如同在观看一场默剧,听不到老人说了什么,只能观察到周围人的神色由严肃转为震惊,继而变得更为激烈。 戚无忧看得见却记不住,很难将面前的画面有逻辑地接续起来,于是一切都成了贯过眼前的胶片。 这场默剧持续了不知多久,山巅众人的一切希望都落空,脸上只剩下被戏弄了的愤恨与木然。 人群中不知哪个抬手指了下老人,所有人都围上去,这一次没有遭到阻拦,因为轮椅上的老人揪着胸口衣襟,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日月轮转,忽而大亮忽而昏暗的视野中,最先被摧毁的是山道,然后山脊崩裂,立在山顶的城镇街道被撕扯出巨大鸿沟,有人跌落,有人逃窜,最后一切都被激扬的尘土笼罩。 烟尘之下,人群像烟花爆开时的火星,炸往四面八方。 戚无忧不知道跟随谁,思考的功夫,眼前的人便没了踪迹。 拿不定主意,索性漫无目的地在山川之间门游荡。 他挑着景色好的方向,一路往东方去。 下方仙雾缥缈,林木苍翠。 越过群山瀑布,时而看到某处山头或峡谷聚集了许多仙风道骨手执法器的人,时而瞧见城郭绵延,四通八达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看得多了,戚无忧便觉什么都一个样,索性回到了最初的那处石台。 石台上的人早就散去,奇怪的男女和那具尸体都不见了。 他在石台附近出了很久的神,总觉得自己好像记起了什么,却又不太明晰。 思考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件很累的事,他干脆放弃,等待着自己的意识堕入虚无。 渐渐的,他开始发困,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忽然,一片白色的花瓣从眼前飞过。 戚无忧头脑一清,倏地望向花瓣的来处。 如同一只贪睡而被大雪埋住,又被乍然惊醒的小动物,盖在身上僵凝结块的雪被突然活络的身体挣开,从万里雪原中露出头来。 他顺着花瓣飘来的方向追溯过去,来到了一座岛屿。 岛上是成片的花林,大簇大簇的白色花瓣攒在枝头,花开得太盛,以至于戚无忧“闻到”了一股虚幻的幽香。 他的目光顺着花林间门的小径往前推进,一处林间门小院出现在不远处。 院外站着一个黑衣男人,男人身型修挺,腰间门配着一把不太起眼的古剑。 他长得很是俊美,却不知为何脸上、脖颈、衣襟之下满是可怖的伤口。 血水滴滴答答顺着他的指尖落到地上,他像是毫无感觉,神情柔和中掺有些许疲倦,没有进院的打算,就站在院外望着紧闭的房门,不知在想什么。 有两人从远处飞来,落在男人身边。 男的那个眼睛圆圆的,像只小鹿,他板着脸去翻男人的衣襟,男人偏过头退开。 小鹿男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看样子,像是在大声训斥男人,男人却不怎么在意地用余光瞥着院中的房门。 同来的女人挡住小鹿男,摇了摇头。 小鹿男胸前起伏,从袖中拿出几个瓷瓶,掷在地上负气离去。 戚无忧的目光聚焦在那几个瓷瓶上,一个不留意,日落月出,到了晚上。 再抬眼时,门前的三人都不见了踪影。 他转向院中紧闭的房门,好奇:屋子里有什么? 靠近院子的时候,戚无忧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熨帖的感觉,好像飞了几千里的鸟终于归巢。 某种强烈的吸引力勾着他进入房间门,房间门里的桌案,床榻都有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 床榻上躺着一个人,这人身着一身月白衣袍,腰间门别着一把白色的折扇,头枕在玉枕上,脸上、脖颈上还有衣领下遍布纵横的伤痕,但他的面色很红润,神色也很平静,像是在小憩。 戚无忧一见这人,便生出奇异的熟悉感,他在床边盯着他看,视野拉近又拉远,围着床转圈,等着他醒来。 可他睡得特别安稳,面上表情放松,一时半会儿没有醒来的意思。 这么久都不醒,是做了什么好梦吗? 戚无忧心想。 ——梦。 这个字眼刺了戚无忧一下,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漆黑房间门的墙上被钻了一个小孔,有光射进来,光线所在的路径上,有些东西被露出了形迹。 戚无忧发现角落里有一面铜镜,才想起见了这么多人,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他来到铜镜前,左右调转视线, 然而,铜镜里始终映着对面的墙壁,不见人影。 为什么看不见自己?越出雪原的小动物到处探嗅,戚无忧顺着照射进黑暗房间门的光束,一点点摸清房间门里的每一个角落,僵化的神思活泛起来。 ……对了!他好像……是在做梦! 这念头一起,雪原上猝然卷起一阵风暴,密闭房间门的四面墙也轰然坍塌! 贯过眼前的胶片飞速回放,起初只有细微的风声从耳边掠过,渐渐的,风声越发喧嚣,形成呼啸之势。 雨水落地的声音、花苞绽开的声音犹如炸雷。 猝不及防间门,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向床榻,仿佛从高空坠落,咚地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身体顿时变得沉重。 在全知视角下看到的一切正在迅速消散,皆可岛、逍遥仙宗……种种亲身经历过的鲜活记忆取而代之,海啸一般倒灌入脑海。 戚无忧蓦然惊醒。 【您确定要解除“黄粱一梦”吗?】 一个悬浮框出现在视野中。 戚无忧怔怔望着悬浮框,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一片昏沉之中,连忙道:确定! 心念闪过的一瞬间门,一抹光亮便映入眼帘。 起初视野模糊而浑浊,像是布满雾气的镜子,看什么都不真切。 而后他闻到了花香,感受到了掌心贴着的衣料。 房间门里浓郁的灵气涌入他的灵脉,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他腾然坐起,目光扫过屋子,发觉自己正坐在琼花屿上花林小院的床榻上。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他把两手伸到眼前,翻转两下,又摸摸自己的胸口,后知后觉地想:他怎么会在这里?计划成功了吗? 戚无忧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着,他记得自己死得又惨又透,几乎是被万剑穿心,满身都快被血浸透了。 此时长发洁净,发冠戴得正正当当,玉色腰带与月白衣袍也穿得很整齐,似乎……有谁为他整理过。 掠过腰间门时,戚无忧的目光停住,抽出腰间门的花骨扇展开。 这把扇子在皆可岛被洛云彰斩断,他便将断扇留在了那里,如今扇面被修复如初,连一点断裂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 是洛云彰给他修好的吗? 站在院子前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戚无忧凝神想了想,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场面。 对了。 他之前好像听到了系统提示,赶忙展开系统面板。 名场面的板块里多了一个“死遁”,视线不经意往下一掠,刚要收回,又猛地看过去——结局版块的三个进度条都几近拉满了! 戚无忧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将结局面板展开: 身死道消——95% 神仙眷侣——85% 闲云野鹤——83% 反复看了几次,确认数字没错之后,戚无忧:“??” 神仙眷侣什么时候悄没声地飙到这么高了? 房间门里的灵气很充裕,有灵气滋养的情况下,尸身没有腐化,戚无忧无法判断自己“死”了多久,更不知道这期间门发生了什么事。 解锁了“死遁”,尸体还能被安置在琼花屿,说明他的计划大概率完成了。一死一身轻,抱一和世界意识再不能控制他。 该走的剧情走完,该还的债也还完,此间门事与他再无瓜葛,这逍遥仙宗,他也不必久待。 ——他是当着仙门百家的面死的,就算只“死”一天,在旁人眼中也等于是“诈尸”。 而且“神仙眷侣”的结局进度高得不正常,保险起见,他不能再见洛云彰,还是找个地方安心养老,等着“闲云野鹤”的数值堆满吧。 戚无忧将自己的气息压至筑基,自腰带中拿出一件仙宗弟子的衣袍换上,熟练地在脸上布了张面具。 转身时顿住,犹豫片刻—— 扇子断了就是断了,修得再好也不再是从前那把。 兰芳君是仙宗中人,他死在仙宗,随身法器便与他一起留在这里吧。 ——戚无忧将陪伴自己多年的花骨扇和腰带留在榻上,只留了一个储物袋,里面装了些自己穿过来后收集到的杂物,余下只带一把佩剑,推门离开了花林小院。 院外笼罩着一层禁制,戚无忧探手去摸,指尖透过禁制,伸到了外面。 看来禁制的目的不在于拦他。 戚无忧大步穿过禁制,御剑飞离琼花屿,不停顿地朝仙宗的山门飞去。 离开仙宗地界时他回头望了一眼,便毫无留恋地转身,融入了外面广袤无垠的世界。 - 鬼蜮魔窟如坟场一般寂静。 洛云彰坐在一颗枯树上,以枯树为中心,魔修尸体散落排开,遍布整个鬼蜮。 尸体中不乏大魔,各个死相可怖,尸身七零八落,血流遍地,溅得山石树干到处都是,足可见动手之人的狠戾。 洛云彰的脸上结了数道血痂,身上满是伤痕,有的足可见骨,却似感觉不到疼痛,静静擦拭着逍遥剑的剑身,俊煞的样子,像极了修罗。 忽然心间门微动,他擦剑的动作顿住,抬起森寒的眼眸望向逍遥仙宗的方向,神色蓦地转为冰冷,跃下枯树,御剑朝仙宗飞去。 第64章 英年养老 戚无忧离开仙宗地界,一路往东——说不上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东方的景色似曾相识,适合闲居。 越过群山瀑布,途经几大宗门,最后他在一个熙攘和乐的小镇停下来。 镇上各家房前屋后长满了红樱,风一吹来,红粉花瓣簌簌飘落,落英缤纷,因此得名红樱镇。 红樱镇离仙宗很远,修士御剑也要一个多月。 此处风景好,地势佳,四个城门的道路能通往周围各个城郭,时常有散修在此歇脚,消息流通便快些。 唯一的缺点是灵气不那么充裕,留不住修士。 镇外的山里倒是有几个草台班子似的小宗门,但修士修为普遍不高,平时常到镇上与俗世的凡人混居往来,混在凡人堆里,没点眼力的几乎辨认不出来。 戚无忧踏入修仙世界多年,平时不是在闭关就是在修炼,要么就是在琢磨剧情挣扎求生。 终于逃离是非之地,乐得清闲,一见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便心生欢喜,索性就在红樱镇买了处带红缨树的小院,住了下来。 人憋得久了,就容易报复性放松。 戚无忧少有地不靠打坐度过长夜,而是卯足劲儿,在家里睡了个昏天黑地,不知日月。 起初几天,他时常会被噩梦惊醒,有时梦到自己被一群修士盖上来砍得乱七八糟,有时是看到一个血淋淋的黑衣人影站在床边看他。 某天夜里他被咣当一声吵醒,腾地坐起来,一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摸了个空,才想起花骨扇被他留在了逍遥仙宗。 而后便听外面传来醉汉的嘟囔声,应是有人酒醉回家,不慎踢到了大门。 戚无忧抬起右手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在昏暗中看着头顶的房梁,慢慢把手放下去,两手支在身后,后仰着身体松了口气。 发了十几分钟的呆,他下床推门走到街上。 已至深夜,红樱镇的街道仍是灯火通明,俗世人家都挂着灯笼,修士从空中掠过,赶路的行人马车在街道上穿行,出夜摊的小贩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住吃食,递给行人,回手接回几枚银钱。 脚步声、滚滚车轮声、油锅里发出的滋滋声……声声入耳,烟火气十足。 几片花瓣落到戚无忧头上,他抬手摘下花瓣放在掌心,一时间恍若隔世。 第一次切实地意识到抱一、逍遥仙宗、禁咒……都离他远去,他现在真的自由了。 戚无忧松开手,任花瓣被夜风吹走,进院关门。 回到房间后,他踏踏实实地续上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悠然转醒。 神清气爽地起床,从屋子里拖了把藤椅出来,放到院中的红缨树下。 又在藤椅边放下小桌,摆上仇三仙送他的那套茶具。 以灵气热茶,闻着袅袅茶香,舒适地靠在椅背上,自储物袋中掏出几年前颜如鹿送他的那本上古画集,悠悠哉哉地品阅起来。 不用工作,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红缨树下品茗读书,晃眼就是一整天。 晚霞铺天时,戚无忧合上古籍,靠在藤椅上看云,霞光被青黑吞噬,月亮露出来,向明亮的□□,缓缓移动,而后一道霞光破天,朝霞涌出,太阳升起又落下,周而往复。 戚无忧就这么呆呆在树下躺了几天,回过神时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过上无所事事,悠闲自在,看蚂蚁搬家也能看上几天的日子。 终于等到这一天,别提多舒服。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啊。 可惜他没能养太久,如此躺平地过了一个多月,安稳的生活被突然造访的一群修士打破。- 恰逢红樱镇一年一度的赏樱会,镇上的赏樱台开放。 那是红樱镇的标志性建筑,高过城墙,站在台上便可远望群山,将十里红樱俯揽无遗。 赏樱台每年开放一个月,凡人修士皆可登高望远,观景抒怀。 戚无忧闲了多日,近来技痒,便想着作画一幅,特意出门凑了个热闹。 他刚在赏樱台上逛了半个时辰,便有十数名形色各异的修士自高空掠过,较平日里至少翻了几倍。 环顾赏樱台,台上不乏镇上的常驻修士,这帮修士修为还不到筑基,衣着法器都很简陋,见修士掠过,正压着声音交头接耳。 戚无忧越看越奇怪,他从仙宗离开到现在,过去小两个月。 来时路上刻意躲避着仙门修士,中间歇脚也是在深山密林。 到了红樱镇,他整日里沉迷古籍书画,离开小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知自落霞台伏诛过去了四年,期间发生什么,他一概不知—— 当然,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选择离开逍遥仙宗,便是想脱离修仙界的纷扰。 与抱一还有仙门百家有纠葛的兰芳君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个闲散修士。 ——如此做派一来是为躲人,他“死遁”就是为了摆脱兰芳君身份,醒来自然是有多远就要走多远。 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他,防患于未然,先躲一阵避避风头,总没坏处。 二来便是他不打算管修仙界的事,就该少打听,免得听到什么错漏,还要操心。 整个修仙界知道他还活着的只有一个南宫礼。 四年于修士而言不长,于他而言更是只有一瞬。 死遁留下的阴影还没消散,他原想着一边避风头一边给自己放个长假,休息个小半年再去和南宫礼汇合。 那时若发现有什么缺漏不足,由南宫礼出面补全即可。 如今见镇上修士神色异样,戚无忧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这假期可能要提前结束了。 整理了下衣着,他上前同那两个在台边小声嘀咕的修士打了个招呼。 “两位道友,打扰了。” 两名修士一老一少,修为都不高,身上衣袍法器斗都颇简陋。 两人闻声转头看过来,便见一个身穿白底银纹衣袍的修士站在三步之外。 此人长相普通,没什么记忆点,修为好像也没高到哪里去,但身型极佳,气质温润超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濯然的鲜亮感,见他们望来,弯起眉眼,举手投足间涵养十足,一看便知有些来头。 红樱镇虽小,但因四通八达,往来间不乏贵人。 饶是如此,两人见到戚无忧时,眼前仍是一亮。 年轻的修士十四五岁上下,正是好奇的年纪,盯着戚无忧不住地看。 年长的修士看着四五十岁,咳一声提醒身边的少年,客气道:“小友有何见教?” 戚无忧拱手道:“在下姓……吴,一月前搬来红樱镇,近来事多烦扰,没怎么出门,今日特来凑赏樱会的热闹,却见诸多同道形色匆匆,便想向道友请教,可是此间生了什么事端?” 他声音温和,态度谦雅,谈吐间并不端着,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两名修士起初神色有些许警惕,见他仪态,不由松懈下来。 年轻些的修士像模像样地还了一礼,说道:“我姓鱼,是城外永成宗的修士,这位是永成宗的褚宗主,也是我师祖,今日我们也是来赏樱的。” 戚无忧上道道:“原来是褚宗主,失敬失敬。” 城外永成宗的地位不怎么高,褚宗主应是鲜少被人这么正式行礼,被戚无忧一拜,赶忙还礼:“什么宗主,小作坊罢了,我这宗主也是忝居其位,没什么本事,小友无须客气。” 鱼姓少年听褚宗主如此自贬,不快地皱了皱眉,被褚宗主的眼神定住,气哼哼地扭过头去。 戚无忧将他的反应收在眼底,捡着能夸的又与褚宗主客套了半天,才拐回最初的话题。 褚宗主道:“吴小友有所不知,不是红樱镇生了事端,而是逍遥仙宗起了波澜。” 逍遥仙宗还能起什么波澜? 难道洛云彰与仙门十二宗的仇怨还没理清? 戚无忧:“……” 他虽下定决心不去探闻修仙界的事,但事端自己找上门来,总不能硬是不理。 他露出殷切求知的神色,说道:“褚前辈可否细说一下?” 褚宗主有所犹豫,戚无忧一指台上凉亭,道:“褚宗主与鱼小友若不嫌弃,与前辈去亭中小叙如何?” 台上凉亭供应酒水糕点,需付银钱灵石,方可入内。 鱼姓少年一见凉亭中的酒茶糖糕,眼睛便开始放光,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别过头用余光悄悄偷看。 戚无忧趁势再邀,褚宗主推脱一二,见鱼姓少年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下来,与他进入凉亭坐下。 戚无忧与褚宗主饮酒,鱼姓少年喝茶,三人先举杯同饮,放下杯子闲谈几句,方进入正题。 褚宗主道:“方才与吴小友闲谈,发现吴小友似乎对近年修仙界的大事不甚熟悉,可是要想将此间事捋清,非得从四年前说起。不知吴小友可听说过逍遥仙宗的兰芳君?” 突然听到“兰芳君”三个字,戚无忧险些以为是在叫自己,快速敛下一瞬间的出神,低眉说道:“略有耳闻。此间事与他有关?” “正是。” 平日里小宗门的修士或者散修最喜欢乱侃修仙界的名人。 鱼姓少年听两人聊了一会儿,觉得戚无忧脾气不错,胆子逐渐变大,跃跃欲试地想要介入谈话。 听得褚宗主提及兰芳君,终于找到机会,说道:“仙门百家修士中,我最佩服的修士只有两个,一个是褚宗主,还有一个便是这个兰芳君,可惜他命短,四年前就死了。” 褚宗主闻言一赧,忙对戚无忧道:“小儿痴语,吴小友见笑了。” 说着转头对少年道:“我怎么配与兰芳君相提并论?往后莫要胡说,惹人笑话。再者,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最佩服洛云彰吗?” 这对师祖徒孙的相处模式轻松得很,没那么多规矩,比起师承关系,倒更像一对爷孙,想来在永成宗的氛围一贯如此。 少年道:“我这几日想了想,洛云彰是很厉害,但他再厉害也是兰芳君教出来的。 “而且四年前要不是兰芳君和那个抱一周旋,洛云彰还有逍遥仙宗、龙隐宗那许多人早就死了。兰芳君能救下这么多人,自然是最值得敬佩的。” 戚无忧:“?” 他与抱一周旋的事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是身负仙门十二宗的血案被围杀的吗?该落个魔头称号,怎么如今…… 也是,他若是顶着魔头的名声,尸身怎么可能被安置在琼花屿? 红樱镇离仙宗如此遥远,十四五岁的少年都能对四年前的事侃侃而谈,戚无忧原本只是想打听一句镇上出了什么事,这会儿胃口却是真的被吊起来了。 这事左右绕不过抱一,想到他,戚无忧身上汗毛便应激般的地一炸。 强行克制着,才没把手伸到胸口,眼帘微抬,试探地问:“鱼小友口中的抱一,可是那位云中城的命修大家?” 说出抱一的名字,心间也没有发痛。 戚无忧发了会儿愣——看来禁咒真的不在了。 少年道:“呃……算是吧,不过云中城都毁了,还有什么命修不命修的,不就是些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吗?” 戚无忧惊讶道:“云中城毁了?” 经少年一提,城镇坍塌崩裂的画面在脑海中忽隐忽现,然而一旦细想,那画面便如水中月,晕散开去。 少年比他更惊:“你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戚无忧忙抻出那个万金油的理由,苦笑:“实不相瞒,我闭死关多年,才出关不久,不想世事变幻,沧海桑田,还要仰仗褚宗主和鱼小友多多提点。” 也不算他胡诌,死遁四年,确实算他闭“死”关了。 永成宗的两名修士皆露出“怪不得”的表情。 少年近乎同情地问:“那贺兰盏的名头你总听说过吧?” 戚无忧被他神色逗得哭笑不得,说道:“听说过,二十多年前将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的魔头。” “那就成了,所有的坏事都是因他而起,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这……怎么说?” 少年咕哝半天,不知从何说起,挠挠头求助地看向褚宗主。 褚宗主见他没了话,才笑道:“说与吴小友听倒是容易,只是红樱镇地方小,修士多,诸多消息传来传去,或有失真,须得吴小友自行甄别。” 话头从红樱镇多出来的修士扯到了兰芳君,这会儿又跳到了抱一和魔头贺兰。 戚无忧便知他“闭死关”这四年,修仙界定是经历了几番大起大落。 修仙界的事乱七八糟,一旦问了,便有可能再被卷入进去,少不得要辜负他的红樱小院、香茶古籍。 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戚无忧犹豫许久,定了定神,笑道:“褚宗主请讲。” 褚宗主道:“魔头贺兰被仙门百家围杀之事,吴小友知道多少?” 魔头贺兰与抱一有关,他沦落至今又和抱一脱不了干系,想来此间事都是一脉顺下来的。 戚无忧也不忙着问兰芳君如何,顺着褚宗主道:“可是魔头贺兰求卦不成,怒杀天命君拂垢,因此遭到仙门百家追杀?”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少年有几分显摆的意味。 戚无忧面露疑色。 褚宗主道:“吴小友可有想过,云中城早年中立,对仙魔两道一视同仁,并非没有魔修上云中城求卦的先例,为何当时的天命君独独拒了贺兰?” 戚无忧:“为何?” 少年抢着道:“那是因为拂垢早在贺兰出世以前,便算到自己的命数,知道自己二十多年后会死在一个上云中城求卦的魔修手中,这才说死不见贺兰盏,结果还是被弄死了。” 少年哼哼两声,“算得这么准,也救不了自己,我看命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戚无忧:“……” 还有这么一段? 褚宗主啧道:“莫要妄议先人。” 少年争道:“本来就是嘛!” 戚无忧瞥他一眼,狐疑地问:“这……应是云中城秘辛吧,鱼小友从何得知?” 少年“哈”了一声。 褚宗主也笑道:“修仙界中像吴小友一样不知道的才是少数,这可是四年前,羲和在云中城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亲口所说。” 戚无忧心头不甚安稳,多问一句:“方才道友说云中城已被毁去,那羲和现在如何了?” “死了呀,”少年道,“他跟抱一同流合污,最后被禁咒反噬致死,哎,死有余辜,没什么好说的。” 戚无忧眼神几经变换,勉强维持住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一时不知该为羲和之死,还是该为禁咒之事惊讶。 “……” 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戚无忧捕捉到少年话语间对羲和的不屑,问褚宗主:“不知鱼小友方才所说的‘同流合污’是什么意思?” 褚宗主沉吟道:“此乃羲和亲口供认,若要讲来,怕是要费些时间。” 戚无忧有得是闲工夫,立即道:“愿闻其详。” 褚宗主见他是真的想听,思索一二,问道:“吴小友既知魔头贺兰,那可知道拂垢为其所杀之前,曾留下过两个锦囊?” “未曾。”戚无忧忍不住问:“这也是羲和说的?” 褚宗主点头道:“吴小友且听我讲来—— “拂垢被魔头所杀时,羲和年方二十,在云中城命修中还算个娃娃。按理说,不该让他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统领云中城,可他能用四星珏,又是拂垢亲传弟子,论资排辈偏他最高,是以拂垢一死,他就被推上了天命君之位。 “拂垢生前最是疼爱他,对他倾囊相授,临死前一个月,仍不放心,便给他留下两个锦囊,让他分别在自己身死,和波澜平息时打开。拂垢为魔头贺兰所杀,羲和继任天命君,便打开了第一个锦囊。” 褚宗主思索了一会儿,惭愧道:“原话记不住了,大意便是叮嘱羲和,让他继任天命君后千万不要替自己报仇,安心培养弟子便可,可惜……” 云中城挑头追杀魔头贺兰,修仙界皆知。 不用说,戚无忧也知道,拂垢的第一个锦囊算是白留了。 褚宗主以哀其不幸的口吻说道:“天命君历来受仙魔两道追捧,魔头贺兰祸乱云中城,仙门震怒,羲和本就欲替师尊报仇,又有百家拱火追随,他头脑一热,就把拂垢的锦囊遗卦抛在了脑后。 “吴小友应当也听说过,魔头贺兰从皆可岛横空出世,年纪轻轻便魔功高深,修仙界罕有敌手,仙门百家追袭他数年反被他消耗许多,渐渐便有仙门生出了退却之意。” 戚无忧点头道:“人之常情。” 云中城天命君身死,到底是别家的事。 追杀魔头时死的可都是自己宗门的修士,一天两天还好,这么一年两年地耗,谁耗得起? “可不就是,”褚宗主很是赞成,“但是羲和不这么想,打退堂鼓的仙门越来越多,眼见着仙门百家要被一个魔修耍弄得团团转,他担心云中城天命君颜面扫地,便出了个大错特错的昏招——” “秘法?” “吴小友知道?” “……道听途说。” “小友听来的没错。羲和正是捏造了一本秘法,不过他并未大张旗鼓公之于众,而是对仙门修士旁敲侧击。那魔头实在是修为太高,一人几乎能与当时的‘三仙’匹敌,秘法之说一出,立即席卷整个修仙界。 “当时私下里传言,得秘法者便可飞升。试想哪个修士不想得道升仙?不怕吴兄笑话,若是我听闻有这么一架登天梯,恐怕也要打破了脑袋往上爬。” 戚无忧点点头以示赞同。 褚宗主又道:“有这一本秘法勾着,仙门百家重振旗鼓,‘三仙’与阮秋霜合力,将那魔头重伤。此前一直传言是洛九江杀了魔头,实则不然,其实那魔头死于抱一之手。 “魔头身死,未见秘法,但羲和从没亲口说过秘法存在,仙门百家也只得吃下这个暗亏,便当是卖云中城一个面子,败兴而归。” 说了这么久,终于提到抱一,戚无忧忍不住催问:“然后呢?” “然后便与拂垢留下的第二个锦囊有关了。” 褚宗主有些口干,他颇爱历数仙门诸事,难得遇到戚无忧这么个好听众,也不卖关子,抿了口酒便往下说。 “说是这抱一,当年便要拜入云中城,拂垢为他占了一卦,当场颜色惊变,不仅没有收他,还严令他永远不要踏入云中城地界。“事后羲和问及此事,起初拂垢只说抱一天赋不佳,不宜修此道,但羲和没那么好糊弄,后来数次追问,拂垢才告诉他,抱一命格凶煞,此生不可掌握星珏,否则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戚无忧亲眼看过抱一用星珏占算,很显然——“羲和又没有听从拂垢的叮嘱?” 褚宗主说到这里也是无奈一叹:“魔头已除,修仙界初定,羲和打开了第二个锦囊,拂垢叮嘱他断不可让抱一上云中城,若抱一已经掌握星珏,就万万不能与他接触,必要时,可以杀之以除后患。 “但那时抱一不知从何处学得占算之能,竟能用七星珏,比之拂垢更甚,连魔头也死于他手,任谁看,都是他比羲和更适合当天命君。” 至此戚无忧心中对当年之事有了个大概,试着推测:“云中城才被魔修屠戮,正是缺人的时候,羲和不舍得将一个能用七星珏的命修拒之门外,再者,他也担心自己不接纳抱一,或会落个器小不能容人的名声,便又违背了拂垢的意思,将抱一接回云中城?” 几年前他在鹿鸣涧见到羲和时,怎么没瞧出羲和还是个倔老头? “正如小友所说,”褚宗主道,“羲和本想将天命君之位让给抱一,但抱一拒不肯受,便只担了个长老的头衔。 “云中城得抱一相助,广纳弟子,果然蒸蒸日上,甚至一度如日中天,然而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纵使命修能窥得天机,也难逃此理。” 第65章 花瓣皮囊 话到这里,戚无忧已将自己与两人搭话的初衷抛在脑后,忙问:“怎么说?” 鱼姓少年半晌没有接茬,自己在一边撑着下巴听,听得一会儿,昏昏欲睡,一下子杵空,差点扑到桌子上,揉了揉手肘,说道:“还不是那个抱一心怀鬼胎。” 褚宗主道:“云中城仰仗抱一,抱一对云中城却不是全心全意,或者说,他对云中城、乃至当年参与围剿魔头的修士都心怀记恨,蛰伏云中城也不过是想伺机报复,没多久,便让他等来了机会。” 戚无忧有一事一直不明,趁势问道:“抱一与魔头贺兰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为魔头报复云中城和仙门百家?” 褚宗主道:“这就不知道了,有人说他们是知己兄弟,有人说他们同出皆可岛,乃是旧友,还有人说他们是……” 褚宗主瞟了一眼少年,轻咳一声把这话题揭了过去。 “总之,他们的关系很亲近。” 那更奇怪了。 戚无忧道:“关系亲近,抱一为何要杀了魔头贺兰?魔头死于他手,他若想报仇,第一个就该杀了自己,怎么还有脸面去同仙门修士讨债?”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褚宗主这那呃唔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合理的解释。 戚无忧见问不出,索性先把这事压下,说道:“此事暂且不提,还请褚宗主细说,抱一是如何报复的?” 褚宗主还在寻思戚无忧方才的疑问,回神道:“哦,这事便与洛九江和阮秋霜夫妇有关了。” “可是那个涉及洛云彰的预言?” 少年嗤道:“什么预言,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戚无忧瞥向少年:“鱼小友的意思是,那预言也是假的?” “假的不能再假了,这都能上当,我看仙门百家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就是馋人家的秘法。” 赏樱台上的修士不少,褚宗主快速瞪了少年一眼,压着声音说:“休要胡言,云中城积威多年,从未生事,仙门信任天命君,有所不察,也不是有意为之。” 戚无忧:“……” 仙门修士也是人,不敢说大多数,但绝对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无利不起早的。 起凤崖围剿这么大的事,红樱镇上这些修为低微的修士没资格参与,是以褚宗主年岁摆在这里,却可以置身事外,以旁观者的姿态讲述往事。 只是不知他是真的相信仙门修士被羲和蒙蔽,还是不想得罪人,故意为那群被预言戏弄的修士找台阶下。 鱼姓少年被斥了一句,撇撇嘴,拿过鲜花饼咬上一口,不吭声了。 戚无忧又转向褚宗主,褚宗主用手指搔搔侧脸,有点不好开口似的说:“这个嘛,细说起来,其实是一段风月纠葛。” “?” “二十多年前,阮秋霜正值年华,在修仙界拥趸无数……羲和,也是其中之一。” 戚无忧“啊”了一声。 不是吧。 褚宗主观他神色,说道:“吴小友应该也猜到了。便是羲和对洛九江心生妒忌,以秘法和预言驱策仙门修士,想要逼得阮秋霜与洛九江分开,投他怀抱,却不想洛阮两人伉俪情深,至死也未上云中城求过他一次。” 戚无忧:“……?” 就这? 那洛九江和阮秋霜也太倒霉了吧? 别人求而不得顶多伤心买醉,天命君求而不得就要摇人追杀。 因一己之私,累得两人身死,搅得修仙界腥风血雨,连其后代都不得安宁…… 他有点想知道那帮修士得知真相时是什么表情了。 戚无忧想了想,道:“就褚宗主目前所说,种种恶果似乎都是羲和自己种下,与抱一……没什么关系吧?” “我正要说。” 戚无忧做了个“请”的手势。 褚宗主道:“羲和虽记恨洛九江,却也没被冲昏头脑,那预言并非是他想出来的,而是抱一诱他相信预言为真,只要将预言散布出去,既能稳固云中城地位,又可夺回阮秋霜,两全其美,他才上了抱一的当。 “洛阮两人死讯先后传上云中城,就连两人的孩儿也在云中城被仙门修士诛杀,他才幡然醒悟,然而悔之晚矣,大错已经铸成,他又遭抱一算计,身中禁咒,有口难言,便如行尸走肉般过活了二十来年。 “抱一借他之口将预言宣扬出去,便诈死隐于幕后,肆意玩弄仙门修士,龙隐宗之祸便是他一手造成。 “直到四年前,羲和得知洛阮两人的孩儿还在世上,才拼着身死道消,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羲和因此遭禁咒反噬,于云中城陨落,仙门百家得知被蒙骗戏弄,大怒之下要为洛九江和阮秋霜讨说法,最后毁去了云中城,城中命修散落各处,想来已是不知去向了。” “……” 戚无忧久久无言。 在他与南宫礼的计划中,羲和算是其中一环。 早在洛云彰出关之前,羲和便在南宫礼的调理下苏醒。 他原想着羲和同他一样身负禁咒,能说的不多,只能由南宫礼将抱一的存在公之于众,届时只要取得一两件云中城信物,便可作为佐证。 没想羲和透得这么彻底,直接将抱一的老底都掀出来了。 难怪会被禁咒反噬。 戚无忧:“……” 羲和身死,云中城倾覆,是他没想到的。 这帮命修可说是成也预言,败也预言。 云中城靠命修以星珏窥见天机立身,羲和身为天命君,却一而再再而三,假借天机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 当初他要是没有尝到捏造秘法引诱百家为拂垢报仇的甜头,后来也不会再度用预言逼迫阮秋霜。 想要引发一场围猎何其简单?只需天命君三言两语。 但想要终止仙门百家对秘法和洛云彰的狂热,却要拿自己的性命和整个云中城去偿。 该说羲和是良心发现,还是咎由自取呢? 戚无忧忽然有些理解,抱一为什么会说他不信命,也不愿相信了。 当他躲在羲和身后,以命数号令百家为己所用,坐视仙门修士为他一句戏言浴血拼杀,应是他最畅快,也最觉虚无的时候—— 他随意拨弄过旁人命数,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天命在于人为,借天命之说,一句戏言便可让修仙界为之震动,何其荒唐? 偏偏贺兰盏就是被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所杀,而他今后还要用这些伎俩杀更多人。 于他而言,大约是件很讽刺的事吧。 “那抱一现在……?”戚无忧提了个话头。 少年捏着鲜花饼道:“他狡猾得很,仙门修士找了他多年,也没能把他翻出来。” 褚宗主点头道:“三年前龙隐宗倒是传出消息,说是洛九江和阮秋霜的幼子在抱一手上,许是受抱一蒙骗,他竟以贺兰舟自称,当年屠尽仙门十二宗嫁祸给洛云彰的便是他。 “还有在落霞台伏诛的兰芳君,也是因为身中禁咒,被抱一所迫,才将洛云彰逼入剑阵。他不愿为抱一所用,叛离仙宗,又以幻术蒙蔽抱一,救下仙门修士无数,连仇三仙、樊一祯、还有龙隐宗的南宫礼也在其列。 “可惜兰芳君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他蒙蔽抱一遭到禁咒反噬,自觉时日无多,为保弟子洛云彰,索性将仙门十二宗的血案抗了下来,死在围攻逍遥仙宗的仙门修士手中。” 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戚无忧身上。 听完这一遭,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了句:“原来如此。” 褚宗主道:“若不是兰芳君救下南宫礼,南宫礼又以灵丹妙药换回羲和,待得羲和陨落,真相湮灭,怕是整个修仙界都要沦为抱一的玩物。 “兰芳君有此心性胸怀,却落得那般下场,实在是……”褚宗主摇摇头,痛惜似的叹了一声。 眼见旁人为自己痛惜,戚无忧却觉没什么所谓。 他只庆幸自己的死遁计划成功了,而且还因为羲和和南宫礼的二连输出,顺带着把他洗白了。 无怪乎洛云彰会把他的尸体安置在琼花屿,听旁人这么一讲,他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虽说揣摩他心思的部分有些因果倒置——他不是为了保洛云彰才死遁,而是压根就打算死遁,顺便借自己的死帮洛云彰洗洗白——但从结果来看,算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吧。 不过就算南宫礼超额完成任务,洗白了他,他也不想回去当那什么劳什子的兰芳君。 能得一个圆满结局也好,便当是给他如履薄冰那几年一个交代了。 戚无忧扫过亭中石桌的桌面,他的酒杯就放在面前,自打进了凉亭,除了最初喝了一杯酒之后,酒杯被满上还从未动过。 他不好酒,酒量也不怎么样,这时却很想痛饮几杯,当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将酒杯放到桌上,才接续起最初的话题,问道:“褚宗主方才说,此间事端乃是逍遥仙宗所致,是为何故?” 褚宗主已忘了这一茬,经戚无忧提醒,才“哎”了一声,“瞧我这记性,竟把这事给忘了。” 他道:“四年前兰芳君死在落霞台,其尸身被洛云彰带走,当时仙门修士还不知晓贺兰舟的存在,便要将兰芳君挫骨扬灰,以慰仙门十二宗的亡魂。” 戚无忧:“……” 好狠。 “但洛云彰力退百家,拒不交出兰芳君尸首,还将其安置在兰芳君生前所居的琼花屿上,守宗一年,直至屠尽仙门十二宗的真凶浮出水面,百家修士方才散去。 “时至今日,兰芳君的尸身已在琼花屿上停放了四年,日前却有修士传言,兰芳君的尸首被人偷了!” 戚·自己飞出琼花屿的尸体本人·无忧:“……” 不祥的预感成真,他梗了一下,有些心虚道:“怎么会有人偷尸体?” 褚宗主道:“说的就是,谁会偷一具尸体?但那尸体定是不见了,一月以来修仙界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听说几年前参与围剿兰芳君的仙门宗主一一被洛云彰叩灵审问,赤阳宗的宗主沈焕然险些神识溃散而死,这也太不像话了!” “那路过此地的修士……” “自然是怕受到波及,来避风头。” 戚无忧没想到洛云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声音不由高了些:“就没有人能管管他?” 褚宗主摊手:“有谁管得了?听说自兰芳君陨落,洛云彰便性情大变,简直成了个冷面杀神。 “当年若不是仇三仙和樊一祯阻拦,赤阳宗阖宗上下都要死在他手中,打从那天起,赤阳宗便日渐衰落,至今也没恢复过来。 “为寻抱一下落,光是修仙界的魔窟便被他屠了十数处,曾有一个驻在魔窟旁的宗门修士听了一整夜的惨嚎,隔日清晨去看,被那尸山血海的场面渗得逃了回去,哪还敢去招惹他? “这两年他愈演愈烈,据说半月前,为了找回兰芳君尸体,他竟同师兄妹一起,带领仙宗修士将龙隐宗给围了,我看,只有兰芳君复活,才能拦得住他了。” 戚·复活的兰芳君·无忧:“什么?” 疯了吧?围堵南宫礼干什么? 他忙问:“那南宫宗主如何了?可有受伤?” “受伤没受伤的倒是没听说,”褚宗主揣测道:“大约是念及兰芳君生前与南宫宗主交好,洛云彰好像没动粗,这时节还没传来南宫宗主被叩灵的消息,想来是散了吧?” 一下子提速的心跳慢慢降下来。 戚无忧舒了口气,既是恼火,又有些莫名:他死都死了,洛云彰留一具尸体有什么用? 早知道他就选粉身碎骨,拼都拼不起来的死法了。 他再坐不住,担心南宫礼那边出事,匆忙与褚宗主拜别回到红樱小院。 又恐亲身前往会被洛云彰截住,那他就白死一次了,左思右想,先给南宫礼去了一道传讯符问明情况。 在红樱镇坐立难安地枯等两个月,才接到回信,他忙不迭破开传讯符上的禁制,久违地听到了南宫礼的声音—— “我听闻戚兄尸首失窃,便知道戚兄已然脱身。戚兄放心,洛云彰并未为难于我,我已飞书仇宗主,托他稳住洛云彰,不让他再生事。 “戚兄既逃离了樊笼,便无需再为此间事费心,一切由我,戚兄在红樱镇安然度日即可。仙门大会将至,近日恐无暇分/身,待得万事落定,必将前往红樱镇与戚兄一聚。望戚兄珍重。” 南宫礼的声音平稳,底气十足,不像有伤。 戚无忧依他所言,在红樱镇等了两三个月,不久之后,果然听说洛云彰不再强行叩灵,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 逍遥仙宗,小天宫。 花束雪与颜如鹿御剑落地,快步登上玉阶求见宗主。 仇三仙才刚听完十来个仙门宗主的飞书,一听两人拜见,当即将传讯符往桌案上一拍,起身快步出来,当头便问:“可是云彰又出了什么事?” 颜如鹿欠身道:“回宗主的话,师弟从龙隐宗归来,便将自己关在花林小院,已过去两月有余。” 花束雪补充道:“弟子与颜师兄担心他是出了什么事,却因院外禁制,不得入内,还请宗主移步,唤洛师兄出来。” 仇三仙愁得叹气,扶额道:“我这便过去。” 颜如鹿与花束雪连忙拜谢,仇三仙摆摆手,御剑升空。 樊一祯道:“我与你同去。” 说罢两人便化作流光,不多时,落在了琼花屿上。 花林小院外果然如颜如鹿和花束雪所说,被布下了禁制。 仇三仙心累地出声道:“云彰,你在里面吗?” 琼花屿上安静无声,没有回应。 樊一祯抽出“不语”便要破阵,一击之下,禁制纹丝不动,一旁仇三仙的“阔谈”出鞘,两剑并击数下,禁制终于碎裂。 一股血腥气飘了出来。 仇三仙脸色微变,大步踏入院中,推开房门,瞳孔骤缩。 此时颜如鹿与花束雪刚到花林小院外,追上来一看,也被眼前景象惊住。 只见戚无忧戴玉冠,身穿月白衣袍,玉色腰带围在腰间,花骨扇系于其上,整个人一尘不染,正坐在桌案前闭目养神。 一身黑衣的洛云彰就伏在戚无忧对面,抓着戚无忧的手,趴在桌案上,后背略有起伏,似乎在睡觉。 颜如鹿上前一步,惊道:“……师尊?” 花束雪起初也是一怔,而后道:“不是师尊。” 颜如鹿惊异地瞥她一眼,又仔细观瞧,果然觉得坐在案前,顶着师尊的脸的“人”不太对劲。 ——他,不,该说是“它”,与师尊有几分神似,细看的话,便会发现许多细节处都有瑕疵,像是一尊雕刻得并不精细的塑像。 洛云彰正通过与“它”交握的手,源源不断地将灵气输送过去,与当年戚无忧为他梳理灵脉时正相反。 听到声响,洛云彰被吵醒,缓缓直起身时,屋子里的血腥气更加浓郁。 仇三仙“啧”了一声,踏进房中,走到“戚无忧”身前,在他肩膀上一摸,摘下一片花瓣。 “戚无忧”的肩膀处的月白衣衫顿时缺了个口子,里面是中空的,仇三仙俯身一看,愕然抬头扫向洛云彰。 洛云彰脸色苍白如纸,胸前衣襟的颜色显然比旁的地方深一些,好像被什么浸透了。 “你——!” 仇三仙胸前起伏几下,恼怒之下,猛然一挥“阔谈”,将“戚无忧”的身体破开。 琼花花瓣雪花一样扬洒飘落,花束雪和颜如鹿定睛一看,竟然在被破开的花瓣腔子里,看到了两根被灵气包裹着的人的肋骨! “……” 洛云彰蹙了蹙眉,手中灵气一凝,散开的花瓣如同受到肋骨的吸附,又落了回来,砌墙似的迅速往上累积。 刚砌到脖子,又被仇三仙一剑斩乱,火符腾然燃起火焰,将满屋的花瓣烧尽。 仇三仙火道:“洛云彰,你在发什么疯!?你若是想死,便说一声,我给你个痛快!” “阔谈”铮然朝洛云彰的脖颈削去。 洛云彰躲也不躲,垂首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剑刃在他颈侧划出一道血线,仇三仙气急,甩手一剑落在屋中的柱子上,嚓的一声,柱子被切断,连带后面的墙壁上都被劈出一道深痕。 花束雪和颜如鹿被那两根肋骨惊得说不出话来。 仇三仙被腾腾上头的火气气得眼前发黑,半晌,“阔谈”入鞘,深呼吸了几次,才道:“他已经死了,究竟要让我说几遍,你才能记住?” “……我知道。”洛云彰平静道。 “你知道还做这些无用之事?你当他替你去死,是为了让你这般糟践自己的吗?” “……” “我只是,”洛云彰沉默了好半天,低声道:“有些想师尊了。” 仇三仙:“……” 到嘴边的训斥噎住。 颜如鹿眼睛眨了眨,眼圈倏地发红,转身去了院外,抬起衣袖狠狠在眼前抹了抹。 花束雪也是默然不语,转身离开门口。 屋子里半晌无言,过了一会儿,洛云彰镇定道:“世叔放心,没有找到抱一,为爹娘师尊报仇之前,我不会轻易赴死。近日……我只是有些疲累,想休息一下。” 仇三仙:“……” 这算哪门子的休息? 他正欲斥责,忽见樊一祯摇了摇头。 仇三仙:“……” 怎么瞧洛云彰也不像是疯了,却总是冷静地做出一些令人头皮发麻的事。 他忍了半天,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你知道就好,还有三个月便是仙门大会,届时抱一很可能在龙隐宗出现,你……莫要再做傻事,白费了你师尊的心思。” 洛云彰看着听话,其实不是个服管教的人,若有心事,非得是他自己想通,旁人谁也劝他不得。 仇三仙能说的说尽,想不到有什么好补充的,顿了顿,留下一句:“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甩袖离去。 房门关上,洛云彰仍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一拂黑色护腕,成片的琼花花瓣飞出,很快在灵气操纵下凝出人形。 因有肋骨在其中支撑,这花瓣人颇有几分人气儿。 “师尊。” 花瓣人不答。 洛云彰低眉不语,片刻后手一松,闭目养神的兰芳君化作花瓣散去了。 他接住肋骨,拉开衣襟,一点点将肋骨接续回去,疼到深处,也只动动眼皮。 续上肋骨,他步出花林小院,无视了花束雪与颜如鹿,前往冷泉,自虐一般,将自己浸入了冰寒的泉水之中。步出花林小院,无视了花束雪与颜如鹿,前往冷泉,自虐一般,将自己浸入了冰寒的泉水之中。步出花林小院,无视了花束雪与颜如鹿,前往冷泉,自虐一般,将自己浸入了冰寒的泉水之中。步出花林小院,无视了花束雪与颜如鹿,前往冷泉,自虐一般,将自己浸入了冰寒的泉水之中。 第66章 姻缘红线 戚无忧在红樱镇落脚已有大半年。 最初三个月,时有洛云彰的消息传来,搅得他心神不安。 但自从他联系上了南宫礼,有关洛云彰的消息还是不少,却没那么出格了。 大多都是他追寻抱一的踪迹,今日挑了这个魔窟,明日又斩杀了那个大魔。 手段是残忍了些,但对魔修震慑力十足,平日里总是滋扰仙门的魔道一听洛云彰的名字便作鸟兽散。 仙门修士乘了他的荫,不好再嘀咕于他。 偶有一些得了便宜还来卖乖的正义之士共情魔修,站出来摇旗呐喊,却因少有人附和,不了了之。 除了洛云彰,戚无忧格外留心的便是抱一,可是抱一如鱼梓——褚宗主的徒孙——所说,油滑得很,藏得严严实实,将近五年间竟一次都没露头,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以戚无忧对抱一的了解,他就是个偏执变态,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放弃对仙门的报复,这会儿指不定是在哪里攒着力气呢。 不过这不是他一个要养老的人该操心的。 如南宫礼所说,他好不容易才从漩涡里游出来,没道理再上赶着往里跳。 原著里原主死了,剧情还在继续,他死了,世界照常运转。 他本就是个方外之人,哪有什么事是非他不可的呢? 想通了这一点,戚无忧便安心在红樱镇住下了。 每天赏樱、品茗、作画、躺尸,偶尔去镇上集市逛上一逛,与两三志同道合的散修闲侃论道,过了好一阵的神仙日子。 直到一日,永成宗的褚宗主忽然来信,邀他去宗门一聚—— 自几个月前,戚无忧与褚宗主在赏樱台结识,两人便时常联络往来。 褚宗主是个操心命,遇上什么人都想帮衬一把,前些时日得知戚无忧在探听外界的消息,便颇为上心地为他搜集。 戚无忧为表感谢,时常赠以字画灵石,过府相叙,偶尔还帮褚宗主指点一下弟子,一来二去,竟有了些忘年交的意思。 接到传讯符,戚无忧先到镇上溜达了一圈,特意为褚宗主的徒孙买了剑穗,才不紧不慢地御剑前往。 永成宗就在红樱镇镇郊的山里。 说是宗门,其实也就是个院子大些的宅院,阖宗上下,算上褚宗主,一共才八个人,新一代的弟子包括鱼梓在内,只有三人。 褚宗主是永成宗的第二任宗主,筑基多年再无进境,以戚无忧的评判标准,战力水平大概处于d级。 他门下四个弟子连筑基都没到,约莫都在e-,倒是新一代的三个弟子中,有一个根骨颇佳,年方十五,便到了d-,放在外面的大宗门,也算有点天赋的,在这个小地方,堪称闪耀新星。 戚无忧来过永成宗多次,直接御剑越过宗门上空,落在院落之中。 这小院还不及琼花屿弟子卧的五分之一大,连宗主带三四代的弟子都住在一起。 三代的“仙长”们住东厢房,四代的三个弟子住西厢房,褚宗主住正当中的主屋。 戚无忧一到,西厢房的两扇门便被推开,鱼梓还有一个一身浅绿的少女从房中迎出,见他便喊:“见过吴仙长!” 戚无忧每次来都带些礼物,笑着从储物袋中取出剑穗。 一枚橘红的送给鱼梓,一枚浅绿的送给少女,手中还剩一个深蓝色的,环顾一周没看见人,于是问:“你们大师兄哪里去了?” 鱼梓美滋滋地把剑穗绑到剑柄上,说道:“大师兄?他还在房中修行吧。” 他转头朝西厢那边一间关着的房门喊:“大师兄!吴仙长来了!” 厢房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鱼梓便要去叫门,戚无忧拦住他道:“算了,还是莫要打扰你师兄修行了,这剑穗——” 戚无忧刚想把手中剑穗交给鱼梓,让他转交给房里的人,便见那间厢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黑衣少年板着脸从房中出来,走到戚无忧面前,欠身道:“吴仙长。” 戚无忧感受了一下浮于他身周的灵气,赞赏地点点头,说:“快要筑基了?” “大师兄要筑基了?”鱼梓倒吸一口凉气。 绿衣少女也露出钦羡神色。 黑衣少年年纪虽小,却不爱显摆自己,被师弟师妹恭维夸赞,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你与师妹也可以。” “哎,我不行,”鱼梓拨泄气道,“我这辈子可能都筑不了基了。” 少女倒是元气十足,双手在胸前握拳,道:“我可能一时半会儿都不能筑基,但我会努力修行,争取有朝一日能追上师兄! “说得好。”戚无忧一手一个,在这两人头上拍了拍,以示鼓励。 黑衣少年往这边瞟了一下,转身就要走。 戚无忧冲他招手道:“聂允,你过来。” 黑衣少年停住,站在原地诧异地回头,戚无忧上前把那枚深蓝色的剑穗递到他手上,然后也在他头上拍了拍,夸道:“很不错。” 聂允:“……” 戚无忧第一次同褚宗主来永成宗,见到这三名弟子时,恍然间似是看到了少年时期洛云彰、花束雪和颜如鹿。 鱼梓心直口快,单纯跳脱,与颜如鹿颇为相似。 绿袖——那名少女,外柔内刚,与花束雪性子相合。 聂允简直就是洛云彰的翻版,沉默寡言,年少老成——不过他的童年要比洛云彰幸福太多,能看得出他是在故作沉稳,像个急于长大的孩子,想要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成熟的一面,但偶尔还是会泄露出几分少年气来。 比如现在,得到长辈的夸奖后,聂允抿了下嘴唇,有点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戚无忧一见到他便想到洛云彰,洛云彰这个年岁时,他刚穿书不久,正打算走表面师徒的路子,是以对洛云彰很是冷淡,鲜少亲近夸奖。 这会儿见到和洛云彰差不多的聂允,便生出一种补偿心理。 因此,永成宗这三名弟子中,他最中意聂允,对这小家伙的指点和鼓励也更多一些。 他正要指点聂允几句,褚宗主御剑风风火火地飞来,一落到院中,便迎上来道:“让小友久等了,快,里面请!” 戚无忧便冲聂允点了下头,转身同褚宗主一起进入正堂。 聂允的视线跟随戚无忧移动,眼前忽然被一个橘红的剑穗挡住,鱼梓的脸从后面露出来,拿着剑穗在聂允面前晃了晃,道:“大师兄,看看吴仙长送我的剑穗,好看吗?” 戚无忧随褚宗主进了屋,聂允收回视线,说:“好看。”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会儿,转身回房。 正堂摆着一张大桌,桌上放着灵酒灵食,规格一看就超出了永成宗的承受范围,想来摆这一桌,褚宗主是废了些力气的。 戚无忧打眼一扫,就知道褚宗主是有事要找他帮忙。 褚宗主见他有所觉,热络地招呼他道:“吴小友,快坐下,坐下。” 戚无忧心说:坐下了,褚宗主再开口,他可就不好拒绝了。 转念一想,褚宗主之前帮了他不少,按道理他该投桃报李。 褚宗主是个有分寸的人,想来不会提他能力之外的要求。 好容易对他开一次口,灵酒灵食摆在这里,他若不给面子,也说不过去。 思及此,戚无忧痛快坐下。 褚宗主面色一松,撩起袖摆就要给他倒酒。 戚无忧抬手一挡,说道:“褚宗主摆下这一桌,总不能是真要请我来宴饮,有什么要吩咐的还是说在前头吧,只要是我能帮的,定不推辞。” 戚无忧开门见山,褚宗主反倒窘迫起来,放下酒壶,搓着手坐回去,瞟着戚无忧的神色,说道:“果然瞒不过吴小友,我是……是有些事想请吴小友帮忙。” “褚宗主但讲无妨。” 褚宗主:“……” 搓了半天手,他也没说出什么来,担心戚无忧等急了,他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桌上一按,这才有了开口的底气。 “吴小友可知,还有三个月便是仙门大会?” 戚无忧点头:“修仙界盛事,我自然知道。” 褚宗主道:“说出来不怕吴小友笑话,往年仙门大会,我们永成宗也会参加。” 戚无忧倒是没注意上次仙门大会有没有永成宗。 不过,“既是‘仙门’大会,永成宗作为仙门一支,自然也能参加,有什么好笑话的?” 褚宗主勉强一笑,说道:“恐怕也只有吴小友肯承认永成宗是仙门一支了。往年永成宗弟子前往仙门大会,仙门修士从不拿正眼瞧我们,还总是将我们笑作修仙界乞丐……宗门弟子被人这般瞧不起,实乃我这宗主之过。” 褚宗主苦闷地又饮一杯。 戚无忧没接茬。 不是他不想安慰,实在是无从开口。 修仙界实力为尊,永成宗规模小弟子少,被瞧不起的原因明摆在那里,褚宗主心里也是门儿清,硬要开解,便显得太假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没言语,给褚宗主满上一杯。 褚宗主道:“我知道,我们永成宗弟子到了仙门大会,第一轮都挨不过,只能当别宗修士的进阶梯,但是吴小友知道为什么我们届届被嘲笑,却每一次却还要参加吗?” 戚无忧好奇道:“为何?” “因为能举办仙门大会的宗门大多灵气充裕,利于修士修行。且仙门大会期间,东道主还会给各宗修士提供丹药符箓,这些东西于大宗门的弟子来说不算什么,于我们永成宗而言,却是难得的好东西,四年才得这么一次,怎么能错过? “是以每一次,永成宗弟子都在第一轮止步,却要赖在人家宗门待到仙门大会结束才走,蹭着人家的灵气丹药,无怪乎旁人叫我们乞丐。” 戚无忧讶然。 还有这种操作? 他穿过来就在逍遥仙宗。 虽然那时候仙宗已现颓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仙宗弟子从没担忧过丹药、灵气方面的问题。 他早就听说小宗门度日艰难,却是第一次如此具体地了解到其中的艰辛。 不由敬佩,宽慰道:“褚宗主也是为了宗门弟子好,英雄不论出身,修仙界只认实力,只要没走邪魔外道,无人在乎修为是怎么修来的。” 这话说到了褚宗主的心坎里,他眉头舒展了不少,说道:“……是这么个理。” 褚宗主三句不离仙门大会,戚无忧有所察觉,索性主动问起:“褚宗主今日所托,可是与三个月后的大会有关?” “吴小友妙算。”褚宗主心思被点破,眼皮一跳。 戚无忧轻笑摇头。 说到正题,褚宗主又局促起来,兀自酝酿了一会儿,才道:“说来惭愧,我自筑基以来,修为十数年无所进。近日与吴小友交流修行所得,竟有了突破的迹象。” “这是好事啊,恭喜褚宗主修为更进一步!”戚无忧拱手。 褚宗主脸上浮上些喜气,很快又被紧张冲散,支吾道:“突……突破自然是好事,就是来得太突然了些,我原想拖上一拖,等到仙门大会之后再行闭关,便可两不耽误。却不想将压不住。“我非是有天赋的修士,这辈子,可能只这一次突破的机会,万不能错过,可是我若闭关,仙门大会那边便要耽误。 “盛会四年才这一次,聂允也正在紧要关头,永成宗给不了他什么,只求不延误他的进境良机,可我实在是分身乏术……” 戚无忧渐渐寻摸过味来了。 他想了诸多褚宗主请他来此的原因,却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意外道:“褚宗主是想,让我代你陪同聂允他们去仙门大会?” 褚宗主额上滴下一滴汗,快速道:“我知这是强人所难,但是我那四名弟子,修为犹不及我,遇事怕是难以护住他们,品性修为都合适的,我能想到的只有吴小友了。” 戚无忧:“……” 这也太荒唐了。 他啼笑皆非道:“我一个外人,怎么能代替褚宗主?” 褚宗主忙道:“这个吴小友不必担心,你只需在永成宗挂个长老的名头,月奉按照宗主的份例给,永成宗的弟子吴小友都见过,他们与你也很亲近,交给你我最是放心,请吴小友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要答应!” 戚无忧:“这不是月奉不月奉的事,纵使他们对我——” “吴小友!”褚宗主腾地站起来,便要拜下:“万望吴小友不要推脱!只要吴小友肯答应,我即刻便让他们三人改投你座下,日后——” 戚无忧赶忙拦住他:“不必不必!我有——”他硬拗着改口,“他三人已有良师岂有改投之理?” 仙门盛会,仙门百家都要到场,仇三仙和樊一祯肯定也要去的,万一再碰上洛云彰…… 早知道他就不坐了。 褚宗主执意要拜:“我已同他们的师尊商量过,只要吴小友肯收,便无人来置喙。我知吴小友非寻常人,留在红樱镇大约只是权宜之计,聂允这么好的苗子留在永成宗也是白搭,不若拜入吴小友门下,能得吴小友悉心教导,定能一鸣惊人!” 怎么就拜他为师,一鸣惊人了? 戚无忧道:“褚宗主折煞我了。我无意收徒,但褚宗主放心,我在红樱镇一天,纵使聂允非我弟子,我也愿倾囊相授。” “这么说,吴小友是答应了?” “我——?”他哪句话说答应了? 戚无忧发愣的功夫,褚宗主结结实实拜下:“多谢吴小友!” 不是。 戚无忧:“……” 褚宗主几乎是九十度弯腰,迟迟不肯起来。 戚无忧捏捏额角,思考着怎么把这皮球踢回去。 其实仔细想想,洛云彰的修为超出了仙门大会的阈值,辈分也不到仙长的层次,又不太喜欢凑热闹,未必会出席大会。 永成宗这么个小宗门,去仙门大会只为打秋风,旁的宗门应该不屑与他们相交,他就算代褚宗主出席,大约也没什么好应酬周旋的。 此行前去,顶多就是陪聂允他们在龙隐宗窝上三个月,极尽所能地蹭点资源。 如此说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戚无忧:“……” 站在第三方的视角来看,似乎是他太谨慎了。 兰芳君当着仙门百家的面死得透透的,谁会想到他还活着? 到时他把面具戴得严实些,哪个能认得出他? 正好他有一阵没见南宫礼,仙门大会期间,出入龙隐宗的修士庞杂无数,他隐于其中,反而更不易被人察觉。 思来想去,戚无忧放下手“哎”地叹了一声,受下这一礼,道:“……我答应便是。” 他上前一步将褚宗主扶起。 褚宗主千恩万谢,请他入座,饮酒座谈,深夜方散。 -褚宗主本着能蹭一点是一点的原则,距离仙门大会还有两个半月的时候,便催促戚无忧等人启程。 聂允他们修为受限,从红樱镇到龙隐宗,须得一个半月,早到一个月,就能多薅南宫礼一个月的羊毛。 褚宗主提前和三名弟子打过招呼,三人见着戚无忧接受良好,一行四人从红樱镇出发,御剑往龙隐宗赶去。 - 逍遥仙宗,冷泉。 洛云彰靠在被泉水冲刷得光滑的石壁上,手臂张开压在岸边,仰头望着天上的孤月出神。 他的腰身都浸在水里,水汽沿着衣袍的漫延到脖颈,面色除了冷便是空白,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衣襟还散乱着,因为失血,露出来的胸膛也白得很,反倒是遍布在上面还未愈合的伤痕显出几分活人的血色来。 伤口上的血痂被冷泉水冲掉,起初大股大股的血被冷泉卷走,随着灵脉内灵气速度流动加快,伤口渐渐凝合,只剩淡红的血丝随着泉水漾往远处。 几缕黑发被水濡湿,贴到侧脸上,他偏了下头,余光扫过被泉水冲散的如同红线的血丝,抬起左腕。 同心结就压在黑色护腕下面。 过去四年,他无数次驱动同心结,每一次同心结探出十几米,便会因为找不到目标缩回。 “……” 洛云彰盯着左腕许久——今天他真的有些累,不想再失望一次了——重新将手臂压回岸边。 月明月晦。 一阵风吹来,冷泉中漾起涟漪。 “红线”被扯断。 洛云彰没来由地想起他初次在冷泉中驱动同心结的场景。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那一晚的心境。 不知不觉间,灵气在他的左腕凝聚。 一根红线从黑色护腕下探出,往远处飘动而去。 这不是他四年间第一次在冷泉驱动同心结。 洛云彰能感觉到红线游过了冷泉边沿,正朝前方的树林钻去。 但是探到岸边第三颗树的时候,红线便会缩回来。 他放松地沉在泉水中,几乎没报任何希望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红线从第一棵树边掠过,然后是第二棵,快要经过第三棵的树干时,红线突然不再前进。 就像是一条红线拴在冷泉那边,末端不住地在岸边第三树边飘摆。 洛云彰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要将红线收回。 某一时刻,他心神遽烈一震,眼睛蓦然睁大,霍地起身顺着自己的手腕,一点点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黑漆漆的树林。 同心结……没有消失?! - 赶路一个多月,戚无忧一行四人到了距离龙隐宗还有七天路程的小镇上。 照顾到三名永成宗弟子的体力,戚无忧在镇上寻了一家客栈歇脚。 三名弟子常年待在红樱镇那种灵气不太充裕的地方,乍一到了修仙界的中心地带,便开始如饥似渴地凝练灵气。 三人打坐,戚无忧便在隔壁房间取一本古籍出来,边看边为他们护法。 烛火摇晃间,有一条极细的灵线顺着门缝爬进来。 戚无忧看书看得入神,并未注意。 突然,手腕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吓了一跳,低头去看,便见一条灵线顺着他的手腕爬上来,绕了几圈,死死缠住。 “!”戚无忧惊起。 同心结?! 他头皮一炸,立即布下一道屏障,想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 但还是晚了一步。 洛云彰略带犹豫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师尊,是……你吗?” 第67章 师徒重逢 同心结沟通神识,只能由洛云彰单方面驱动或者收回,一旦缠到他,便是避无可避。 洛云彰怎么会对一个死人…… 不对,洛云彰不知道这边的人是他。 “神仙眷侣”后面跟着的数字在脑海中一闪。 戚无忧有些拿不准——洛云彰真的不知道吗? “师尊?” 戚无忧被这一声叫得后腰一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随即意识到他在这边憋死也没用,呼地吐出一口气,僵坐在桌案边,没敢答话。 - 逍遥仙宗。 洛云彰静静站在冷泉里,林中树叶飘落的响起刮擦声。 这声音细小无比,他却唯恐盖过对面的回答,一道灵气击出,将落叶包裹住,犹觉不够,干脆在身边布下一道隔音结界。 他的身体仿佛锈住了,紧盯着手腕,安静地等待着。 全身的血液和灵气都在沸腾,脚下的冷泉水受到灵气波动的影响,翻滚喧嚣起来。 洛云彰接连听到沉闷的跳动声,半晌才注意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如同千钧巨锤,将覆在他身外四年之久,灰败的硬壳击碎了。 担心灵线断裂的忧惧如同缠结的树藤,在心间拱动。 洛云彰不再等待对面的回答,立即御剑而起,朝着红线指引的方向追去。 - 第二天早上。 打坐了一整晚的鱼梓和绿袖舒爽地伸了个懒腰。 鱼梓道:“还是这里好,昨天打坐一晚,比我平时三四天凝练的灵气还要多,要是我们永成宗搬到这里就好了。” 绿袖道:“就是,为什么非要在红樱镇嘛。” 聂允听着两人的议论,平息体内的灵气,睁开眼道:“我们这般想,其余修士也这般想,都搬到这里来,再充裕的灵气也会变为不充裕,那时便要有人离开。 “能活着离开还是好的,修士间杀人夺宝是家常便饭,你们以为,被驱赶或者被杀的会是谁?” 鱼梓道:“当然是最弱——” 此次来参加仙门大会的仙门中,永成宗绝对算得上倒数,最弱的是谁,一目了然。 鱼梓:“……” 绿袖:“……” “想留下来,要有本事,往后修行万不可懈怠,听明白了吗?” 鱼梓、绿袖越发觉得大师兄成熟稳重,异口同声道:“明白了,大师兄!”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去问问吴仙长什么时候上路。” 聂允起身出门,走到隔壁房间,抬手敲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才被打开,戚无忧出现在门口。 聂允便敏锐地发现他与往日里悠闲潇洒的模样有些不同,神色间透着些许疲倦与焦躁,目光扫过他时,才有意识地弯了下嘴角,用往日的语气道:“你们打坐完了?” 聂允的目光慢吞吞地从他的眼睛挪到鼻尖,问道:“吴仙长没休息好?是因为昨晚为我们护法吗?” 戚无忧怔了下,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状态不佳,被聂允看出来了。 他顺势笑笑,承认道:“是没休息好,不过不是因为护法。” 聂允认真地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戚无忧:“……” 当然是因为同心结。 昨晚那条灵线突然出现,在他腕上缠了一炷香的时间。 期间洛云彰只说了两句话,他没回答,过了一会儿,灵线就断了。 说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在于,他摸不清洛云彰到底知不知道同心结连接的对象是谁。 万一洛云彰明确知道是他,昨晚同心结连到他的一刹那,他的死遁就露馅了。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比有一把刀悬在头顶,而他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会砍向自己的脖颈。 这些心事自然是不可能说给一个小孩子听的。 聂允并不好糊弄,他便耐心地胡扯道:“因为一本古籍,昨晚看到紧要关头,中间却缺了几页,我这一整晚都在想缺的几页里到底写了什么,辗转反侧,心思难安。” 说着戚无忧还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聂允像是信了,问道:“是哪一本古籍?” 戚无忧随便摸出一本来给他看。 聂允仔仔细细扫过古籍的封面,郑重道:“我记下了。” “记下干什么?买给我吗?”戚无忧失笑。 他伸手揉揉聂允的头,说道:“既然打坐完了,就继续赶路吧,到龙隐宗还需六天,早些赶到,便能早些安顿下来。” 戚无忧步出房门去隔壁看鱼梓和绿袖。 聂允在他身后抬起手,似乎是想碰一下刚才被揉过的地方。 抬到一半,想起戚无忧像是在逗弄晚辈似的笑容,有几分倔强地把手压回去,强行背到了身后。 - 六天之后,一行四人抵达龙隐镇。 戚无忧心中的不安快要抵达顶点——就在前一晚,安静了五天的同心结突然出现,只在他腕上缠了几息便缩了回去,那感觉,就像是被小兽的舌头撩了一下手腕。 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洛云彰知道红线对面的人是他,两次用同心结联络他,有可能是在确认他的位置。 尽管同心结并不能直接将他的位置暴露,但想通过红线定下一个大致的方位不在话下。 他找不到任何证据佐证这种猜测,这种直觉却越来越强烈。 隔天清晨起来赶路,他便一直心不在焉,不断回想以往通过同心结与洛云彰交谈时,有没有露出过什么马脚。 上一次通过灵线与洛云彰沟通还是在八年前。 这期间抱一、剧情、死遁计划满满占据了他的心神,以至于他早就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就算他记得,应当也不会把它考虑在内——一来是那时他确信洛云彰不知道红线这边是他,二来八年前在皆可岛,洛云彰一幅要把自己受过的苦楚全都还回来的架势,怎么看也不会在他死后用同心结寻他。 “……” 戚无忧很确定,每一次通过神识与洛云彰谈话时,他都格外注意,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很小。 除非洛云彰最初驱动同心结的时候,便锁定了他。 “……” 要真是这样,就更麻烦了。 前往龙隐宗的路上,戚无忧的焦虑简直快要具象化,甚至想过要不要改道离开这里。 转念一想,如果洛云彰真的知道同心结连接的对象是他,他逃了也没用,洛云彰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再说永成宗三名弟子要参与仙门大会,没把人送到龙隐宗之前,他想走也走不开。 大约是他的神色太过反常,引得聂允频频侧目。 他只得强行压下惴惴心绪,寄希望于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问题。 戚无忧来过龙隐宗多次,轻车熟路地将三名弟子领到龙隐宗外。 此时距离仙门大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永成宗算是来得最早的那一批,同来的大多都是情况类似的宗门。 上一次互通消息时,南宫礼说有要事在身脱离不开,戚无忧猜他八成是在为仙门大会炼丹。 炼丹不宜分神,是以他并没有告知南宫礼自己会来,只等着南宫礼闲下来,再与他相见。 隔着老远,戚无忧一眼看到了山羊胡。 山羊胡正神气地背着手在山门前巡视,指挥弟子洒扫长阶。 四人御剑穿过山门外的结界,惊动了他。 山羊胡一抬头,看到他们的服饰,嘴角便是一撇,嘀咕一句:“又是一群穷酸乞丐。” 负手仰头,拿捏着姿态站到了山门前的石台上。 戚无忧心中的忧虑被他牛哄哄的样子冲淡了些,带头落地,上前拱手道:“永成宗吴忧,携宗门弟子拜见仙长。” 聂允、绿袖和鱼梓齐声道:“拜见仙长!” 山羊胡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探查了一下他们的修为,发现戚无忧的修为刚过筑基一点点,脸色挂下来,嗤一声:“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叫无忧了。” 戚无忧:“……” 虽说能听出山羊胡是在维护兰芳君,但他这个维护法,还真挺欠打的。 聂允拱着的手松开,便要抬头。 戚无忧轻咳一声,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聂允鼻息微重,又将手握了回去。 山羊胡嫌弃地扫过四人,随意招招手,指了个弟子说道:“你,过来他们去落脚的地方,就去青竹院吧。” 青竹院听着雅致,实则是龙隐宗最偏僻的地方,按照龙隐宗的待客规格,也就只能住他们四个人了。 独门独院,正和戚无忧的意。 反正他们的目的就是蹭龙隐宗的丹药灵气,见的人越少越好。 戚无忧做戏做全套,感激道:“多谢仙长!” 绿袖与鱼梓也道了句“多谢”,聂允却不肯出声了。 山羊胡一拂袖,答也不答,转身去了别处。 被指到的那名弟子态度还好些,对他们道:“几位道友随我来。” 四人御剑而起,跟随前方杏黄衣衫的弟子在龙隐宗七拐八绕,终于抵达龙隐宗最西侧的青竹院。 小院白墙黑瓦,和永成宗差不多大。 院前是一片竹林,院里是合院的制式,一条走廊连通三面的房屋,中间有一个水池,池中立着假山,几朵睡莲飘于水面。 引路弟子把四人带到月亮门前,说道:“这里便是青竹院,仙门大会开始之前,烦请几位道友在此处修炼,修行所需的丹药符箓已经备在屋中,若还有需要,尽可与我说。” 戚无忧点点头,说道:“多谢道友引路,道友若有事,便先去忙,我们自行熟悉即可。” 那名弟子冲他们笑了笑,御剑离开了。 等人走远,鱼梓第一个冲进院子里,张开手臂深呼吸了一口,“啊”了一声,“好浓郁的灵气!” 绿袖也欢快地跑过去,同鱼梓笑谈。 聂允落在后面,转头看了戚无忧一眼,欲言又止。 戚无忧笑道:“你不去吗?” 聂允凝了凝,没吭声,迈开步子与鱼梓、绿袖汇合。 山羊胡虽瞧不起永成宗这几人,青竹院里该备的东西一样没少。 聂允打头去房中打坐,鱼梓和绿袖在院中玩闹一会儿,也自觉去修行。 故地重游,戚无忧有几分感慨。 入夜,他从房中出来,站在廊下望着月亮门外的竹林。 不多时,旁边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他转过头,见是聂允走了出来。 聂允的眼神掠过他的左腕。 戚无忧捕捉到他视线的落点,想来是自己这几日总是看手腕,被聂允发现了。 他面不改色地问:“怎么出来了?” 聂允的目光在戚无忧的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儿,才道:“吴仙长自几天前起就心神不宁,如今已经将像我们师兄妹三人送到了龙隐宗,若是有什么急事要办,尽可离去,师弟师妹由我来照顾。” 好懂事的小家伙。 戚无忧心里一软。 笑道:“我最急的事便是让你们安稳地在龙隐宗待上四个月,再把你们全须全尾地送回永成宗。这是你们师祖托给我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不要多想,与师弟师妹安心修行便可。” “若是师祖没有——”聂允说到一半,便停住,懊恼地扭过头去。 戚无忧问:“没有什么?” “没什么。”聂允又板着脸不说话了。 他这小大人的样子,戚无忧一瞧就要上手。 聂允往后一躲,皱眉道:“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你不就是小孩子吗?”戚无忧被逗笑,微微俯身,手指屈起就要弹聂允的额头。 然而手才伸出,蓦地想起当年在龙隐宗的时候,他好像就这样弹过洛云彰,霎时顿住。 就在这时,月亮门外泄出了一缕气息。 他一惊,抬头看去。 “我不是。”聂允斩钉截铁地说。 他没注意到戚无忧的古怪,意味不明地看了戚无忧片刻,转身回到了屋里。 天空中的皎月被云层挡住。 院中水塘表面的粼光被阴影挡住。 此时此刻,戚无忧心如明镜。 忧心了这么久,他原以为到这一刻自己会心跳加速,实际上,他的心跳却是越跳越缓,连带着他整个人冷静下来。 身体有些木,戚无忧敛去嘴角的笑意,直起身收回手,望向月亮门。 背在身后的手在聂允、绿袖还有鱼梓的房间外布下一道隔音结界。 做完这一切,他才道:“谁在那里。” 乌云飘过,月光重新泼洒而下,满院皆是光亮。 一身黑衣的洛云彰从月亮门外侧站了出来。 第68章 认错人了 洛云彰背着月光,看不太清他的样貌变化。 戚无忧只觉得五年不见——实际上于他而言只有几个月——洛云彰的身型又高了许多,存在感和压迫感也更加强烈。 洛云彰一出现在月亮门外,戚无忧便觉得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被挤压过来,袖中的手攥紧,下意识想后退,却硬生生忍住了。 ——他现在顶着的是另一张脸,花骨扇玉腰带一个没有,打死不认,洛云彰能把他怎么样? 戚无忧往身后的房门瞥了眼,定定神,说道:“这里是永成宗的居所,你是什么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洛云彰像是被定在了原地,隔着小院,目光穿过剑阵中凌厉的剑风、落霞台上的遍地的鲜血,怔愣地望向站在廊下水中月一般的身影。 夜风将陌生的声音从耳边拂过,洛云彰被惊醒了似的,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耳膜一鼓一鼓地跳动,瞳孔逐渐放大。 真的是…… 洛云彰的瞳孔里映着月光,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错不错。 他的眼神透着一股目的明确的冷酷,冷锐地切割开空气,触及戚无忧的一刹那,压抑着的煎熬般的思念渐渐溢出,沿着戚无忧的轮廓描摹,似是要把他望穿,拓印下来。 灵压无声地铺展过来,地上砂石滚走,青竹院的白墙甚至被压出了一道细纹,飘在水塘上的睡莲被碾到了水里,只剩一片白透的花瓣浮在水面。 沉郁肃杀的气息漫过院子延伸到戚无忧脚下,如同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罩下。 修士对灵气大多敏感,戚无忧也不例外,被如此霸道的灵压包围,便有种四肢被缚的紧束感。 戚无忧:“……” 洛云彰好像不太对劲。 他感觉到危险,扛不住地后退半步。 灵压陡然一厉,还没等这一步落实,灵气风暴炸开,池中睡莲被突然爆发的灵气连根拔起抛到了天上,水花四溅,廊下的围栏眨眼间被绞碎。 戚无忧只觉眼前一晃,阴影笼下,后背轰地撞上了身后的门板! 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险些把后面的结界撞碎。 戚无忧后脑疼痛,眼前发黑,不等他反应,两边肩膀便如同被铁钳钳住,肩骨几乎要被这股巨力捏碎! 逼至身前的灵压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极力克制、以至于有些不平稳的呼吸声落在他耳边。 洛云彰将他抵在门板上,低头看着他,浓墨似的眼眸仿佛旋涡,连月光都沉没在里面。 洛云彰恍如未觉,眉心近乎痛苦地颤了一下,声音非常非常轻地唤了一声:“师尊……” 像是在喃喃自语。 裂痛从肩骨蔓延到脖颈和后背,戚无忧的整具身体都是僵挺的,勉强说出一个字:“你……” 暴涌到濒临失控的灵气中响起嘎嘣嘎嘣两声,戚无忧瞥向声音来处,竟是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在痉挛般地颤抖。 “……” 疯了吗? 他实在疼得厉害,露出难受的表情。 洛云彰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风吹草动,一见他皱眉,手受惊似的倏地一松,暴动的灵气也霎时平息。如同雨后初霁,整个小院被灵气席卷之后,陷入宁静。 滚动的砂石在原地摇晃两下落实,被压到水底的睡莲重新飘了上来。 洛云彰的呼吸趋于平缓,冷静下来后,手又重新扣上戚无忧的肩膀,这一次力气小了不少,还试探地握了两下,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 “……” 肩上的疼痛感还没消失,戚无忧没敢轻举妄动。 洛云彰的眼帘压下,眸光毫不遮掩地顺着戚无忧的眉眼往下,移到脖颈,探进衣襟里。 露出的脖颈白皙秀颀,没有伤痕,也不是没有生机的死白,靠近一些,甚至还能闻到那股令他魂牵梦绕的冷香。 洛云彰抬起手轻轻碰触戚无忧的侧颈。 四年间浇筑在身体里的冰冷、痛苦、颓靡全在这一刻瓦解消融。 他的呼吸不由拉长,冷沉的眉眼颤动了一下,竟然……有些想落泪。 肃杀气一敛,洛云彰在戚无忧有所反应之前,快速上前半步,双臂往外划开牢牢把人圈在怀里。 这是他从前想了无数次,却不敢做的。 额头抵在戚无忧的肩头,闻着那股似有若无的花香,洛云彰心间长久以来的暴虐念头奇异地被抚平。 声音低哑,恍若叹息,无比眷恋地说:“师尊,我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点沙。 戚无忧被压在门板上,这一声响在耳边,酥麻顺着耳根蹭地窜到后腰,身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戚无忧:“……” 这也太恐怖了! 哪怕洛云彰见面给他几刀,都不会比现在这样可怕。 戚无忧伸手就要把人推开,谁知手才抬到洛云彰的肋下,周身气压便是一降,手腕直接被抓住,砰地压到了门上。 腕骨发出细微的轻响。 裂了。 戚无忧:“……” 这是来杀他的? 洛云彰的后背略有起伏,嘴唇用力抿起,似乎是在努力压制身体中涌动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轻叹着,收回弄伤戚无忧的那只手,往墙柱上一砸,咔一声脆响。 戚无忧眼见着他的手腕折断,震惊不已。 洛云彰却似没有感觉,另一只手握住戚无忧的手腕,低声说道:“师尊不要动。” 一团灵气包裹上来,将戚无忧腕骨上裂开的细纹接续上。 戚无忧后颈的汗毛立起:“……” 什么毛病? 他终于反应过来,甩手抽出手腕,猛一用力把人推开,往后退开,冷声道:“哪个是你师尊?我是永成宗修士,平生未见过你,你认错人了。” 洛云彰猝不及防被推开,冷戾的灵压又是一贲,戚无忧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在脑海中闪过,灵压瞬息间如被收起的伞,束回了体内。 他面上掠过一抹黯然,眼帘抬起,灼灼的目光落在戚无忧脸上,缓声说:“师尊以为,一张面具就能骗得过我?” 聂允在房间榻上打坐,不多时,感觉到屋舍门框晃动了一下。 他睁眼往外望,不多时,窗门又接连震动两下,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他下榻打开房门,却见一道隔音结界罩在房间外。 惊异地转头,一眼便看到戚无忧与一个身形挺拔的冷峻男人立在廊下,气氛紧张,似在对峙。 聂允警觉地把手搭在腰间剑上,上前一步道:“吴仙长,他是谁?” 说到“他”的时候,便有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男人的视线如有实质,轻描淡写地一扫,聂允便觉一股冷意从头顶灌入,直接从头冻到了脚。 地面在他眼前咔嚓崩裂,他所站的部分轰隆隆下落,直接砸到了地底最深处。 而对面的男人高高站在云端,眼神中的冷漠提醒着他,他与对方的差距,犹如天堑。 戚无忧察觉到异样,喝道:“你做了什么?” 这一打岔,聂允才发现自己入了障,连忙运起灵气,鸿沟、天堑消失不见,衣服却因为刚刚的一个照面汗湿了。 “师尊不肯理我,是因为他?”洛云彰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问道。 他眼神清明,语气也没什么不对,戚无忧却听出几分山雨欲来的意味,密密匝匝的危机感自脊背碾了上来。 师尊? 聂允愕然地望向戚无忧。 戚无忧这时也顾不得隐藏身份,有些急地对聂允说道:“你回房间。” 洛云彰眼中墨色一盛——曾几何时,师尊也曾这样护过他。 想起初到小院时看到的场景,他的眉心发起烫来,几乎要将理智的弦灼断。 几度爆发又被强行压制住的灵气开始在体内横冲直撞。 灵脉如刀割,身上结痂的伤口接连被凌乱的灵气崩开,黑色衣袍渐渐被濡湿。 他知道自己不受控的时候会怎么样。 他不想在师尊面前失态。 此处没有魔修供他发泄,洛云彰只得抬起左手抵住额头,极尽所能地克制冲上颅顶的疼痛与烦躁。 余光一瞥,瞥到戚无忧担忧地望着聂允。 拦住灵气的堤坝溃然崩塌。 聂允不甘地握紧了手掌,但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给吴仙长添麻烦,退后两步,刚要转身回房,耳边风声一啸,突然双脚离地,脖颈发紧,一股强烈的窒息感逼了上来! 戚无忧没看清洛云彰是什么时候动作的,等他再捕捉到洛云彰的身影时,他已经掐着聂允的脖子,把人提到了半空。 “洛云彰!!”戚无忧出声喝止。 洛云彰收紧的手一僵,硬是在用力的中途停住了。 灵气反冲,指骨断裂,淅淅沥沥的血从他的手背流了下来。 他周身的气质完全变了,与刚才相比完全是两个人,血腥气在长廊下浮散开。 变故来得太快,戚无忧心有余悸,万一他慢了一点,聂允还有命在吗? 洛云彰的性情较之以前,果然变了许多。 放在以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一个修为不如自己的无辜修士出手。 灵气漫过洛云彰的手指,崩开的指骨又嘎巴嘎巴接了回去,那声音简直令人牙酸。 戚无忧担心他一个用力就会掐断聂允的脖子,抬起双手往下压,示意他冷静。 灵脉内压制不住的灵气涌出来,以至于周围的空间都有些扭曲。 洛云彰扫过聂允,淡声问:“他也是师尊的弟子吗?” “不是!”戚无忧马上否认,紧张道:“是好友托我照料他,你……先放他下来。” 洛云彰看向他,偏了下头,说道:“我只听师尊的话。” 戚无忧:“……” 聂允一直硬撑着不吭声,这会儿实在喘不上气,本能地挣扎起来。 戚无忧不敢再拖我……”洛云彰道,“有些想师尊了。” 第69章 开诚布公 见面就要杀人,结果心里是这么想的? 戚无忧现在的心态,大概能用安详来形容——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想找个地方躺平,双手交叠放在胸口,闭上眼睛摆烂。 事已至此,再是可惜后悔都没用。 戚无忧选择接受现实,尽量挽回局面。 “你灵脉怎么搞的?” 洛云彰垂眸,长睫随着眨眼的动作一掀一掀的,墨色的眼眸盯着戚无忧的手,瞧着安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他刚才差点杀了聂允。 “不重要。”他道。 戚无忧:“说。” 洛云彰抬眼望向他:“……” 戚无忧在试探洛云彰的底线,看看他会对自己容忍到什么程度,也好就此调整策略。 看得出洛云彰很不想提起这个话题,静了一会儿,顺从地开口道:“十年前,师尊最初让我练的是《乘风心法》,有一天却突然让我改练《逍遥心法》,那时……师尊受到反噬了吗?” “就因为这个?” 所以呢? “禁咒反噬,生不如死。”洛云彰道。 仙门百家亲眼见着羲和活生生被疼死,提及禁咒,无不色变。 师尊曾为了他多次违背抱一,他在皆可岛却…… 洛云彰的心头蜷缩起来,连带着手指也收回掌心,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执拗说道:“师尊为我受的疼,我要还回来。” “?” 说不上是无语,还是觉得荒唐。 总之他就是不太理解。 “还给谁?你疼了我会舒服到吗?” 万一洛云彰再把自己的灵脉搞断,他上哪去找第一个逍遥剑阵? 还是说洛云彰想像原著里那样黑化自爆? 戚无忧心累地数落道:“灵脉是能随便动的?你知道梳理灵脉有多耗费心神吗?以你现在的修为,灵气反冲会有什么后果你不清楚?走火入魔是轻的,重则爆体身亡,你是不想活了想死一死试试吗?” 原本他还想心平气和,然而越到后面越觉得洛云彰没分寸,声音不由大了些。 他的灵气深入洛云彰的身体,明显感觉到脉中的灵气躁动起来。 戚无忧一下子收声,暗道一声糟糕。 洛云彰现在的情绪不是很稳定,应该尽量顺着他才对。 戚无忧正要看看他怎么了,手腕便被抓住,一抬头对上一双冷沉的眼眸。 只听得洛云彰一字一句地问:“师尊有什么资格说我?” “……” 洛云彰好像对他死遁的怨念很大。 也是,怨念不大的话,“神仙眷侣”也不会从百分之三十几蹦到八十几。 一想到“神仙眷侣”结局,戚无忧便觉得气氛不对劲。 被洛云彰抓住的手腕像是被蚂蚁啃了,麻痒顺着紧绷的皮肉直接顺着胳膊攀上了侧脸,半边牙根都发起酸来。 死遁不成他不怕,和洛云彰见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怕洛云彰对他有超出师徒之间的关注。 他着实不懂,洛云彰怎么就喜欢他了? 感动的吗? “权宜之计,”戚无忧浑身不自在地含糊过去,抽了下手没抽动,“松手。” 洛云彰手上力道纹丝未减,过了三四秒,另一只折断的手从左边护腕上一拂,花骨扇出现在他掌心。 幽冷的花香飘来,戚无忧先看到的却是洛云彰的手腕,无奈道:“你先把手腕接上。” 他都替洛云彰疼,怎么洛云彰没事人似的? 洛云彰还是不动,身体紧绷着,像是担心戚无忧不肯听,托着花骨扇道:“我不知道师尊中了禁咒,我以为师尊厌弃我,不愿见我也不屑同我解释,气急才会……" 他有些犹豫,眼睫颤了颤,说下去:“我只是想让师尊像待师兄和师妹一样待我。” 停顿片刻,他道:“师尊若是生气,便将我的逍遥剑折断。” 他说着就要抽手去拿腰间的逍遥剑。 “?”怎么就跳到那里去了? 戚无忧忙道:“不必,我断你的剑做什么?收回去!” 洛云彰握剑的手僵住,默然道:“师尊还是不愿意原谅我。” 不是,不断剑就是不原谅?? “我——”戚无忧一抬头,发现聂允不知什么时候缓过来了,正在房间里捂着脖颈看着这边,瞧他神情,方才两人对话他都听去了。 戚无忧无法,只得将花骨扇收进储物袋,吩咐一句:“你先把手腕接上,我去看看他。” 廊下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 洛云彰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却是急转直下。 看也不看聂允,一把扯住戚无忧,手指控制不住力道似的凝了凝,压了下腾然失控的灵气,才一字一句道:“师尊忘了我说的话了吗?” 戚无忧:“……” 听是听到了,但聂允是因他受伤,不能不管。 一来一回试探几次,他大概齐摸到了洛云彰的脾气,抱着尝试的心思,他安抚地拍拍洛云彰的手背,好声好气道:“你打伤了他,我要怎么和好友交代?你……去我房间等一等,我看看他,马上就来。” 戚无忧话中的意思明显是把洛云彰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 效果立竿见影,洛云彰身上的厉气果然一收。 他眼帘微垂,淡淡扫过聂允,松开手说:“师尊不要让我等太久。” 戚无忧越过他。 洛云彰在后面补上一句:“若是师尊走了,他,这间院子里的人,还有南宫礼,一个都活不了。” 戚无忧:“……” 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这种话! 从洛云彰体内灵气逆流的情况来看,一旦失控,确实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戚无忧喉结滑了一下,没说什么,与他擦肩而过,进入聂允房中,把人扶了起来。 聂允着实倒霉,糟了这无妄之灾。 戚无忧检查了下他的灵脉,发现他身体没受什么损伤,唯有脖颈外的青紫淤痕格外骇人——洛云彰当时没打算用灵气,是想直接凭力气把聂允的脖子扭断。 “……” 戚无忧从储物袋中拿出药膏,帮聂允涂在脖子上。 聂允不躲不避,好半天,垂下眼睑看他的手,嗓音嘶哑地问:“他就是洛云彰?” 洛云彰没到过红樱镇,聂允此前不认识他。 但过几天仙门大会开始,就会有无数修士从旁佐证,他这时骗聂允也没意义,“嗯”了一声。 聂允顺着他的指尖往上,望着他的脸,问道:“洛云彰的师尊,不是兰芳君吗?” 气氛很冷,戚无忧开玩笑道:“不止,他还认了个野生的师尊。” 聂允:“……” 其实他早该发现,戚无忧的指尖、腕骨、身型无一处不完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长一张如此平庸的脸? “我该叫你吴仙长,还是该叫你兰芳君?” 戚无忧的手指一顿。 聂允不像鱼梓和绿袖那么好蒙。 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落回去,想了想,又重新勾起,直面聂允,笑道:“此事除了你,也就只有两人知道,我还想过些清静日子,你能帮我保密吗?” 果然。 聂允的牙关一点点咬紧。 与洛云彰之间有如云泥的差距压弯了他的后颈。 “我不会与任何人说的。”他低下头说:“我还要打坐修炼,吴——兰芳君请回吧。” 戚无忧面上闪过讶异,他能感觉到聂允状态不对,多半是在因为实力不如洛云彰而自卑。 若真这么想,可就走岔路了。 洛云彰是主角,实力注定全书最强。 但他的“最强”不是没有代价的,是他用旁人未必撑得下去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换来的,或许以后抱一也不会放过他。 戚无忧还挺欣赏聂允的,不希望他因此生出心魔。 直起身,少有地拿出仙长的姿态,说道:“你与他各有各的缘法,无需放在一同比较。你年岁尚小,根骨天赋都很不错,未来可期,我与你的师尊还有褚宗主都很中意你,修行路远,万不可自弃,明白吗?” 聂允:“……” 有一瞬间,他几乎有些恨面前的人了。 过去有多想得到这人的夸赞,现在就有多想避开他,不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没用的一面。 强烈的落差让他无法控制地羞恼,然而羞恼过后,他又庆幸戚无忧是直接同他说明,而不是讳莫如深地隐瞒他、哄着他。 起了脓疱的伤口需被挑开,放尽了脓血才能康复。 聂允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与洛云彰之间的差距,也明白想要填补差距需要多少年月的苦修。 但这是他的必经之路。 从前他的仙途前方是一团迷雾,如今那团雾渐渐化出了一道俯视着他的人影。 发烫的额头和耳根都冷却下来,聂允道:“我明白了。” 戚无忧越瞧聂允越觉得他与洛云彰相像,都是天资聪颖心思敏锐,这样的少年不需要他说太多,自己便能想通。 见他是真的明白了,戚无忧放下心来,抬手照旧在聂允头上拍了拍,欣慰道:“明白就好,往后修行上若有任何疑惑,都可以来问我,我虽不是你师尊,却也把你当弟子看待……今日之事,我代他向你道歉,往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聂允点点头,戚无忧把药膏放在桌上,退出房门。 安抚好聂允,戚无忧停在廊下,思索着等下该怎么应对洛云彰。目前来看,死遁是洛云彰对他的感情的分水岭。 死遁之前,洛云彰并没有表现出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当时的系统数据可以证实这一点。 死遁之后,洛云彰对他的情愫才会突飞猛进。 很可能是出于自责,洛云彰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才将愧疚当成了喜欢。 就他试探的结果,只要他不触洛云彰的逆鳞,现在的洛云彰其实很好拿捏。 这段时日他就尽量顺着洛云彰,适当地让洛云彰“弥补”他,缓解洛云彰心中对他愧疚,顺便把“闲云野鹤”的进度苟上去就可以了吧? 戚无忧心里没底——实在是他没有恋爱经验。 他成长历程和绝大部分同龄人都对不上。 父母正是在他青春期的时候意外去世的,别人谈恋爱的时候他还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叛逆为何物。 等到毕业有了稳定工作,又整天想着退休养老,结果没干几年就挂了穿进书里,根本没机会了解小青年的恋爱心路。 大学和工作后他倒是拒绝过两三次同性的追求。 其中一个拒绝对象,便是在鹿鸣涧被抱一的幻阵偷窥到的作者。 那作者出了名的毒舌难搞,戚无忧刚接手他时,编辑部的同事私下里都跟他说那个作者有直男癌,无论男编辑女编辑,各个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戚无忧与人相处向来是温和派,与他交流的人大多都觉得很舒服,连那个作者与他沟通过几次,都与他开起玩笑,还频繁地约戚无忧去理思路。 实在是作者平时待人的态度太直男,戚无忧从来没把他往弯的方向想过,且他是戚无忧负责的第一个作者,戚无忧对他格外上心,只要是对他写作有利的,能帮则帮,风雨无阻。 书出来之后大卖,直男作者便在社交平台对戚无忧表白。 戚无忧被惊得够呛,但他习惯了对任何人都礼让三分,考虑到以后有可能还要合作,所以拒绝时也尽量顾及了对方的面子。 他的态度委婉又坚定,对方却很固执,仍是坚持追了他两个月,还去编辑部甚至家门口蹲他,搞得那段时间他只能住同事家。 后来他实在是烦了,险些翻脸,对方才收敛不再骚扰。 而后每一次出书,哪怕戚无忧不再是他的编辑,他还会在扉页向戚无忧喊话。 同事们调侃他是那个作者的白月光,说对方长相条件都不错,让他考虑考虑拓宽人生的选择,戚无忧一概敬谢不敏。 ——也不是第一次拒绝别人了,那么个偏执难搞的作者他都搞得定,洛云彰还能吃了他吗? 戚无忧在心底给自己打气,理理衣服,穿过走廊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抬手推门。 他手上还没用力,门就向里面打开,一只手从门里伸过来,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戚无忧连忙往后撤,但洛云彰用上了灵力,他被拽得往前踉跄两步,洛云彰迎上来紧紧搂住了他。 “!?” 洛云彰换过了衣服,身上的血腥气不见了,侧脸贴在他的颈侧,呼吸扫过他的后颈,有些疲倦道:“师尊让我等了很久。” 戚无忧:“……” 他分明离开了十分钟都没有。 洛云彰刚见到他,有些激动可以理解,忍一忍,忍一忍。 戚无忧默念着,别过头躲开,商量道:“你先放开我,莫要动辄拉扯。” 洛云彰把头压在他的肩头不肯动,戚无忧受不了地推他的肩膀,他才稍微退开些,一双黑眸望着他,专注得摄人。 戚无忧被堵在门口,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绕开他走到案前坐下,“过来。” 洛云彰听话地转到案前。 戚无忧一脑门官司地说:“手伸出来,我帮你梳理一下。” 洛云彰把手伸出来放到桌案上,戚无忧按住他的手腕,探入灵气。 十年前,他帮洛云彰梳理灵脉,洛云彰连头都很少抬,此刻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任谁被这么盯着,都会不自在。 戚无忧只能说些话分散注意力,顺便给洛云彰立立规矩:“你往后莫要在我面前发疯,这院子里的人,还有南宫礼,一个都不能动。” 洛云彰面无波澜道:“只要师尊不对他们太过亲近。” “……” 怎么样算“太过”亲近? 说话、接触还是什么? 戚无忧不悦地蹙眉:“我最不喜欢受人束缚。” 洛云彰看他几秒,退步道:“好,我听师尊的。但师尊也要答应我,不要再生我的气。” “我应当说过多次,我从未生过你的气,从前是,现在亦是如此。” 洛云彰又用那种专注到让人心虚的视线注视他。 戚无忧尽量忽略,继续道:“花骨扇我可以收下,但是我无意再去做兰芳君,若抱一知道我还活着,说不定还会利用我对付你,你要记住,我现在是永成宗的吴长老。” “嗯。”洛云彰乖顺应承。 果真是好说话。 要是不喜欢他多好? 戚无忧的目光扫过洛云彰的黑色护腕,说道:“别的都没什么了,现在该轮到你说一说那条灵线是怎么回事了。” 洛云彰一怔,嘴唇轻轻抿住,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戚无忧冷笑:“你有一个友人?” 第70章 颜值爆表 洛云彰能找到这里,戚无忧不做他想,一定是靠同心结。 那么事情就有些微妙了。 当初他还以为洛云彰不知道红线对面是他,问的尽是些将来会社死的问题。 没想到人家洛云彰心里门儿清,小小年纪就知道拐弯抹角去问关底BOSS通关密码了。 戚无忧“含笑”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洛云彰。 洛云彰下颌紧绷着,喉结动了一下,余光瞥过来和戚无忧的目光对上,刷地移开,“我……是因为思念师尊……” 戚无忧似是很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洛云彰觑了眼他的神色,眉心微颤,垂眸道:“……弟子知错了。” 这会儿又知道自己是“弟子”了? 戚无忧不敢深问,生怕牵扯出什么少年心事来等下不好收场,明知故问道:“你这红线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名唤‘同心结’”洛云彰全盘托出,“自从师尊让我改练《逍遥心法》,我便与储物护腕产生感应,无意间破开封印取出此物。” 戚无忧恍然大悟。 怪不得洛云彰能比原著中更早解开护腕封印,原来是提前修习了与洛九江同样的心法,相互呼应所致。 洛云彰一五一十地坦白道:“那时弟子不知护腕是爹娘所留,更不知其中神识的真实身份,便与他约定了不将他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所以才没有告知师尊,我非是有意隐瞒,师尊不要生气。” 戚无忧:“……” 说了一万次他不会生气了。 仔细想想,他便知道洛九江为什么不许洛云彰透露自己的存在—— 洛九江是被围剿而死,应当很清楚仙门百家为何会联合追杀于他。 若是洛云彰太早知道自己的身世,要为他们报仇,说不定还得把自己搭进去,万一再被旁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身份,和洛、阮两人留下的护腕,便会让他成为下一个被围猎的对象,说不定还会连累逍遥仙宗。 所以,在洛云彰羽翼未丰之前,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安心修行,直到洛云彰在剑阵中练成逍遥剑,修为越级,再不用受人威胁,洛九江才肯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 洛云彰似是想起了洛九江的神识,虽没说出口,戚无忧却能看出他的落寞,心软道:“行了,我知道了,下不为例。往后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要再往我身上绑。” 说开之后,戚无忧也懒得在洛云彰面前为师为师地端着了。 洛云彰的掌心向上摊开着,闻言往上勾住戚无忧的手腕。 戚无忧:“……” 怎么这么会顺杆爬? 他肩膀发紧,刚想让洛云彰把手拿开,便见洛云彰伏下身来,趴在案上,面露倦色道:“师尊,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洛云彰的灵脉受损,身上又不知该有多少伤痕。 戚无忧道:“你是该休息一下。” “等我醒来,师尊还会在吗?” “……不在能去哪儿?”绑着同心结,他还跑得了吗? 洛云彰的眉目舒展开,直勾勾盯着戚无忧看了半晌,珍而重之的样子,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描刻下来。 戚无忧不习惯被人这般注视,假作推算时辰,抬头看向窗外。 月上中天,应是子时了。 约莫过了两分钟,戚无忧收回视线,发现洛云彰还在看他,薄唇一动,正要开口,洛云彰便闻着近在咫尺的冷香,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若颜如鹿、花束雪或者仇、樊二人在此,便会认出当下场景似曾相识——洛云彰在花林小院以花瓣塑出戚无忧,便是如此与之共眠的。 只不过他如今的心境比之那时要平静和缓太多太多。 四年来萦绕他身边,浓郁到几乎要凝成液体滴落下来的阴郁不见了。 戚无忧见洛云彰闭上眼睛,便要抽手。 想了想,洛云彰刚见到他,没安全感,也能理解。 他现在的状态实在太差,还是让他老实地睡一会儿吧。 如此想着,戚无忧的手臂压实在桌案上,任他抓着,灵气无声地通过指尖流入洛云彰的灵脉。 洛云彰很主动地接纳了戚无忧的灵气,还会可以压制自己的灵气配合他的梳理。 大约是躁动的灵气都被驱回了正道,灵脉不再饱受煎熬,没一会儿,洛云彰架着的肩背塌下来,像是回到家里,终于卸除警戒状态的凶兽,呼吸逐渐趋于平稳,在主人熨帖的抚摸中睡着了。 戚无忧帮洛云彰梳理灵脉花了一个半时辰。 中间休息了一下,不经意地瞟过洛云彰的睡颜,视线移开后又挪了回来。 ——不愧是主角,洛云彰的颜值绝对是他书里书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高的。 他很难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天然长成这样一幅好皮囊——洛云彰的长相非是寻常人随处可见的俊朗,而是书画里精心设计过的俊美。 眉骨、下颌的折角最大程度地呈现出五官与轮廓的优势,不夸张地说,他的每根眉毛的走向都在为他沉冷强大的主角气场服务,完全是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相貌。 即便是同为男性,戚无忧也不得不承认,洛云彰的外貌优越得过分,甚至对他也有一定的杀伤力,只不过程度有限罢了。 也不知洛云彰有多久没休息过,睡得极沉,看他睡着时的乖巧样子,任谁都无法把他和之前那个眼神阴鸷、浑身是血的人联系在一起。 戚无忧:“……” 在他面前睡成这样,不怕再被扔到剑阵之类的地方去吗? 戚无忧撑着侧脸观察了他一会儿,出于好奇,伸手戳戳洛云彰的侧脸,洛云彰不仅没醒,还在睡梦中信任地用侧脸蹭了蹭戚无忧的手。 戚无忧的手一下子缩回来。 “!” 这是哪家的温顺小狗? 愣愣看着洛云彰,戚无忧停顿了足有两分钟,古怪地收回视线,灵气重新运转起来。 - 逍遥仙宗,小天宫。 仇仙与樊一祯对坐下棋。 仇仙执黑,在棋盘边缘处落下一子,收手时想起什么,问道:“云彰这次出去有段时日了吧?” “嗯。” 樊一祯落子,说道:“到你了。” 仇仙从棋筒里夹出一枚玲珑棋子,没有急着落下,琢磨道:“这几日都没有宗门飞书,他最近是不是太安稳了?” “安稳不好吗?” “自然是好,只是……”别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担忧来得毫无根据,仇仙不太喜欢每日伤神于没发生的事,索性不钻牛角尖,将之抛在脑后。 低头去看棋盘,才发现自己的大龙被拦腰切断,惊讶:“你什么时候下在这里的?” 樊一祯平淡道:“你走神的时候。” 仇仙:“……” - 洛云彰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浓雾之中。 上一秒他还握着师尊的手,下一秒,手中一空,眼前衣袖卷过,师尊在前方浓雾中越行越远。 他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连忙追上去,转眼间浓雾散去,来到了落霞台上,师尊便倒在落霞台正中,血色不断从身下蔓延出来。 那片血色在洛云彰的眼中越扩越大,越扩越大,无形的灵压喷薄而出,周围空气震颤起来—— “洛云彰?” 师尊在唤他。 落霞台上的尸体消失不见,他立即转身搜寻,天地突然开始急速旋转。 “洛云彰!” 清越的声音猛地将洛云彰从混沌压抑的梦境中震出,他还未从那片血色中缓过神来,便听得头顶传来一声:“醒了?” 洛云彰微怔,理智霎时回笼。 他默不作声地直起身,低头看自己的手心,一截手腕被他抓在手里,他的半边手背都隐没在淡青色的衣袖之中,透出几分勾颈交缠般的亲昵感。 戚无忧另一只手拿着本古籍单手翻阅,头也没回道:“醒了就放开。” 洛云彰没有松手,无声地把手往后错了错,手指挤入到戚无忧的指缝中。 戚无忧:“……” 掌心才贴到一起,他便放下书甩开了洛云彰。 洛云彰没再缠上来,目光顺着他铺展在桌案上的衣袖往上攀,凝望过来。 戚无忧:“……” 顶不住。 他揉了揉眉心,撇开视线道:“还没问过你,抱一的下落,你查得如何了?” 谈及抱一,洛云彰的神情凛然起来:“弟子无用,四年间未曾见过他。” “抱一能假死二十多年无人察觉,便说明他极擅隐藏,找不到他不是你的问题。他这四年间未现身,大约是在暗中筹谋,他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要小心些。” “多谢师尊关心。” 有一件事戚无忧一直没问,趁着此时洛云彰状况稳定,才犹豫着开口:“贺兰舟,你打算如何应对?” 鬼面青年是如何到抱一身边的,还是个未解之谜。 他显然早就知道自己与洛云彰的关系,在逍遥剑阵外,却口口声声说洛云彰早就该死。 而后伙同抱一屠仙门修士,嫁祸给洛云彰,可说是一点后路都没给洛云彰留。 所作所为究竟是被禁咒控制,还是自愿为之,目前还未可知。 洛云彰似是没想到戚无忧会提起贺兰舟,滞了滞,戾光自黑眸中流过。 片刻后,他说道:“……他不该伤及师尊。” “如今我安然无恙,你无需挂怀,”别的戚无忧不想管,他只道:“无论如何,你要以自己为重,不可让他伤了你,明白吗?” 第71章 你很讨喜 安然无恙? 洛云彰的心神跃动了一下。 梦境中那滩血色还没散去。 四年前,他在落霞台上抱着师尊的尸体,尸身上的冰冷足以透过四年光阴重重烙在他身上。 他知道每一道伤口的长度和深浅,亲自体会了每一剑落在身上时的疼痛。 事到如今,师尊竟能云淡风轻地说出“安然无恙”四个字。 “师尊总是如此。” 这几个字似是经过磋磨、淬过冰水,饱含着恼恨与隐怒。 “师尊总是让别人以自己为重,为何从不考虑自己?” 戚无忧:“……” 都说了是形势所迫,权宜之计。 但这显然是洛云彰的逆鳞,他也不想往枪口上撞,就此沉默下来。 洛云彰的呼吸有些断续,他得克制着自己,才能压下心底层出不穷的欲念。 落霞台上那一幕四年来梦魇一般纠缠着他,稍一念及,便觉寒夜降临,如何也捂不热的冷意由脏腑扩及皮肤。 明明检查过一次,洛云彰的目光再度逡巡在戚无忧的衣领,确认他自脖颈往下完好无暇,余悸方似被撩动的琴弦,震荡消去。 “……” 他心神稍安,缓缓道:“不过没关系,师尊想如何便如何,往后,自会由我替师尊考虑。” 戚无忧一时无言。 刚穿书时,他曾想过对洛云彰好一些,这样以后有男主做靠山,肯定逍遥自在。 方才洛云彰那句话相当于一个承诺,他既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 能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得到如此强力的保障,说不安心是不可能的。 只是得来的方式太过微妙,戚无忧不太能高兴得起来。 “你总要有命在才能为我考虑。”他无奈道。 师尊还活着,就在面前的认知将深及肺腑的寒意拔除,洛云彰眉目间含着思量,说道:“弟子知道了。” 戚无忧总觉得洛云彰说的“知道了”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知道”。 他现在受灵气逆流影响,未必可控,说了也没用,还是尽快将他灵脉中的损伤祛除,再好好就这个问题聊上一聊。 “对了,”戚无忧想起一事,叮嘱道,“你的身份和长相都太显眼了些,总是在青竹院徘徊,或许会引起旁人对永成宗的注意……” 洛云彰抬眸:“师尊要赶我走?” 戚无忧:“……” 他倒是想。 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招惹洛云彰,他临时改口道:“我几时说过要赶你走?近日我还要重新帮你梳理灵脉,时辰与从前一样,你出入青竹院时小心些,不被人发现便可。” 这时洛云彰倒是好说话,颔首道:“我都听师尊的。” 戚无忧:“……” 是只听想听的吧。 外边天色渐亮,不知不觉大半晚过去。 清晨聂允便要出来修习剑道,来时路上戚无忧答应过他会从旁指导,索性拿起书接着看,等待天亮。 翻过一页,他便觉得自己要被来自前方的视线烧出两个窟窿,不得不从书中抬头,分神说:“你若没事,可以去榻上打坐休息一下。” 此时的洛云彰可不像睡着时那样无害,神情与目光都说不上凶厉,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侵略性。 他坐得板正,眼神奇异地盯着戚无忧看,无形中便似有无数触角漫过桌面,勾撩着他的领口衣袖。 “我什么都答应师尊,师尊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 好家伙,还学会讨价还价了。 戚无忧的肩膀幻痛了一下——上一次洛云彰问他有没有话要说,紧接着就给了他一剑。 他大概知道洛云彰想要什么,之前也想过尽量顺着洛云彰,但前提是得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想了想,戚无忧抬手伸向洛云彰。 洛云彰目光下移,凝聚到面前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大约是不久前才碰过花骨扇,寒气带着花香顺着空气浮游而来。 洛云彰的胸口无声地蜷紧——这不是他四年来第一次闻到花骨扇的香气。 起初他几乎日日在花林小院中与师尊为伴,营造师尊还在他身边的假象。 然而时间久了,他惊觉师尊身上的独特味道正被花骨扇的空洞香气取代。 无论他将花骨扇拿得多远,都无法控制仅存于记忆中的味道离他远去。 他开始害怕闻到花骨扇的香气,更害怕见到师尊的尸体。 每一次从外面回来,想极了师尊时,便在院外守上几日,假作师尊还在闭关,无暇与他相见,借此欺骗自己度日。 而现在,他终于又闻到了经师尊的灵气调和过的、令他无数次心跳加速的味道。 距离洛云彰的额头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戚无忧翻手朝他勾勾手。 身体先于头脑,洛云彰还没想清楚戚无忧要做什么,便顺服地倾身过去。 “磕”,额间被轻轻弹了一下,洛云彰那双潭石般的黑眸怔忪地瞪大。 戚无忧快速收回手,说道:“对自己好一些,去打坐吧。” 几年前他也曾在龙隐宗做过同样的事,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明确知道洛云彰喜欢他,言行上就该更注意一些。 目前他能对洛云彰做的,只能到这个程度,再多一分,便要觉得肉麻了。 戚无忧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安心地翻阅手中的书,洛云彰却久久没有动静。 冷香在鼻尖萦绕,胸口因为隐秘的渴望一下又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暖流从被碰到的眉心往下,淌过耳廓、肩颈,在胸口汇合。 还不够,洛云彰想,师尊给他的,比之他想要的,还远远不够。 - 聂允在房中打坐到清晨,反复回想他被洛云彰卡住脖子提起来那无力的一幕。 直至晨光亮起,他解脱一般,拿起佩剑推门来到院外。 不多时,绿袖和鱼梓也伸着懒腰从房中出来。 戚无忧听到接连的推门声,想着时辰差不多,放下手中的书,便要起身出门。 在榻上打坐的洛云彰刷地睁眼,凝眉问:“师尊要去哪?” 戚无忧的手搭在门板上正要发力,被这一声叫住,才想起没和洛云彰打过招呼,解释道:“我如今是永成宗的长老,自然是去看看宗门弟子修行的如何了。” 洛云彰有些排斥听戚无忧用“弟子”来称呼永成宗的三人,忍了忍,拿起逍遥剑从榻上下来,说道:“我与师尊同去。” 戚无忧:“……” 洛云彰又不是普通修士,往哪里一站都是人群的焦点,到时他这个与洛云彰同进同出的修士也要被人注目。 他的身份已经被聂允听了去,不能再让除南宫礼他们以外的第四个人知道。 戚无忧收回手,扫量洛云彰,说道:“同去可以,但你这张脸,要变一变了。” - 房门之外,鱼梓和绿袖踩着台阶来到庭院。 绿袖打坐了一整晚,凝练了不少灵气,这会儿稍有些疲倦,见着聂允,招呼道:“大师兄,你这么早就起了?” 聂允没有回答,瞥过正对月亮门的那间主屋,房门还关着,转头便要往院外竹林走去。 昨晚戚无忧给他上过药,一夜过去,他颈间的淤痕下去了不少,但还是能看出浅浅的印子。 鱼梓眼尖,一眼瞧见这两道淡痕,惊道:“大师兄,你脖子怎么了?” 绿袖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哎呀”了一声。 鱼梓上前就要拨开聂允的衣领查看。 聂允往后一躲,说道:“无事,运转灵气时出了点岔子。” 不说还好,鱼梓一听眼睛瞪大:“灵气运转出问题还叫没事?要不要叫吴仙长来看看?” 聂允一听“吴仙长”三个字,神色便是微凝,侧身道:“不必。” 鱼梓不放心道:“还是让吴仙长检查一下吧,万一……” 又听一次“吴仙长”,聂允心中烦躁到达顶点,沉声喝道:“我说不必!” 聂允平时话虽少,脾气却一贯很好,从不对师兄妹发火,鱼梓和绿袖吓了一跳,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主屋的房门打开,戚无忧和洛云彰并肩踏出门外。 戚无忧刚才专心帮洛云彰做面具,只听放到一个尾音,问:“不必什么?” 聂允看到洛云彰的一瞬间,瞳孔便是一缩。 “吴仙长!”鱼梓一眼看到戚无忧,刚想把聂允的事说出来,便看到他身边站了个身型高大气场沉凝的黑衣男人,转眼就把到嘴边的话忘了,好奇地问:“吴仙长,这位是……” 洛云彰顶了张普普通通的幻术面具,幻阵之术在戚无忧之下的人没人能透过面具看到洛云彰的真实长相。 逍遥剑也收了起来,这会儿洛云彰看着就是个普通修士。 戚无忧道:“这位是我的友人,你们叫他洛仙长即可。” 绿袖和鱼梓齐齐向洛云彰行礼:“见过洛仙长。” 戚无忧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绿袖道:“大师兄灵气运转出了岔子,脖子上留下了青印,我与小师弟说让他来请吴仙长瞧瞧,但是……” 聂允目光直落在洛云彰的脸上,与昨晚相比,此人完全变了个模样,想来吴仙长也未以真面目示人。 两人同住一间,如今又站在一起,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聂允握着佩剑转身就朝外面的竹林走去。鱼梓和绿袖不解——以往大师兄不是最喜欢同吴仙长一起修行吗? “你们在这里好好修炼,我去看看。”戚无忧步出廊下,来到院外竹林,洛云彰不声不响地与他同往。 这会儿聂允已到了竹林里,手执佩剑练习剑术。 听到脚步声动作顿住,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才转身拱手道:“吴仙长。” 戚无忧先看了眼他的脖子,见痕迹浅了不少,点点头道:“近来赶路,我有一阵子没考校你的剑术了,来同我试上一试?” 聂允:“……” 聂允的目光从戚无忧身上移到洛云彰身上。 洛云彰察觉到聂允的视线,睨了他一眼,连半秒都不到,就收回视线,单手负在身后,安静地站在戚无忧身边。 聂允目光一闪,说道:“吴仙长,今日我可否向洛仙长讨教?” 戚无忧讶然地回头瞥了眼洛云彰,说道:“云彰的剑术确实登峰造极,只是……” 只是与他比,万一一个不小心把命搞丢了怎么办? 聂允见戚无忧不应,干脆转向洛云彰,说道:“永成宗聂允,请洛仙长赐教。” 洛云彰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无可无不可地请示戚无忧:“师尊?” 聂允很有主见,眼神坚定,一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戚无忧为难道:“你当真要向他讨教?” 聂允:“望吴仙长与洛仙长成全!” 他须得看清自己和洛云彰之间的鸿沟到底有多宽。 “那好吧。”戚无忧应道,侧身低声对洛云彰道:“你出手要有分寸些,绝对不能伤了他。” “师尊放心。” 戚无忧退后些,将场地让出来。 洛云彰上前两步,与聂允一同一步林中空地,选了一处站定,连姿势都未变,便淡声说:“出招吧。” 他在戚无忧面前温和恭顺,在外人面前,便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聂允扫过他的手,问道:“洛仙长不出剑?” 洛云彰道:“你要有让我出剑的本事。” 无需法器加持,光是他那冷到快要结冰的气场和恐怖的灵压,便足矣让绝大部分修士望而却步。 聂允:“……” 他知道自己与洛云彰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便不执着于虚无缥缈的态度与尊重,抽出佩剑,一踏地面,率先攻去。 聂允的剑术在同龄人中能排到中上,在洛云彰面前却远远不够看。 洛云彰手无寸刃,并起两指作剑,脚踏地面一步未挪,见招拆招。 及至聂允一套剑招用过,中间的空档时,抬手一推,聂允便似受到巨力,倒飞出去,一路撞断了数根修竹,一只脚撤后,剑尖杵地,后滑了十几米才停住,一咬牙,又攻上去。 砰、砰、砰、砰…… 修士间的修为压制就是这般没有道理。 洛云彰不费吹灰之力,几次三番将聂允掀翻出去。 林中竹子一片片地倒折。 鱼梓和绿袖在院中惊叹:“吴仙长在和大师兄干什么?这是要把竹林砍空吗?” 鱼梓想出去偷看,被绿袖拉住。 “吴仙长让我们在这里修行,还是莫要出去打扰大师兄了。” 鱼梓想起聂允早上没来由的火气,缩了下脖子,讪讪说:“也是,大师兄都如此努力修行了,我们也不能落下。” 外面响声不断,鱼梓和绿袖备受鼓舞,也在院中寻了个地方专心修炼起来。 聂允数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被掀飞,这一下摔得有些狠,砰地砸在了竹林尽头的山壁上,再忍不住,一缕血迹从嘴角流出来。 他眼神雪亮地锁着洛云彰,一抹嘴边血迹,起身还要再战,戚无忧上前一挡,将他挡了回去,说道:“好了,今天的考校就到这里。” 聂允受了不少伤,一边肩膀脱臼,便把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此时用剑支住地面,不服输道:“我还可以——” 可以个屁。 戚无忧皱眉道:“我说结束,就是结束了。” 他一露出严厉的样子,洛云彰指尖的灵气霎时散去,聂允也低下头不说话了。 戚无忧有些后悔顺着聂允了,轻叹一声抬起他的手腕检查他的灵脉。 说洛云彰有分寸也可,说他没分寸也无不可——聂允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看着狼狈极了,但除了灵气几乎耗空之外,还真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 戚无忧帮聂允把脱臼的肩膀接上,板着脸从储物袋中拿出凝气丹,正要递给他,忽然一双手从身后伸来。 洛云彰如今要比戚无忧高出大半个头,身型挺括,从后面贴上来,将戚无忧的半边身子都罩住了,手指在他指尖一挑,便攫走了凝气丹,推进聂允口中。 戚无忧吓了一跳,一转头,险些蹭到洛云彰的鼻子,连忙往后撤了下身。 顾不得洛云彰,回身对聂允说道:“你的剑术比在永成宗时进步了不少,只不过对战的对手太强,瞧着不甚明显。 “云彰比你年长,修为也比你高,有所差距很正常,你无需放在心上。便以现在的进度继续修行,届时仙门大会,至少可以走过五轮。” 聂允被迫咽下丹药,喉间清凉,心间却是一片酸涩。 余光瞥过洛云彰,硬挺着道:“多谢两位仙长,我还要修行,还请两位仙长移步别处。” 聂允到底是少年人,戚无忧昨晚开导过他,想大概是想开了,但对洛云彰敌意一点没减。 戚无忧也不勉强他,与洛云彰一同离开,将竹林留给他。 往回走的时候,戚无忧确定聂允听不见,才道:“我让你留心不要伤着他,你怎么还下手那么重?” 聂允是没受内伤,但零零碎碎外伤加起来,也绝不好受。 “修士修行,受伤在所难免。”洛云彰反问:“师尊心疼他?” “……”怕是他前脚说心疼,后脚洛云彰就敢让聂允受更重的伤,只好道:“我都说了是受友人所托照顾他们。” “但是师尊格外看重他。” “……” 总让洛云彰针对聂允也不是办法。 戚无忧道:“你有没想过,我为何看重他?” 戚无忧承认看重聂允,洛云彰眉心微隆,过了一会儿,才道:“弟子不知。” “因为他是我见过的所有修士中,最像你的。” 戚无忧停下,转向洛云彰,耐心道:“你若仔细留意,便会发现他与十年前的你性情天赋都很相近,见到他,我便想起你,于是忍不住想对他好些,你明白了吗?” “……”洛云彰凝了少顷,“师尊对他好,是因为我?” “不然你当我那般好为人师?” 离开逍遥仙宗时,他做好了再也不见洛云彰的打算。 只是始终觉得刚穿书那几年对洛云彰有所亏欠,遇到聂允,才会触景生情。 若换做旁的,与洛云彰没什么相似之处的少年,他顶多点拨两句,未必会像对待聂允那么上心,更不会为了让聂允有个好前程,放着好好的悠闲日子不做,再来趟这趟浑水。 ——虽然来之前,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洛云彰眸光动了动,审视着戚无忧,似是在判断真假。 怕惊扰了他似的,微微偏头,问:“……为什么?” 反正说到了这里,戚无忧也不怕说得更多,索性道:“你少时实在很讨喜,只是我那时无法待你好,聂允让我想起了你十五岁的时候,我便想着,待他好些,就当是补偿你了。” “师尊……觉得我少时讨喜?”洛云彰喃喃般地道。 “我没见过比你更讨喜的少年人了。” “我以为,”洛云彰顿住,声音有些低哑地说,“师尊更喜欢师兄和师妹。” 师尊总是对师兄和师妹和颜悦色,但无论他做得多好多么出色,师尊面对他,不是冷淡便是疏远。 他那时时常自省,是否是自己太过沉闷、迟钝,才招致师尊烦心,极希望自己同师兄是一样的性子,那样便可讨得师尊的关心和喜爱。 原来…… 如此剖白,戚无忧多少有些羞耻,其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惭愧,咳了声清清嗓子,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弟子,在我心中没有轻重之分,但是那时,我的确待你冷淡——” 他停在一株竹子前,话没说完,洛云彰突然上前一步将他拥住。 戚无忧:“!” 不是说了不要动辄拉扯? 抬手要推,却听洛云彰声音沉哑地唤了一声“师尊”。 “?” “师尊不必自责。” 多年的困惑与委屈,皆被戚无忧一句“讨喜”抵消了。 洛云彰闻着熟悉的味道,只觉得无比的心安。 抱一、贺兰舟、数不清的魔修还有仙门百家的追杀,都不能撼动他此时的安宁。 “师尊此刻在我身边就够了。”他低声道。 洛云彰看似变了许多,内里好像始终没有变过。 戚无忧在推与不推之间纠结许久,犹豫地把手落到洛云彰的背上,顺了两下。 后来受抱一挟制不谈,最初是他自己要冷待洛云彰的。 谁让他当初自作孽呢。 第72章 重现踪迹 仙门大会将至,其余仙门陆续赶到龙隐宗。 戚无忧一度担心洛云彰频繁出入青竹院会引来其余修士的关注,后来发现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青竹院本就偏僻,周围只有几个和青竹院一样的僻静居所。 里面住的大多都是类似永成宗的小宗修士,大家都是来蹭资源的,不喜惹事,来了小半个月,都不怎么出院门。 洛云彰也安分,每日除了在小院中便是在院外的竹林,其余地方一概不去,根本没有被修士发现的机会。 一到晚上,洛云彰便会按照十年前的奉茶时间,到戚无忧的房间报道,让他帮忙梳理灵脉。 白天则亦步亦趋地跟在戚无忧身边——自从在竹林把话说开,他便越发地温和听话,与戚无忧格外亲近,对聂允也不再横眉冷对,后来连指导弟子的活计都揽了过去。 戚无忧乐得清闲,干脆在廊下摆了张藤椅,每天翻翻古籍,晒晒太阳,一天便在悠闲之中流过。 起初鱼梓和绿袖还对洛云彰有所忌惮,时间久了,慢慢适应了这个话少却强得骇人的仙长的指导模式。 鱼梓不怕生,休息时,还会去找洛云彰闲聊天——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鱼梓在说,洛云彰好半天才会应一个单音, 距离仙门大会还有半个月时,戚无忧在屋中作画。 洛云彰抱剑倚在门边一心二用,边看戚无忧,边注意着院外修行的三人。 鱼梓练完一套剑招,筋疲力竭,呼哧带喘地来到廊下,顺着洛云彰的视线往屋里探了一眼,擦擦汗,小声道:“洛仙长,您真是吴仙长的弟子吗?” ——洛云彰不分时候的唤戚无忧师尊,前几日偶然被鱼梓他们听了去,引得他们的好奇。最近几天戚无忧便觉得总有似有若无的目光在他与洛云彰之间来回瞄。 洛云彰对外人话要少得多,眼眸往眼尾滑了下,瞟过鱼梓,便又回到戚无忧身上。 鱼梓将洛云彰看过来的一眼当做回答,继续道:“您都这么强了,那吴仙长岂不是更厉害?” 屋中戚无忧听得暗自摇头,论幻阵之术,他在行,若论修为,他这个师尊,可就远远比不上洛云彰了。 不过洛云彰很给面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猜想得到认证,鱼梓很是激动。 他早从褚宗主那里听说戚无忧在修为上有所隐藏,没想到竟是个修为如此高深的! 不由为他们鸣不平:“您和吴仙长比我在红樱镇上遇到的所有修士都强,我觉得您比洛云彰还要厉害,修仙界只知洛云彰和兰芳君,却未闻您和吴仙长的声名,那帮修士也太有眼不识泰山了。” 洛云彰:“……” 聂允:“……” 鱼梓的思维很跳跃,煞有其事道:“说起来,您也姓洛,是不是洛姓修士修行天赋要比别人高些?我现在改姓洛还来得及吗?” 他越说越来劲,忽然间福至心灵,眼前一亮,“哎”了一声。 绿袖也在一边廊下休息,闻声看过来,等着他的后话,却见他琢磨须臾,又摇了摇头,遗憾地叹息。 “小师弟,你叹什么?”绿袖好奇。 鱼梓瞄了洛云彰一眼,见洛云彰没注意他,凑到绿袖身边,压着声音小声道:“我刚才突然想到,洛仙长和吴仙长修为高深,不该一丝声名也无,很可能是名门修士隐姓埋名来的。” 绿袖:“啊?” 鱼梓:“洛仙长姓洛,吴仙长的名字又与兰芳君的本名有所重合,兰芳君与洛云彰师徒情深,洛仙长与吴仙长情谊也不差,我便想着……”他抬了抬下巴。 绿袖掩住下半张脸,杏眸微瞪:“你是说——!” “我方才是这般想的,可是兰芳君死得透透的,多少修士亲眼看到的,再说,吴仙长也从不用扇子。” 鱼梓说着又是一叹,“哎,我若早生几年多好,此生是注定没机会见到兰芳君的风华了。” 鱼梓和绿袖自以为声音很小,但院子里的其他三位修士修为都要比他们高深,耳力非常,将两人的小声议论听了个清清楚楚。 戚无忧:“……” 别说,鱼梓还挺会猜的,还好他当时见证他身死的修士不少。 洛云彰多看了鱼梓一眼。 聂允步到廊下,一手揪了一人的衣领往外面一扔。 鱼梓和绿袖没防备,落地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回头莫名道:“大师兄,你干什么?” 聂允面无表情道:“洛仙长传授的剑招你们学会了吗?我来同你们过过招。” 鱼梓和绿袖哪是聂允的对手,两人顿时哭丧着脸道:“啊,不要了吧。” “有时间闲聊,却没时间修行?” 鱼梓和绿袖连忙拿起佩剑,道:“不聊了,不聊了!不劳大师兄费心,我们两个互相喂招就可以了!” 他们和聂允的修为差了不少,每一次和聂允对完招都要鼻青脸肿,两个小的赶忙一溜烟地跑了。 聂允与廊下的洛云彰对视一眼,欲言又止——这几日他得洛云彰指导,剑术堪称突飞猛进——半转过身,想了想,又拧回来,欠身拱手说了一句“得罪了”,转身离开。 房间里,戚无忧搁笔抬眼。 洛云彰像是等候已久,直起身进屋,转到案前,看向桌案上的画,微微一怔—— 画上画得不是别人,正是他伏在案上睡着时的样子。 他的大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右半边的额头,和沉睡着的眉目。 但戚无忧将他的眉型眼型抓得极准,身型轮廓也描摹得清晰贴切,对腕骨、手指还有腰线的刻画直接将沉着清隽的氛围感拉满。 虽没画出他的具体样貌,但任谁一看画中的人的身型比例、以及种种细节,都能自动脑补出一张俊冷无双的脸来。 甚至能通过他露出的眉目,想象出他睡着时的神情,应当是相当放松自在的。 “像吗?”戚无忧笑问。 长得如此俊美的人,本身就是一道风景,不入画未免太可惜了。 洛云彰伸手要去碰画中人,戚无忧赶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道:“先别碰,墨还没干。” 洛云彰恍然,目光久久未从画上移开——他见过师尊画的师兄,还是八/九年前的事。 那时他便觉得,非是经过仔细的观察,很难将师兄的形貌抓得那般准确传神,还因此心生艳羡。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入得师尊的画中。 勾成画中人的线条顺滑,铺色均匀,一看便知是一气呵成,如此下笔入神,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睡着时,师尊是如何专注地看他。 每扫过一条线条,身上相应的部位便像被手指拂过一样发起热来。 “……这幅画,师尊能送给我吗?”洛云彰喉咙发紧。 戚无忧爽快道:“画的是你,怎么不能送?久不作画,生疏了些,日后再画一张更好的。” 如他所说,从绘画的技巧方面,这张画确实存在瑕疵,有些地方线条处理得不够利落,但洛云彰本人长得太俊了,完全弥补了画技上的不足,乍一看的话,勉强算得上质量上乘。 待墨迹风干,洛云彰才小心地将画整张拿起,不折不卷,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自己的护腕之中。 戚无忧原本不觉如何,类似的画他给颜如鹿也画过,但看到洛云彰珍重的样子,渐生出异样来——他画颜如鹿的时候,确实没有画得这么细——此时再想要回来也来不及了。 “师尊。” 洛云彰的语气缱绻依恋,每次这样唤戚无忧,便是要与戚无忧亲近的前兆。 他有些后悔睡得那样熟,实在是在师尊身边太过安心,不知不觉就坠入梦境。 ——也不知道那时是否在师尊面前露出过痴蠢样子。 洛云彰不太自信地暗咬了下嘴唇的里侧,略显紧张地去抓戚无忧搭在案边的手。 戚无忧:“……” 倒也不用这样强迫自己。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尴尬局面,他赶紧先下手为强,反手先在洛云彰手背上拍了拍,道:“好了,该看看他们修炼的如何了。” 说罢便有几分逃跑意味地快速步出屋外。 白天有得躲,夜间梳理灵脉时便无处可逃了。 这一晚洛云彰坐得格外规矩,腰背打直,肩膀放平,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是在参加修仙界的朝会。 以往戚无忧为了顾忌兰芳君的牌面,在人前从来都是端正清雅,眼下做回普通修士,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恨不能躺下,怎么舒服怎么来。 见着洛云彰坐得笔挺,他也被迫认真起来,过了一会儿便觉麻烦,说道:“梳理灵脉而已,你无需这般严肃,放松即可。” 洛云彰闻言掀了下眼帘,复又垂下,有心事似的,目光闪烁,沉吟不语。 “?”戚无忧问:“你有话要说?” 洛云彰又是飞快地瞟了戚无忧一眼,盯着桌面看了半天,才状似无意道:“师尊觉得我……相貌如何?” “上上乘。” “那……性情呢?” “若不阴晴不定,亦算上乘。” “……”洛云彰越问越认真:“那修为呢?” “如今修仙界,无有敌手。” 戚无忧纳闷,“你问这个做——” 他蓦地停住,若有所悟。 艹。 戚无忧暗骂了一声。 他近来看透了洛云彰——他这弟子吃软不吃硬,他来硬的,只会适得其反,少不得还会引得洛云彰失控,伤及无辜。但只要他软化一些,露出些笑颜色,洛云彰便会担心惹他不快,变得乖巧听话,好哄得很。 所以他便想着一边哄着洛云彰,不让他失智伤人,一边苟“闲云野鹤”。 洛云彰问,他便如实回答,所言也没有任何夸大。 前面话都说出去,他才咂么出洛云彰的话外音来。 ——洛云彰不是在推销自己吧?! 荒谬的念头才冒出来,他便觉得指尖下的手腕绷了绷。 果然,洛云彰下一秒便拘谨又期待地问:“那……作为道侣,又如何呢?” 不如何。 戚无忧甚觉棘手。 半月以来,洛云彰总是竭尽所能地与他亲近,但仅止于拥抱牵手,从未正面提过此事。 他糊弄糊弄,便能蒙混过去,因此放松了警惕,没想到…… 此事他暗自知道,与在台面上摊开,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戚无忧生怕他真说出来,不好收场,先来一个“拖”字诀。 “做道侣你也是上乘之选,不过你现在还年轻,眼下还有大事悬而未决,不是找道侣的好时机。” 又把自己摘出去道:“你若是看中了哪家的仙子,我不便出面,待得解决了抱一之事,倒可以让仇宗主和樊仙长替你做主提亲,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等到那时再从长计议吧。” 起初洛云彰听着神色还好,只是从腼腆转为了严肃,显然是注意力被抱一分去了一些。 听到后面,脸色开始泛白——仙子? 他从未想过要与旁人…… 不虞来得突然,洛云彰黑白分明的眼眸所在戚无忧身上,便要辩解。 戚无忧却在他开口前收回手逐客:“今日便到这里,这几日帮你梳理灵脉,颇为耗神,你若没有别的事,便退下让我好生休息休息。” 洛云彰滞住,脸色变幻:“师尊是……” 戚无忧作疲累状揉揉额角,用眼尾扫他,道:“怎么,你还有事吗?” 说累也不是假的,他既要应对洛云彰,又要看顾聂允三人,这几日确实没怎么休息过。 几分钟之前,屋子里还是一派和谐,如今空气都变得冷凝不畅,似有什东西在半空中暗暗角力。 四年间,洛云彰无数次想过,能再见师尊一面便好,别的再不强求。 如今师尊近在咫尺,他又不甘心与师尊仅止于师徒。 他从戚无忧刻意回避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期待便如枯萎的草木,脱水弯折。 黑蒙蒙的、浓稠幽暗的念头泌了出来。 念及白日里那幅画,洛云彰忍了忍——他永远不会伤害师尊。 师尊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师尊喜欢什么,他便做什么。 哪怕师尊回避、拒绝,他也绝不能行强迫之事。 起身道:“师尊先休息。” 戚无忧还没松劲,便听他郑重说道:“待师尊休息好了,再与我详聊此事,无论是明日、后日或者是下月、下下月,我都等得起。” 空气僵滞住。 戚无忧头疼,这是一定要摊牌了? 现在他还能装傻,那时要怎么办? “……” 拖得一天是一天,戚无忧心下焦灼,脸色却是八风不动,好像真的不知道洛云彰的意思,故作镇定道:“好,那便改日再谈吧。” 洛云彰看了戚无忧一眼,没再说什么,退出门外。 - 第二天,戚无忧干脆以修行为由没有出门。 但这理由撑不了太久。 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思考拖延摊牌的办法时,一纸飞书飞到了青竹院。 传讯符是回归元宗见花勿的花束雪传来的,说是在归元宗一代探听到了抱一的下落。 洛云彰将传讯符拿来给戚无忧听了一遍。 戚无忧听说抱一心里便咯噔一声,肃声问:“正值仙门大会,这说不定是个圈套。” 过去半个月洛云彰都是明快清朗的,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修仙界传言的残酷狠厉,然而,听到抱一下落的瞬间,他便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戚无忧花了半个月为他调理的灵气重新沸腾,他神色如常地合拢掌心,手背青筋却贲张暴起,传讯符化为粉末,被风扬起。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森然的肃杀之气,第一次在戚无忧面前露出冷面杀神似的样子。 化去面上的面具,取出逍遥剑,罕见地未答戚无忧的话,只道:“师尊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便踏出门外。 洛云彰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听劝的样子。 抱一的存在已成了他的心魔,阻止是阻止不了的。 况且,也不该阻止——抱一这种人,早死对大家都好。 戚无忧不担心洛云彰的修为,但抱一五年毫无动静,忽然显露踪迹,必是来者不善。 鬼知道是不是又搞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法子? 别的不说,在高超的幻阵之术面前,再高的修为也是白搭。 戚无忧担心洛云彰着了道,猝声道:“等等!” 洛云彰停住,这时他全身的灵气都在叫嚣,神色想来也是阴鸷的,不愿叫师尊看到这幅样子,没有回头。 戚无忧却直接绕到他面前,说道:“我与你同——” “不,”洛云彰起初躲避戚无忧的目光,闻言倏地转回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师尊绝不能在他面前出现。” 戚无忧:“……” 洛云彰目光游移了一下,略加思索,张开手臂轻轻揽住他,安慰似的低声道:“师尊保护好自己,只要师尊好,我便好。我很快就回来,师尊不要担心。” 戚无忧:“……” 前几日他还觉得洛云彰没变,这会儿却不得不承认,四年不见,洛云彰已经长成坚韧又可靠、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男人了。 尽管如此,他犹觉不安。 他若同去,恐怕洛云彰还要分/神护他。 留在安全的地方,于他于洛云彰,似乎都是更好的选择。 戚无忧无法,叮嘱道:“我可以不与你同去,但你要记得,抱一擅算,也擅幻阵之术,更爱玩弄人心,坐山观虎斗,你若察觉不对,不要硬拼。” “师尊放心,我知道。” 洛云彰答得干脆,却未必有几分真意。 原著里的男主后期便有很强的自毁倾向,如今看洛云彰一身伤痕,与书中自爆的男主也差不离了。 不到不得已,戚无忧也不愿出此下策,暗啧着心一横,回抱了洛云彰一下,说道:“别忘了我说的,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洛云彰惊诧不已,微微侧头往后瞥,眸中的冷光跳跃了一下,眼神顿时变得柔和。 他把头埋在戚无忧的颈间,鼻尖在戚无忧的颈侧蹭了蹭,说道:“好,我听师尊的。等我回来,师尊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别瞎立fg。 戚无忧木着脸道:“等你回来再说。” 洛云彰很浅地笑了一下,应一声“好”,放开戚无忧,看他片刻,强行移开视线,越过他御剑飞离了青竹院。 戚无忧从廊下走出来,忧心忡忡地站在院中看向洛云彰离开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聂允和鱼梓、绿袖从竹林回来。 鱼梓道:“吴仙长,我方才看到洛仙长好像往外面去了。” “嗯。他有些事要离开一阵。”戚无忧道。 他不想透露更多,返回屋里。 心想:一力降十会,以洛云彰的修为,寻常幻阵也未必困得住他。 逍遥剑阵他都出得来,这世间又有几个幻阵能敌得过逍遥剑阵? 他在这里担忧,完全是庸人自扰。 如此一想,戚无忧心里顺畅多了。 此时才有心思思考其他,他屈指摸了下侧颈,拿捏不定—— 洛云彰刚才是不是在他这里咬了一下? 第73章 麻烦上门 洛云彰离开龙隐宗后的第三天,南宫礼出关。 大批丹药分发到各个宗门的弟子手上,永成宗也收到了不少,其中不乏上品的凝气丹。 入夜,聂允与绿袖、鱼梓服下丹药在房中打坐,戚无忧在青竹院外布下一道厚实的禁制,御剑前往龙隐殿。 龙隐殿里灯火通明,贮存灵丹药草的屉柜摆了三面墙,草药香被烛浪拱出殿外,老远便能闻到。 南宫礼手执一卷书,站在其中一个屉柜前,根据古籍上记载的丹方,拉开小抽屉,取出需要的药草。 一张传讯符打破殿中的静谧,飞到南宫礼身边,他诧异地接住符纸,看到上面熟悉的纹路,立即将书放下,碎开禁制。 听到里面戚无忧的声音,怔了怔,面露喜色,快步踏出殿外,将门口的守卫弟子支开。 不多时,戚无忧御剑落到了殿前。 “戚兄!不,现在应该说是吴兄!”南宫礼上前便要施礼。 戚无忧得见旧友心情也不错,连忙拖住南宫礼的手肘,往四周看了看,说道:“莫要让人看见我同你交游。” “乍见吴兄,欣喜不已,差点忘了吴兄身份不宜外露,我们里面聊!” 戚无忧与南宫礼相携进入龙隐殿,殿门支呀呀合上,将落在门外地上的灯火截断。 南宫礼先将戚无忧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扫量了一遍,确认他安然无恙,叹道:“虽然戚兄早说自有办法,我也相信戚兄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如今看到戚兄完好无损,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任谁看过戚无忧的尸体,再看到他现在安安稳稳站在这里,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而洛云彰与他相处半月,问也没问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似乎对此毫不关心,只要他活着就够了。 戚无忧心下唏嘘,胡扯道:“早年间偶遇机缘,得了件法器,可惜那法器只有一件,用过一次便损毁,此后再不能施展了。” 此等秘法必然涉及秘辛,南宫礼有分寸,没有细问,说道:“世间竟有如此精妙绝伦的幻术与法器,此生得见一次,便是不虚此行。” 戚无忧:“还要多谢南宫兄肯配合。” 南宫礼:“哪里哪里,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何足挂齿。”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于案前坐下。 叙过旧,戚无忧主动将五年前的计划中未曾透露的部分讲予南宫礼,南宫礼则反过来把五年间发生的大事一一叙来。 其中谈及最多的,自然就是洛云彰。 南宫礼严肃道:“有一事,我一直不知当不当讲,上一次与戚兄传书,思及戚兄已然远离修仙界,便将其压下未谈,可如今……” “?”戚无忧笑道,“南宫兄与我还顾忌什么?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我若说了,戚兄可不要说我危言耸听。” 南宫礼越这样,越是将人的胃口吊起,戚无忧颔首。 南宫礼扫他一眼,正色道:“我瞧洛云彰对戚兄,似乎……不止于师徒之情。” 戚无忧:“……”啊。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他早就知道了。 大约是戚无忧表现得太过镇定,南宫礼以为他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进一步展开道: “戚兄不要不信,五年前,我听闻仙门百家围攻逍遥仙宗,便在清溪城外等候,戚兄留给我的本命玉牌碎裂,我便立即将羲和苏醒的消息送上仙宗,将仙门修士引开,本想立即到落霞台将戚兄尸身收回,却不想扑了个空。 “戚兄的尸身被洛云彰夺了去,我原想按照戚兄的嘱托将尸身索回,但洛云彰立在落霞台上恍若山石,紧紧抱着戚兄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那时还有要事在身,恐贻误戚兄谋算,只得先上云中城,以丹药对抗羲和体内的禁咒,”说到这里,南宫礼遗憾道,“不过那禁咒太过霸道,我的丹药也未能撑住太久,终是让羲和命丧于抱一之手。” 戚无忧宽慰了他一句,南宫礼摇摇头,示意无妨,继续道:“及至云中城坠落,我才得空前往逍遥仙宗追索戚兄尸身,却在花林小院看到洛云彰以自身灵气为棺椁,将戚兄整个人护了起来,防止尸身腐坏。 “源源不绝的灵气从洛云彰灵脉散出,他坐在床边低声与戚兄尸身叙话,眼中情浓,语气痴缠,可不像是寻常弟子面对师尊时该有的。” 戚无忧:“……” “戚兄或许不知,起初洛云彰遍寻灵药,想要唤回你的元神,甚至一度欲行换命诡法,还好被仇宗主和樊仙长制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半年前,仇宗主飞书龙隐宗求药,我方知他四年来无一日不在折磨自己,甚至自断筋骨,以琼花塑出戚兄假象,几近疯魔……我虽知他对戚兄心思不简单,也险些心生恻隐将真相告知于他,还好不辱使命,没有拖戚兄的后腿。” 谈及自己的动摇,南宫礼惭愧地道。 戚无忧听得愣神。 自断筋骨? 洛云彰四年间的所作所为,他从红樱镇听了些,刚才又从南宫礼这里听来了不为人知的部分。 人非草木,听得洛云彰为他费劲心思,不可能没有触动,尤其他还亲眼见过洛云彰失控的样子。 大约书里书外,再没有另一个人会为他如此了。 可触动的同时,他又觉悚然,可以预见将来会愈发难办。 南宫礼见他无言,以为他不信,又强调道:“若是戚兄见过他那时的眼神,便会相信我所言非虚。” 戚无忧忙道:“我自然相信南宫兄的话,只是……” 只是洛云彰对他的执着让他心惊,依他先前所想的,还有可能走“闲云野鹤”结局吗? 恍惚间,戚无忧好像看到悠闲养老的生活在跟他挥手道别。 南宫礼道:“若戚兄没有那份心,倒也简单,日后不见他便是,日子久了,或许他的心思便会淡去。” 前提是他得走得了。 有同心结在,他又能走到哪里去? “对了,”南宫礼提醒道,“日前仇宗主传书,说是洛云彰离开了仙宗,或许会在龙隐宗落脚,戚兄可要小心些,莫要与他碰上。” “南宫兄说得晚了些。”戚无忧苦笑。 “?”南宫礼疑惑。 戚无忧发愁道:“我与他已经见过了。” 南宫礼色变:“难道他找到了红樱镇?竟这么快?” “不是红樱镇,”戚无忧道,“,就在贵宗的青竹院,前因后果说来话长,总之,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南宫礼一愕,就在龙隐宗? 他观察着戚无忧的神色:“那他……” 戚无忧道:“南宫兄放心,我应付得来。” 应付不来也得应付就是了。 南宫礼:“……” 南宫礼是个一心修医的人,于他而言,人世情缘都是累赘,推己及人,思及洛云彰的疯魔做派,再看戚无忧时,目光便带上了些许同情。 戚无忧心下也乱,不太想多谈此事,转移话题道:“暂且不提他,我一直忘了问,南宫兄是如何得知贺兰舟的存在的?” 连他都是在清溪城一战之后才知晓贺兰舟的的身份,可惜那时他已经脱离仙宗,不能在抱一的监视之下飞书,万一暴露了南宫礼所在,之前的安排就全都白搭了。 南宫礼道:“说起此事,我不得不佩服戚兄,门下弟子各个是人中龙凤。贺兰舟的身份并非是我发现的,而是花小友飞书龙隐宗告知,我只是顺水推舟,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罢了。” “束雪?” “正是。” 南宫礼道:“听闻花小友幼时便在鹿鸣涧与贺兰舟有过一面之缘,十年前鹿鸣涧游会,花小友再度遇上了他。 “据花小友所说,当时贺兰舟覆着鬼面,她只觉对方身型眼神有些熟悉,未做他想,直至五年前,贺兰舟假作洛云彰偷袭花宗主,掳走了花小友。 “花小友第一个照面便认出他不是洛云彰,初时怀疑他是以幻阵之术遮掩了容貌,后来越觉他的行止古怪——贺兰舟许是有些念旧,竟从一众魔修中保下了花小友的性命。 “后来花小友经戚兄营救,与洛云彰碰头,听闻剑阵一事,才将贺兰舟此前种种串联起来,参破了他的秘密。” 戚无忧:“……” 原来是这样。 几年前,他在皆可岛救下全须全尾的花束雪,便猜测过可能是贺兰舟插手其中。 如此说来,原著中原主在清溪城杀遍仙宗弟子,却独独让花束雪逃跑了,大概率便是贺兰舟将她放跑的。 南宫礼道:“贺兰舟乃是花小友幼时玩伴,又对她有救命之恩,可惜他作恶太多,若非仇宗主与樊仙长赶到,花宗主也要命丧他手。 “花小友猜出贺兰舟的身份,抑塞数日,便飞书龙隐宗,托我将仙门十二宗的真相大白于修仙界。” 戚无忧不胜感慨。 要是没有花束雪,扣在洛云彰身上的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洗清。 但当初花束雪之所以会来逍遥仙宗,便是因为见到了与贺兰舟一模一样的洛云彰。 于她而言,发现自己追寻多年的旧友竟是重伤他父亲、师兄和师尊的恶人,应是十分痛心吧。 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抱一。 戚无忧道:“前几日抱一似在归元宗附近现身,云彰已前往归元宗追查。说来我这几日便心神不宁,仙门大会还有十几日就要开始,南宫兄务必严加防范,这么多仙门弟子,莫让抱一钻了空子。” 南宫礼正色道:“戚兄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戚无忧思索须臾,说道:“我也是这几日才想到,以抱一当年的声势,接触到的仙长、宗主不计其数,他有操纵人的本领,隐在暗处将近三十年,却只收得十数个仙门傀儡,会否……不太符合他的作风?” 当年贺兰舟能屠仙门十二宗,靠得便是身居要位,深得本门修士信任的仙门傀儡临阵反水,在背后掏了自己宗主的心窝子。 那时修士们还不知禁咒存在,以为是洛云彰会迷惑人心的邪术,后来抱一和贺兰舟暴露,才知那些反叛修士是中了禁咒,在抱一操纵下背后捅刀。 戚无忧道:“仙门十二宗的叛徒全加在一起,再算上我与羲和,数量也太少了些。 “自然,仙门修士不如魔修那么好被抱一操纵,但是抱一算法惊人,羲和一卦便能引得鹿鸣涧一场集会,抱一当年如日中天,而后羲和也被他纳入彀中,若他二者以卦术诱之,有几个能扛得住诱惑?” 南宫礼沉吟道:“当年抱一禁咒现世,仙门百家便清查过宗门弟子,戚兄是担心还有漏网之鱼?” “禁咒一事,旁人难以洞悉。希望是我想太多,若不然……” 戚无忧道:“总之,南宫兄还是小心为妙。” - 龙隐殿一叙之后,戚无忧便再没见过南宫礼——他一个小宗长老与龙隐宗的宗主有所接触太多,容易招致怀疑。 但该操的心,一点没少。 每逢仙门盛事,魔修必来搞事,几乎成了一项铁律,近来仙门百家都到了龙隐宗,久无踪迹的抱一也现了行迹,隐隐有中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戚无忧以为自己死遁逃脱,便可逍遥自在,没想到他就是个操心命—— 他与抱一打过交道,比旁人都要清楚此人的可怕之处。 抱一以诛人心为乐,只要能让别人痛彻心扉生不如死,必要时,或许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以前他是被胁迫,不得不掺和其中,按理说他现在该置身事外,却控制不住地为洛云彰忧心。 仔细想来,有谁敢说他当年在落霞台伏诛,不是抱一想要的结果? 若他没有“黄粱一梦”这个外挂,真的死在了落霞台,洛云彰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 哎。 在红樱镇住的大半年,简直像是一场镜花水月,像是立于尖尖崖顶,没着没落,风一吹便坍塌倾覆。 怕是要等抱一死的那一天,他才能真正做到无事一身轻。 心里揣着事,静心收来的古籍翻看着都觉索然无味,作画也难以下笔,戚无忧不得不靠打坐静心凝神。 聂允心思细致,察觉他焦灼不定,私下里便叮嘱鱼梓、绿袖莫去扰他,两人的修行疑虑一并由他解决。 鱼梓、绿袖也体贴,整日里安静修炼,不吵不闹。 戚无忧打坐两天,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 洛云彰离开的第六日,戚无忧在房中打坐,忽然听得外面竹林传来喧闹声,似是有刀兵相接。 心神一动,下榻出门,刚好看到聂允、绿袖还有鱼梓三人从外面竹林回来。 鱼梓和绿袖脸上挂了彩,衣服也有不少破损,三人中只有聂允整整齐齐,但他周身动荡的灵气泄露了他也动过手的事实。 戚无忧第一反应是聂允与他们两个对了招。 定睛一看,发现鱼梓侧颈上有一道不算浅的血线,若在切得深一些,可就要伤及性命了。 聂允与师弟师妹对招很有分寸,顶多让他们受点皮外伤,断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他拦住三人,敛起惯常挂在脸上的笑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身上的伤是谁弄的?” 三人从外面进来迎面碰上戚无忧,都有些心虚,区别无非是聂允的心虚藏得好些,鱼梓和绿袖则写在了脸上。 聂允也知对招骗不过戚无忧,说道:“没发生什么,方才鱼梓与绿袖吵闹动了真火,打起来了,我已将他们劝开了。” 鱼梓和绿袖一怔,忙应和道:“是、是我们打起来了。” 鱼梓道:“二师姐她、她说我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我气不过,就先动了手。” “对!”绿袖道:“大师兄已经教训过我们,我们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犯了!” 聂允在前面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似乎是对鱼梓和绿袖的说谎技巧不太满意。 戚无忧道:“……”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他越怀疑这三个小的背着他搞事了。 于是沉下脸道:“你们几时学会在我面前说谎了?” 他平时亲和力十足,似是从来不会发火,一严肃起来,三人都被唬住。 “鱼梓,你来说。”戚无忧直接点名。 鱼梓被点到猛一激灵,“吴仙长,我……” 戚无忧面无表情。 鱼梓一梗,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不用戚无忧训他,他脸色便越来越红,忽然自暴自弃,大声道:“大师兄,我忍不住了!这事本来就不怪我们,我们为何要瞒着吴仙长?” 聂允脸色一变,转头便要制止鱼梓。 戚无忧隔空一点聂允,道:“你别动,让他说。” 聂允登时凝住,垂下眼帘不动作了。 鱼梓见聂允也不阻拦,说道:“吴仙长,实在是那群雨饶宗的修士欺人太甚,我和绿袖看不过去,才与他们动手,吴仙长若要罚就罚我们,此事与大师兄无关,他是见我和绿袖受人欺负,为救我们才收拾了那帮卑鄙小人!” 雨饶宗? 听都没听过。 但总归是那边的修士和鱼梓绿袖打起来了。 戚无忧扶额道:“你不要急,细细说来。” 鱼梓情绪激动,最后还是绿袖将事情原委道来—— 原来那雨饶宗是个修仙界十八线的小宗门,宗门虽小,却也比永成宗规模大了几十倍不止,还因为有靠山,时常能得到些法器丹药。 雨饶宗够不上大宗门,在同等规模的宗门中却是颇有地位,宗门修士对此沾沾自喜,都很爱翘尾巴,往届来参加仙门大会,时常借着靠山的名头,去攀折一些别宗修士。 说来也巧,雨饶宗的靠山不是别的宗门,正是近几年被洛云彰接连打压的赤霄宗。 赤霄宗近几年没落,连带着雨饶宗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今年来参与仙门大会,别的宗门修士怕惹到洛云彰,都对雨饶宗的修士避而远之。 这帮人蛮横惯了,突然受人白眼,落差巨大,便心生愤恨。 有怨就得发泄出去,别的仙宗惹不起,他们便找上了像永成宗一样的小宗门,想借着折辱别人,凸显自己。 绿袖与鱼梓便是在竹林修炼的时候听到有人呼救,赶去发现四个雨饶宗修士在欺负一个符修,一时义愤,拔剑相助。 可惜他们修为不到家,差点让那四个雨饶宗修士收拾了,还是聂允发现他们不见了,追过去救场,将那四名修士一顿暴打,赶了开去。 戚无忧听完诧异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绿袖道:“大师兄说,我们给您惹事了。” 鱼梓道:“大师兄还说,您近日心烦,我们惹的事,自己解决,不能打扰您。” 被泄了个底掉的聂允:“……” 戚无忧没想到聂允这般细心,心下熨帖,面上冷然表情褪去,说道:“有心了。” 继而道:“我确实叮嘱过你们不要惹事,但若是事情找上门来,也没有躲避害怕的道理。此事不是你们之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好事,聂允救师弟师妹,也当奖励。不过,敢惹事,便要做好应对接下来的麻烦的准备。” 鱼梓不解:“接下来的麻烦?” 绿袖也道:“他们都被大师兄打退了呀。” 这帮小的还是嫩了些,未曾出去历练,不知道修仙界的险恶。 不过戚无忧也不能说死,当下只给了他们丹药,让他们回去疗伤。 而后一整天,他都没让三人出去,自己守在廊下随手翻颜如鹿送他的那本画集。 及至天色暗去,嗖嗖嗖几道剑气从远处逼近。 ——麻烦果然找上门来了。 戚无忧只想在仙门大会待上三个月,尽量不在别宗修士面前刷存在,但事已至此,正如他对聂允他们所说,没有躲避的道理。 来人灵压不算低,绝对在聂允他们之上。 戚无忧啪地将手中画册一合,收入储物袋中,起身在身后房间布下禁制,乘着夜色走出青竹院。 刷刷刷,七道人影从空中落下,将戚无忧围住。 其中四人穿着白绿相间的衣袍,应是雨饶宗修士。 剩余三个修为高些的则是一身火红,正是当年围剿戚无忧最起劲的赤霄宗的修士。 第74章 挑衅不断 “几位道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戚无忧道。 其中一个白绿衣袍的修士道:“你是哪个?” “在下永成宗吴——” 旁边红衣人道:“管你是哪个?废话少说,赶紧把白日伤人的三个小兔崽子交出来,否则拆了你这破茅房!” 青竹院挺好的,怎么就成茅房了? 虽然知道可能性很低,但戚无忧还是想息事宁人。 拱手道:“在下是永成宗长老,白日里宗门弟子对诸位有所冒犯,在下愿代他们赔礼,丹药符箓任君挑选,还请诸位道友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呵,好大的口气,区区一个叫花子也敢口出豪言?”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当老子的说客?” 戚无忧虚心求教:“那几位道友要如何才肯放过他们?” 赤霄宗一名修士冷哼道:“放过他们也可以,他们打了雨饶宗的人,哪只手打的,便挑断哪边的手筋,再跪下给我等磕上三个响头,届时若是心情好,便可放他们一马。” 戚无忧:“……” 雨饶宗欺辱同道在先,被人撅了竟然还要上门挑人手筋,这帮人是想瞎了心吧? 一听这人口风,就知道这事是不能善了了,索性收起一身的和气,直起身来。 “怎么,不肯吗?那就给老子滚开,否则我们连你一起收拾!” 几人向门口合拢,意欲破门。 戚无忧冷冷道:“恕难从命。” 赤霄宗修士道:“你既然上赶着找死,那我们便成全你!”他喝道:“先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再去抓那几个小的!” 四名雨饶宗的修士得令,飞冲而来。 区区四名筑基弟子,戚无忧压根没放在眼里,脚步都没动一下,手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月下雪亮的剑光一闪而过,四名雨饶宗修士冲到半截,突然停住,瞪大眼睛望着戚无忧,扑通扑通几声,栽到在地,没了声息。 “!?” 三名赤霄宗修士原本是想先让雨饶宗的人打头阵,没想到四人眨眼间就被解决,且此人出剑速度极快,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 永成宗修士都是什么货色,他们来之前便查得清清楚楚。 姓褚的宗主也不过是个筑基,这一次还没到场,门下弟子也就聂允天赋还不错,但在他们面前还不够看。 这个吴长老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其中一个赤霄宗修士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四人,呆了呆,一指戚无忧:“你、你敢在仙门大会期间杀伤同道?” 仙门大会百家聚集,默认不能互相杀伤,擂台战也规定了点到即止,不可取人性命。 雨饶宗与赤霄宗修士是看永成宗小门小户,就是欺负欺负也没人会在意,没想到一脚踢到了铁板上,这会儿竟好意思用此规定来控诉别人了。 戚无忧手腕一转,剑尖指地,说道:“我并未伤及四位道友的性命,他们只是晕过去了,夜深露重,诸位还是早些带他们回去休息吧。” “你——!” 戚无忧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殊不知他这幅泰然的样子,在赤霄宗修士眼中不啻于羞辱。 别的宗门无视雨饶宗和赤霄宗也就罢了,永成宗这种山旮旯里出来的宗门,居然也敢轻视他们? 戚无忧那一招确实很唬人,但他只是个永成宗的长老,再强能强到哪里去? 一名赤霄宗修士朝周围两人扫去,两人点头,嗡嗡几声剑鸣,三人齐齐合围而来! 别说是三个,就是再来三十个这样的小喽啰也不是戚无忧的对手。 对他来说,最难的是控制好灵气,别错手把这三人杀了——这几人着实蛮横欠虐,但罪不至死,教训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不敢再来找麻烦就行了。 戚无忧拿捏着力道,一剑横斩,冲来的三人便像一张被刀砍到的纸,被剑气撞得腰腹往后窝去,身体几乎对折着飞出去,在地上打了十来圈的滚,才晕头转向地停下。 戚无忧缓步走近,剑刃在月色下反射摄人的冷芒,那三名修士干呕着手脚并用往后退,惊骇得肝胆欲裂—— 不是说永成宗都是废物吗? 怎么会有修为如此高的修士!? 他们此刻简直恨极了那四名雨饶宗的修士,这不是让他们来送死吗!! 带着似有若无花香的寒气逼近,戚无忧手中灵剑的剑尖移到最前方那个赤霄宗修士的鼻尖前。 这人冷汗顿时从额头滑了下来,求饶道:“仙、仙长饶命!” 另外两人也赶忙跟着求道:“仙长饶命!是我等、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仙长!仙长大人有大量!还、还请不要同我们计较!” 倒是能屈能伸。 戚无忧寒声道:“念你们还未酿成大错,今日便放过你们,若再敢来找永成宗的麻烦,等到仙门大会结束——” 他意味深长地停住。 地上三人自动将他的话补全——以戚无忧的修为,仙门大会之后要想追杀他们,易如反掌。 几人又惊又怕,忙不迭道:“仙长大量!我等可以在此发誓,今日离开此处,往后再不在永成宗修士面前出现!” 戚无忧听到满意答复,收剑道:“滚吧。” 三人连滚带爬地起身,他们砸在地上有的摔断了胳膊腿的,拖着伤躯就要逃离此处。 “等等。”戚无忧叫住他们。 三名赤霄宗修士冰棍似的冻住,嘎啦嘎啦地扭头:“仙、仙长有何吩咐?” 戚无忧一指不远处:“那边还有四个晕着的。” “是、是!”三人赶忙小跑过去,拖住四个雨饶宗修士,一溜烟地御剑跑了。 戚无忧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小宗门可真不容易。 他原以为给了那几人教训,此事便可圆满结束,却没想到自己高估了那三名赤霄宗弟子的羞耻心。 第二天一早,他正在竹林中指导聂允三人的剑术,忽觉十几道灵气急速靠近,几息间,便有一拨身穿火红衣衫的赤霄宗修士从天而降,将他们团团围在竹林之间。 其中有三个正是被他打伤过的,对上戚无忧的视线,心虚地往旁边撇开。 戚无忧:“……” 这他妈是葫芦娃吗? 打了一个牵出来一连串? 鱼梓不明就里:“吴仙长,他们是……?” 聂允反应最快,问道:“可是因为昨日之事?” 不等戚无忧回答,十几人中,为首的赤霄宗仙长便御剑往前,越众而出。 此人大约三十多岁,衣袍与寻常弟子有所不同,红袍上绣有暗纹,肤色很黑,一双眼又细又长,人中旁边有一颗长了毛的黑痣,简直将狗头刻薄直接写到了脑门上,瞧着辣眼极了。 居高临下,傲慢地审视着戚无忧,抬手一指:“昨夜就是你打伤了我赤霄宗的弟子?” 昨夜? 聂允三人一听,便明白过来,原来昨夜他们安然在房中打坐时,有人来找过麻烦! 鱼梓和绿袖脸色刷地白了一度。 戚无忧颇觉厌烦——他原本就对赤霄宗修士没什么好印象,这帮人还非要上赶着来作死。 真要论起来,此事起因是小辈之间互相追打。 雨饶宗欺人在先就得有被反击的觉悟,压人不成便要回去搬救兵,赤霄宗这帮人也是够闲,愿意来出这个头,被他赶了回去仍不甘心,还要再缠…… 若他还是兰芳君,借赤霄宗修士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前来耀武扬威。 偏偏他现在是永成宗长老,打了赤霄宗的弟子还能说是修为压制,若将人家的仙长也打了,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正为难,思忖着该不该出手,鱼梓朝着御剑停在上空的赤霄宗修士大声辩解道:“是雨饶宗的修士折辱同道,我和师妹才与他们起了冲突!你们御下不严,被收拾了也是活该,凭什么还要来青竹院找事!” 聂允在他说到一半时便喊了“住口”,但鱼梓还是倔强地说到了底。 这一番话,相当于两方对战,率先给对方套了个狂怒buff,直接把和谈的可能按死了。 戚无忧:“……” 鱼梓说得没错,在理。 如此也好,省得他纠结了。 大不了就说自己是个散修,就连知晓真相的南宫礼都说险些认不出他,旁人就更认不出了。 若是这仙长再回去把沈焕然搬出来,他正好抱一抱当年一剑穿心的仇。 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呵责,赤霄宗仙长黑痣上的黑毛都气得翘了一下,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区区竖子,也敢在赤霄宗面前叫嚣,今日我便让你们知道知道何为规矩!” 他一挥手,赤霄宗十余弟子刷地分散开,锵锵锵,灵剑纷纷出鞘。 戚无忧没回头,说道:“聂允,你带着师弟和师妹回院里。” “那你呢?”聂允问。 “我如何你不必管,你只需护住师弟师妹,听到了吗?” 聂允咬咬牙,对鱼梓和绿袖道:“走,不要在这里碍事。” 鱼梓、绿袖还在为自己惹出事端自责,想要出一份力,听得聂允如此直白的理由,只得咬牙同他一起御剑返回青竹院。 赤霄宗仙长道:“哪里跑!拦住他们!” 话音落下,便有四名修士兵分两路从侧翼绕开去截三人。 戚无忧点地疾退,翻掌一推,聂允、绿袖还有鱼梓三人便感觉一股轻柔力道从后面推了他们一下,三人立时遁入青竹院里,一道禁制几乎贴着他们的后衣摆拔地而起,将门口院墙封住。 四名赤霄宗弟子晚了一步,只能望禁制兴叹。 “废物!”为首仙长怒道。 将脚下灵剑跺起,追至戚无忧身前,其余修士连忙配合攻来。 戚无忧后仰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剑,滑向前方,旋身一卷,剑气便如旋风般排开,绞掉后方修士的法器。 鱼梓在院中屏住呼吸,看到这一幕,不由一跳:“好!” 赤霄宗仙长早从受伤的弟子那里听说戚无忧有些本事,但他根本没当回事——这么个破落宗门还能出什么能人吗? 他原想着当众击溃戚无忧,好在宗门弟子前立威,却不想一击未中,面子上过不去,生怕在戚无忧这里翻了船,喝道:“列阵!” 十余修士闻言刷然退散,在院前摆出一个五芒星的似的阵型。 戚无忧最不怕的便是幻阵,打眼一看便找到了薄弱处,再度避开仙长攻势,跃身到了阵眼处的修士身前,赤霄宗修士见势不妙,立即变阵,围压而来。 从青竹院的视角只能看到这十几人上下两圈,浑似一个倒扣的杯子,将戚无忧困于其中,十数灵剑在外围转成一圈,如同收束的伞骨,骤然自人墙的缝隙刺入! “吴仙长!”绿袖骇得捂住了嘴。 聂允也往前一步,随即意识到院门外的禁制未受波及,继而想到戚无忧的身份,搭在佩剑上的手放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外的“杯子”。 赤霄宗仙长立于“杯子”外,得意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呵,这便是与赤霄宗作对的——” 他脚步顿住,鼻尖动了动。 不对! 此阵必见血,怎么一点血腥气都闻不到? 那十几名弟子自刚才起便寸步未动,换做平时,他们早该进行第二轮的剿杀。 殊不知此时戚无忧在阵中,以一剑抵住了十几道剑刃,怦然往上抬去! 赤霄宗仙长心头一凛,便要后退,忽然一股灵气自“杯子”底下喷薄而出,“杯子”如含紧的花苞,砰然绽开! 当啷当啷几声响,被缴断的灵剑崩飞出去,赤霄宗仙长连忙挥剑将其挡开,灵剑碎片哧哧戳进地里,围攻戚无忧的众人接连闷哼地坠地,伏地喷血。 戚无忧丝毫未伤,唯独手中佩剑因承受不住加注其上的灵气,断成了两截。 “……” 他只想缴械来着,没想到直接把自己和对方的法器都搞崩了。 ——实在是用花骨扇用习惯了,总是习惯用大幅灵气去驱动法器,忘了寻常的法器根本承受不住他的灵压。 他还好,这样的灵剑要几把有几把,那帮赤霄宗弟子可要惨了,见他们痛苦的样子,被折断的灵剑八成是他们的本命剑。 一对多,赢得却似没费吹灰之力,鱼梓看得目瞪口呆,绿袖也把眼泪擦掉,出神地望着这边。 仙长看着满地痛嘶的弟子,面露骇然之色——方才的阵术乃是赤霄宗的十七煞阵,用的也是杀招,便是他被围困,也要周旋一阵才能脱身,很难做到像戚无忧一样一击破阵。 戚无忧转向赤霄宗的仙长,仙长立即持剑挡在身前,眼角往后瞄,寻找退路,惊疑不定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乃永成宗的长老,方才没同仙长说过吗?”戚无忧哼笑着踏前一步。 “永成宗根本没有你这号人!” “……新挂名的不行?” “你、你、你伤我宗门弟子,沈宗主不会放过你,识相的就放我等离去,届时说不定宗主还会留你一条性命!” “你们沈宗主也要来见我?”戚无忧偏了下头,“求之不得。” 搬出宗主都不能震慑住戚无忧,赤霄宗的仙长慌了。 他带来的修士皆被戚无忧所伤,若是自己再挂彩,定要被宗中其他看他不顺的仙长攻讦,那时便要出大丑了。 他一手缩回袖中,悄悄摸出了毒粉,脸上挤出笑容来,说道:“道友这又是何必?大家同为仙门修士,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 说到后四个字时,仙长声音一厉,毒粉霍地自他袖中挥洒而出! 戚无忧早注意到他的动作,正要驱散毒雾,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便有一股冷冽逼人的灵气自上而下灌入竹林。 暴涌的灵气推开空气,形成的狂风瞬间将毒粉席卷着糊向始作俑者! 洛云彰回来了? 戚无忧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下一秒,逍遥剑划破空气,一路尖啸着飞来,直穿赤霄宗仙长心口,飞势不减,轰然钉在了青竹林外的山壁上。 咔啦啦一阵巨响,巨大的裂纹顺着逍遥剑的剑尖向山壁的四面八方窜去,山石轰塌,直接将赤霄宗的仙长埋在了下面。 “!” 这也太夸张了吧? 戚无忧被破风声刺得耳芯发痛,缩了一下右边的肩膀,后腰登时一紧,被人揽住往后拖开。 洛云彰的力气极大,几乎要将他的腰箍断。 戚无忧去掰他的手,洛云彰却纹丝不动,呼吸颤抖起伏,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抹了一下,一缕血迹在洛云彰指尖匀开。 “云彰?你何时回来的?见过抱一了吗?可有受伤?” 戚无忧担忧了数日,得见洛云彰,便要检查他的伤势。 洛云彰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望着指尖的血色,只觉那片血色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落霞台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层叠,身上的伤痕难以抑制地疼痛起来。 腰间的手收得越来越紧,戚无忧这时才发觉洛云彰的状态不太对劲,一低头看到他手指间的血迹,后知后觉地在自己脸侧摸了一下,细微的刺痛嗖地传来。 “!” 他赶忙解释:“这不是旁人伤的,是我自己刚才破阵时被剑气刮到——” 但洛云彰根本听不进他的话,骇人的灵压以他为中心往四周炸开,引得空中云气聚集,青天白日,天空竟然阴沉下来。 “洛云彰?” 百家聚集于此,洛云彰怎么能这个时候失控?! 周围宗门的修士察觉到灵气急遽朝着西方一角飞去,南宫礼、花勿,以及刚到龙隐宗的仇三仙和樊一祯不约而同往青竹院的方向望来。 灵压太强,戚无忧几乎喘不过气来,急道,“我没事,只是小伤,云彰?洛云彰!” 周围灵气哔啵爆开。 洛云彰身上灵气逆流爆出血花,一字一句道:“沈,焕,然。” 第75章 神志不清 仇三仙正与南宫礼寒暄,忽见龙隐宗西方阴云密布,拱手的动作一顿,快步来到殿外。 南宫礼也跟出来,辨明阴云的方向,心中咯噔一下:那不是青竹院的方向吗? “那是……” “是云彰!”仇三仙道。 南宫礼一震:“什么?” 不语出鞘,樊一祯道:“过去看看。” 仇三仙和樊一祯御剑而起,南宫礼也赶忙跟上,一同飞往青竹院。 越靠近青竹院,南宫礼越是心惊,青竹院与龙隐殿相隔甚远,在这里竟能感觉到洛云彰引起的波动。 他担心戚无忧出事,追问仇三仙:“仇宗主可知洛云彰是怎么了?” 仇三仙从齿尖发出一声轻嘶,道:“大约又是些不怕死的修士惹到他,引得他失控了。” “失控?”南宫礼捕捉道仇三仙话语中的“又”字,诧异问:“洛云彰时常失控吗?” “并非时常,”要么是遇上了抱一,要么是有谁当着洛云彰的面诋毁企无忧,“但每一次失控,都够人受的了。” 仇三仙见天边阵势,面色凝重道:“南宫宗主应当也知道,当年他招魂不成,颓靡数月,突然有一日破关而出,便要让赤霄宗沈焕然血债血偿。 “以他当时的架势,一旦开了杀戒,一个沈焕然定是打不住,万幸那时花宗主就在仙宗,连同我与樊仙长一起出手制住了他。他师妹又以他师尊生前种种劝说,才将他安抚下来。” 南宫礼想起来了,“仇宗主说得是五年前,洛云彰挥剑斩赤霄宗门庭的那一次?” “正是。” 那事闹得修仙界皆知。 山门匾额,是一个仙门的门面尊严,洛云彰当众将赤霄宗山门毁去,沈焕然龟缩宗门,不敢出来迎敌,颜面尽失,赤霄宗的名望也一落千丈,从此一蹶不振。 仇三仙道:“自血洗赤霄宗被我等拦住,他便日日伏在戚无忧的床边,想要用灵气将他心口的那道贯穿伤合拢。 “但是人已死,身体早失去了活性,无法利用灵气弥合伤口。他在花林小院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了不下数百次,生了心魔,才闹出了赤霄宗之事。 “好在他未伤人,孤身去了魔域,再回来时……” 仇三仙很难忘记四年前的那一天。 赤霄宗的山门被毁没多久,他便接连听闻隐藏在修仙界的魔窟被剿。 洛云彰是在一个雨夜回来的,带着满身可怖的伤口,脸色苍白而平静地站在小院外,专注地望着窗门。 伤口血肉都翻在外面,涌出的鲜血被雨水冲刷落下,在脚底形成一个深红色的水洼,那副惨状,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是个从船底爬上来的水鬼。 那段时日,魔窟周边的仙门修士都以一种讳莫如深地口吻,谈及被洛云彰斩杀的魔修,频繁飞书仙宗,暗示仇三仙,没人能承担得了洛云彰入魔的后果。 他那时也担忧过,却没想到,要他和樊一祯、花勿三人合力才能压制下的暴动,在花束雪寥寥几句之下便被平息。 往后数年,洛云彰都在极力克制自己,偶有躁郁,也都发泄在魔域,最近一次失控还是因为戚无忧的尸体失窃。 仇三仙:“云彰怎么会突然在龙隐宗……” 仇三仙不知,南宫礼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戚无忧此刻就在青竹院里。 能让洛云彰失控至此,定是戚兄出了事端! - 青竹院。 院外的戚无忧布下的禁制被灵压碾碎。 鱼梓和绿袖修为太低,承受不住,直接被这股灵压压得伏在地上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 戚无忧掰洛云彰的手掰不开,只能拽他的衣襟,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却不想噗的一下,血雾从洛云彰身上爆开糊了他一脸。 大约是将血雾认成了从戚无忧身上爆出来的,洛云彰黑沉的眸子咕咚一下沉入了深海里,无垠的阴翳在海面上扩延。 他的视野被血雾染红,满地的赤霄宗修士霎时将他拉回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眼前场景开始扭曲变形,落霞台的台面从他脚下往外蔓延,洛云彰在恐惧、愤怒与悔恨中战栗起来。 戚无忧被血雾扑得愣住,怔怔低头翻过掌心,乍见满手的血,眼前便是一晕,继而发恼,猛地揪住洛云彰衣领:“洛云彰?你冷静点!你不要命了吗!!” 情势紧急,戚无忧甚至忘了伪装自己的声音。 洛云彰像是在四面挂满白纱的遥远梦境中听到他的喊声,懵懂地垂下眼帘。 看到戚无忧,那双浓沉的黑眸顿时发亮,但没多久,他便羞惭低下头,游移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师尊,有我在,你再也不会受伤了。” 好一个再也不会受伤,戚无忧气道:“我现在腰就要被你弄断了!” 洛云彰快速往他腰间扫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动了动箍住戚无忧的手。 也不知是他现在是灵气暴走控制不好自己,还是故意的,不仅没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 戚无忧:“……” 他被揽得贴在洛云彰身上动弹不得,说理说不通,气急正要用些暴力手段让洛云彰放手,便感觉到呼啸的灵气从背后飞来。 脑后一凉,铮的一声,逍遥剑从山壁中拔出,飞到了洛云彰手上。 洛云彰手腕转动,将逍遥剑的剑柄递到戚无忧面前。 戚无忧被吓出一脑门的冷汗和问号:“不是,你给我逍遥剑做什么?” 洛云彰站在狂暴的灵气旋涡中心,又把逍遥剑往前送了一下,说道:“我伤了师尊,师尊刺我几剑出出气。” “你什么时候——”哦,又是皆可岛那几剑。 戚无忧心力交瘁道:“我说过了,我没有记恨过你,从来没有!那些事早就过去了,过-去-了,明白吗?” 洛云彰固执道:“可是是我害死了师尊,若我早些回去,师尊就不会死。” 他说着轻轻碰了碰戚无忧的胸口,皱起眉头,难过地问:“师尊还痛吗?” 腰要被你弄断了你说疼不疼? 戚无忧搞不清洛云彰是从外面把疯病带回来的,还是回到龙隐宗现发的疯,书里书外加起来,他都没这么郁闷过。 他就像是身处暴风眼,比起他,遭暴风肆虐的旁人要惨得多。 戚无忧从狂卷的灵气流中望向青竹院,不甚清晰的视野中,鱼梓和绿袖倒在地上,他急道:“你快把灵气收一收,好吗?听话——” 洛云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个字,说道:“好。” 戚无忧一喜,还能听进去话是好事。 但他等了一会儿,洛云彰一没放手,二没收灵压,纳闷地想:那洛云彰“好”什么“好”? “那便等我为师尊报仇之后,再让师尊出气。” “……?”戚无忧:“报什么仇?我几时要你报仇了?” 洛云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扬手便朝满地被压得死去活来的赤霄宗修士横扫一剑。 戚无忧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那帮赤霄宗修士被他重伤过,洛云彰这一剑下去,若是劈实了,怕是有死无生! 千钧一发之际,戚无忧凝出灵气一掌拍在了洛云彰压下的手臂上。 洛云彰对他没有防备,手臂往上抬了几寸,剑气轨迹便发生了巨大的偏差。原本能将满地赤霄宗修士拦腰斩断的剑气贴着他们的后背刮了过去,身后竹林麦秆一样歘地折断。 劲风将戚无忧的头发扬起了些。 洛云彰的手臂坚硬无比,他的手腕险些被挫得错位,暗道了句:好险! 洛云彰疑惑地转过头看了戚无忧一眼。 “……” 你还敢疑惑! 戚无忧被惊出一身白毛汗,简直不知道他是真上头还是假上头,趁他看过来,忙双手捧住他的脸,好言好语地劝道:“他们没有伤我,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你无需再对他们出手,听到了吗?” 洛云彰眉头动了动,扫过地上那群人,似是在思考他的话,虽有不满,仍是让步道:“师尊说放过他们,我便放过他们。但是唯独沈焕然不可原谅,我带师尊去找他。” “我——” 洛云彰一踏地面,飞身而起,逍遥剑穿到他脚底,戚无忧一句话没说出来,便被迎面的风糊了回去,呛咳不止。 我他妈—— 戚无忧:“咳……咳咳……” 咳死他算了!! - 仇三仙、樊一祯还有南宫礼赶到青竹院,只见青竹院外满地狼藉。 赤霄宗修士趴了一地,各个半死不活。 远处山壁里还埋着一个,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里不是赤霄宗的住所,人出现在这里,还倒了一地,联系到洛云彰的暴走,三人一看便知原因为何。 永成宗里两名弟子晕了过去,还有一个勉强用剑杵地,还保持着清醒。 南宫礼连忙御剑落在院中,从储物袋中掏出丹药推进聂允口中,接着去给鱼梓、绿袖喂下丹药。 待聂允缓了口气,南宫礼道:“这位……小友,这里发生了何事?” 聂允被洛云彰的灵压压得喉间淤血,将污血呕出,抬起头来。 他没见过南宫礼,但听说过修仙界对南宫礼的评价,见面前这人仙风道骨,身上带着草药香,心下便有了猜测。 兰芳君与南宫礼交好,或许他能救得吴仙长。 聂允费力道:“洛云彰带着吴仙长,往赤霄宗去了。” 陆续有周围仙门赶到青竹院,见到地上横七竖八的赤霄宗修士,面露疑色,转头看到仇三仙和樊一祯,便知这事与洛云彰有关。 南宫礼安顿好聂允,快步到院外将洛云彰去向告知仇、樊两人:“还请两位道友先去赤霄宗一探,我安顿好赤霄宗修士马上便去。” 无需南宫礼多言,仇三仙和樊一祯便追往赤霄宗。 来看热闹的仙门修士连忙跟上。 - 龙隐宗,凤凰谷。 几名赤霄宗修士正在谷外来回巡视,忽然一阵风刮来。 巡逻修士一抬头,看到天边现出一道影子,直冲山谷。 “来者——” 他正要上前喝止,呼一阵风刮过,便被带翻到空中,噗通砸在地上。 懵然扶了扶头顶的发冠,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撑起上半身大喊:“有人闯进谷里了!” 凤凰谷是赤霄宗在龙隐宗的临时住所。 无须巡逻修士提醒,山谷中的赤霄宗修士便察觉到外敌来犯。 沈焕然正在房中打坐,他近来正卡在瓶颈,忽听喧闹声,更是难以静心,腾然起身,一脚将房门踢开,来到院中。 不等他发火,便见洛云彰御剑揽着一个天青衣袍的人从天而降,落地时,地面的石板都被过强的灵压压出裂纹。 沈焕然心胆险些被惊碎。 他怕极了洛云彰,一见洛云彰影子,满腔怒火直接转为霜雪,从头软到了脚,腾身一跃,就想逃回房中。 然而耳边一啸,因被注入了太多灵气,嗡鸣颤动的逍遥剑便横在了他面前。 第76章 暴动平息 五年前,戚无忧见过沈焕然几面。 当初在清溪城,沈焕然扇动仙门百家围攻仙宗,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头诛杀兰芳君,何其风光。 五年过去,如今的沈焕然面容枯败,虽有修仙者那股精气神吊着,却萎靡瑟缩了不少。 想来这几年,洛云彰没让他好过。 沈焕然大半年前才被洛云彰强行叩灵,一见洛云彰便觉恶寒,偏生被逍遥剑挡住了去路,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既不敢背对洛云彰,也不敢背对逍遥剑,前后为难,竟晃了晃噗通倒在地上。 赤霄宗的修士们匆匆赶来,一见沈焕然瘫倒在地,接连惊呼:“宗主!” 再一看立在院中那道梦魇般的黑色身影,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声也不敢吭了。 洛云彰不管倒在地上的沈焕然,也不管周围的赤霄宗修士,抬手召回逍遥剑,把剑柄往戚无忧的手里塞。 “师尊想亲手杀了他吗?” “!?” 戚无忧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想!” 仙门大会期间杀一宗之主,是找死吗? 赤霄宗修士听闻洛云彰要杀沈焕然,皆露出惊怒之色,但只有少数几个想要冲上来阻止,绝大多数弟子都想在不惊动洛云彰的情况下,悄悄撤离。 刚退半步,听得“师尊”二字,在场修士都是一愣——兰芳君不是死了吗? 众人视线越过洛云彰的肩膀,看到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暗地里心口都是一紧。 这哪里是兰芳君? 洛云彰是思念师尊过甚,神志不清认错人了吗? 若是神智不清就更可怕了! 这些年洛云彰凶名在外,死在他手里魔门修士各个凄惨无比,谁也不想白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那几个想冲上去的被同门暗暗扯住,也晃了下神,不敢再往前了。 不想杀人归不想杀人,剑在自己手里拿着,总比在洛云彰手里安全些。 戚无忧接过逍遥剑,望向地上的沈焕然。 于沈焕然来说,洛云彰像是一把悬于沈焕然头顶的铡刀,早晚有一天要掉下来砍断他的脖子。 五年间他急于修行,境界不仅没有提升,反而跌落了下去,连平时被赤霄宗踩在脚下的小宗门竟然也敢爬到赤霄宗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铡刀将要落下,他终于崩溃,一骨碌爬起来,刷地抽出佩剑,指着洛云彰,声嘶力竭地喝道: “洛云彰!你欺人太甚!当年是兰芳君自己要找死!与我何干!我不过是要为仙门十二宗报仇,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你要怪也该去怪你自己,怪贺兰舟,怪你爹娘,怪抱一纳思,是你爹娘生了你还有那个畜生!若不是他与抱一狼狈为奸,兰芳君也不会为了你死在落霞台!是你!是你们害死了兰芳君!凭什么找我报仇!” 真就非要雷区蹦迪,上赶着找死? 戚无忧忙道一声:“住口!” 一剑劈开,想要让沈焕然闭嘴。 从沈焕然说第一句开始,凤凰谷内的灵压便变得愈发阴沉危险。 洛云彰像一个蜡做的人,铁锈味混合着凶残暴虐的灼烫灵气从他身上滴落下来。 仿佛有人将一盒浓浓的墨水打翻在一小池的清水里,阴冷的杀意如同点燃的火信,滋啦一下飞速窜开。 戚无忧没有下死手——洛云彰体内的灵气暴动快到临界点,这时见血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只想将沈焕然劈晕过去。 没想到沈焕然也像疯了一样,胡乱劈砍化去剑气,不管不顾地冲上来! 戚无忧抢身便要去接这一招,洛云彰却把他转到身后,直接以手掌抵住了沈焕然的剑尖。 两拨灵气相交,砰一声炸开。 沈焕然目眦欲裂,犹不肯退,将全身灵气都注入到佩剑之中,癫狂地笑道:“你不是想见兰芳君吗?那好,今日我就送你去见你的好师尊!” 他说到一半,洛云彰掌心往前一推,沈焕然蓦然低头看向剑刃,便见细纹飞速从剑刃窜到剑柄,能断金石的佩剑寸寸断裂,那股足以令灵剑碎裂的力道正朝他的手臂卷来! 一口血从喉咙涌上来,沈焕然惊恐地撤手便要逃,却被强悍的灵气镇在了原地。 洛云彰的手拍在他的胸口,往上一提,便轻而易举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对死亡的恐惧将沈焕然那股疯劲儿压了下去,他说不出话来,脸上涨得发红发紫,青筋暴跳,眼珠都要凸出来,只能死死扣住洛云彰的手,悲惨地“呜呜”叫。 “洛云彰!”戚无忧被他身上不断涌出的灵气渗到,赶紧去掰他的手臂,道:“放手,快放手!!” 骨裂声传来,沈焕然的挣动幅度越来越小,就在这时,天边一道漆黑灵剑流星赶月般飞来,定海神针似的戳下。 沛然剑气将周围赤霄宗修士震开,连洛云彰都晃动了一下。 又有一柄灵剑直刺洛云彰掐着沈焕然的那只手臂。 洛云彰黑眸滑到眼尾,甩手将沈焕然往灵剑来处一甩,灵剑戛然停住,往上勾去,在半空中旋了半圈回到仇三仙手中。 樊一祯、仇三仙、花勿、南宫礼,还有周围大大小小仙门宗主尽皆赶到,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沈焕然,无不错愕。 “这是……” 南宫礼见戚无忧被洛云彰搂在怀中安然无恙,心头便是一缓,再看地上的沈焕然,犹豫一二,下去救人。 洛云彰眸色一暗,抬手往上拂去,一道屏障便在沈焕然身前立起,将南宫礼还有仇三仙等人都拦在了外面。 屏障厚度惊人,不是一剑两剑就能破开的。 南宫礼御剑停住,开口道:“洛小友,仙门大会期间,不可杀伤同道,这是规矩,还望洛小友撤去屏障,让我为沈宗主施救。” 其余仙门的宗主和仙长都默默看着这一幕,眼神交换,传音密语—— “沈宗主还活着吗?” “他那样子,我看还不如死了。” “洛云彰未免太嚣张了些,仙门大会期间,竟敢重伤仙门宗主,将我们百家置于何处?” “沈焕然当年将兰芳君一剑穿心,洛云彰身为兰芳君弟子,为师尊报仇,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吧?” “呵,道友若是这样说,我们在场哪个人,没有参与过落霞台和起凤崖两场围剿?今日道友说洛云彰诛杀沈焕然乃情理之中,等到明日他诛杀你我时,道友还大方得起来吗?” “……我等参与围剿是被抱一与羲和蒙骗,仇宗主都不同我们追究,洛云彰一个小辈,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是不是受蒙骗,你得去问问洛云彰认不认,不知道的,还要说我们是觊觎秘法呢!” “我等念及他爹娘、师尊均被命修害死,对他诸般忍让,他却未必领情,若整个修仙界放任他来搅弄,传出去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 “依我看,还要早些做打算,哪位道友牵个头?在下必定倾力相助。” “如今逍遥仙宗与归元宗之下,便是你焚情宫,李宗主可愿当这个仙首?” “不可!我看还是照月庭的杜宗主有大才,堪为领袖,杜宗主意下如何?” …… 传音入密的灵气在众人之间纵横交错,仇三仙瞥过身后的仙门修士,只做不知,御剑落在屏障前,劝道:“仙门大会期间不容造次,云彰,撤去屏障,放沈宗主还有那位道友出来。”在众人眼中,被控在洛云彰臂弯中的戚无忧是被他挟持了。 洛云彰只听得仇三仙让他放开戚无忧,自然不应。 仇三仙:“……” 洛云彰的修为高,又不受控,早就引起百家忌惮。 经历过起凤崖和落霞台两场围剿,他已明白,一颗好苗子想要成材,不光要有天赋肯下功夫,还需顺势。 洛九江何等天资,终是被百家修士扼杀,他不愿让洛云彰走洛九江的路,他要让洛云彰坐地飞升,脱离凡俗,大道逍遥。 如此被仙门百家猜疑,迟早要出事。 仇三仙有意让洛云彰表现得可控些,只得祭出绝技,哄道:“云彰,你要听话些,不要辜负你师尊的苦心。” “师尊”二字总算吸引了洛云彰的注意。 他在脑海耳畔混沌迷乱的噪音中想起此行来意,手臂往前送了送,对戚无忧道:“师尊,便是他当年鼓动修士围攻仙宗,师尊可以先杀了他,我再将当年伤过师尊的人一一找出来,让师尊出气。” 戚无忧:“……” 围观修士纷纷侧目,一时不知该为洛云彰口中的“师尊”惊讶,还是该为洛云彰的危险发言担忧。 听洛云彰的意思,果然如他们方才猜测的,杀了沈焕然就要轮到他们了。 “休要胡言!”仇三仙斥道,“你在叫哪个师尊?” 戚无忧:“……” 自打仙门百家到位,他便想闷头装死,结果洛云彰一句话,他便感觉到无数视线钢针一样刺来。 他干脆破罐破摔,硬着头皮借逍遥剑的剑势,一剑破开洛云彰的屏障。 他的事可以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洛云彰在仙门大会期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沈焕然,还是在刚说完那么拉仇恨的话之后。 万一搞得仙门大会直接变成共同对抗洛云彰的誓师大会就糟了——毕竟仙门修士想要做什么无需理由,只要目的一致,便可任扯一面大旗,将一人置于众矢之的。 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就是想让洛云彰别沾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因为一个沈焕然功亏一篑,不值得。 戚无忧对南宫礼道:“南宫宗主,有劳了。” 南宫礼朝他点点头,便要靠近沈焕然。 洛云彰眼帘一压,灵气躁动起来,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事已至此,绝不能再闹大。 戚无忧怕他伤了南宫礼,但凭他修为,也难以制住洛云彰,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转身拥住洛云彰,温和地安抚道:“沈焕然就快死了,我已经出气了,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把灵压收回去,好吗?” 洛云彰靠近沈焕然的脚步顿住,不情愿道:“可是还有许多伤过师尊的人没杀。” “……” 别再拉仇恨了! 所有人,包括仇三仙和靠得最近的南宫礼,神色目光都古怪至极。 戚无忧忙道:“听话,你若不想我生气,就莫要再伤人了。” 洛云彰不语,唇线绷直,强悍的灵压还是没收回去。 仙门修士神色都很微妙,一边猜测这个青衣人是谁,一边暗自戒备,以防洛云彰突然发难。 戚无忧抓着他肩膀的手用了点力,思索着要不要直接把洛云彰打晕——反正洛云彰不会防他。 可是洛云彰的衣衫入手便是一片湿凉,他稍一偏头,便能看到指尖和掌心沾到的血迹。 心顿时软下来。 他在心底反复默念了几遍“都是为了安抚洛云彰”,迟疑着凑近些,似是要对洛云彰说话。 洛云彰感觉到师尊的气息靠近,僵持不到两秒,便老实地低下头,忽觉自己的颈侧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蹭了他一下。 他起初不解,随即注意到戚无忧脸色懊恼又忐忑,渐渐反应过来,眸中的光亮撕破阴沉的雾霭,滚烫的热意从脖颈那处电行到全身。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云销雨霁只在几息之间,蔓延数里的骇人灵压陡然抽条成了柔顺的风,上空黑云被搅散,四分五裂地化去。 洛云彰的半边身体僵住,眼尾往自己的脖颈处偏了一下,扣在戚无忧腰间的手倏地一松,又迟疑地揽住他,怔愣道:“师尊方才……” 仇三仙:“?” 围观修士:“?” 南宫礼:“……” 从他的角度,大约能从戚无忧的动作中猜测出一二。 戚无忧心道:洛云彰咬他一口,他还一下,也不过分吧? 如果目光有实质,戚无忧便是一只新鲜出炉的刺猬。 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戚无忧硬是将别扭与羞耻按下,说道:“我有些累了,同我回青竹院?” 洛云彰方才还要把在场修士挨个杀个遍——原著里他就是这么做的,这会儿却咬了下嘴唇,道:“师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一招手,逍遥剑便到了他脚下。 他携着戚无忧升空,理也未理在场众人,便御剑离去。 戚无忧:“……” 要是知道真这么管用,他就早些亲了。 两人离去,花勿从空中落到仇三仙身边,问道:“仇宗主,方才那青衣人是……?” 仇三仙也不解。 戚无忧在洛云彰心中分量有多重,他是知道的。 师尊二字,洛云彰不会轻易叫。 仔细想来,方才那人修为面相都很普通,气质上却和戚无忧有几分相似。 这是神智受损认错了人,还是找了个替身? 莫非此次失控,是因此人? 仇三仙面色严肃地朝花勿摇了摇头,朝洛云彰离开的方向尾随而去。 仙门修士有好奇的,也跟着仇三仙同去,但大多数宗主听闻洛云彰之前的话,都有些心惊,几人视线一对,暗暗点头——洛云彰要是真有报复的心思,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这时,戳的一声响,楔在地面上的漆黑灵剑拔地而出,灵气爆开,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将交织在仙门修士之间用于传音的灵线震断了。 几人吓了一跳,便见樊一祯御剑而起,在他们身边经过时拱了拱手,消失在天际。 这几人再看向身边人时,眼神中便带上了考量——一个洛云彰不说,还有樊一祯和仇三仙,没有秘法吊着,哪个宗门愿意打头阵,去碰这三颗硬钉子? 众人心思各异地拱拱手,散去了。 - 青竹院。 戚无忧一落地便撬开了洛云彰的手,快步朝聂允的房间走去。 回来的路上,洛云彰的神智逐渐恢复,看了看自己空荡的掌心,生出几分疑虑——他惹师尊厌烦了吗? 旋即想到颈间的热烫,执迷地攥起手心,无声地跟在戚无忧身后。 不等戚无忧敲门,聂允便从里面把房门打开。 戚无忧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见他没受伤,问道:“你师弟师妹如何?可有受伤?” 聂允扫过他身后的洛云彰,答道:“南宫宗主已为师弟师妹看过,他们还没醒,但都无碍,吴仙长无需担心。” 心间石头落地,戚无忧道:“那便好,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要照看好师弟师妹。” 聂允点头,识趣地关上房门。 戚无忧转头与站在他身后的洛云彰对视片刻,洛云彰自觉理亏,垂下眼帘,却不肯移开半步。 戚无忧一口气提到胸口,正要算账,便觉数道灵气飞来,堪堪把涌上来的脾气咽回去。 只来得及对洛云彰说一句:“你给我老实点儿。” 以仇三仙为首的仙门修士便都落在了青竹院外。 此处偏僻,许多出身大宗的修士都不知道如此小的院落还能住人,四处扫量。 戚无忧与洛云彰就站在月亮门正对面的廊下,他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不去。 以他有系统加持的幻阵造诣,大约没什么人能勘破他的伪装。 戚无忧整了整衣冠,隔着小院朝外面的众人拱拱手,说道:“永成宗吴忧,见过诸位仙长。” 第77章 蒙混过关 众人仔细看戚无忧,暗道此人名字长相确与兰芳君肖似,但无论修为、外貌还是气度,与本尊相比,都要差远了。 莫非洛云彰是真的疯了,见到个与兰芳君相似的人便将其认作师尊? 那也得找个差不多点的啊。 永成宗是哪个山沟沟里的小宗门? 在这宗门里混日子的,又能有什么能人? 众修士肆无忌惮地打量戚无忧,洛云彰眸光便是一沉,上前一步就要挡在戚无忧面前。 戚无忧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动手,忙横臂将他拦住。 洛云彰一低头,先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再看自己的衣襟,几乎被血染透,一下停住脚步,后知后觉地看戚无忧身上那件天青衣袍,早被他身上的血染得左一块右一块。 “……”洛云彰一凝,他记得师尊最不喜沾染这些。 思及自己失控时的所作所为,苍白的脸上没什么波澜,心里却是暗流汹涌——他是最不愿让师尊看到的,便是那副样子——低眉顺眼地不再往前了。 无人知晓洛云彰心里想了什么,众人只道戚无忧轻轻一拦,洛云彰便停住脚步,似是很听这个冒牌师尊的话,再看戚无忧的眼神,更加耐人寻味了。 仇三仙的目光在洛云彰和戚无忧之间转了几转,拱手道:“吴道友可否赏光,与在下小叙片刻?” 戚无忧很不想。 但仇三仙是逍遥仙宗的宗主,修仙界想巴结他的多了去了,他若高贵冷艳地拒绝,才显得莫名。 何况,人家仙宗弟子还被他拐来了——虽然不是他想拐的。 戚无忧先对洛云彰道:“你先去房间休息,我与仇宗主小叙之后再去见你。” 洛云彰垂眸不愿动。 戚无忧算是搞明白他了,肃声道:“莫给我添乱。” 他声音一沉,洛云彰便要心惊,抬头扫过仇三仙和院外的修士,视线落在戚无忧身上,犹豫着抬手抓了一下戚无忧的手臂,让步道:“那我就在隔壁等师尊。” 戚无忧点点头,目送洛云彰拐进房间,转头面向仇三仙,露出崇敬之色,热情道:“仇宗主稍候,容在下换一件干净的衣衫,再来同阁下相叙。” 爱干净的习惯,也和兰芳君很像。 仇三仙颔首。 戚无忧快步回房,在储物袋里翻来翻去。 他平时就爱穿白、月白、水墨、天青这几种颜色衣服,想找个花哨的都没有。 一边在房中踱步一边隔门往外望,思考对策,片刻后,握拳轻锤了下手掌——与其刻意避嫌,还不如坦荡些。 戚无忧不敢说有多了解仇三仙,但想惹仇三仙厌恶,应该很容易。 他先将身上血污用泉水洗去,换上一件月白衣衫。 类似的衣服他在还做兰芳君的时候常穿,鹿鸣涧游会、仙门大会时有很多人慕名拜访他,见过他这样子的修士着实不少。 换上衣服之后,戚无忧将自己的幻术面具加固了一遍,对着屋中铜镜调整衣冠,左右照了照,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与花骨扇很像的白色扇子别到腰间,犹觉不够,又在储物袋里找出几颗品级不怎么样的香丸捏碎,在飘洒的香粉中站了一会儿。 抬袖闻了闻,他选的香丸味道幽冷,身上染上的香味也还算好闻,但与花骨扇的天然香气相比,便显得腻味不少,多少有些想要模仿,却用力过猛的意思。 他对着铜镜审视自己一番,满意地朝门口走去,轻吸一口气,拿出当年在逍遥仙宗应对众人时的笑容,推门亮相。 仇三仙一直在院中扫量此地的环境,想要在其中寻找些与洛云彰有关的蛛丝马迹。 忽听开门声,转头望去。 众人只见戚无忧一身月白,脸上笑容光彩熠熠,腰佩折扇,气度文雅,一度让人忽略了他平庸的外表与境界,以为是兰芳君重回人世。 仇三仙瞳孔骤缩,腾然上前两步,才到廊下,便闻到股呛人的香味,鼻尖皱起,停下脚步。 定睛一看,什么光彩熠熠,什么气度文雅,说是里丑捧心,东施效颦都不为过。 月亮门外的修士也从恍惚中回神。 先是哑然,而后阵阵轻蔑之意涌了上来。 在场人中有见过当年的戚无忧的,未必对戚无忧有多么欣赏崇拜,但见着一个远不及他的冒牌货在这里装模作样,难免不屑。 心中所想与当初在山门迎接永成宗的山羊胡嘀咕的差不离:如今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仿一仿兰芳君了。 戚无忧浑作不知众人目光中的嘲讽与奚落,喜滋滋地退到门边道:“仇宗主,请。” 仇三仙鼻翼动了动,睨了戚无忧几眼,缓步踏进了青竹院的主屋。 戚无忧吊着腔调,从旁说道:“仇宗主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许多小宗门的修士见了仇三仙,大多都是这幅样子,戚无忧还不算太夸张。 仇三仙没接他的话,反手在门外布下结界。 戚无忧装作被吓到,马上又绷住神色,瞥着门外,犹疑道:“仇宗主,这是……” 仇三仙:“……” 方才在凤凰谷他还觉得此人有几分气度,怎么这时越看越像怂包软蛋? 敛下心中异样,仇三仙转过身,抬手挡住戚无忧殷勤邀他坐下喝茶的举动,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在下来此,是想问一问云彰之事,方才在凤凰谷,我见云彰对道友甚是亲近,不知道友与他是何关系?” 戚无忧道:“我与洛小友其实也才结识一月不到,谈不上什么关系,不过洛小友似是将我认作了兰芳君,终日纠缠,不肯离去。” 仇三仙:“……” 洛云彰对戚无忧有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 要是洛云彰视眼前之人为道侣就麻烦了。 戚无忧说到这里,面上掠过一抹得意,继续道:“我喜好清静,也没有收徒的打算,且洛小友修为远超于我,他以师尊相称,照理说,我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虽则永成宗地处偏僻,但对修仙界的事也是如数家珍,洛小友的情况我略知一二。 “也是我自作主张,想着身为百家中的一员,理应对修仙界做些贡献,左右洛小友将我认成了兰芳君,与其推诿退缩,不如顺势为之,算是替逍遥仙宗,替修仙界排忧解难了。” 仇三仙讨厌不自量力、攀龙附凤之辈,戚无忧便刻意拗出一副想占些便宜,又不肯明说的口吻。 “再者,我与兰芳君志趣相投,虽然只在鹿鸣涧见了他一面,却将他视作一生知己,若能在他陨落之后为其分忧,乃是我的荣幸。只望没有冒犯了仇宗主与逍遥仙宗。” 仇三仙:“……” 所谓志趣相投,就是将人从头到尾复刻一遍吗? 只可惜兰芳君戚无忧如朗月清风,眼前之人却是豪门贵府中以金土相培、香味浓郁的凡俗之花,装点得是不错,瞧久了,仍会让人腻烦。 或许洛云彰是真到了相思成疾的地步,才将此人与自己的师尊并提。 与这人拙劣的模仿相比,还是洛云彰失控的杀伤力更大些。 “仙宗谢道友还来不及,”仇三仙道,“道友可知,云彰此次为何会失控?” 这便问到了戚无忧的盲区,他也不甚清楚,于是隐去同心结,将与洛云彰在龙隐宗重逢之事删删减减地说了一遍。仇三仙略作思量,在储物袋中一拂,屋中桌案上立即多了一片的丹药符箓和各种法器。 戚无忧瞪大眼睛:“仇宗主这是做什么?” 仇三仙道:“还要多谢道友这些时日对云彰的照拂,聊表感谢,还望道友不要觉得寒酸。” 仇三仙出手大方,那些东西都要够一个大型宗门的年例了。 像永成宗这样的小宗门,就是攒上几十年应该也攒不出这么多好东西。 戚无忧适时表现出惊喜与眼热,然后忍痛拒绝道:“仇宗主着实是见外了,同道修士,本该互相照拂,如此重礼,受不得,实在受不得!” 他这话的意思,等于再说不想只做一锤子买卖,想要傍上仙宗搞个长期饭票。 仇三仙听出他言外之意,越发反感,带走洛云彰的想法更加坚定。 若他真像兰芳君那样——不求一模一样,只要心性上有六七分相似——仇三仙便能放心让洛云彰留在他身边。 能有一个制得住洛云彰的人存在,是好事。 但吴忧表现出来的是眼界浅薄,好大喜功,贪心不足。 只怕洛云彰跟在他身边久了,他心生妄念,利用洛云彰为自己谋好处。 天之骄子断不能折在这种市井小人手中。 仇三仙不愿与他多谈,说道:“道友不必推脱,我不多叨扰,这便带云彰回去,改日再登门拜访。” 那可真是谢谢了!戚无忧心道。 面上却做出遗憾的样子,挽留道:“若是仇宗主瞧得起我,不妨将洛小友留在这里,也——” 仇三仙皮笑肉不笑道:“仙门大会不日便要开始,云彰如今心神不稳,恐伤及贵宗修士,还是由我将他领回仙宗更合适一些。” 他的耐心告罄,要不是看在戚无忧安抚了洛云彰的份上,早就甩袖离去。 言罢便不再与戚无忧周旋,推门而出,撤去结界。 两人交谈没过多久,外面修士忙张望过来,观察仇三仙的表情。 仇三仙神色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戚无忧跟在他身后出来,倒是泄出些许的满足与得意,来到隔壁房间,屈指敲门。 洛云彰从房中踏出。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一身血迹除净,瞥过外面的修士,直接站到了戚无忧身边。 仇三仙:“……” 真瞎了吗? 戚无忧道:“……” 好歹演一演啊。 戚无忧暗用舌尖抿过下唇的内侧,撑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架子,故意显摆似的,对洛云彰道:“云彰,仇宗主是来接你的,你这便动身随仇宗主回去吧。” 洛云彰掠过仇三仙,便要拒绝。 戚无忧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捏了一下。 洛云彰:“……” 他探寻地看向戚无忧,戚无忧趁着转身时,警告地对他眨了下眼——他这马甲还想再穿一会儿,别再扒了! 洛云彰思念师尊,众人皆知。 暂时寻个替身缓和思念之苦,还能说得过去。 但以洛云彰在逍遥仙宗的地位,仇三仙把他随便扔给一个外人,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只要洛云彰在他身边,注定会招致无穷无尽的试探与猜疑。 一时半刻他糊弄得过,要让他时时刻刻提防所有人,难免有疏漏。 仙门大会人多嘴杂,谁知道哪个是抱一的耳目? 事到如今,要不是还带着聂允三人,脱离不开,他早换张面孔,能跑多远是多远了。 私下里洛云彰在哪里无所谓,抱一没有动作之前,明面上还是跟他撇清关系保险些。 借着手臂相触,戚无忧同洛云彰传音:“你听话些,晚些无人的时候再来。” 洛云彰眼神微闪,戚无忧松开抓着他的手,转身对仇三仙点了下头。 仇三仙只作不知他与洛云彰传音,唤了洛云彰一声。 洛云彰踟蹰片刻,上前御剑同他一起离开了青竹院。 望了眼两人远去的背影,戚无忧笑意盈盈地朝门外修士拱手,道:“诸位道友,在外面站着多累,不妨来屋中叙话?” 房门开着,桌案上的法器露出来不少。 大多修士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心气傲些的转身就走,少数几个留下来问了问原委,戚无忧将方才说与仇三仙的那套说辞照搬一遍。 末了,还要人淡如菊地加上一句:“我与兰芳君神交已久,想来是我与兰芳君气质相仿,才引起了洛小友的亲近之情吧。” 打探消息的仙门修士:“……”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沾了兰芳君的光,竟还真装起蒜来了。 起初还有人不相信,多与戚无忧交谈一会儿,便能从他的诸多言谈举止中看出他的见闻、修养与兰芳君有天壤之别。 等到戚无忧表现出想要与他们结交,暗示他们提携的意思时,这帮修士终于装不下去,露出鄙夷之色,扬长离去。 从上午演到日落西山,青竹院才恢复往日的平静。 戚无忧兀自在院中演了一会儿,用神识探查一番,确认周围无人,赶紧快步回屋。 他快要被浑身腻人的香气呛得头晕,取水清洗了一遍,另换了衣服,终于能舒舒服服喘上一口气。 换好衣服,他立刻去看鱼梓、绿袖,两人都醒了,正在聂允的看顾下打坐疗伤。 戚无忧安抚了三人一番,才得到空闲,起身回到房中。 这几乎是戚无忧穿书过来,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天,嗓子都快冒烟。 他跪坐在案前,从储物袋中拿出茶具烹茶。 闻到淡淡的茶香,紧绷的心神变得松散游离。 耐心等着清茶烹好,捧着茶杯小啜一口,甘醇的灵茶滑过喉咙,一天下来积累的疲惫顿时被冲散了不少。 修士可真不是人当的。 尤其是出名的修士。 经这一天摧残,戚无忧心想:三个月后仙门大会结束,他便立即将聂允他们送回永成宗,然后就改头换面,再也不跟修仙界有牵扯。 实在是太累了。 茶中灵气游遍灵脉,戚无忧熨帖地靠坐下来,打开窗子,支颐望月。 某一时刻,月影一黯,有人落入院中,径直朝房门走来。 戚无忧动也未动,等着房门被推开。 洛云彰身负沾有灵气的夜露从外面进来,轻轻合上房门,来到案前,拿起茶壶,将戚无忧的茶杯填得八分满,双手举杯奉茶,道:“师尊,我来晚了。” 戚无忧没接他的茶,颇冷淡道:“你今日不来也可。” 洛云彰眉眼柔和而无害,默了默,如实道:“我想师尊了。” 戚无忧没辙地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放到一边,抓过他的手腕,探他的灵脉。 之前数天的梳理,毁于一旦。 不等戚无忧开口,洛云彰便颌首低眉地说:“是我错了。” 说着,手指还有几分讨好意味地从下面勾住戚无忧的手腕,很轻地蹭了两下。 “……” 未免太会装可怜。 戚无忧生不起气来,认命道:“你时常那样?” “不是。”洛云彰道:“只是……近日受到魔修埋伏滋扰,又见他们伤了师尊,——” “魔修埋伏滋扰是怎么回事?” 戚无忧追问:“你此行去归元宗,可见到抱一了?” “未曾。” 洛云彰平淡地说:“应是想借此将我引去围杀。五年来都是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 也不知道洛云彰故意说这些让他心软还是无意为之。 戚无忧本想跟他算账,见了他这幅黯然凄楚,受尽摧残的可怜样子,算盘也拨不起来了。 叹气道:“只此一次。你要学会控制自己,若再让我见到你失控,你就不要再跟在我身边了。” 戚无忧这话说得严重,洛云彰心头一紧,立即道:“我答应师尊。” 戚无忧:“……” 演的吧,刚才。 戚无忧帮他梳理灵气,愁道:“你可将我的身份告诉仇宗主了?” 洛云彰乖巧得不像话,跟大杀四方的时候判若两人,说道:“没有。我是背着仇宗主出来的。” “那便好。” 也不是非要瞒着仇三仙,只是现在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份风险。 “往后不要再去找赤霄宗的麻烦,当初我是自愿借落霞台之事逃脱抱一控制,真要说来,是仙门修士陪我演了一场戏,莫要因此在仙门百家树敌。” 今天那些仙门修士对洛云彰有多忌惮,戚无忧看在眼里。 洛云彰不答。 戚无忧紧逼道:“听到了吗?” “师尊放过他们,我便放过他们。”洛云彰不太甘愿,顿了顿,话音一转,冷而坚决:“但他们若是敢再伤及师尊,方才所说,就全不作数。” “……” 戚无忧不触及这些敏感话题,免得争执。 目光移动间,不经意地瞄到了洛云彰的衣襟,衣襟之下有一道还未愈合的伤痕。 他立时想起前几日与南宫礼的谈话,将灵气一收,绕过桌案来到洛云彰面前。 洛云彰不明所以地起身,迎着他偏了下头。 戚无忧抬手,又觉得不合适地放下,思考着怎么开口。 “师尊?” 洛云彰看过来的眼神信任又依赖,其中夹杂着些许疑惑,哪还有早些时候大杀四方的样子? 戚无忧心情复杂,再瞥他的领口,只见那道伤痕往里延伸去,皮肉还没完全愈合。 洛云彰顺他视线低头扫了一眼,就去抓戚无忧的手。 戚无忧道:“你……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第78章 马甲要掉 戚无忧说完这句话,屋里的氛围顿时变得不太一样。 ——师尊是在关心他。 周遭的空气随着洛云彰的情绪轻松起来。 像是从寒风凛冽的峡谷一下子到了桃林仙境,恍惚间都能看到有毛色鲜艳、叫声清脆的鸟儿在枝头啁啾了。 戚无忧:“……” 倒也不用变得这么快。 洛云彰微垂着头,虚虚地挡住戚无忧的手,要推不推道:“伤口丑陋,恐污师尊的眼睛。” 怎么还忸怩起来了? 戚无忧干脆拨开洛云彰的手,将他的衣襟往外一拉—— 衣襟下的那道伤口只是冰山一角,往下看去,大小伤痕几乎数不过来,有些虽已愈合了,仍能从周围狰狞的疤痕中看出当初伤的有多深。 有些还没好,伤口浅些的便就那么放着,重些的外面缠着层纱布,纱布缠得也不甚走心,靠近胸口处的伤口甚至有血丝渗透出来。 戚无忧稍微拽得用力了些,衣襟蹭过几道边缘红肿的伤口,洛云彰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却在看到戚无忧的嘴角抿平时,迟疑地伸出手,想把衣襟合拢。 戚无忧挡开他,又把衣襟往下扯了扯,发现洛云彰的肋下有一大片青紫的淤伤。 那是血肉一次次被破开又弥合形成的痕迹,即便是修仙者的体魄,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养好。 “这是……” 洛云彰见他眉心发颤,扫过自己身上的伤痕,犹豫须臾,强行把自己的衣襟拢上,安慰道:“都是小伤,师尊不必挂怀。” 戚无忧:“……” 他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 要不是从南宫礼那里听说他取骨塑像,戚无忧说不定就信了他的鬼话。 半晌,问:“你没有痛觉吗?” 洛云彰自若道:“与师尊受的痛相比,不算什么。” 疼痛什么时候也有高低之分了? 戚无忧是受过疼的。 落霞台那一遭,当真是痛彻骨髓。 苏醒至今他都没敢细想当天之事,只要稍一回忆,便胆寒至极。 正因为如此,他更加知道伤在何处是什么滋味。 洛云彰这一身的伤痕,他光是看一下,身上便要幻痛起来。 当初他在落霞台死得还算快,疼一疼就过去了。 洛云彰却是长年累月,反复折磨自己。 光是靠近心口处就有四五道伤痕,若再偏几寸…… 戚无忧看着那片青紫,像是被人从天灵盖灌下了一桶冷水,打了个寒颤—— 任谁见到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大概都会对洛云彰心生恻隐,他却因为洛云彰对自己毫不留情的自虐行径感到害怕。 ——洛云彰的修为摆在那里,若不是出于自愿,没有人能将他伤到这个地步。 戚无忧:“……” 他当初万万没想到洛云彰会如此伤害自己。 个中因由,戚无忧不敢细想。 他挣开洛云彰的手,屈指想要碰一碰其中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指头却僵硬得伸不开,随着眼睫的轻颤,窝回掌心。 戚无忧的呼吸都变轻了。 他没见过自己的尸体,也没找谁询问过自己临死时的惨状,但从洛云彰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能猜出一二。 戚无忧从未如此困顿过。 老实说,他不能理解洛云彰为何要为一个死人自虐至此。 将逝去之人都算作过客不好吗? 他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 父母去世,他就自己过活,从学校到职场,总有一批批的人与他擦肩,悲痛难过之后,继续往前走就好。他做什么只求无愧于心。 凡经他之手,因果都由他来了结,他不躲也不避。 洛云彰断灵脉入剑阵,他就在落霞台伏诛,一来一往,无挂无碍,就此两清,便可各走各的路。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如此? ——他四年来无一日不在折磨自己,甚至自断筋骨,以琼花塑出戚兄假象,几近疯魔。 南宫礼的话不断回放。 戚无忧不解,亦有恼怒,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心疼。 尤其是在对上洛云彰暗藏着不安于紧张的视线时。 几个时辰前,洛云彰还在问他疼不疼。 戚无忧很想问:那你又疼不疼呢? 可他不太能问得出口,万千思绪缠结起伏,最终化作一叹。 良久,将人拉到桌案前,沉声道:“坐下,我帮你上药。” 戚无忧兀自取出白玉腰带,再从腰带中翻出冷泉水、纱布和药膏药粉,全程沉默不语,也未见笑模样。 他有多爱笑,身边人都清楚得很。 便是在做兰芳君,刻意冷淡洛云彰的时候,眼角眉梢也总带着笑意。 此时眉目却如雾中远山,色泽冷沉,若隐若现,让人不敢靠近。 洛云彰大约知道自己何处惹恼了师尊,视线跟着戚无忧的手移动,俊朗的脸庞紧绷着,寻找开口的契机。 终于在戚无忧去解他纵跨上半身的纱布时握住戚无忧的手,很是谨慎地唤了他一声:“师尊。” 戚无忧停了停。 洛云彰试着说服他:“我已经不疼了。” 不疼就有鬼了。 戚无忧抽出手将纱布揭下,看到下方的伤口,眉心纵了纵,取冷泉水帮他清洗过后,敷上灵药,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起来。 将露在外面的伤口都重新清理了一遍,戚无忧便要回到案前坐下。 洛云彰当他要送客,连忙起身从后面扯住他的衣袖。 语气有些急地解释:“原本是疼的,但是看到师尊,我便忘了受过伤,也就感觉不到疼了。” 他身形高大又挺拔,长相也是冷峻逼人,此时在戚无忧面前,却像在外面淋了雨的小狗。 戚无忧往后瞥了瞥。 他本就不擅长与人冷战,这会儿过了气头,再看洛云彰的模样,便觉得再苛责于他,不免太没人情味。 索性转过身,以解决问题为重,肃然道:“洛云彰,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若再故意受伤,往后就不要认我这个师尊。” 洛云彰听出他话中的松动,马上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戚无忧:“……” 每次都是答应的这么痛快。 他都快忘了自己是第几次这样警告洛云彰了。 洛云彰最好是真能做到。 戚无忧无奈地绕过桌案,打算再为洛云彰梳理下灵气。 洛云彰知他消了气,攥着的心舒展开,后怕地跟过去碰碰他的腰。 “师尊……” 这几日,洛云彰动辄与他搂抱,戚无忧都快习惯了。 洛云彰为他伤成这样,区区一个拥抱,他总不能吝惜,不甚舒爽地应了一句:“还有何事?”却也做好了抱抱洛云彰的准备。 洛云彰上前一步,鞋尖抵到了戚无忧的鞋尖,正要顺势搂住他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双手往下滑去,扶住他的腰,摸索间就要解他的腰带。 “!” 戚无忧一下拍住他的手,惊道:“你做什么?” 洛云彰愧疚似的道:“白日里我没有分寸,想看看有没有弄伤师尊,若是伤了,我也要帮师尊上药。” 单单上药吗? 光凭洛云彰的手落在他腰间时,手指僵滞那一下,还有眼下有点旖旎的氛围,他就不信。 面对一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戚无忧不敢放松,赶紧拂开他道:“不必!” - 洛云彰重伤沈焕然的事,不日便传遍整个龙隐宗。 仙门百家对此莫衷一是,唯一没有异议的,便是洛云彰的修为太高。 他想杀谁,那人反抗也没什么用,不如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他来砍更痛快些。 好在洛云彰自那日起便在逍遥仙宗的住所闭关,仇三仙与南宫礼一同弹压,终于将传言盖了下去。 但是按起葫芦浮起瓢。 洛云彰那边的传言平息,青竹院这边便要热闹些。 一连几天登门修士络绎不绝,都想一睹永成宗吴忧长老的风采。 传来传去,竟给他安上了个“无忧仙师”的名号。 戚无忧顺势为之,卯着劲儿地利用逍遥仙宗给自己贴金。 大波修士乘兴而来,见他做派,都败兴而归,离开之前,还要暗暗在门前啐上一口:“什么东西!” 戚无忧要的便是这样的反应,白天演演戏,晚上打起精神应对洛云彰。 每天他都担心洛云彰趁夜来见他时会被人发觉,活像等着王子幽会,却怕被巫婆发现的莴苣公主。 “……” 啊不,这类比不太对劲。 戚无忧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总之,不知道洛云彰五年间经历了怎样的崎岖心路。 寡言还是同以前一样寡言,却从单纯、坚韧又让人省心的小棉袄变成了缠人、阴晴不定,很会暗暗装可怜的捆身锁。 起初戚无忧没发现洛云彰会扮可怜博同情这一点。 偶然有天回想,才记起他时常在这里摆出一副纯良无辜的模样,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求什么,自己总会顺洛云彰的意。 感情是几年不见,学会茶艺了? 越想越怪,最后戚无忧选择眼不见为净。 只要他当做没发现,肉麻就追不上他。 - 安稳地过了七天,仙门大会的擂台战如期开始。 龙隐宗的擂台设在宗门最中心的卧龙台。 卧龙台呈圆环状,内外皆是断崖,似是一条神龙盘曲在此处。 “龙身”圈出的深崖中间,矗立着一座近乎圆柱型直上直下的陡峰,观战席便在这座陡峰的峰顶。 卧龙台按方位设有八大擂台,坐在观战席上,便可随时俯揽对战情况。 上届仙门大会,戚无忧忙着走剧情,根本无心观赛。 这次虽有观赛的心,却没那个视角——他在永成宗能被叫一声仙长,但放眼整个修仙界,以他修为,没资格同各大宗门的的仙宗、仙长同席,只能与寻常宗门弟子一样,留在卧龙台上。 反而是辈分不到仙长级别的洛云彰,被人千请万请,请到了观战席。 洛云彰甫一到场,就在人群中寻找到了戚无忧的身影。 戚无忧若有所觉,抬了下头,果然见洛云彰看着这边,怕叫人看出端倪,装作不知,转身去看顾永成宗的三人。 聂允、鱼梓和绿袖四年前来过一次仙门大会。 那时他们才十岁出头,报了擂台战的名,却没有上场一战的实力,所以直接由褚宗主宣布弃权,抓紧时间在逍遥仙宗修行。 但这一次,聂允是报了名,且打算上场比试的。 聂允运气好,第一天抽到了轮空。 戚无忧便带他去看下面几场对手的比试,边看边让聂允说出这几人的弱点。这期间,他一直能感觉到有双灼灼视线定在自己身上。 不免头疼——洛云彰直到天蒙亮时才离开,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未见,用得着这么难舍难分吗? 他只能不断催眠自己尽量忽略。 便在这时,有一个穿着素淡的女修朝戚无忧走来。 一见到陌生修士,戚无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进入浮夸做作的状态,对那女修颔了颔首。 女修修为不高,与褚宗主差不多,言行举止很得体,没有过分打量他,而是礼貌地拱手,问道:“阁下便是无忧仙师?” “正是在下,”想来又是个看热闹的,戚无忧做沾沾自喜状,“不过在下只是得洛小友信赖,略作一些指点,仙师可当不起。” 女修笑了笑,道:“在下是善柔宗的宗主苏莺,前几日宗门弟子蒙永成宗小友相助,只因那时正在闭关,未能及时向仙师道谢,今日前来,一为道谢,二为请罪,三为一睹仙师风采。” 善柔宗,便是那几个被聂允等人救下的修士的宗门。 女修很会说话,似是真诚来道谢的,谈吐文雅,话语间半点没有提及洛云彰和逍遥仙宗。 对方诚挚以待,戚无忧不好敷衍,与她多聊了两句,才互相拜别。 一转头,发现聂允盯着他瞧。 戚无忧纳闷:“怎么?” 聂允摇摇头,转头继续看擂台上的比试。 - 观战席上。 仇三仙明显感觉到洛云彰周围气压骤降,按在他手底下的石质扶手闷声一响,裂纹转眼爬遍了座椅。 仇三仙顺他视线看去,好容易才在茫茫人群中瞧见戚无忧的身影,心思便是一沉,没有言语。 就在他以为洛云彰又要胡来,暗暗积蓄灵气以备不时之需时,洛云彰手掌一松,约是在极力与自己的暴虐心思角力,以至于指间发出嘎拉拉声响。 ——师尊不喜他失控。 郁在胸口的气息缓缓释出,洛云彰垂下眼帘静静凝神,将戚无忧与那女修谈笑的画面驱出脑海,强行抑住了盘踞在心头的烦躁。 不多时,心湖中的涟漪消失了。 洛云彰越发冷静,他还没忘,此行来龙隐宗意在寻找抱一下落,师尊在此,他更要早些将抱一揪出斩杀,断不能让师尊再受其桎梏。 强悍的神识以他为中心,如同一层透明的薄膜,朝四面八方覆盖而去。 及至整个观战席都处于他的神识监控下时,洛云彰注意到了不寻常之处。 他刷地睁眼,起身朝观战席后方望去。 仇三仙见他有异状,原本在灵脉中缓慢运转的灵气急遽加速,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语气如常地问:“可是发现什么了?” 洛云彰环顾整个观战席,面色肃然,对仇三仙说道:“焚情宫、照月庭还有数个仙宗的宗主和仙长均不在此处。” 两人说话没有避人。 南宫礼听到他们交谈,接话道:“仇宗主与洛小友有所不知,今日清晨,焚情宫的有一名弟子走火入魔,重伤了照月庭数名弟子,李宫主与杜宗主还有两宗的仙长皆在为此事调停,早些时候便飞书龙隐殿,说是要晚些到场。” 焚情宫、照月庭与永成宗、雨饶宗这样的小宗门不一样,这两大宗门在修仙界有些地位,是仙门大会的常客,不会连大会期间的规矩都不懂。 若是他们平白打起来,或许会引起南宫礼的疑虑,但弟子走火入魔是突发情况—— 每一届仙门大会都会出几个急功近利酿成祸端的弟子,尤其焚情宫,因心法酷烈,走偏路的弟子尤其多。 能带来仙门大会的,大多是宗门内的佼佼者,擂台战刚开始,照月庭便有几名弟子折在焚情宫,定然不肯善了,由宗主仙长出面谈和,合情合理。 所以南宫礼接到传信时并未多想。 他瞧洛云彰和仇三仙脸色都不好看,也警醒起来:“难道,事有蹊跷?” - 卧龙台。 戚无忧没来由地心神一悸,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举目四望,隐约察觉到周围缺了点什么,但具体缺了什么,一时说不上来。 就在他凝神细思时,突然有一大波弟子从西边的擂台涌来。 边走边交谈着—— “哎,可真没意思,还没开始就弃权了!” “我听从西北擂台过来的道友说,焚情宫今天弃权了七八场!” “照月庭也是,我看他们今天根本就没来人!” 戚无忧忙拦住其中一人,问道:“小友方才说,照月庭今天没有来人?” 那人不认识戚无忧,眼神古怪地睐他一眼,敷衍地答了一句:“啊,听说是呢。”便从他身边绕过,往东面的擂台去了。 戚无忧滞了一会儿,快步回到擂台边,问聂允:“你们今日可曾见过焚情宫和照月庭的修士?” 聂允闻言回忆片刻,道:“似是未曾见过。” 戚无忧:“……” 他知道缺的是什么了。 照月庭修士门派服饰为白色,戴月冠,以月冠的盈缺程度区分修士实力,因穿着打扮都很雅致,颇为引人注目。 焚情宫则喜穿橙红火纹衣袍,男修体型高壮无比,女修体型娇小惯戴面纱,两厢站到一起,也是格外扎眼。 无论是焚情宫还是照月庭,规模都不小,来参与仙门大会的弟子数量,仅次于逍遥仙宗和归元宗这种top级宗门,一天至少要有几十弟子下场比试,均摊到八个擂台,怎么也该轮到他们这个南方擂台几场。 可是擂台战开始也快一个时辰了,他连一个焚情宫和照月庭的弟子都没见到过。 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戚无忧便觉浑身不舒服,周围的空气让他感到不安,他立时想到抱一,快步回到擂台边,拍拍正在观战的聂允的肩膀,道:“这里不太对劲,你们先同我回青竹院。” 一拍之下,聂允回过头,看到他时一愣,眼眸渐渐亮起,突然抱住他喊道:“娘亲!您怎么在这里?” 戚无忧:“???” 谁是你娘亲?! 再看鱼梓和绿袖,两人已经互称起了姐弟。 突然,擂台上响起一道惨叫,这一声,仿佛打响了某种信号。 周围的人毫无预兆地陷入了癫狂。 擂台上的一名修士将对战的修士骑在身下,连戳数剑,剑剑直击要害。 被骑在下面的修士惨叫过后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上方修士却似没有察觉,不断用利剑切割对方的尸身,热烫的血溅到了他脸上,他声泪俱下,满目皆是如深渊般的恨意,“该死!该死!你该死!!” 仙门大会的比试点到即止,一旦过火,便有观赛的修士阻止。 可此时,那个本该为这场比试叫停的修士眼睛里充满血丝,突然抽出佩剑,将一个笑意盈盈地跑向他,喊着“爹爹”的修士一剑穿心。 身后有剑风袭来,戚无忧忙一手抓住聂允,另一手揽过绿袖和鱼梓,往旁边闪去。 只见一个赤霄宗修士冲着他声嘶力竭道:“周昆,你杀我爹娘,今日我便要让你死在我剑下!”说着不要命地一剑刺来。 周昆又是哪个! 变故来得突然,戚无忧正要避开这个杀红了眼的修士,便觉有一道冰寒的视线穿过癫狂的人群,死死黏着在他身上。 心跳猛然漏了一拍,然后惊悸般狂跳起来。 ——抱一! 没有证据,但戚无忧就是能确定。 恶寒攀上后颈,如一只冰凉的手抚弄着他后背。 他躲避的动作慢了半拍,险些被削掉头发,刷然旋身躲过剑尖,去寻找目光射来的方向,却觉天旋地转,再辨不清其来路。 喊杀声、惊喜的交谈声、□□被刺破的声音灌入戚无忧的耳朵。 脑海中直觉的弦不断跳动,这是来自“方外之眼”的提示。 呼吸被冻结,戚无忧如坠寒狱。 他霍然抬头,只见龙隐宗上方的空间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正在不断拧动着身体,蜕变壮大。 - 观战席。 “戚无忧”的笑容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暧昧与艳丽,对洛云彰招招手,道:“云彰,来为师这里。”然漏了一拍,然后惊悸般狂跳起来。 第79章 幻阵之术 观战席。 “照月庭和焚情宫不止宗主和仙长没到场,”仇三仙俯视八大擂台,“连宗门的弟子也未到场。” 樊一祯问:“照月庭和焚情宫住在哪里?” 南宫礼道:“就在龙隐宗北面的湖心岛上。” “过去看看。”仇三仙抽出阔谈,御剑悬于空中。 樊一祯道:“我同你一起。” 仇三仙道:“我一人足矣,你与云彰——” 洛云彰道:“晚辈有分寸,仇世叔不必担心我。” 仇三仙:“……” 最担心的就是你。 南宫礼身为东道主,不好随意离开,不然他与仇三仙同去最为合适。 上前说道:“仇宗主若信得过我,便由我来看顾洛小友。杜、李两位宗主非等闲之辈,还是让樊仙长与仇宗主同去吧。” 南宫礼先看向卧龙台戚无忧所在的方向,然后朝洛云彰点头示意——他知道那人便是戚无忧。 洛云彰接到他的暗示,配合道:“南宫宗主是师尊挚友,有南宫宗主在侧,我不会做出格之事,两位世叔安心。” 便是洛云彰最疯魔的时候,都未曾对南宫礼出手,仇三仙与樊一祯对视一眼,说道:“那好,我们会尽快回来,如有事端,以烟火筒为信。” 两人御剑离开山崖。 周围修士见仇、樊二人离开,皆面露惊异,方才听他们提及焚情宫、照月庭,颇好奇地向南宫礼问询。 南宫礼不得不去安抚仙门修士,洛云彰独自走到崖边,俯瞰卧龙台,视线追着戚无忧移动。 某一时刻,他眼前一花。 像是有一层透明的膜从他身上透过。 “洛云彰。” 师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洛云彰微怔,回过头,一个与戚无忧一模一样的修士进入他的视野。 此人无论是身型长相还是说话时的声音语气,都与戚无忧没有分毫差别。 但洛云彰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确定了他是个冒牌货。 因为真正的师尊不会用如此暧昧的语气同他说话,更不会刻意营造旖旎的气氛。 修长的手按在腰间逍遥剑上,余光朝卧龙台上移去,淡漠的眉目陡然一张—— 转身的功夫,卧龙台上的月白衣袍连成了片。 各个修士都拿着花骨扇,竖着青玉冠,竟都顶师尊的脸,就连远处观战席上的人也都变了副模样! 洛云彰想起方才一刹那的眼花,心下了然:是幻阵之术。 只有他一人入阵,还是师尊也入了阵? 布阵者…… 洛云彰长眉凝滞。 过去几年如鬼魅般缠绕他的虚影浮现在脑海。 ——抱一! “戚无忧”见他不说话,笑吟吟地偏了下头,挑眉道:“我叫你你怎么不过来,你不想见我吗?” “……” “戚无忧”笑得极漂亮,颇像雨后初晴挂着雨珠,被阳光映得剔透的梨花,晃人眼目。 洛云彰从未见师尊这样笑过,有所迟滞,声音中不带情绪地问:“你是何人?” “戚无忧”从腰间抽出花骨扇,玉白手指扇动间,清冷花香似有若无地飘来,他含笑道:“怎么?你连自己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人都认不出来了吗?” “戚无忧”无视洛云彰视线中的警告,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他身上的冷香让洛云彰有一瞬的恍惚,不过是溜了几息的神,“戚无忧”便贴到了洛云彰的身前,刻意抬起衣袖。 柔软冰滑的布料滑过洛云彰的手背,香气沁入肺腑,勾起了几缕发烫的情丝。 洛云彰在熟悉又令人痴迷的淡香中低头,便见“戚无忧”顶着师尊从来不会对他露出的表情,暗示意味十足地扫过他的嘴唇,伸出素白的手指,似乎想要攀住他的脖颈。 洛云彰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蒙,呼吸也急促起来,垂眸盯着“戚无忧”那双含情目,试探着低下头,搭在逍遥剑上的手骤然一松,转而去碰“戚无忧”的颈侧。 “戚无忧”露出鼓励的笑容,便要仰头将嘴唇送上去。 然而,不等他的嘴唇碰到洛云彰,轻柔搭在他颈侧手猛然一收,死死攥住了他脖子。 “戚无忧”手中悄悄移到洛云彰身后的花骨扇应声落地,他的脸迅速涨红,张开嘴废力地呼吸,血丝迅速爬上了眼白。 洛云彰眼中哪里还有迷蒙在,那双黑眸仿佛望不见底的寒潭,清醒无比。 他的手稍微松开些,冷酷道:“布阵之人在何处?” “唔……唔唔!” “如何破阵?” 被他抓在手中的人不住摇头,眼神中流露出惊恐,五官扭曲,风度全无。 洛云彰眉目愈来愈冷——这种货色,竟敢顶着师尊的脸。 他指间用力,咔啦一声,颈骨断裂,手中的人顿时不再挣动,软坠下来。 杀一个冒牌货,幻阵没有任何变化。 洛云彰将人甩到一边,转身跃下高峰,逍遥剑自行出鞘垫在他脚下,带他飞往卧龙台。 入目的所有人,都长着师尊的脸。 起初洛云彰以为,这些人是幻阵造物,直到他与其中一人对上视线。 这人已杀红了眼,手中的花骨扇上占满血污,目光攫住洛云彰,口中叫骂着,就冲他冲杀而来。 法器交割的瞬间,洛云彰便意识到他同崖上那个冒牌货一样,是真正的修士。 出问题的,是他的感官。 一旦知道与他交战的都是活人,洛云彰便不敢轻易抹杀,以免伤到真正的师尊。 但这些人完全是按照他记忆中师尊的样子长的,只能从对方的言谈举止判断其身份。 杀红眼了“戚无忧”一击不成,调转回来再攻,花骨扇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师尊不会行此暴虐之事。 洛云彰侧身躲过,凝神催动同心结,却不想同心结毫无反应,再看眼前怪诞的乱象,不得不加快搜寻的速度。 每遇到一人,他都要停上一停,喊一声“师尊”试探。 然而他遇上的,不是御扇攻来,便是对他亲昵柔腻,无一人是本尊。 一抹阴影笼罩在洛云彰的心头,越扩越大,越扩越大。 洛云彰停住,环顾一圈,满目皆白。 卧龙台上血雾喷薄,嘈杂的杀伤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耳边不知何时出现了杂音,起初似蚊蚋,渐渐似浪潮,到后来,他不得不以手按住鼓跳的额角,试图将乱麻般纠集缠绕的躁意驱走。 师尊。 他要尽快找到师尊。 何人会在这里设下幻阵,显而易见。 抱一有千万种方法,为何独独以幻阵之术设局? 修仙界皆知兰芳君擅幻阵之术,若师尊此时去破阵…… 一把火从脑海中烧起,同时寒意也从脚底拔上,冰火相逢,灵气在灵脉之中哔啵暴动。 如同有上万只噬虫啃食着洛云彰的理智与灵气,带着血色的澎湃杀意漫上了眼眶。 抱一胆敢…… 洛云彰周身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有几个顶着戚无忧相貌的修士想要趁机偷袭,却被突然爆开的灵压压得猛坠下去,轰地砸在了卧龙台上。 “洛云彰!!”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呼喝一声。 这声音来自南方擂台处,与师尊唤他时的声调极其相似,只是声音急促而中气不足,似是主人受了伤。 师尊最初便是在南方擂台处同聂允一起观战! 心跳紧锣密鼓地加快。 洛云彰刷然转身,迅速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御剑越过混杂的人群,便见戚无忧被十数个修士围在中间。 双拳难敌四手,戚无忧身上已被交错的花骨扇划出数道血痕,饶是如此,他仍是肃容护着身后的人。 察觉到洛云彰靠近,他抬头精准地望向洛云彰,喝道:“云彰,快!快将他们击退,鱼梓和绿袖和我们走散了,我得去找他们回来!” - 戚无忧在“方外之眼”的辅助下,艰难地从纷乱的人群中辟出一条路,携聂允、绿袖还有鱼梓三人脱离纷乱的人群,将他们安置在一个远离卧龙台的山洞里。 中途鱼梓和绿袖因将他认作打砸永成宗的魔修,不肯同他离去,被他直接打晕,这会儿被他放到了山壁边。 修为越低的人,越易被幻阵暗示、操纵,将眼前的一切合理化。 就像聂允,根本没有考虑过,他娘亲为什么会出现在龙隐宗,将戚无忧认成娘亲的那一刻,他便深陷其中,难以靠自己冲破迷障了。 戚无忧心中还记挂着洛云彰,没空解释,起身直接握住聂允的肩膀,叮嘱道: “聂允,你听好,此地被人布下幻术,大抵是能让人将周围的修士看成自己最珍重或最痛恨的人,我现在要去破阵,你要在这里看好师弟和师妹,在我来找你们之前,绝对不要从山洞里出来,记住了吗?” 在聂允眼中,便是娘亲对他说的这一番话,他虽觉奇怪,却很听娘亲的话,点头道:“记住了。” 保险起见,戚无忧还是用了两道禁制将三人分隔开,又以一道禁制将洞口封住,在外面加了两层隐匿阵,确保这三人可以安全无虞,才快步离开山洞,朝卧龙台赶去。 从上空空间的扭曲程度看,阵眼不止一处,阵眼之间南辕北辙,往返间必然要穿过卧龙台上的混战区,最大程度地延缓了修士破阵的时间。 不用说,看修士们互相残杀,绝对是抱一最爱看的戏码。” 第80章 极品功法 卧龙台。 各大仙门的修士在混乱中拉开烟火筒,各色烟柱直上云霄,又被乱窜的灵压搅乱,在空中混合成一大片经久不散的“祥云”,“祥云”压顶,光线都被遮住,龙隐宗内一片黑沉。 灵气混杂纠缠,分不清来源。 灵压不平形成了巨大的旋涡。 混乱中,戚无忧被十数修士包围,衣衫染血,却不见惧色,避开身后几名修士的偷袭后,扬声喊道:“洛云彰!你还在等什么?卧龙台被抱一布下幻阵,你莫要被幻象迷惑了!” 说话间,他动作慢了一拍,斜刺里便有一名修士糅身而上,扇刃直取戚无忧的后心。 然而,不等扇刃碰到戚无忧的衣料,逍遥剑呼啸而来,直将那修士手中的扇子击穿。 洛云彰手指一勾,逍遥剑飞旋一圈,将围攻戚无忧的修士逼退。 洛云彰自空中落到戚无忧面前,上前两步,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修士,试探地唤了一声:“师尊?” 围攻修士褪去,戚无忧得空喘气,见洛云彰停在两步远的地方,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面色古怪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洛云彰蹙眉不语。 戚无忧寻么过来,一阵无言:“……你看到的,不会是我吧?” 所有人在此刻的洛云彰眼中,没有任何区别,他却从眼前人糟心似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熟悉。 但他仍是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观察戚无忧的一举一动。 戚无忧见他没有否认,既伤脑筋,又有些吃味,嘀咕了一句:“就这还想让我做道侣,连人都认不出来。” 他应是在自言自语,但这声音足够被修士听见。 洛云彰眼神微晃,落在戚无忧脸上。 师尊面对他,时常露出这样夹杂着无奈与妥协的表情。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被人听到,戚无忧清了下嗓子,道:“这幻阵能让人……”说到一半,他摆了下手,道:“罢了,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能找到你就可以了。” 他瞥了眼身后的人,道:“这是聂允,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放下,然后就去破阵。” 说着,突然抬手一劈,把聂允劈晕,转向洛云彰,摊手道:“非常时刻,这样好带一点,免得一会儿他又把我认成了别人,折腾起来怪麻烦的。” 戚无忧把人一勾,逆向走来,擦着洛云彰的肩膀走到山崖边,御扇而起,低下头皱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洛云彰转过身,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人——大约十年前,他在鹿鸣涧也曾见过师尊这幅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师尊的容貌气质几乎没有变化。 对他不像以前那样疏远,看似亲昵了许多,实则是不管他做什么,师尊都不上心,言谈举止间总是带着一种长辈对待晚辈的纵容。 所以即便是近在眼前,他也不敢靠得太近,一旦他逼得紧了,师尊便会回避他的话题与视线。 就在方才,他在眼前的师尊身上体会到了同样若即若离的飘忽感。 “你怎么了?”戚无忧见洛云彰一直不动,露出担忧神色,重新落回卧龙台,上前来扣洛云彰的脉门。 洛云彰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被戚无忧强扯过来把住。 片刻后戚无忧露出疑惑表情:“也没受伤啊。”伸手去摸洛云彰的额头。 抬手间,花骨扇的淡香混着血气飘来,其中似乎还掺有极细微的别的味道。 夹杂的味道太弱,转瞬即逝,洛云彰垂眸在戚无忧的掌心底下,扫过他的手腕。 白皙的手腕和清晰的腕骨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唤了一声:“师尊?” “怎么?”戚无忧收回手,没等他说话便往身后睨了一圈,又有别的修士朝他们这边靠拢了。 他快速道:“我怀疑焚情宫和照月庭有问题,方才我在这里观战,发现这两个宗门的弟子今日都没有到场,许是想浑水摸鱼做些什么。 “修为越低的人在这幻阵里越难过活,以你修为,旁人伤不到你,但就算只有感官上的影响也很不便,还是尽快除去微妙。” 接着他问:“仇宗主和樊仙长呢?我本想去观战席寻你们,不想半路被人拦住,对了,南宫宗主现在在何处?” 洛云彰一直不回应,戚无忧渐渐变色:“莫非……你还没认出我?” 他为难地揉揉额角,喃喃道:“我想想有什么事是只有你我知道的……当初我让你改练《逍遥心法》?在琼花屿时,你曾为我收集过雾林晚露?啧,这些好像都有旁人知晓……” 戚无忧突然想到什么,胸有成竹地抬起手腕,在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上点了点——那时曾经多次被同心结缠绕过的地方。 “这个,总没有别人知道了吧?” 戚无忧说话时,洛云彰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每一句话,都像是师尊会说出来的,就连身上的灵气波动、语气和极细微的动作,甚至呼吸频率都没有分毫瑕疵。 洛云彰心中的怀疑尽皆卸下,肩膀肉眼可见地缓压下来。 如同在遮天蔽日落满寒霜的森林中夜行,终于寻到出口,见到了外面的天光。 他捞过戚无忧正要收回的手,轻舒一口气,余悸未消道:“我还以为找不到师尊了。” 戚无忧眼皮跳了跳,笑道:“怎么会,你找不到我,我不是也会找你吗?” “没能认出师尊,是我的错。” 洛云彰俯身轻轻在他的手背上轻蹭了一下,说道:“两位世叔去寻焚情宫和照月庭的宗主了,南宫宗主颇擅阵术,应当不会出事,我陪师尊去破阵,然后再去同世叔和南宫宗主汇合。” 周围修士被逍遥剑拦在外围,靠近不得,像是群躲在深山老林中的狼群,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逍遥剑上的剑气一厉,所过之处,修士倒伏,绕场一圈后回到洛云彰脚下。 洛云彰御剑而起,随戚无忧飞离了卧龙台。 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御剑,每当有修士想要靠近戚无忧的时候,都会被洛云彰毫不留情地击落。 及至远离卧龙台的一处断崖上空,戚无忧偏头看了洛云彰几眼,忽然笑道:“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你如此乖巧的样子了。” 洛云彰边用神识探查周围,边认真问:“师尊喜欢我乖一些吗?” “不,我更喜欢你疯狂时的样子。” 洛云彰闻言眉梢轻挑,但戚无忧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突然停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说道:“方才灵气消耗得有些严重,我身上的灵药用光了……” 洛云彰立时从护腕中取出灵药,逍遥剑靠近花骨扇,他将药丸送到戚无忧嘴边。 以往戚无忧不会就着他的手吃药,但他此时手里提着聂允,微微低头去含洛云彰指间的丹药,洛云彰顺势把丹药往前一送—— 哧! 洛云彰瞳孔一凝,手指颤了一下,丹药从指间掉落悬崖。 血腥气漫上来。 他低下头,看到花骨扇嵌入自己的胸口。 洛云彰在心脉之外设有灵气护罩,如今护罩被花骨扇切出了裂痕。 灵气一震,“戚无忧”在受到反噬之前面带诡异笑容,撤身退开。 一口血从洛云彰的嘴角溢出,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迟了一步,没能抓住“戚无忧”,手抬起来,凝了凝,抓住“花骨扇”向外一拔,甩向崖下,运转灵气封住伤口,抬起头,死死注视着不远处的人。 “戚无忧”从“白玉腰带”中取出一枚帕子,揩去指尖上的血,笑意盈盈地道:“眼神不要这么凶,不是方才还在叫我师尊吗?” “……” 心脉受损不同寻常小伤,洛云彰此刻只要一张嘴,血气便会喷出来。 他抿住嘴唇,从护腕中取出丹药按入口中。 “也不算是唬你,”这人笑道,“我曾在你师尊身体里住过一阵子,也算你半个师尊?也多亏了我与兰芳君相处得久,才能模仿得这样像。” 洛云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他在这人身上闻到的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是掩盖后的魔气。 他压下心脉震荡激起的气血,声音寒沉喑哑:“……抱一。” “这应当是你第一次见我吧?你这几年日日搜寻我的下落,着实让人困扰,寻常伎俩困不住你,我便一直在想,究竟怎样才能让你吃些苦头,啊,没想到兰芳君这张脸,如此管用。” “你倒是命大,”抱一哼笑道,“只差一点,便能去见你的爹娘了。” 他打量着洛云彰:“你和阿舟果然是兄弟,我与他相处多年,乍一见你,竟也分不出谁是谁呢。” 铺天盖地的灵压朝着抱一倾轧而去,逍遥剑携着灵气的爆裂声逼至抱一面前。 然而抱一早有准备,突然一名修士斜飞而来挡在他身前,逍遥剑哧地穿透修士身体,继续追袭,但这当口,抱一已经退到了百米开外。 一大群修士受到感召,御扇飞升到抱一身侧。 抱一仍顶着戚无忧的面容,藏木于林。 声音含笑:“你可要小心些,万一伤到你师尊就不好了。兰芳君就在此处,不是吗?” 听闻抱一提到戚无忧,洛云彰瞬间暴怒,黑色的眼仁向外扩了一圈,黑沉沉的没有光泽。 胸口的伤很深,涌出了一股血,但洛云彰不管心脉的损伤,逍遥剑在手,闪身便到了那一群“戚无忧”之间。 抱一退入人群,便借着众修士的掩护退走,上百的“花骨扇”朝洛云彰掷来,洛云彰提剑,却又投鼠忌器地将逍遥剑按下,靠着强势的威压,将众多“花骨扇”压至地底。 唇齿喉间都是铁锈腥气,洛云彰屈指抹去抽出花骨扇时溅到脖子上的血迹,不敢停留,如一阵凛冽的寒风,自断崖上空刮过。 - 戚无忧从山洞出来,直奔观战席——之前洛云彰就在那里。 可是等他抵达峰顶,只看到遍地的尸体。 大多都是仙门修士的。 还有几具身着火红或者带月冠,是焚情宫和照月庭的人——自从幻阵笼罩卧龙台,这两大宗门消失的弟子便像是老鼠出洞,一波一波地涌入卧龙台。 他们大约是从布阵者那里得来了要领,避过了幻阵的迷惑,借此肆意杀伤仙门修士。 戚无忧来观战席的路上出手制住过几个,重伤了其中一人,发现那人身上竟泄出了魔气,又制住几个一试,各个如此。 不知是焚情宫和照月庭本就和魔修有勾结,还是被魔修顶替。 环顾遍地尸体,戚无忧不免为洛云彰担忧——若是平时,这些人捆在一起都未必能给洛云彰带来威胁,但有了幻阵加持,可就不一定了。 也不知道洛云彰看到的是谁。 ……不会是他吧? 戚无忧暗啧一声,心头掠过一抹阴影。 方才在卧龙台上察觉到的那道阴寒视线,让他很难相信此事不是冲着他和洛云彰来的。 问题是,就算明知是陷阱,他也得往里跳—— 幻阵的范围不仅止于卧龙台,就连众多修士的居所也被笼罩其中。 如此大的范围,天空又是“祥云”密布,想靠烟火筒找人是没戏了。 仙门大会人多,这么多修士们发起疯来,灵压混乱,黑云压城,根本分不清彼此,这条线索也断了。 他现在没有能立刻寻到洛云彰的方法,只能一处处地找。 这鸡飞狗跳的,等他找到洛云彰,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还不如先破阵,免得太迟生出事端。 戚无忧掠下观战席,就近飞往第一个阵眼处。 阵眼藏在一处树丛之中,外面竟有个小仙门的宗主守在那里。 戚无忧出手利落,结果了对方,步入树丛,扬手便是一道锐利灵气,切断刻在一颗树干上的阵纹。 天空中的“巨蛇”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像是一把撑开的巨伞断了一根细细的“伞骨”。 因“伞骨”众多,“伞面”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仍顽固地笼在上空,只是笼罩的范围缺了一个小角。 在那附近厮杀或是耳鬓厮磨的仙门修士晃了下神,拼杀或亲昵的动作都迟缓下来,仿佛蒙昧之中,开了一缕神智。 看来每破一个阵眼,幻阵对修士的影响就会被削弱一点。 戚无忧立即动身前往下一处。 行至半途,他发现“伞骨”接连又断了两根,想来是有旁的仙门修士也发现了阵眼。 别人且不提,南宫礼就颇擅阵术,当初多亏了与他用匿语阵交谈,才避过了抱一的耳目。 或许刚断的两根扇骨中就有他的手笔。 戚无忧接连断去四根“伞骨”,粗略算算,凭他一人之力,要想将所有“伞骨”破除,恐怕得用上几天几夜,到那时,仙门修士估计死得差不多了。 抱一布下幻阵之前筹谋了多久,可想而知。 幸好有其余修士助阵,随着被折的“伞骨”的增多,从幻象中脱离出来得修士也越多。 前往青竹院附近破除阵眼时,戚无忧与花勿碰到了一起,花勿见他先一步破阵,共了下手便要走。 “花宗主!”戚无忧忙喊住他,“花宗主可曾见到洛小友?” 花勿转身扫量他。 不久前花勿还真遇到过洛云彰等人,还知道洛云彰受了不轻的伤。 但戚无忧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生人,他自然不会把个中细节透露出来,只是出于礼节,问了一句:“道友找洛小友有要紧事?” “这个……”他一个外人,找洛云彰有要紧事才怪了。 戚无忧道,“我就是想问问,洛小友可有受伤?现在在何处?” 听他语气,好像很紧张洛云彰,花勿想了想道:“方才在东南擂台看到洛小友与仇宗主和樊仙长在一处,此时在何处,老夫便不知了。” 他听说戚无忧这些时日总是攀扯洛云彰,刻意提及仇三仙和樊一祯,若是戚无忧真的担心洛云彰便可安心,若有别的心思,也可早早打消,知难而退。 戚无忧听说洛云彰和仇、樊二人在一起,悬着的心落回实处,笑着朝花勿拱手道谢,又说:“若是花宗主遇上洛小友,便请花宗主为在下捎一句话,告诉他在下一切安好。” 花勿稀奇地地睨他一眼,拿不准洛云彰对他的态度,颔颔首,御剑离开。 花勿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戚无忧了却一桩心事,飞往下一处阵眼。 便像是推动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清醒的修士越多,破阵的速度也越快。 紊乱的灵压和漫天的“祥云”淡去一些,笼罩之处仍是一片阴暗。 最后就只剩下八处阵眼。 这八处阵眼与别的阵眼不同,阵纹同出一源,自上而下扎根在龙隐宗的八个方位上。想要彻底破阵,须得找到那个隐匿在暗处的源头。 在“方外之眼”的辅助下,一切阵术在戚无忧眼中都是透明的。 他仰头观瞧空中流动的阵纹,很快锁定阵纹交接的地方,正犹豫要不要前去的时,忽见洛云彰御剑从上空飞掠而过。 “!” “洛云彰!!” 戚无忧特意用了灵气将声音传出去,但是周围仍在幻阵迷惑下的修士还有不少,嘈杂声将他的声音盖了下去。 惊鸿一瞥间,他看到洛云彰手背上淌着血,应是受了伤,行色匆匆,像是急着去见什么人,所去的方向,正是源头所在之处。 戚无忧也顾不得其他,御剑便朝洛云彰离开的方向追去。 - 卧龙台。 南宫礼取出烟火筒拉开,一缕杏黄烟柱直飞天空。 而后他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丹药,一并交给仇三仙,让他拿去给洛云彰服下。 自己则取出纸笔来,就地推演最后那一处“源头”所在。 洛云彰服下丹药止住血便要离开卧龙台。 南宫礼拦道:“你且安心,幻阵破的这么快,必是有人相助。我已放出烟火筒,他若看到,自会来与我汇合,若看不到,多半是去破阵了。与其莽撞搜寻,不如趁我推演之时,抓紧疗伤,等到寻到关键处,你再去也不迟,也省得惹人生气。” 仇三仙狐疑地在他与南宫礼之间转了转——他们在卧龙台寻到洛云彰的时候,洛云彰只说是被抱一所伤,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因何被伤。 他忍了忍,没有在这时逼问,踱步道桌案前,有几分心焦地道:“推算出来了吗?” 南宫礼全神贯注,挥笔在纸上快速推演。 洛云彰脸色白得吓人,他看了眼开霁的天空,凝神催动同心结。 同心结自他腕下探出,但受上方幻阵的影响,探出一小截就断开,只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卧龙台的南方。 他心神一动,一刻未停,立即御剑飞离卧龙台。 就在这时,纸上各个方位上的阵纹于一处。 南宫礼搁笔道:“算出来了!最后的阵眼,就在龙隐宗南方的堕仙峰!” - 戚无忧看到远方龙隐殿升起杏黄烟柱。 在洛云彰和南宫礼之间权衡片刻,一咬牙,御剑继续追寻洛云彰的去向。 洛云彰果然是奔着“源头”去的。 戚无忧落在龙隐宗南方的一处山峰上。 峰顶有两处巨大的墓碑。 两块墓碑之间的空地上,绘着一个黑色大阵,大阵之外布着一道禁制。 戚无忧没有立即上前。 寻常的小阵眼都有人把守,没道理如此关键的地方只放一道禁制。 他放出神识搜寻——洛云彰应该是往这个方向来了,怎么不见人影? 不太对劲。 戚无忧退后,把手搭在储物袋上,花骨扇就在里面。 忽然,他听到山壁侧面传来打斗声。 迟疑片刻,戚无忧御剑朝那边飞去。 遥遥便见有几名修士将洛云彰困在中间。 他一惊,便要下去救人,御剑降下一段,猛地停住,转念想道:以洛云彰的修为,就这么小猫三两只,不够串一剑的,几时需要他来救? 犹豫的这一会儿,“洛云彰”在打斗间转过身,果然,那冒牌货脸上戴着张幻阵面具。 一道剑风从身后刺来,戚无忧翻身一跃躲过,御剑急退,便见鬼面青年收剑,踏前两步道:“兰芳君,好久不见。” 贺兰舟出现的一刹那,戚无忧心一沉。 原本在山间搏斗的几人皆停下动作,身后亦有脚步声朝戚无忧围拢过来。 ——上当了。 贺兰舟在这里,抱一离的也不会太远。 戚无忧当机立断,展开系统面板,道具那一栏下面有一个解锁死遁名场面得来的“盲盒大礼包”。 贺兰舟说了什么,戚无忧没仔细听,快速抽了个盲盒。 【恭喜您获得“极品双修功法”x1】 【恭喜您获得“破烂铜块”x1】 【恭喜您获得“一件漏风的小棉袄”x1】 …… 【恭喜您获得“演员请就位”x1】 戚无忧:“……” 他原本是想要抽个“会心一击”出来的,极品双修功法和演员请就位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这么关键的时刻! 戚无忧简直想把系统扣出来砸了。 第81章 演员就位 双修功法抽出来个极品有什么用? 剩下的废铜烂铁一样派不上用场。 戚无忧不报希望地扫了一眼“演员请就位”,没等细看,便听贺兰舟一声令下,那几名修士齐刷刷围将过来。 他不得不关掉系统几面,专注于对付眼前这些人。 对面十来个修士的修为都在中等偏上,最强的是贺兰舟,大约有个s-,其余人顶多a+。 想杀人不容易,但想突围应该也没那么难。 戚无忧且战且退,便要退出包围圈。 戴着鬼面的贺兰舟喝道:“拦住他,若是让他跑了,义父发起火来,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能不能困住戚无忧关乎自身性命,贺兰舟话音落下,那几名修士对视一眼,身上衣袍突然鼓起,间或发出咕叽咕叽的肌肉膨胀声。 戚无忧看得背上生寒,凌空一踏,向后飘开。 砰的一声,戚无忧甚至都没看清,便有一颗肉球似的修士爆射而来。 他急忙闪身,堪堪避过一击,“肉球”轰然砸在边上的山壁上,直接嵌了进去,山壁似乎都为之一晃,碎石哗啦啦滚落。 脸侧微刺,戚无忧垂眸一扫,才意识到脸颊被过于凛冽的灵气刮出了细小的伤口。 “……” 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本来就是一对多,这帮修士还有邪/法加持,戚无忧渐渐落了下风。 他边与前方众人周旋,边伺机取出花骨扇来个出其不意,攻出缺口逃离。 然而,不等他动手,空中便传来一声尖啸。 众人皆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只见一柄灵剑携惊涛般的灵气从远处飞射而来,眨眼的功夫就在戚无忧身周盘旋了几圈,叮叮当当,原本抵向戚无忧的法器全部被缴落。 古朴而不起眼的剑身上有花纹流动。 是洛云彰的逍遥剑! 贺兰舟暗骂一声,道:“快!赶在洛云彰来之前将他生擒!再晚就来不及了!” 几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修士蓄起势,接连砸来。 一道黑衣身影从天而降,拦在贺兰舟与戚无忧之间,接住逍遥剑旋身横扫。 这一剑看似和缓,剑刃泄出的剑气却惊人的扎实。 山道间刮起一阵罡风,飞沙走石。 对面有几个修为低些的“肉球”直接爆出大片血花,被带飞出去。 贺兰舟提剑格挡,被逼得连退了几十米,见势不妙,急喝一声:“撤!”转身便没入山道拐角处。 洛云彰身上的黑衣有几处破损,手背上的血迹还没干涸,正是先前戚无忧看到的样子。 他飞身便要去追,戚无忧忙喊道:“别追了!” 抱一就在附近,谁知道贺兰舟是不是又要诱敌深入。洛云彰有伤在身,还是与其他人汇合,先破阵,更稳妥一些。 洛云彰闻言顿住,往山道那边看了一眼,利落收剑,转身快步朝戚无忧走来。 危机解除,飙升的肾上腺素还没完全褪下去,戚无忧缓了好大一口气,迎上去边走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丹药,说道:“你不是方才就往这边来了?我过来时怎么没看见你?你是自己——” 两人近到只有几步的距离时,戚无忧一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他停在原地,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正朝他走来的青年——这张脸绝对没有经过幻术伪装,也是洛云彰的模样,他却从中看出些陌生感来。 “师尊?”洛云彰见他拿出丹药,不甚在意地抬起手腕瞥了眼上面的血,继续往前,还亲近地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却让戚无忧刚从头顶褪下去的血液又涌了回来。长相音色都是一样的。 但是洛云彰唤他时,语气中总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呢喃感。像是在同亲近的人撒娇。 而眼前这人,面对他时,分明是审视更多一些。 戚无忧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汗毛一根根地立起来。 他保持着微笑,神色自然地退后一步道:“你是自己过来的吗?仇宗主和樊仙长呢?山道狭窄,万一贺兰舟他们带人合围,你不容易施展,还是去个开阔些的地方吧。” 他边说边退,洛云彰眼神困惑地步步紧逼:“师尊?你怎么了?” “……” 戚无忧干脆不与他装了,御剑便逃。 “洛云彰”眼帘一压,剑风袭来。 两人之间离得太近,戚无忧虽闪身避过了剑风,却觉有一滴热烫的液体落在了后颈。 一股灼烫感渗入皮肤,凝入血液,像是一把火突然从体内烧了起来! 戚无忧坚持着飞出山道,灼痛越来越明显,他不得不运转灵气将其压下,便是分神的这一会儿,御剑的速度慢下来,远远便见来时那两块墓碑的其中一块上坐着个人。 那人身穿靛蓝长袍,一张脸白白净净,瞧着二十出头,像个书生。 不是别人,正是抱一! 他原本托腮坐着,眺望着远处,察觉到戚无忧飞来,转过头笑道:“兰芳君让我好找。” 前面是抱一,后面是贺兰舟——也亏得他们为了骗自己,搞了个套娃出来,先用伪装拙劣的冒牌货让他意识到上当,又弄出个假的贺兰舟来,让他先入为主,好将后来的真正的贺兰舟认作洛云彰。 要不是他对洛云彰很熟悉,或许就着了他们的道。 不,很可能他已经着了道了。 戚无忧伸手摸向后颈,那滴液体已经彻底渗进他的皮肤,无影无踪了。 他一慢,贺兰舟便从后面追上来,一把剑抵在他的颈侧。 贺兰舟含讥带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刀剑无眼,兰芳君还是不要乱动为妙。” “……” 真他妈的阴魂不散了。 身体里噬咬般的热烫时起时落,戚无忧用灵气压下。 呼吸了几次,才勉强控制住火气,平静下来,眼尾扫过从颈侧伸出来的剑锋,抬头望向抱一,问道:“你又给我下了什么?” “这次可是好东西。”抱一笑眯眯道。 “是你们仙门修士心心念念要得到的东西。” “……” 仙门修士信心心念念着找死吗? 戚无忧眼中的厌烦与恼恨毫不掩饰。 抱一嗤笑道:“兰芳君与洛云彰不愧为师徒,方才,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的。” 戚无忧眉心跳了跳。 “兰芳君放心,你的好弟子还好好的,应当用不了多久,就会来见你。” 抱一坐久了似的,直了直身,说道:“兰芳君与我也有几年没见了,便趁着他们还没到,来同我说说话吧。” 戚无忧并不想和变态说话,但架不住贺兰舟抵在他脖颈间散发着寒气的剑,只好在贺兰舟的催促下,来到两座墓碑之间。 抱一目光移过来,道:“我一直好奇兰芳君是如何死而复生的,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系统?若是不麻烦的话,可否再在我面前施展上一次?” “……” 麻烦。 麻烦极了。 听抱一的语气,分分钟就想再在他身上试验一次。 他可没有第二个黄粱一梦保命了。 戚无忧皮笑肉不笑道:“你若是想杀我,夺走系统,便是想多了。这东西只有方外之人能用,用掉了就没了。” 抱一露出遗憾的表情道:“我想也是。” 戚无忧:“……” 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戚无忧就差把“无语”两个大字写在脸上。 抱一看着他笑了:“兰芳君多心了,你的命还有大用处,我怎么会轻易夺走呢?” 听起来他暂时是安全的,但戚无忧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在抱一手里,直接被杀应该是最轻松的死法。 他后颈沾到的,指不定又是什么呢。 刚摆脱禁咒,又来了个……清风拂过堕仙峰。 一条灵线从峰底爬上来——与漫天的灵气相比,这条灵线的存在弱到令人难以察觉——悄悄栓到了戚无忧的手腕上。 洛云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戚无忧垂在身侧的手轻颤为了一下,马上握住,凝神快速回应洛云彰,面前却还摆着受制于人的屈辱模样,对抱一道:“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礼尚往来,合情合理,你问。” 戚无忧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这个嘛……” 抱一弯着眉眼,托腮的手指在腮边敲了两下,说道:“应当算是洛云彰告诉我的吧。” “!?” 戚无忧先是被惊了一下,而后才想到,洛云彰绝不会将他的事透露给抱一。 这么说,大概就是为了刺他一下。 他神色冷下来,道:“什么意思。” 抱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有的没的扯起了别的:“兰芳君可知道我为你设计的结局是什么?” “……”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其实我与兰芳君很投缘,若是当年洛云彰死在剑阵里,我说不定会给你个痛快。可惜他命大,活着从剑阵里出来了,从那一天起,我便想着,兰芳君最好的归宿,是死在自己真心对待的弟子剑下。 “等到那时,我再将你生前种种公之于众,洛云彰若知道自己亲手杀掉的师尊,是世上为数不多几个全心全意为他好的人——” 抱一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似乎是在畅享那个美妙的场景。 他睁开眼睛,笑容越发轻快:“不过我没想到,兰芳君对自己,要比我对你狠得多,着实让我看了一场好戏。” 戚无忧:“……” “其实兰芳君要是再躲上几年,洛云彰便会如我所愿,走上他还在娘胎里,我就给他安排好的路。” 什么路? 颠覆修仙界的路吗? 戚无忧正想着,抱一话锋一转,道:“说起来,直到在卧龙台看到兰芳君之前,我都不相信人死竟真的可以复生。 “要不是兰芳君尸体失窃,而后濒临疯魔的洛云彰突然缓和下来,两桩事赶得太紧,我也不会往别处想。 “起初我只当是仇三仙他们在装神弄鬼,恰逢仙门大会,便借着幻阵一试,没想到,竟真挖出了个惊喜来。” 抱一点了点自己的后颈,说道:“这东西原本是给洛云彰准备的,方才在卧龙台看到兰芳君,我便觉得,这东西还是留给兰芳君效果更好一些。” 原本是给洛云彰准备的? 戚无忧越听越觉得方才那滴热/液要出大问题。 抱一说完便利落地起身,朝贺兰舟打了个手势,似是要离开此处。 戚无忧忙拖延时间,追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兰芳君问我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很快就知道了。” 抱一抬起左手,朝戚无忧晃了晃,笑道:“从很久之前起,我便发现时常有不知来路的灵线缠上兰芳君,那似乎是洛云彰的法器,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吗?” 戚无忧:“……” 好敏锐。 不过好在洛云彰已经到了。 与贺兰舟先前伪造的不同,洛云彰的灵气沛然肃杀,罗网似的自堕仙峰山脚拔地而起! 贺兰舟翻身越上墓碑,揽住抱一没入护住阵眼的禁制后方。 同时,两边的山道之间涌出数十修士,不要命地挡在墓碑之前,掩护抱一离开。 这些人与焚情宫、照月庭的修士一样,身上带着魔气,修为不算高,但数量多了难免缠人。 戚无忧离得最近,当下只有他能争取时间。 他毫不犹豫地召出花骨扇一挥手,坚韧的扇子飞旋而出,在挡在前方的修士颈间卷过,带出道道血花,磕的撞上了禁制。 花骨扇材质冰滑,一向是纤尘不染,然而方才染了血,鲜血却像水滴落在沙土中,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扇面。 起初戚无忧并未察觉。 中间的修士缓冲了几波,花骨扇撞上禁制时,被卸了几分力,没能将禁制撞开。 渐渐的,他体内似是升起了一股极暴虐的杀意,像是行在沙漠中,只待杀几个人,见见血,解一解身体中沸腾着的灼热又干渴, 戚无忧颇觉怪异,但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收扇猛然一扫。 花骨扇到底是他的本命法器,比那些动不动就折断的佩剑强上许多,挡前禁制前的乱舞的修士顿时被他扇得东倒西歪,中间辟出一条路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短短片刻,戚无忧发现自己停滞不前的修为上涨了几层。 花骨扇袭去,连击三次,禁制嚓一声裂开崩碎,盘旋在龙隐宗上空的“巨蛇”翻腾间碎裂散去。 宗门各处,被幻境蒙蔽的修士从诡异的状态中脱离,迷茫四望。 破禁制的功夫,抱一与贺兰舟快要接近洛云彰方才设下的禁制边缘。 戚无忧本该留住他们,却在心底的干渴的驱使下,不断被堕仙峰上的魔修吸引。 不对劲! 他立即将花骨扇收回,抬手在自己胸口点了两下,封住了叫嚣着的渴望。 与此同时,飞往堕仙峰的修士在半途停住,瞧着山顶的人影惊诧万分—— “我方才……是看到了花骨扇吗?” “我好像也看到了。” “花骨扇不是兰芳君的本命法器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一剑斩来,趁着戚无忧分神时靠近的魔修被逍遥剑气斩尽。 洛云彰甚至来不及去追抱一和贺兰舟,便落在戚无忧身后,扶住他,语气急切:“师尊,你怎么样?” 嗜血欲一股一股往上冲,戚无忧扶住洛云彰的手臂,摇摇头,没能说出话来。 不用问,光看禁制的厚度,他便知洛云彰情况不妙。 戚无忧抬眼看向将要突破禁止的抱一和贺兰舟,展开系统界面,粗略扫过一遍“演员请就位”的解说。 【演员请就位】 你曾为无法把握主要剧情人物的内心,久攻不下,而在深夜哭泣过吗? 擦干你的眼泪! “因果律”系统为回馈广大穿书者,为您提供“演员请就位”服务。 发动本技能,系统将自动为您截取目标人物此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为您生成现成的剧情,全自动的演技和真实沉浸的场景。 而您,只要找到足够数量的演员。 温馨提示: 1发动技能者,将作为主演代入目标角色体验剧情 2除本色出演的演员之外,其余配角演员番位将根据发动者的亲密度自动排列 3演员在剧情中情绪波动的强烈程度,与对剧情的记忆度成正比 4演员体验剧本的过程中,书中世界的时间流逝停滞 5本技能未消耗品 6系统操作原因,被选取提供剧本的目标人物,将在剧情结束后陷入三分钟的僵直,请注意发动时机哦~ 仇三仙和樊一祯马上赶到,眼看洛云彰的禁制就要被突破。 戚无忧对抱一刻骨铭心的记忆不感兴趣,倒是很想要那三分钟的僵直,默念一声:“演员请就位。” 【您确定要使用“演员请就位”吗?】 “确定。” 戚无忧将目标任务选取为抱一。 系统确认的一刹那,整个龙隐宗像是融化一样褪去,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出现在眼前。 城镇盘山而上,戚无忧便站在山脚下的一处算命摊位前。 这里是…… 云中城?! 第82章 角色扮演 云中城上的命修会算,其他方面却与俗世凡人差不多,有近五成的弟子没有辟谷。 所以云中城下还有城镇,多的是客店流商,来做命修的生意。 小镇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哗,戚无忧抬手看了看,身体还是他自己的手,装扮却不是他在龙隐宗时穿的装扮。 月白衣袍换成了一件质地略差的靛蓝衣袍,头发也被团起来,在头顶束了个小布包,完全是个书生样。 按照“演员请就位”的解释,他现在就相当于是穿上了抱一的“戏服”了吧? 现在具体是哪一年呢? 耳边传来呼啦啦的响,戚无忧抬头看摊位旁边插着的一面写着“算”字的灰旗,一时无言——不管是哪一年,在云中城这种都是命修的地方开算命摊,抱一还挺有想法的。 街上行人来往,经过摊位时大多连个眼神都不给,偶尔有几个似乎认识抱一的人走过,调侃两句:“呦,神算子又摆摊呢,那算算今天会不会有人来砸你的摊位吧!” 这句话说出来,才有几个人往他这边看了两眼,目光中带着介于同情与厌烦之间的笑意。 戚无忧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体验抱一经历过的事,这会儿却生出一种被人奚落的就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原本坐在摊位前,听到这话,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来,脸颊发烫地低着头,开始整理桌上的算子和签筒。 ——这大概就是系统说的全自动演技了。 桌上放着一幅字,写着“不准不要钱”。 戚无忧下意识去观察这手字的运笔。 忽然眼前的阳光被挡住,啪的一本书砸在桌上。 一个像是发面馒头的小胖子叉着腰,极不耐烦地用眼尾夹了戚无忧一眼,敲敲桌子,像是怕被人发现他在这里似的催促说:“功法我给你带来了,我的钱呢?” 戚无忧见过这小胖子,好像是归元宗带来参与仙门大会的弟子,想来他也在之前赶到堕仙峰的仙门队伍之中,被系统拉来充当临时演员。 戚无忧正琢磨着,属于抱一的情绪入侵进来,心底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欣喜。 他一下捞起桌上的书,刷拉拉翻了一遍,珍而重之地塞进衣襟里,而后从口袋取出一小袋银钱,放到小胖子手上,陪笑道:“曲仙长,《七星九变》的前三册我都有了,您看看第四册 什么时候……” 小胖子接过银钱面上才带了些笑模样,解开封口点了点里面的碎银,瞧着没少,才倨傲地一抬下巴,道:“等着,下个月城里放了新的,我再拿给你。” 戚无忧完全不需要自己应对,身体便在系统的操纵下,自动拱手作揖:“多谢曲仙长!多谢曲仙长!” 这小胖子还没辟谷,真打起来,或许连个身强体壮的凡人都打不过,被这几声仙长叫得熨帖,哼了声,说道:“可有一事,《七星九变》一共四册,全部精华都在第四册 上,这是云中城的秘籍,城中仙长三令五申不可外传……” 戚无忧脱口而出:“曲仙长放心!这第四册 ,我愿出三倍的价钱!” “说得像是谁贪你那点钱似的,我是看你诚心相求才冒着被仙长发现的风险带出来的。” 话是这么说,听到三倍的价钱,他面上的红光藏都藏不住,满意地说了句:“行了,等着吧。”便把钱袋一收,探头看周围没有师兄师姐,才把两边拇指往腰带间一别,昂首阔步地走了。 临了,还扔下不轻不重的一句:“没有天资、蠢笨如驴的门外汉,也不知道非要学这些做什么。” 戚无忧:“……” 怎么拿了钱还要骂人的? 听肯定是听到了,但是抱一根本没往心里去,至少戚无忧没有感觉到他的难过。 小胖子一走,戚无忧便感觉加诸在他身上的束缚感缓和了一点。 看来没有重要“剧情”的时候,他可以拥有一定的自主性。 戚无忧试着走出算命摊的范围,但不到几米,就碰到了一面无形的墙,只好又坐到算命摊后,焦急如藤蔓,慢慢攀上心头。 也不知道这剧情要走多久。 出去之后能抓住抱一吗? 之前他体内那股灼热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云彰在抱一那里吃了什么苦头? 想到洛云彰,戚无忧突然坐直——这么半天,他确实看到些眼熟的面孔,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洛云彰去哪儿了? 以洛云彰在他这里的分量,怎么也能演个男二或者男三号吧? 在抱一的世界里,男二号会是谁?贺兰盏?贺兰舟?拂垢?还是别的不存在于原著中的人? 在系统构建的场景里,焦急也是无用,迟早要见分晓。 与其心浮气躁上蹿下跳,不如心平气和地等着剧情走完,说不定还能从中窥见抱一的弱点。 戚无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靠回椅背上,想了想,从衣襟里拿出那本刚收来的书翻看。 许多页的边角和字迹上,都被墨水和涂鸦覆盖,显然原本的主人对书本并不怎么爱惜。 墨迹之外,每一页都画着繁复的星图,旁边辅以文言解说,读起来佶屈聱牙,不知所云。 看一眼,戚无忧便想起从前被考试支配的恐惧。 命修不好当啊。 戚无忧越看翻页的速度越快。 他的身体复刻了当初抱一的反应,收到书还兴奋着,但属于他自己的思绪,却被这些拗口的文字折磨的头昏脑涨。 这样一个庸常的午后,有什么值得刻苦铭心的? 他这念头刚一冒头,天色便毫无预兆的暗了下来。 街上行人接连发出惊呼,叫喊着收摊躲雨。 戚无忧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寻常的阴天,而是灵气积压所致。 但无论是当时的抱一,还是镇上的凡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当是寻常天气变化,在吵闹声中快速把摊位收拢起来。 戚无忧的身体再度进入“演戏”状态,将书一合塞进衣襟里,手脚麻利地把签筒算子收进袖中,还要去接系在摊位边的灰旗时。 便在如此平平无奇的午后里,远处街道传来了第一声惨嚎。 戚无忧一激灵,街上也有许多人停下来望向声音来处。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惨叫传来,离戚无忧越来越近,听在他耳中也愈发凄厉。 这时,镇上的百姓才觉出不对劲。 不知是哪个最先开始跑的,簸箕飞上天空,菜叶鸡蛋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一群人从云中城的山脚下惊叫着跑来。 “?” 什么情况? 戚无忧也想跑,但他腿上发软没有力气,不仅没跑了,还跌坐在地上。 一阵风刮来,噗噗噗噗—— 从摊位前经过的人跑着跑着便从中间断开,血雾喷洒,将整片天都染成了红色。 戚无忧:“!” 他收回这是个庸常的午后那句话! 哪个修士在大街上大开杀戒? 这些可都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饶是见过许多血腥场面,戚无忧仍被这一幕悚住。 突然,挡在他面前的摊位被一道凌厉之气削断。 有热烫的东西泼洒在他脸上,腥气扑面,他下意识地卧倒在地,胸前一阵剧痛,戚无忧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 迷蒙中,戚无忧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的喉咙干渴,浑身疼得快要散架。 这时人从他面前经过,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或者说是抱一,伸手抓住了前面的人的衣摆。 “竟还有个活着的?”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语气轻佻而随意,但戚无忧还是听出来,这分明是洛云彰的声音! “啧,碍事。” 被他抓住的人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踢开。 戚无忧还来不及验证自己有没有听错,就地翻滚了两圈,摊开在地上。 他眼前被鲜血糊住,废力地睁开眼,便见寒冷的剑尖抵在自己颈间。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瞧出他挑了下眉,语气中透着嫌恶道:“老子的衣服也是你想抓就抓的?” 戚无忧:“……” 果然是洛云彰。 这身打扮……洛云彰分到的角色,是贺兰盏吗? 也不知道洛云彰是像他一样拥有自主意识,还是只是提供一具身体,其余任由系统摆布。 乍一看到洛云彰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心中的违和感,甚至超过了身体的疼痛。 神思跑远,身体的反应却没落下,看到淬利的剑尖,戚无忧惊恐不已,不住地蹭着地面想要后退。 退到碎裂的摊位后面,整个街道的惨状映入眼帘—— 大街上,尸横遍地,鲜血漂流,渗入街道两边的水渠里,人的肢体和被踩踏成烂泥的菜叶混在一起,散发出古怪的气味,不久前还熙熙攘攘的小镇阒寂无声,变成了一座死城。 “?” 戚无忧一手按到了什么东西上,圆滚滚的,还有些软。 他回头一看,是一截男人的大腿,而男人的上半身,就横趴在水渠上方,一张脸沾满了血泥,没有光泽的眼睛睁着,像条死鱼。 惊惧混合着寒意,从喉咙中冲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戚无忧一边惨叫着一边疯狂后退,啪嗒一本书从他怀里掉出来。 洛云彰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堵了下耳朵,提剑就要结果了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本《七星九变》时,忽然定住,俯身将书捡起来,目光移到戚无忧身上,问道:“你是命修?” 戚无忧,应该是说是当时的抱一,已经无法思考,能做的只有不住地惨叫后退,祈祷有人能来救他。 洛云彰像是被吵烦了,剑气划过,戚无忧身上顿时爆出血花,“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 戚无忧还是惨叫,洛云彰一脚把他踢飞,他撞到了街道对面的墙上掉下来,终于因为太疼,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戚无忧:“……” 他到底是倒了什么霉,怎么不在受疼,就是在受疼的路上! 贺兰盏这狗东西不愧是魔头,心思果然狠辣无比,小镇这么多人,说杀就杀。 踹抱一这一脚也没留手,抱一再脆一点,估计能直接被踢断气。 险些死在魔头手里,抱一后来怎么还会上赶着给魔头报仇?有病吗? 戚无忧卧在路边,洛云彰就站在街道另一边,翻着那本《七星九变》,越翻眉头皱得越深,恼羞成怒地把书对半一撕,扔在血泊里,道:“他娘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他跨过街道咧着嘴,朝戚无忧走来:“老子正想杀个命修过过瘾,你们这帮神棍不是很会算吗?那你算没算到今天是你的死期?” 戚无忧切身感受了一次抱一当年的绝望与恐惧,即便是手臂和肋骨都断了,仍是撑着身体往后躲,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哆哆嗦嗦:“我……不……不是……” 大约是他求生的样子太滑稽,洛云彰歪了歪头,玩味道:“你想说,你不是命修?” 戚无忧拼命点头,点得猛了,呛咳出一口血。 “《七星九变》是命修必修的功法,你却说自己不是命修?” 洛云彰扛着刀露齿一笑,亲切道:“我平生最恨旁人骗我,本来还想让你挑个死法,现在只能由我来替你选,嗯……便将你的骨头剔出来怎么样?” 戚无忧一个激灵,又因为面前说这话的是洛云彰,渗人感更上一层楼。 “买……买的!” 洛云彰往扔着功法的方向扫了眼,道:“功法是你买的?” 眼泪流下来,戚无忧猛点头:“饶……我……” 洛云彰瞧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还真的停下来了,若有所思:“你不是命修买他们的功法做什么?买来看的?你看得懂?” 戚无忧受了伤,又被吓得心神大恸,意识开始模糊。 模糊间听到洛云彰“啊”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嘀咕道:“云中城的命修不肯给我算,我自己养一个出来不就成了吗?到时候看拂垢那老头儿能奈我何。” 戚无忧被人从地上提了起来,衣带勒过断裂的肋骨,那一刻的疼痛,难以言说。 洛云彰冷冷道:“你若是敢骗我,我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听到了吗?” 戚无忧:“……” 他还道抱一动不动就要让人生不如死是哪来的大病,原来是从贺兰盏这里传染来的啊。 被洛云彰颠了两下,戚无忧疼得受不了,终于如愿晕了过去。 晕了还挺方便,至少能少遭点罪。 等戚无忧恢复意识时,肋骨被接上了,身体里的伤也好了大半,有人动作很轻地在摸他的脸。 那只手他牵过数次。 是洛云彰的手。 戚无忧颇觉诡异——所以现在是贺兰盏在摸抱一,还是洛云彰在摸他? 不等他分辨出来,大约是意识到他醒了,覆在他脸侧的手僵了一下,收回。 接着坐在床边的人站起来,一脚踢在床边,“醒了就赶紧起来,别装死,老子留你一命不是让你在这里睡觉的。” 戚无忧实在不习惯洛云彰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身体瑟缩一下,几乎是弹着坐了起来,一看到抱手站在床边的洛云彰,薅过被子挡在身前抖个不停。 洛云彰:“……” 洛云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秒,突然大步上前,揪过他的衣领,直接把他拖到床下。 戚无忧一会儿想把自己的衣领拽出来,一下想去穿鞋,最后衣襟被拽得乱七八糟,鞋也没穿上,就被甩到了桌案边。 洛云彰松开他,把桌上的星珏往他面前一推,一声令下:“算。” 厌恶、害怕还有茫然轮番在戚无忧心头过了一遍,他在洛云彰充满威胁的目光下伸手去摸星珏,拢在掌心一抛。 “你问我算什么了吗?”洛云彰道。 戚无忧呆呆道:“你、你也没说啊。” “……”洛云彰一阵无言,转头望了会儿窗外。 就在戚无忧以为他不会说话时,洛云彰轻飘飘地说了句:“你就算算,我是怎么死的吧。” 第83章 抱一贺兰 刚醒过来没多久, 戚无忧的脑子慢悠悠地转着,身体却哆嗦着去摸桌案上的三个星珏,拢到掌心往桌上一摊。 哗啦, 三个黑透的星珏散在桌上,星珏上银星点点, 似乎蕴藏着无限的奥妙。 洛云彰听到声音耳朵动了动,搭在肘边的手快速敲着, 转过头来道:“算出什么来了?” 戚无忧看着星珏, 脑子里木木空空的,听洛云彰这么一问, 身边便抖起来, 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厉害, 都快把桌案给掀翻了。 洛云彰鞋尖往上一跳, 踢在桌案边, 道:“说啊。” “我……”戚无忧被吓得五脏紧缩,一开口嗓子便抖,竟然抖出了气泡音来。 戚无忧:“……” 这个全自动演技到底用他的脸做了什么表情? 洛云彰耐心不佳地又踢了一脚桌案。 桌上的星珏颤了颤, 戚无忧浑身一震, 盯着星珏,嗓子像被湿棉花堵上了。 “说啊!” 戚无忧伸手去拿其中一块星珏,却因为抖得厉害,一下没拿稳, 星珏掉到了地上。 洛云彰眯起眼睛看他几秒, 手按到腰间就要抽剑。 戚无忧余光瞥到他的动作, 想到镇上那些惨死的百姓, 堵了半天的嗓子一下通了, “嗷”一声哭出来:“我……我算不出来,我不会算,我都说了我不是命修,为什么还要让我算!!” “……”洛云彰看着那枚掉在地上的星珏,半晌,转过来看戚无忧,喃喃道:“你说,你不会算?” “我要是会算,我早就去云中城了!还用得着在云中城下摆摊买功法吗?仙长,仙长您大人大量,就看在我孤苦无依的份上饶了我吧!” 洛云彰点点头。 戚无忧以为他答应了,转泣为喜,刚要拜谢,便听洛云彰说:“既然你不会算,那我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说着,洛云彰便去抽腰间的佩剑。 戚无忧的呼吸和心跳在那一刻都要停止了。 大约是被曾经按到的那条大腿刺激到,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腾地扑过桌案,滚到地上,一把抱住洛云彰的腿: “仙长!仙长饶命!我可以学!我很聪明的!我自小最会背书,家里所有人都夸我是个神童,我、我学会了就立刻就给仙长算!仙长信我!” 洛云彰不为所动,佩剑抽出了半截,雪亮剑光掠过戚无忧的半张脸。 戚无忧抱得更紧,哭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云、云云中城的城主都说我在算法一途有机缘!假、假以时日,我我我定能成为闻名天下的命修!届时愿为仙长所用,求求仙长给我一个效命的机会!” 洛云彰停住,低头问:“拂垢那老头说你在算法一途有成就?” 听他话音像是有松动,戚无忧马上道:“千真万确!不信仙长可以去问城主!仙长最恨别人骗你,我若骗了你,甘愿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他说的倒是挺真的,洛云彰狐疑:“你既有机缘,为何现在连星珏都不会看?” 戚无忧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城主说,我若学会了算法,必会在修仙界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城主不肯收下我,我我我只能靠自己修行,《七星九变》是入门功法,还没学到解星珏。” 洛云彰思量着扫过戚无忧的窝囊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吧?” 戚无忧忙道:“知道!” “好。” 洛云彰一拍,利剑入鞘。 “我便看看你能遇上什么机缘。” 戚无忧领口一紧,被洛云彰拎起来,放到桌案边。 “我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你若是还算不出来,你的命,我便连本带利地一起收回来。” “本”指的是这条命本身。 “利”大概就是生前要受的折磨了。 一年哪儿够啊? 云中城命修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参破天机。 心里这么想着,为了活命,戚无忧只得咚咚拜谢:“仙长放心!我一定,一定不辜负仙长期望!” 洛云彰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摔门出去,在房门外围布下一道禁制,把戚无忧困在了房里。 戚无忧知道外面布了禁制,抱一却不知晓。 等人一走他就蹑手蹑脚来到门边,打算趁机逃跑,谁知根本出不去,转身又回房想跳窗,连窗门都推不开。 又是用椅子砸门砸窗,又是扯着嗓子呼救,外面的人根本听不到,折腾了半天没跑了,瘫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戚无忧:“……” 这个委委屈屈坐地上哭的,真的是抱一那个变态? 趁抱一哭着,戚无忧开始回推现在的时间点。 上一次昏迷前,他听到了贺兰盏的盘算。 这么看来,当下大约是二十多年前,贺兰盏上云中城求卦的时候。 原来他被拂垢拒见之后,遇上了抱一。 从贺兰盏初上云中城求卦,到他被抱一所杀,中间只隔了一年多。 抱一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从一个连星珏都看不懂的人,变成了云中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七星珏命修? 戚无忧通常不会去追溯反派的过往,但这会儿,他真对抱一好奇起来了。 抱一现在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没哭一会儿就病饿交加,再度晕了过去,醒来时,人已经在当年戚无忧从抱一的幻境中看到的院子里了。 从云中城到鹿鸣涧,修为再高,也得十天半个月,抱一不至于晕这么久。 醒来戚无忧便觉后颈剧痛,想来是贺兰盏人为延长了他的昏迷时间。 “……” 也不怕下手重了直接把人打死。 戚无忧在疼痛中睁眼,哗啦啦啦,一大堆书兜头砸了满头满脸。 他连忙往旁边一滚,额头撞上了冰冷的东西,顺着往上一看,贺兰盏那把剑的剑鞘就挡在面前。 他吓得一缩,一骨碌坐了起来。 洛云彰就站在床边,命令道:“命修从入门到精通的书我都给你找来了,现在,给我从头学起。” 戚无忧起初嚇然,但看到满床的梦寐以求的命修功法,连害怕都忘了,爬起来便打开一本刷刷地翻,“你、你……这些都是云中城不外传的功法,仙长是怎么的来得!?” 洛云彰不以为意,“杀几个命修不就都有了?” 戚无忧手一僵,悄摸摸地缩回来,打了个寒噤。 “怕了?”洛云彰笑道,“怕就对了。若学不会,又让老子废了这么大的力气,你的下场只会比他们更惨,明白吗?” 戚无忧窝在床脚,心跳飞快,抱着书闷闷地点头。 “下来,别让我再催第三次。” 戚无忧赶紧爬下床,把书理好挪到案边,悄悄瞟了洛云彰一眼,得到厌恶地一瞪之后,刷地收回视线,翻开书页,心惊肉跳地研修起来。 起初三个多月,戚无忧都被关在院子里,每天除了吃睡,全部时间都用来苦修算法。 本来他还想趁着自由时间试探一下洛云彰有没有自主意识,结果洛云彰根本就不怎么露面。 隔上十天八天才来看他一次,扔给他几粒提神醒脑凝气去疲的丹药就走,活像高考前给考生塞安神补脑液的家长。 但是送再多丹药也是没用的。 抱一根本看不懂那些书上的内容,只能死记硬背下来,寄希望于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偶尔磕磕绊绊地解读出几句,又难以像书上所说的,与天地星斗产生联系,难怪云中城那个小胖子说抱一资质差。 好在独自研修,不与洛云彰见面的时候,时间会自动快进,戚无忧只留下了备受煎熬的感觉,实际上日升夕落飞快更替,没多久,三个月就过去了。 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夜里,洛云彰带着一身血气闯进院里,显然是刚刚经过一场杀戮。 有一瞬间,戚无忧还以为已经脱离“剧情”回到了现实,看到的是真正的洛云彰。 但下一秒,洛云彰脸上那种阴寒嗜血的神情让他从恍惚中回神。 戚无忧记起当年在抱一幻境中看到的贺兰盏。 贺兰盏原本长得就有些凶,再挂上这幅表情,更是可怖。 他一进门,戚无忧就觉得自己身体颤抖着紧缩,等到闻到浓浓的血气,顿时紧张得快要把心脏攒爆了。 再走近些,戚无忧闻到了酒味。 洛云彰扫了他一眼,大步走到桌案对面,勾过一个座靠,盘腿坐下,抽过戚无忧面前的书看了两眼,便嫌弃地扔到一边,支着下巴,敲敲桌面,问:“学得怎么样了?来给我算上一算,就算……” 他打量着戚无忧,突然靠近,不怀好意地说:“就算算我今天来找你要做什么吧。” 抱一害怕了。 戚无忧也得跟着害怕。 他抖抖索索地往后撤了撤,支吾道:“命、命修算不了这么精确的事。” “算不了吗?”洛云彰不甚在意地说,“那你就算算老子会不会掀了云中城吧。” “这个……这个我也算不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洛云彰眉头落下来,眼神像风平浪静的海面,“那你能算什么?” 抱一不傻,感觉到贺兰盏的杀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我、我太笨了,我学得太慢了,但我认真学了,我真的很努力地学了,仙长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学会!” 戚无忧:“……” 他为演戏付出了太多。 “聒噪,闭嘴。”洛云彰一声令下。 三个月来,抱一见贺兰盏的次数很少,但也摸到了点他的脾气,知他不喜欢重复说过的话,马上闭嘴了。 这段时日,贺兰盏不来,大约也是看到抱一就来气。 望着跪在一边不住打颤的人,他不耐烦地移开视线,一扬手,房间的窗子被打开了,月光和清风都灌进来。 透了透气,心情好上一些,洛云彰没头没尾道:“我问过了,云中城的命修确实听过你这号人,算你识相,没有骗我。” 问? 贺兰盏口中的“问”绝对不是普通的问法。 戚无忧浑身发冷地道:“我、我怎么敢骗仙长呢。” “谅你也不敢,”洛云彰道,“既然拂垢不让你做命修,我就偏要让你做,他不舒服,我就开心了。” “……” 洛云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转头看看戚无忧,又取出一个酒壶扔给他。 戚无忧手忙脚乱地去接,一下子头磕到桌案边角,顿时出了一道口子。 “凡人就是废物。”洛云彰嘲道。 戚无忧接住酒壶不敢说话,也不敢去擦从额角流下来的血,低眉顺眼一幅小媳妇模样。 洛云彰踹他一脚,道:“喝啊,等着老子敬你?” 戚无忧赶紧抱着酒壶吨吨吨喝了几口。 抱一不会喝酒,一下子呛住,倒地猛咳,脸色瞬间飚红。 洛云彰在旁边哈哈大笑,甚至上前捏着他下巴又给他灌了几口。 咕咚咕咚几大口酒下肚,戚无忧咳得昏天黑地,喉咙一道像火烧,耳芯像是被戳了两个窟窿,透起风来。 后肩脖颈阵阵酸痛,他奋力挣扎着从洛云彰手中逃出,伏在地上不断斯哈斯哈地吸气。 戚无忧:“……” 妈的。 别说抱一了,他现在都想回去给贺兰盏几剑。 “你说你个废物,拂垢不收你,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外面等着,若我是你,早就杀上云中城,逼着拂垢那个老头子将他毕生所学都传授于我了。” 酒壮怂人胆,抱一被灌了酒,这会儿也上来脾气了,咬着牙眼泪哗哗掉:“我要是有你这般修为,我早打上去了!我不仅打他,我还想打你呢!我也把你切成两截,看你还敢不敢灌我的酒!” “打我?”洛云彰觉得荒唐似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打我,就你这废物?下辈子吧!” 酒液渗透全身,戚无忧满头满脸烧得发烫,被说到痛处,奋起反抗,抱着酒壶站起来,愤恨道: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我爹娘,我兄长,云中城的命修,还有云中城下那些人,全都嘲笑我,全都欺辱我,等我有一日习得五星珏,我就让你们都跪在我面前,给我磕头认错!” 贺兰盏给抱一的是灵酒,可抱一那时只是个凡人,被灌几口便找不着北了,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悲惨过往。 “我、我不是废物!我是大家嫡子,我家里很有钱的!可是我的弟弟妹妹、家世不如我的人,都嫌我愚钝体弱,家中下人瞧不起我,连我爹娘也觉得我拿不出手,总是冷落我,挑我的毛病,让我去跪祠堂,我……我不就是普通了些吗?我做错什么了吗!” 洛云彰看笑话似的由着抱一发酒疯,见他丑态百出,还觉得颇有意思,听得津津有味,点评道:“这样的家人下人,活着也是碍事,不如杀了爽快。” “对!杀了才爽快!他们、他们总是看我不顺眼,说我给他们丢脸,连门都不让我出,要不是那天我看到了命修,我都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广阔的世界! “我爹娘总说我瘦弱的不像个男子,可是那几个命修,比我还瘦小,却被城主请为上宾,我爹娘一掷千金就为了见他们一面,给我弟弟占算仕途。 “从那天起,我便想,以后,我也要做命修,我也要做城主的座上宾,让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我偷偷收拾了银钱细软,雇了辆马车,在家里留了封信,便跟着那几个命修来到云中城,可是城主不收我,我爹娘也未曾派人来找我,他们可能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不回去给他们丢脸。 “我、我也是有志气的,既然他们不欢迎我,我也不想回去碍眼,城主不收,我就自己学,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当云中城的城主!到那时我就给全城的人算卦,单单跳过我弟弟,看他能拿我怎么样!” “鼠目寸光。我看就是给了你金刚钻你都不知该怎么用。”洛云彰嗤道。 戚无忧皱眉:“那你说,要做什么才算有鸿鹄之志?” “既然掌握了天理命数,自然要用来玩弄仙门修士,看他们自相残杀,狗咬狗,那才有趣。” 戚无忧:“……” 好家伙,原来抱一都是从这儿学来的啊。 抱一此时已经熏熏然,胆子大得很,居然抱着酒壶坐到了贺兰盏身边,困惑道:“你很恨仙门修士吗?” “他们?他们不配。我只是讨厌有人扰我玩乐。” “那、那云中城那山脚下那些百姓扰到你了吗?” “应该没有吧。”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世上,没有我贺兰盏不能杀的人,撞上老子心情不好,他们就只能认倒霉。” “那我呢?!”戚无忧骇然。 洛云彰拍拍企无忧的脸,道:“你还有用,老子还要用你去气拂垢。但你最好有点眼力见,别惹我生气,不然,我两根手指就能掐死你。” 说着,他威胁地用手指捏住了戚无忧的脖子,戚无忧浑身都要被灵酒浸透,被这么一掐更没力气,顺势就歪倒在洛云彰身上。 戚无忧:“!” 事情是抱一干的,但这时倒在洛云彰身上的可是他的身体! 能不能别乱倒? 洛云彰嫌烦地把他推开,用的力气大些,他一下子磕到了地上,嗷一嗓子叫出来:“你!你这个恶毒的魔修!你才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我杀了你!” 几两酒喝成这样啊?? 戚无忧满脑子震惊地扑上去掐洛云彰的脖子。 没等到跟前,就被踹到肚子上翻倒过去,趴在地上呜呜哭:“你杀了我吧!士可杀不可辱!与其天天被你打,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他越哭,洛云彰笑得越开心,还有心思问:“你不是要当云中城城主吗?” 喝醉了还被打,抱一心里积压了三个多月的委屈爆发。 戚无忧心中郁卒,唯一的愿望是,等这段“剧情”过完,洛云彰千万不要记得他都做了什么蠢事。 他在系统操纵下打滚捶地,哭道:“不当了!我当不了!我没有天赋,我做不了命修!实话告诉你,你带回来那些书,我根本就看不懂,笨成这样我也活腻了,你杀了我吧!呜呜呜呜……” 洛云彰听他哭得肝肠寸断,不由好奇地转头抽过案上一本书翻了翻:“有那么难吗?” “啊啊啊啊啊我不想活了!我不想当命修了!你杀了我给我个痛快吧!” “……”洛云彰听烦了,冷笑道:“你少在我面前发疯,若真想死,我就成全你,不想死就滚过来。” 抱一刚才还哭得伤心欲绝,一听真要被杀,咕噜一下闭上嘴,抱着酒壶可怜巴巴地蹭过来,道:“你、你想干什么?” 贺兰盏没看他,在书上随便翻了一页,点给他看:“这句是什么意思?” “这句……”抱一把头凑过去看,嘴角往下一撇,眼泪又掉下来,“我看不懂!” 贺兰盏震惊:“这都看不懂?这句我都看懂了,不就是说天地星辰运转对应人的气血运势吗?” 抱一吸了下鼻子,把贺兰盏说的意思往里面套,恍然道:“哦,好像还真是,那这句呢?”他把手往下移到另一句。 贺兰盏讲了几句,戚无忧一看,确实像那么回事。 抱一又问了两三句,贺兰盏接连给他解答,答着答着觉得不对劲,一把把书扣到他头上,道:“你要当命修还是老子要当命修!自己学!!” 贺兰盏嘀咕了一句:“老子该不会是被拂垢给骗了吧?” 顿时也没了再和抱一打闹的心思,起身扯一扯被抱一揉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出门去了。 戚无忧陪着抱一在房间地上打了半天滚,眼皮越来越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被洛云彰踢醒,还揉着眼睛,就被揪着后领拎到了院外的花树下。 那里多了张棋盘。 洛云彰在一边坐下,伸手点点对面的位置。 戚无忧被清晨的冷空气一吹,才酒醒,想起昨晚的所作所为,惊骇欲死,话都说不利索了,立正道:“仙仙仙仙、仙长!” “仙个屁,滚过来坐下。” 戚无忧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坐在洛云彰对面,四处张望,时不时瞟洛云彰一眼,观察他的脸色。 见他好像没有生气的迹象,才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仙长,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坐在棋盘前,当然是要下棋。” 洛云彰从储物袋中取出两筒棋子,说道:“我听云中城的命修说,他们修习算法,最初便是通过预测对手的棋路。有些不会下棋的命修,只要知道规则,就可以通过预测棋路赢下比他棋艺高超的对手,从今天开始,你便开始跟我下棋,赢了我,我再给你找别人。” 戚无忧能清晰地感觉到,抱一在回忆昨晚的事,并且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他竟然觉得贺兰盏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 不说之前,单说昨晚他就挨了多少打?还能觉得贺兰盏还不错,是被打出斯德哥尔摩来了吗? 戚无忧怀着抱一这种天真的想法,在洛云彰的眼神示意下捻起一枚棋子,落到棋盘上。 三分钟后,一筒棋子扣在了他头上。 “你脖子上顶得是木鱼吗?我让你预测棋路,你聋了?!”洛云彰气急败坏。 戚无忧捂着头,委屈道:“我是第一次用算法,要、要不再来一次?” 又过五分钟。 洛云彰一掌把棋盘拍裂,上来就要揪戚无忧的衣领,戚无忧捂着衣领站起来就跑。 “你敢跑?”洛云彰浸过冰水的声音响起。 戚无忧马上停住,咬着嘴唇为自己辩解:“是仙长棋艺太精湛了,便是找些云中城的命修来同仙长下,也许也赢不了。” “废话,他们自然赢不了。” 这话拍到了洛云彰的马屁上,他想了想,道:“也是,直接与我下棋,是有些难为你了,那我便给你找别的老师,每日赢不出五十盘来,就别吃饭了。” “五十!?” 洛云彰淡淡扫来一眼,戚无忧立马低头道:“仙长说了算。” 洛云彰满意点点头,推门出院。 没过多久,果然带了个黑髯夫子样的人回来。 黑髯夫子观察着戚无忧,道:“便是这个小娃娃要同老朽下棋?” 洛云彰没说什么,将那碎了的棋盘踢到一边,从储物袋里又掏出一个摆在地上。 戚无忧与夫子对面坐下。 开局没多久,戚无忧就现出颓势,他取出一子刚要落下,便听旁边观战的洛云彰嫌弃地嘶了一声,手一缩,便不知道往哪里下了,好半天犹犹豫豫下到一处,结果没两三步,就被夫子赶尽杀绝。 戚无忧:“……再、再下一局。” 以抱一的棋力和算法,下多少局都没用。 夫子一开始还正襟危坐,严阵以待,慢慢发现对面就是个臭棋篓子,越来越不耐烦。 戚无忧输掉第五盘的时候,夫子吹了下胡子,把棋子往棋筒里一扔,拢袖嫌弃道:“不下了,你这手实在太臭,再与你下几盘,怕是连我都要臭了,你这样愚笨的小娃娃还学什么下棋?早日放弃此道,另寻他路吧!” 戚无忧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夫子说完起身就要走,忽然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 洛云彰笑着道:“他是愚笨了些,夫子再同他下几局吧。” 夫子不愿意,轻蔑说道:“再下几局也是没有用的,不要嫌我说话难听,连续五局都栽在一颗石头上,百年难遇的蠢蛋也不过如此了!再下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我付了钱的。” 夫子从怀里掏出钱袋往地上一扔,说道:“阁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扔完钱袋便要抖开洛云彰搭在他肩上的手,却不想洛云彰的手突然收紧,嘎巴嘎巴一阵响,夫子肩膀肉眼可见地塌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云彰在惨叫声中笑道:“老子的人,再笨你也要担着,岂是你能随便骂的?” 戚无忧原本低头挨训,听到这里心噗通跳了一下,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却极其强烈的感觉逆流上胸口,像是有温热的东西在那里攒结成块。 他抬起头愣愣看着洛云彰。 这是属于抱一的感觉,戚无忧明知道此刻的反应都是在重现当年抱一的感受。 但当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血液鼓上头顶时,看着眼前的洛云彰,他竟产生了一种炫目感。 好像……他自己的神识,也在抱一的带动下,悸动了一次。 第84章 抱一贺兰 抱一大概在算法一途真的没什么天赋。 一个月内,贺兰盏为他废了七八个棋手,最后终于耐心告罄,将他逼到院中花树下,仔细看他的眉眼,难以理解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笨的人?你莫非是拂垢那老头派来耍我的?” 洛云彰一手撑在戚无忧的脸侧,与戚无忧贴得极近,鼻尖险些要碰上了。 本该是遭遇死亡威胁的时刻,抱一的心却不争气地鼓噪起来。 理智上,戚无忧知道自己是在看戏,但不妨碍他在洛云彰靠近时,耳朵、脸颊、眼眶发热发烫,继而生出春心萌动的感觉。 他很想闭眼来个眼不见为净,但眼睛怎么也合不上,而且还瞪得挺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人的相貌。 即便离得这么近,洛云彰的脸也瞧不出一点点瑕疵,反而愈近愈是能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以及几欲把他的神智烧焦的滚烫热意中,欣赏他五官轮廓的细节。 对视了半分钟,戚无忧怀疑自己都快自燃时,洛云彰终于放弃在他脸上寻找答案,嫌弃地收手往树冠外走了几步。 没两步,实在生气,又走回来,抬手要戳戚无忧的额头,听听里面有没有水。 但还没等动手,戚无忧眼眶耳廓便红得厉害,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洛云彰虚空点了几下,一口气没撒出去,转身一脚,将石质的棋盘踢碎。 “废物。” 扔下这句话,洛云彰摔门出去了。 洛云彰走了很久,戚无忧才从高热状态中冷却下来。 抱一在院子里站了半天,看着满院的狼藉才意识到自己惹怒了贺兰盏,跑前跑后地把院子收拾干净后,便有些忐忑地坐在门口,等贺兰盏回来。 但直到深夜也不见人影,不仅这一晚未归,接下来的两个月,贺兰盏都没回来过。 抱一在被禁制围住的院子里等了天,从忐忑到失落再到担忧——他怕贺兰盏对他彻底失望,再也不会回来了。 抱一在忧虑之中辗转难眠,干脆把贺兰盏带回来的命修功法都搬到院子里,一撸袖子,开始咬牙研读。 读不懂就一遍一遍地抄,拿着几枚星珏慢吞吞地算,眼睛酸了便往紧闭着的院门外看,靠着贺兰盏留在院中的辟谷丹过了两个月。 两个月间,抱一心绪起伏,时而颓丧,时而愤怒,时而忧郁,但最后的落点总会回到等待。 一想到贺兰盏,他便不敢懈怠,翻身起来挑灯夜战,直至天明。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抱一摆弄着枚星珏,在纸上画出星图,一手点着书上的注解,舔舔嘴唇,逐字解读:“得此卦者,所求……皆成,有……远行人归?!” 他不敢相信自己占算出的结果,又抛一遍星珏,画出的星图有所不同,可解出来的意思还是一样的。 他在树下坐了很久,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起来把院子屋子好好打扫了一遍,然后从晌午等到了黄昏。 从满怀期待到跌入谷底,只需要半天时间。 戚无忧从抱一无声的失望中,体会到了洛云彰当年在琼花屿等他时的心境。 胸口空荡荡的,难受得想让人将身体剖开,填进去点什么东西。 他不禁联想——那些时日,洛云彰也是这样在等着他吗? “……” 或许洛云彰要比抱一更无望一些。 毕竟贺兰盏还有可能回来,而那时的他已经死了。 两个月里,抱一失望过很多次,所以这一次并没有难过太久,等到月亮升起,便起身把放在院里的书搬进屋里。 晚间院门被推开时,戚无忧正被迫背星图注解,乍听院门发出支呀呀的响声,还以为是外面起风了。 刚走到窗边,房门就推开,一阵带着血气的风刮进屋子里。 他怔然转身,便见洛云彰带着一身伤,走到桌案边,一掀衣摆,坐了下来。 洛云彰一点也不像是两月未归,倒像是刚出门转了一圈,回到家里,自然得很。 他没理戚无忧,直接扯过桌案上的星图抖了抖,评价道:“好像有那么点样子了。” 戚无忧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他回来,没想到他像风一样说到就到,走到门边,看看洛云彰,嘴唇动了动,又转头看门外,最后目光落回洛云彰身上。 在发现洛云彰身上的伤之前,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在看到洛云彰身上的血迹时,想说的一切都忘了。 快步到他身边,手虚虚拢在他的手臂外侧,“你、你不是很厉害吗?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这样是哪样?寻常小伤罢了。”洛云彰满不在乎地看了眼手臂上的伤痕,道:“伤我的人都拿命来抵了。” 戚无忧急得绕着洛云彰转了两圈,血滴滴答答顺着洛云彰的手臂流到地上。 “你不包扎一下吗?” 洛云彰没搭理他,看到星图旁边戚无忧亲手写下的那句“有远行人归”,又环顾了一下明显经过洒扫过的房间,一挑眉:“你知道我要回来?” 戚无忧点点头,揪心地看着洛云彰一身的伤,操心道:“你就这放着是不行的,要、要不然,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这大概是第一次,戚无忧觉得自己完全和抱一共情了。 每次洛云彰带着一身伤回来,他差不多是同样的心情。 奈何洛云彰不配合,耸肩道:“有什么好包的?一会儿就好了,你当我像你一样脆弱吗?” 烛火下的血有些发黑。 这么重的伤都不放在心上,戚无忧腾然生出恼意,一言不发地上前就去扯洛云彰的束袖。 洛云彰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一抽手,诧异:“你做什么?” 没等说完,虎口便是一烫。 他更纳闷了,往前倾身,捏住戚无忧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问道:“伤在我身上,你哭什么?” 戚无忧被迫与他对视,恼火地扭头躲开,用衣袖狠狠在眼眶擦了一下,说道:“因为我是废物!我就是想哭!” 戚无忧:“……” 自己是废物,竟然这么理直气壮吗? “?”洛云彰:“你在跟我发火?” “我不敢!”戚无忧依旧理直气壮,把洛云彰的衣袖撕开,看到手臂上的伤口,闷闷说了句:“水。” 可能是他支使的语气太自然,洛云彰竟然顺着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水壶。 “纱布。” “给。” “药膏。” “……你不会一次说完?” 戚无忧闷头用水帮洛云彰清洗过伤口,再帮他上药包扎。 洛云彰起初困惑,但戚无忧动作很轻,包扎得也很细致,他索性放松地靠在座靠上,杵着侧脸饶有兴趣地观察戚无忧。 察觉到他看热闹似的视线,戚无忧便气不打一处来,低低问道:“是谁伤的你?” 刚刚哭过,他声音还有点哑,听着有点抓人。 洛云彰只觉得自己的耳芯被挠了一下,稍微坐直了身体,侧脸离开曲着的手指,愣了一下,不太自然地撇开视线,回答:“不记得了。” “谁伤的你你都不记得?” “杀的人太多,我哪里记得是哪个?” 洛云彰语气戏谑,安全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戚无忧动作停住,抬起头费解道:“你为何要杀那么多人?他们都扰你玩乐了?难道你杀了他们就会开心吗?” 他目光灼灼,认真极了,是真的不解。 洛云彰凉凉道:“你若是生在皆可岛,便不会问出如此蠢笨的问题。” “皆可岛怎么了?生在那里能有什么不一样?大家不都是人吗?” “一样?”洛云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七岁时,爹娘便被魔修残杀,十四岁时险些被魔修吞噬,我以为我逃离了皆可岛便可过安稳的生活,可是外面的仙门修士叫我大魔,不能容我于世。” 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知不知道有多人想要我这颗头?有多少人想要踩着我的尸体扬名立万?你真当我喜欢杀人吗?是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来杀我,我不杀人,便要为人台阶饵食,从未有人告诉过我,像你一般天真,便能活下去的方法。” 他笑得讥诮有凉薄:“这便是你所说的一样吗?” 抱一到底是个凡人,对修仙界的事所知不多,皆可岛如此遥远,更不可能知道岛上的人如何生存,听此一言,瞠目结舌:“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过去……” 话没说完,他看到洛云彰眉眼弯了一下,飞速又板起来。 戚无忧:“?” 过了半天,戚无忧反应过来,不确定道:“你骗我?” 洛云彰眉头一皱,像是要训斥他,然而一开口,便破了功,噗地大笑出声:“你,哈哈哈哈哈,你 真是太好骗了,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好骗的人!怕是我将你卖了你还要替我数钱哈哈哈哈……” “那、那你方才说的都是假的?”戚无忧难以置信,“你爹娘……” 洛云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直拍桌案,“皆可岛的魔修有几个知道自己爹娘是谁的?我没有那劳什子的东西,便是有,也不用旁人动手,我自己就能将他们砍了垫脚!” 戚无忧瞪圆了眼睛:“你十四岁时被魔修所伤也是假的?” 洛云彰嘲道:“我便是让他们两只手,他们也伤不到我,十四岁那年,是我单枪匹马掀了一个魔窟,吞了数个大魔。” “……吞?” 洛云彰见他骇然表情,笑得更开心:“放心,我不吃人,只不过是将他们的修为借来,为我所用罢了。” 修为哪有借不借的? 借就是抢。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那么多人?” “那个啊,”洛云彰笑眯眯道,“我是天生魔种,以杀戮为乐,仙门修士自然不能容我,他们上门追杀也好,也省得我到处去找了。” 戚无忧:“……” 合着卖了半天惨,没有一句是真的。 洛云彰唬了戚无忧一通,心情很好,勾头去看他的表情,吓唬道:“还有半年,你这小蠢蛋若是不能算出我的命数,我便送你去见见那些死在我手中的仙门修士,不过杀了你也于我的修为无益,还不如……用你找找其他乐子。” 放在以前,抱一听到贺兰盏要杀他,一定会吓出个好歹来。 这天,桌案上摇晃的烛火映在他脸上,那张白净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洛云彰眉梢微动,刚要开口,便听戚无忧低声说:“你随便吧。” 他又继续为洛云彰包扎起来,一边说道:“虽然你骗了我,但是听到你其实没有遭遇那些事,我很开心。若是杀了我,你也能开心些,那便杀吧。” 洛云彰:“……?” 戚无忧不吭声了。 洛云彰呆了半天,表情堪比吃了什么脏东西,打了个激灵,嫌弃道:“你病了?” “我没病。” “没病你……” 戚无忧低着头,手指轻轻拂过缠在洛云彰手臂上的纱布,轻声问:“疼吗?” 咣啷啷。 座靠翻倒,洛云彰腾地起身退开到几步之外,脸上颜色五彩纷呈,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他瞥了眼桌上厚厚的一沓画有星图的纸,道:“你是修行修傻了?若是太难,休息一两日我也不会说你什么,还有半年,不必——” 戚无忧没听他说话,上前拉住他,把他按在桌案边,去解他另一边的束袖。 “你是不是魔种我不管,你爱杀什么人我也不管,也轮不到我管,反正我就剩下半年可活了。” 戚无忧从抱一那里感受到了近乎献祭般的虔诚。 “这半年,你若无事,就多同我待一段时间,也好让我拿你演练演练我的算法。” 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 突然,洛云彰将戚无忧推了个跟斗,霍地站起来,看他一眼,手摸到了腰间的佩剑上,但握住剑柄半晌也没把剑抽出来,一脸莫名的僵了许久,转身大步出门去了。 五脏六腑像是被泡在了柠檬水里,戚无忧倒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心口攒成了一团,没有爬起来,而是发了会儿呆,慢慢蜷起了身体。 戚无忧:“……” 抱一这……绝对是喜欢贺兰盏吧? 他以为贺兰盏这次又会走上几个月,没想到,没过两天,贺兰盏便回到小院。 抱一坐在树下画星图,见他回来了心里雀跃了一下,却没迎上去,而是收回视线继续读自己的书。 洛云彰经过他去了屋里,约莫半个时辰后,逛到了院外,在戚无忧身边坐下,伸手去抢他正画着的星图。 宣纸被抽走,戚无忧便另起一张重画。 没画两笔又被抢走。 一画一抽反复了六七遍,被团成团的纸扔了一地,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戚无忧第八次不声不响地去拿宣纸的时候,洛云彰咳了一声,不满道:“你哑巴了?” 他才说一句,戚无忧的眼眶便酸了,低着头还是不吭声。 洛云彰嘀咕了一句“敬酒不吃”之类的话,起身走了。 出去没多久又转回来,将一个散发着烤地瓜的味道的纸包扔在桌上,不耐烦道:“你们凡人不是都喜欢吃这些垃圾吗?刚才出门看到了,顺便买的,你若不吃就扔了。” 戚无忧看着桌上的烤地瓜。 他有很久没有见过辟谷丹之外的吃食了。 伸手拿起纸包剥开,抬眼看向洛云彰。 洛云彰原本也在看他,见他看过来刷地转过头。 戚无忧笑了笑,剥去地瓜外面的皮,露出里面热腾腾黄澄澄的瓤,咬了一口,属于凡俗人世的甜香便在嘴里蔓延开。 趁他吃东西的时候,洛云彰若无其事地踱步到石桌边坐下,道:“你实在蠢得厉害,鹿鸣涧擅棋术的先生一听说要跟你下棋,都连夜逃跑了,再去外面找麻烦得很,我便受受累,暂时应付应付吧。” 戚无忧心跳得飞快,却是镇定地应了一声:“哦。” 贺兰盏说到做到,从那天起,果然再没有离开鹿鸣涧,每日陪抱一下棋。 偶尔烦了厌了,便出去几天,但绝不会超过七天,回来时也会带回一堆吃食物件,逗灵宠似的全下了抱一的肚子。 贺兰盏受伤,抱一便为他包扎,一句也不多问。 但贺兰盏不是安分的性子,总要怂恿抱一问几句,再出言嘲讽,久而久之,抱一也受不了他,开始回击。 看得出来,贺兰盏很享受逗弄抱一的过程,每次不将抱一捉弄得面红耳赤决不罢休,但若抱一豁出去以这表情盯贺兰盏几秒,他马上就会恼羞成怒,败阵脱逃。 抱一研修刻苦,算法进步缓慢,但也慢慢从一星珏用到了星珏,偶尔预测对了贺兰盏的棋路,几百盘中,能赢上个两盘。 多年前,戚无忧在鹿鸣涧幻境里看到过抱一输棋的场面。 但当他真正坐在棋盘前,才知道那一步是抱一故意下错的。 每一次输棋,抱一心里都是快乐大过沮丧。 以至于戚无忧都受到感染,想着要是他能一直和洛云彰在这小院里下棋闲读也不错。 这想法掠过心头,他便马 上清醒——现在站在院里的不是他和洛云彰。这是抱一和贺兰盏的过往。 警醒是这般警醒,但要是抱一与贺兰盏再亲密些,他怕是要招架不住了。 幸好贺兰盏于情爱一途没什么悟性,至多不过是将装睡的抱一抱回房里,还是直接将人扛在肩上的那种抱法,抱一能装睡到最后,戚无忧很是佩服。 日子过得太安逸,半年转眼过去。 就连戚无忧都有些忘了时间,但贺兰盏没忘,他仍记得与抱一的一年之约。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早晨,抱一像往常一样,边看星图边吃贺兰盏买回来的糖葫芦。 贺兰盏在旁边捣乱,捣着捣着,便像是再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忽然说道:“就今日吧。” 戚无忧没反应过来,抬头问:“今天要做什么?” 洛云彰轻松道:“自然是算我的命数,你个蠢蛋,不会忘了吧?” 戚无忧看他的表情,不似开玩笑,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胳膊一软,糖葫芦掉在地上。 他弯腰要去捡,却又把桌上的书带到地上,手忙脚乱地边捡边回避道:“我功夫还不到家,算不出来,就算算出来了也不一定能算得准,你若想要准话,就再给我一年——” 洛云彰抓住戚无忧的手腕,将他拉起来,脸上惯常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意褪去,说一不二道:“就今日。” 戚无忧:“……” 抱一怕的不是算不出来,而是那之后的事。 这一刻,他心里想的是:他留在贺兰盏身边,就是为了这一天。 一旦他的功效消失了,他还有理由继续跟着贺兰盏吗? “我……”他还想拖延。 洛云彰却道:“不要让我说第遍。” 戚无忧久违地从洛云彰身上感受到杀意,肩膀震颤,垂下眼眸,顺从地点了点头。 没有祭天,没做道场。 戚无忧便是在鹿鸣涧的小院子里,取出星珏交给洛云彰。 洛云彰像以往无数次的演练一样,不甚在意地往桌上一抛,便抱手坐在旁边等着戚无忧解星图。 戚无忧能感觉到抱一的神经紧绷着,心中暗暗祈祷着,去看摊在面前的块星珏。 不知是因为极排斥这一卦,还是因为别的,早被他摸了千遍万遍的星珏变得无比陌生。 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无数星图都失去了意义,成为了无数条凌乱交错的折线。 “怎么样?我什么时候会死?”洛云彰问道。 戚无忧用力眨眨眼睛,努力去看,却还是看不清,忽觉头晕目眩,一股热流从鼻腔里流出。 肩膀被敲了一下,他猛然从入障般的感觉中抽离,呆愣地看着眼前的洛云彰。 洛云彰蹙眉问:“你怎么了?” 戚无忧颤了一下;“我……” “算出来了吗?” “我好像……不认识这些星珏了。”戚无忧茫然说道。 但说完,他心中便升起一抹侥幸,继续道:“不然我明天再试一次吧,明天我一定——” “不必了。”洛云彰打断他道。 戚无忧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急道:“我明天一定可以算!今晚我会将所有星图看过一遍,养精蓄锐到明天,等到明天——” “我说不必,就是不必。”洛云彰坚决道。 抱一觉得贺兰盏变得陌生,毫无预兆地变回了一年前,在云中城下初遇时的样子。 戚无忧心中却想:贺兰盏应是从来没有变过。他过往二十多年,都是从杀戮中度过的,与抱一相识的一年,根本不足以洗去他血红的底色。 现在不过是要回到他的正轨上去了。 戚无忧不肯放弃,拢好桌上的星珏,塞到贺兰盏手中,道:“你、你再抛一次。” 洛云彰不接,手一挡,星珏掉在桌上。 他无所谓道:“其实不算,我也知道我的命数是什么。拂垢那老头说,‘杀人者,人恒杀之’,我偏不信,我倒要看看,这世上,有哪个能杀得了我。” 说到后半段,他便哂笑着往院外走去。 戚无忧赶紧站起来追,抓住他的衣袖,惶急道:“云中城的城主都这样说了,你就不要再杀人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怕是先躲躲风头呢!” “只有旁人躲我,我贺兰盏从不躲任何人。”他说着低头看了戚无忧一眼,倾身道,“算你走运,我今日心情好不想杀你,你收拾收拾,赶紧滚蛋吧。” 说完越过戚无忧,御剑离开了小院。 戚无忧追出门外,发现门外的禁制被撤去了,再没有什么会困住他。 他朝洛云彰离开的方向追,但凡人的脚力远比不上修士御剑,跑出去几百米,便迷失了方向。 他不知道洛云彰的去向,也不知道鹿鸣涧的路,在镇上游荡到晚上,只好只身一人回到了小院里。 起初抱一想:贺兰盏这次一定也是和上次一样,走上两个月就会回来。他只要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但是他等了两个月,贺兰盏没回来,个月,仍是不见人影,直到第五个月,他几乎要等不下去时,偶然间在酒楼中听说了贺兰盏的消息。 酒楼里散修聚集,放声交谈—— “你说那魔头贺兰,惹谁不好,竟然招惹云中城!引得仙门百家震怒,我看他是活不长了!” “他什么来路?怎么这般厉害,连云中城的城主都敢杀?” “听说是从皆可岛出来的,幼年时得了机缘,身负秘法,才有今日。可惜他不走正路,留在修仙界将来必成大患。” “‘仙’都加入围剿了,他也猖狂不了多久,我看也就这几日活头,就该见分晓了。” 五个月间,抱一靠为人卜算,养活了自己。 他正在酒楼打包饭菜,听到魔头贺兰、云中城和皆可岛,眼睛遽然瞪大,抛下银钱,连东西都没拿,就两步跑过去,一把抓住方才说话的修士急问:“仙长方才说的魔头贺兰可是贺兰盏?” 那两人见他是个凡人,将他挥到一边:“去去去,别在这里碍事。” 抱一从衣袋中翻出星珏道:“仙长,我乃云中城命修,回家探亲,数月未归,方才听仙长提及云中城,烦请仙长详细讲来,我愿以卦交换!” 命修二字一出口,满屋的修士都看过来,看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 方才还将他挥开的修士请他坐下,将这两个月来修仙界发生的事一一 讲来。 便如戚无忧先前所知道的,贺兰盏杀了拂垢,羲和继承天命君之位,仙门百家围剿贺兰盏,连修仙界如日中天的“逍遥仙”都加入到围剿行列。 戚无忧听完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摇摇欲坠,勉强撑住问:“仙长可知贺兰现在身在何处?” 众修士以为他要去替云中城报仇,有人劝道:“那魔头早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不过道友不必担心,有‘仙’在,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揪出来。云中城正值用人之际,道友还是留得有用之身,尽力为‘仙’占算,就算是为天命君报仇出力了。” …… 抱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院的。 只知道穿过长街回家时,耳边左一句“魔头”右一句“秘法”。 他推门进院,在树下枯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便将星珏取出,试图占算出贺兰盏的下落。 可是块星珏根本不足以找到贺兰盏的下落,于是他加入第四块、第五块星珏。 他试了无数次,从生疏到熟练,从天亮到天黑,胃里钻心刺痛,才想起去买一个烤地瓜填饱肚子,吃完之后继续占算。 他占得头昏脑涨,几近脱力,终于在数天之后,从无数条交错的星图上寻得了一个交叉点,借满天星斗与世间方位作比对,发现那处交叉点对应之地,就在鹿鸣涧。 他一刻未等,便出门去寻。 顺着星图的指引,进入鹿鸣涧。 苦寻了天夜,终于在山崖下的一处裂隙中,找到了濒死的贺兰盏。 洛云彰浑身是血地靠在山壁间,听到声响才抬睁开眼抬头望过来,见是戚无忧,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戚无忧仿佛被重锤猛击了一下,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将身上所有的干粮和水壶全都扔下,不要命地往裂隙里跑。 半途中摔倒在地上,被石块划破脸和掌心,却似感觉不到疼,爬起来钻进裂隙,颤抖着去摸洛云彰身上的储物袋,嘴上念叨着:“药呢?药在哪里?” 洛云彰闭上眼睛喘了一声,声音嘶哑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戚无忧的手抖得不像话,哽咽道:“我算出来的,你把药放在哪里了?我帮你上药包扎。” 洛云彰低笑一声:“羲和都找不到我,你竟能找到我?” “都什么时候了!我问你药在哪里!!” 洛云彰还是笑:“那你再算算,我还能活多少天吧。” 洛云彰不说,戚无忧便自己上手去找,什么都没找到,一掀他衣襟,发现胸口处有一道深黑的剑伤,登时像被冰楔楔进了心里——伤到这个地步,没救了。 戚无忧眼前一黑,喉咙泛起腥甜,一口血呕了出来。 这一下像是把他全身的热气都翻出来抖了个干净,从头到脚冷的彻骨。 他用手背在嘴边一蹭,哆哆嗦嗦地去抓洛云彰,想要把洛云彰背起来。 他像是在同自己说:“没有药我便带你去看医师,鹿鸣涧有很多散修,我前几日就结识了一个医修,我让他来帮你医治……” 他怕抓疼了洛云彰,又怕背不起来,拉拽间磕到了头一时没站稳砰地砸在了洛云彰身上。 洛云彰闷哼一声。 戚无忧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濡湿了,猛地翻起来,惊慌失措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我——!” 洛云彰失笑,伸手拍拍他的头,疲惫道:“我无事,你不要上蹿下跳的,太吵了。” 戚无忧的视野被眼泪模糊,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却不敢深想,咬牙爬起来道:“我知道了,我去把医师带回来,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他刚起身,就被洛云彰抓住了。 洛云彰在他身后闷咳两声,含笑说:“你若是现在走了,就见不到我的最后一面了。” 戚无忧被“最后一面”定在原地,张了张嘴,五官无声地扭曲。 “为什么?”他无声地问了一句。。 忽然转过身大声喊出来:“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你明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们!” 洛云彰等他喊完了,才慢悠悠道:“没有为什么,我贺兰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落得这个下场,我亦无悔。唯有一事令我烦心,怕是死了也难瞑目,你可愿圆我一个心愿?” 戚无忧像被刺到:“我不愿!!你要做什么,你自己活着走出去,你自己去做!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 洛云彰兀自说道:“你能找到这里,应当知道,仙门修士同仇敌忾围剿于我,实则是为了得到我的秘法。” 说到这里,他歇了片刻,道:“可是我的秘法,只给我看得顺眼的人,你虽然蠢笨不堪,但天底下,我单瞧着你顺眼,就便宜了你这个蠢蛋吧。” 戚无忧一激灵,马上道:“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不,你将秘法给他们,让他们放过你好不好?” 洛云彰挥袖以灵气将地面抚平,以指做剑,在地上划出棋盘,取碎石在手中一握,灰屑落下,一个个浑圆棋子生成。 他已到强弩之末,却还要催动灵气,身上鲜血汩汩流下。 戚无忧忙上手去堵他的伤口,却被洛云彰推开。 温热的血液从掌心流过,由热变凉。 戚无忧不敢呼吸,怕自己的动作太大让洛云彰流血流得更厉害,脑子里混乱一片——几年前在落霞台上,洛云彰也是这般看着他的吗? 洛云彰眉头深蹙,咽下了一口血,仰头缓了片刻,才将有些迷离的视线定在戚无忧身上,说道:“但我这功法,不是白给的,你要赢了我,赢了我我才能给你。” 看到伤口的那一刻,戚无忧就知道救不了洛云彰了。 但他不能接受,浑身发软,哭求着:“我不要你的功法!我也不同你下棋!你同我去看医师好不好?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 洛云彰从腰间摸出匕首,一刀捅在自己腿上。 戚无忧的哭声戛然而止,扑上去抢匕首:“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 “你再废话一句,我便再捅自己一刀,你下是不下?” 戚无忧只觉脑海中一阵阵地空白,眼见洛云彰将匕首抽出,惊恐拦道:“下!我下!我这便下……” 眼泪不住掉在棋盘上。 说是下棋,但戚无忧连棋子都拿不稳,第一局开盘没多久便弃子 认输。 洛云彰叹了一声,一刀捅在自己的肩膀。 戚无忧崩溃地大叫:“不要,不要!我求求你,贺兰盏,我求求你!!”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洛云彰却冷静道:“你输了,我便要受罪,你想我死得痛快点,就要赢我。” 戚无忧这时已然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洛云彰说什么,他便应什么:“我赢!我一定赢!” 每输一局,洛云彰便会在自己身上落下一刀。 戚无忧痛哭着摆弄星珏,五星珏算不出来,便加入第六块星珏,第六块算不出来,便加入第七块。 七星珏落在地上,戚无忧觉得自己的神识紧绷成了一条锐利无比的线,刺穿了眼前的蒙昧。 神识前所未有的清明,那一瞬间仿佛世间万物尽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于浩瀚的海洋中,寻到了属于洛云彰的那一滴水,又从水纹的波动间,窥见了棋盘,那张棋盘已至终局,每一颗棋子的落点,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不知不觉不再哭了,身体也不再颤抖了,落子时便如落叶被风拂落,带着万物盛衰之必然。 洛云彰在他对面翘了下嘴角,也取子落下。 一局终,面前的棋盘,与戚无忧在水滴中看到的棋盘一模一样。 “你赢了。”洛云彰道。 戚无忧懵懵的,急遽退出了海面,退出了玄妙的状态,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往前倒去。 洛云彰接住了他,将他扶起,笑道:“你赢了,便按照我们约定好的,将我的秘法给你。” 戚无忧仍呆滞着,边看洛云彰含笑靠近,侧过脸,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然后有一滴灼热的东西被渡到了他嘴里。 那滴东西所过之处,如同烧起了一把火,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我的秘法名叫‘丹炉’,从此以后,你每杀一人,便会将他的修为化尽为自己所用。得了我的秘法,你便要做我的弟子,供我驱使。我厌这修仙界,也厌仙门修士,我看什么都不顺眼,你去帮我,把他们都杀了吧。” “……” 洛云彰身上的血将戚无忧的靛蓝衣衫染成了黑色,他道:“我这师尊教导你的时间太少,实在是不称职,那便将我的修为也送予你吧。” 他将匕首塞进戚无忧的手中,包住了戚无忧手。 不!不要! 戚无忧还清醒着,但抱一已经进入了空茫的状态。 洛云彰笑着低喃了一句:“我贺兰盏此生从没后悔过,现在,却有些后悔了。” 说完,他握着抱一的手,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第85章 人死复生 匕首刺进洛云彰胸口时, 天地褪色。 鹿鸣涧的峡谷裂隙仿佛一张高高挂起的幕帘,自上方开始,飘飘落下。 戚无忧还没从亲手杀了洛云彰的震惊中缓和过来, 时间便重新往前流动。 到底是在抱一的过往中沉浸了一年多, 戚无忧面对眼前突变的景物,怔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的事。 淌在他掌心的血几乎要将他的手烫穿。 他低下头, 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没有血, 有的只有花骨扇。 而在发着烫、灼烧着他神经的,分明是流淌在他身体里,属于他自己的血液。 身后靠着什么人, 这人的身体也发着不太正常的高热。 忽听有人喊了一声:“拦住他!” 戚无忧猛地抬头, 只见结界崩碎, 贺兰舟与抱一马上就要飞出堕仙峰了! 迟了两秒, 他想起“演员请就位”会让抱一出现三分钟的僵直,正要挣开身后的人拦下他们, 便有一把古剑从他身后逆风而上, 直逼云霄! 逍遥剑的速度之快,令后来赶来的修士们望尘莫及。 高空之上, 贺兰舟眼见逍遥剑逼近, 焦急道:“义父!?” ——某一时刻起, 抱一眼神突然变得空洞, 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还好贺兰舟及时把他捞了回来。 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却似突然失去了意识。 贺兰舟焦急不已, 凭他一人, 恐怕不足以在洛云彰的追袭下全身而退。 他将全部灵气加注在佩剑上, 全速朝龙隐宗外飞去。 后方逍遥剑越追越近, 贺兰舟看了眼无知无觉的抱一,咬牙将人甩到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贯来的逍遥剑。 嗤一声,胸口被穿透,逍遥剑透过他的身体,刺破了抱一的后心,他痛吸一口气,眼中眸色骤然变红,像是有团火从眸中烧起。 凭着这股突然冒出来的气力,他把手伸到身后,硬生生握住逍遥剑的剑刃,将逍遥剑拔出,加速消失在崇山之中。 仇三仙和樊一祯随后而至,掠过上空,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逍遥剑将飞出掌控范围,洛云彰正要乘胜追击,却见戚无忧身形摇晃,不太对劲,赶忙将逍遥剑召回,收剑扶住快要倒下的戚无忧,急唤了一声:“师尊?你怎么样了?” 戚无忧听到洛云彰的声音如同被灼了一下,倏地转过头,对上洛云彰那双仿佛默默燃烧的熔岩一般的眼眸,才被他摆脱掉的画面又缠绕上来。 他定定看了洛云彰两秒,视线下移,落在洛云彰的胸口上,那里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血气。 血腥气将戚无忧身体里的灼烧感勾得越来越强烈。 匕首楔入洛云彰胸口的场景反复回放,他呼吸凝滞,想要确认似的抬手去拨洛云彰的衣襟。 没等碰到,手腕就被洛云彰的手牢牢攥住. 这一下更是激活了还未褪去的记忆,他像是受了惊,刷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洛云彰也有一刻的恍神,他的手很热,目光亮得逼人。 被甩开后,没有说话,从戚无忧眉目往下,扫过他的鼻梁,在淡色的嘴唇边多停留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在抱一的记忆中沉浸了一年,产生了情绪上的惯性。 戚无忧一见洛云彰,心跳便开始加快,血液也不受控制地上涌,本就发烫的身体又一次升温。 他被烧得眼前出现了重影,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身体一轻,毫无预兆地跪倒下去。 洛云彰的瞳孔中映出戚无忧倒向他的样子,他慢了半拍,突地上前接住了戚无忧。 “师尊?” 他勾住戚无忧的手腕,后知后觉地发现戚无忧身上烫得不正常,赶紧将人打横抱起。 数名后来赶到的修士见到这一幕,停在堕仙峰外,看着外面的峰顶的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南宫礼姗姗来迟,径直落在堕仙峰上,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撩起衣袖去扶戚无忧的脉。 凝眸细思,忽然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又重新细细诊断。 洛云彰浑身上下都透着躁动与不安,望着戚无忧被握住的手腕,一颗心纵在了一起,见南宫礼面露异色,猝声问:“师尊怎么了?” 南宫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粒丹药给戚无忧喂下,尤有疑色道: “脉相上看,像是中毒了,是什么毒,我一时半会儿断不出来。但我刚刚给他吃下了镇毒的丹药,可缓上几个时辰,洛小友若信我,便将他交给我,我定为他寻得一解毒之法。” 戚无忧的脸上覆着层薄红,嘴唇也有些充血,额上沁出细汗,整齐的眉头皱着,即便是在昏迷中仍不得安生。 洛云彰将他揽得更紧一些,用灵气帮他降温,看到戚无忧的眉心舒展一些,才抬头道:“南宫宗主,我师尊,便拜托你了。” 南宫礼道:“洛小友放心,我自当尽心竭力,还请与我移步龙隐殿。” 洛云彰点点头,同他一起飞离堕仙峰。 停在半空的仙门修士让出一条路,南宫礼道:“龙隐宗身为此次仙门大会的东道主,守卫不严,让魔修混了进来,让诸位道友蒙受诸多损失,在下愿全力补偿,还请诸位先回住所小休,待在下处理完紧要之事,再同大家商讨。” 众人皆好奇地看向洛云彰怀里的人。 有人站出来道:“魔修作乱,也非南宫宗主所愿,若没有南宫宗主率众破阵,后果不堪设想。我等这点道理还是拎得清的,南宫宗主大可安心去处理要务,剩下的,等到腾出手来再谈也不迟。” “多谢诸位体恤。”南宫礼拱拱手,与洛云彰一起御剑朝龙隐殿的方向飞去。 等到两人飞远,众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半天,有人不确定道:“方才,洛云彰是不是叫那人师尊了?” “洛云彰……还有别的师尊吗?” “这倒是没听说过。” “他那一手花骨扇用的,倒是与兰芳君不相上下。” “那人是赶在我等之前来的?” “如此说来,他在幻阵一途也与兰芳君有得一比。” “南宫宗主与他似乎也颇亲近,我记得,兰芳君与南宫宗主乃是至交好友。”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答案已经很明显,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肯定地道破。 毕竟人死复生,实在是太离奇了。 幻阵被破,仙门弟子还需安顿,未去追寻贺兰舟和抱一下落的修士嘀咕了一会儿,各自散去了。 第86章 热毒入体 戚无忧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交错又凌乱。 梦里的他不在龙隐宗,而是在逍遥仙宗。 他正在指导花束雪和颜如鹿修行,却碰上洛云彰从逍遥剑阵中出来。 洛云彰黑衣仗剑, 将仙门修士屠尽,最后来到他面前, 切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把他关到了红樱镇的小院里, 逼迫他修习占算之术。 后来不知怎么的, 突然回来了青竹院, 他在檐下望雨, 洛云彰有些腼腆地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轻声唤他“师尊”。 梦里的他隐约记得,与洛云彰的关系还没到能这般亲昵的地步, 却莫名地很雀跃,不仅回抱了洛云彰, 还仰头去碰了洛云彰的嘴唇。 但没缠绵多久,他便觉胸口一烫, 低头一看, 有一滴血落在了掌心里, 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攥了把匕首, 匕首穿透了洛云彰的心脏。 洛云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越来越多的血顺着刀刃流到他身上。 他松开手往后退, 看着满手刺眼的鲜血, 云雾一般缭绕的在天地间的思绪突然收束。 身体一沉, 眼皮感觉到亮光, 有低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血中含毒, 若不除尽, 他体内的血便会吞噬自身的五脏六腑,最后会化作一滩血水……” 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太真切。 戚无忧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下意识想调动灵气,却发现自己的灵脉被封住了。 “……?” 刚刚醒来,昏睡时匀长的呼吸变得凌乱,洛云彰在外面听到,立即对南宫礼打了个手势,推门进来。 戚无忧观察着屋中陈设,确定这里是龙隐宗,正要撑着床板起来,便见房门被推开,洛云彰站在门口,对视不到半秒,朝他大步走来。 没等说话,黑影挡在眼前,洛云彰一手托背,一手揽腰,扶着他靠到床边,等他坐好也没有撒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抱上来。 独属于洛云彰的肃杀气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额头抵在戚无忧的颈侧,轻叹了一声,低哑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后怕,“师尊,你总算醒了。” 南宫礼从门外跟进来,道了声:“戚兄。” 戚无忧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冲南宫礼点点头,手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被抱了个满怀,洛云彰搂得很紧,像是千辛万苦找回了险些失去的东西,抱住了便不肯放开,依赖而又眷恋地往前,胸口与戚无忧贴到了一起,心跳便透过靠在一起的胸膛传递过来。 犹豫一会儿,戚无忧便像推开他,但是手刚抬起来,听到洛云彰的心跳声,硬是拐了个弯,落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没事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话说出口,戚无忧便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好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站在房中的南宫礼轻咳了一声。 戚无忧搭在洛云彰后背上的手一顿,错后扶住他的肩膀,扭头看向南宫礼,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不等南宫礼开口,洛云彰便从戚无忧的肩膀上退开,闷声道:“是我的错,未能照顾好师尊,致使师尊热毒入体。” “……”戚无忧眨了下眼:“热毒入体?” 问出来的同时,他便想起来了——贺兰舟假扮成洛云彰,在他的后颈处沾下了一滴热液! 那滴热液,似乎与抱一杀死贺兰盏之前,被渡到口中的东西同出一源。 贺兰盏叫那东西什么来着? 南宫礼道:“听洛小友说,热毒名叫‘丹炉’。” 听到“丹炉”二字,戚无忧心头一突,最后那一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刷地转头看向洛云彰——洛云彰怎么知道的?莫非他都记得? 洛云彰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戚无忧的手,手指从他的掌心下嵌进去,翻手握住。 垂着眼说道:“‘丹炉’是贺兰盏从皆可岛群魔之中提炼而出的奇绝无比的邪毒,须以杀戮供养,如若不然——” 他掌心收拢,将戚无忧的手攥得更紧。 南宫礼接道:“如若不然,便会反噬自身。我之前替戚兄瞧过,‘丹炉’融入戚兄血脉,因见过人血,已被激活。 “‘丹炉’一旦烧起来,便会以宿主为鼎,将夺来的修为盘剥炼化,化为己用,但同时,‘丹炉’之火亦会变得更加旺盛,若不续入更多‘药材’填补,就会吞噬宿主本人的修为与骨血。 “我暂时还未找到化解之法,为延缓‘丹炉’发作,只好先行将戚兄的灵脉封住了。未找到解法之前,还请戚兄不要动用灵气,以免让‘丹炉’加速发作。” 化人修为这一点与贺兰盏临死前的话对得上,看来他后颈上那滴热液应当就是“丹炉”没跑了。 戚无忧恍惚记得在堕仙峰上时,为了打破抱一的禁制,花骨扇斩杀了几人,随后修为便有所提升,但体内的灼烫感也越来越强烈,想来便是“丹炉”所致。 “……” 如此说来,贺兰盏年纪轻轻有那般修为,便有了解释。 他每隔几月便要在修仙界或俗世进行几次血洗,未必全是因为他天生嗜杀,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是为了满足“丹炉”的胃口。 戚无忧打了个寒噤——这就是仙门修士趋之若鹜的秘法? 外人只看到中了“丹炉”的人一日千里,却不知道一身修为是从何处来。 初时,“丹炉”确实能大幅提升宿主的修为,但是随着“丹炉”的容量越来越大,宿主要杀的人也越来越多。 也许最开始只需一两人,最后便会滚雪球一样涨到百人千人,就算不被仙门百家围剿,早晚有一天,宿主的杀人速度会跟不上“丹炉”消化的速度,到那时,“丹炉”的火焰便会将宿主本人吞噬。 什么秘法? 根本就是个一旦沾染,必定不得善终的邪毒。 死得早死得晚,也只是时间问题。 抱一是变态,贺兰盏也是个变态,两个害人不浅的狗东西! 戚无忧后知后觉自己身上现在没有任何不适,“那我现在……?” 南宫礼知道他想问什么,说道:“戚兄昏睡了五日,这期间,都是洛小友以修为供养,才不致‘丹炉’之火烧伤戚兄。” 以修为供养? 戚无忧脸色微变,看向洛云彰。 洛云彰用手指摩挲着戚无忧的手背,抬起头,一双黑眸润泽透亮,说道:“师尊不必担心,‘丹炉’初燃,所需的修为不多,我应付得了。” 戚无忧对上他的视线,眉头蹙了蹙——耗洛云彰的修为,绝不是长久之计。 哪怕洛云彰心甘情愿给他耗,他也不想这么做。 “南宫兄,‘丹炉’有得解吗?”戚无忧问道。 南宫礼道:“我向来认为,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毒。只是我此前从未见过‘丹炉’之毒,没有任何前鉴,想要破解,恐怕不易。” 戚无忧先听得有解,便是一喜,然而南宫礼后半句话,像一盆冷水,哗啦一下将他心中刚燃起来的火苗浇熄。 不能立即破解,“丹炉”就有可能再次发作。 到那时他要么杀人,要么让洛云彰给他填补。 “抱一也中了‘丹炉’,他——” 说到一半,戚无忧便停下了。 抱一虽也中了毒,但他藏于人后,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或许是有解法,或许是精于控制供养“丹炉”的间隔,让他拖到了现在。 抱一亲口说原本“丹炉”是留给洛云彰的——原著中男主的死,会与“丹炉”有关吗? 男主最后是杀尽能杀之人,自爆灵体化归天地的,确实有些像是体内“丹炉”膨胀到极致,再不能满足,最终走向了灭亡。 现在“丹炉”到了他身上。 他做不到像抱一那样以杀戮养“丹炉”。 所以,要么是洛云彰以修为饲他,最后被他耗尽,要么是他早些自我了断。 不管是哪一种,对洛云彰都会是致命的打击。 “……” 这便是抱一想要的吗? 灵脉被封,属于常人的情绪就越容易引起波动。 戚无忧咬紧了后槽牙,按在床上的手指紧紧攥起,胸口起伏了半晌,道:“抱一现在在何处?可抓到他了?” 南宫礼道:“五天前,洛小友在堕仙峰伤了贺兰舟,但还是叫他们跑了。仇宗主等人追到了鹿鸣涧,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便带领仙门修士将鹿鸣涧合围,眼下,应是在搜山了。” 戚无忧看了洛云彰一眼。 洛云彰有多想手刃抱一,没人比他更清楚。 现在还留在这里,大概率是因为他,要么,就是是因为那道伤。 “……” 想起昏迷前的事,戚无忧暂且将“丹炉”搁下,探手去翻洛云彰的衣襟,忧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洛云彰温和地制住他道:“师尊放心,南宫宗主已经为我调理过,又修养了几日,已经无碍了。” 大约是因为做了个怪梦,戚无忧总是不能放心,想要亲眼瞧瞧。 南宫礼立在房中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知道不便再留,转身便要退出门外。 忽然想起件事别的事来,停下道:“对了,戚兄,那一日,你在堕仙峰使用花骨扇,许多仙门修士都看见了,这几日,留在龙隐宗的修士多番前来打听,我看戚兄未醒,不便做主,便将他们都挡了回去,此事戚兄要如何处理?” 戚无忧的动作顿住。 又是一件糟心事。 他那时也是太想拦住抱一,别的都没顾上。 不得不说,暴露的时机太差了。 他现在“丹炉”缠身,根本没心思去同仙门修士周旋。 想了想,说道:“劳烦南宫兄再替我挡上一挡吧。” 南宫礼点点头,叮嘱道:“戚兄现在灵脉被封,最好不要到处走动,最好暂时留在龙隐宗,待我为戚兄研制出解药,再做旁的打算。”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出路。 戚无忧只好应下。 南宫礼退出门外。 房间里只剩下戚无忧和洛云彰。 之前南宫礼在时,戚无忧还觉得他和洛云彰的姿势没什么问题,现在只有他们俩,反而有些尴尬了。 都怪那段该死的“剧情”。 现在他都不太敢与洛云彰对视。 戚无忧意欲松手,又觉得他越心虚,越显得有猫腻,干脆硬着头皮道:“还是让我看看,不然我心中不安。” 听他这样说,洛云彰果然不再拦他,松开抓着他的手。 衣襟被腰带束着,戚无忧只得先解洛云彰的腰带。 做久了修士,突然做回普通人,很不适应,修为还在时一拂就开的东西,现在却要费好大的力气。 洛云彰任他摆弄了一会儿,握住戚无忧的手,在自己的腰带上一扭,低声道:“是这样解的,师尊。” 戚无忧:“……” 沉缓的声音擦着耳廓淌入耳中。 他曾在“剧情”中,无数次因为洛云彰毫无自觉的靠近而动心,这会儿下意识地一滞。 不,现在已经不是在“剧情”中了。 戚无忧提醒着自己,但心跳不是说缓就缓的,尤其他现在没有修为,没办法靠运转灵气静心。 他越想让心跳慢一些,胸口反而跳得越欢。 而以修士的耳力,对面的洛云彰想听他的心跳声,再简单不过。 不多时他便感觉血液上涌,脖颈和耳廓火辣辣的,搭在洛云彰腰带上的手就这么僵住了。 “师尊……”洛云彰似乎是受到了感染,低着头,声音微哑,透着些不可言说的渴望。 惯性真的很可怕,听到洛云彰这样叫他,戚无忧耳边“呼”的一下,血色直接从脖根漫上来。 他想收手,两只手却都被洛云彰抓住。 带着些薄茧的手指再度嵌进他的指缝里,攥紧。 “你……” 戚无忧刚要开口,便觉有灵气通过交握的手送入他体内,身体里骤起的温度降下去一些。 ——刚才是“丹炉”发作了吗? 戚无忧不敢确定,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复杂道:“你记得多少?” 洛云彰反问:“师尊想让我记得多少?” 他这样问,就是确实记得了。 戚无忧心道:你失忆了最好,我也失忆就更好了。 理智上是这样希望的。 但不知为什么,一回忆起他在鹿鸣涧小院中为洛云彰包扎伤口,以及在鹿鸣涧枯等洛云彰半年多时的心境,酸意便悄悄漫出来。 洛云彰曾更加无望地为他清理过伤口,也曾在琼花屿上等了他更久。 若是将这些都忘了,心里大概要有一大片被挖空。 未曾体会过便罢,一旦体会过那是何等感觉,便很难硬下心肠不闻不问。 戚无忧甚是纠结。 除了热,就是尴尬。 以前他与洛云彰在一处时,从没有过这般不自在的时候。 洛云彰的视线太让人产生压力,戚无忧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受到“剧情”的影响,出声道:“你……不问问为什么会看到那些吗?” 方才南宫礼没有提及“剧情”之事,大概是他所扮演的角色没有什么深刻的经历,“演员请就位”结束的同时,便彻底抽离了出来,就算记得,印象也很模糊,无从问起。 洛云彰就不一样了。 他记得,却还是没问。 就像他不问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一样。 洛云彰无言片刻,垂下眼帘说:“师尊有师尊的打算,只要师尊在我身边,我便可什么都不问。” “……” 又是这种全身心信任的语气。 好容易压下去的热意去而复返。 戚无忧实在招架不住,移开目光道:“其实你不必留在这里,南宫宗主会照看好我……”所以你可以去做该做的事。 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洛云彰抬眼,黑亮的眼仁中透着浓不见底的独占欲,状似漫不经心,眼神却一错不错,声音微凉地问:“除了我,师尊还想让谁渡你修为?” 第87章 解毒之法 戚无忧被他看得“咯噔”一下,无奈道:“渡修为难道是件好事?” 修为可是修士的命根子,自己辛辛苦苦修来的,有几个修士肯心甘情愿地白送给别人? 洛云彰却偏执道:“与师尊有关的,都是好事。与师尊有关,又只有我一人能做,于我而言,便是奖励。” “……” “师尊鲜少予我奖励,我便自己来取,若师尊执意奖励别人——” 洛云彰停住,一双黑眸如有吸力,将戚无忧拖曳进去。 戚无忧大致能猜到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什么——聂允便是所谓的“别人”的前车之鉴。 戚无忧:“……” 很难形容现在是什么感觉。 既因为“剧情”中领会到的心情而心疼洛云彰,又因为惯性,对洛云彰有些别样的心思,以至于感受到洛云彰对自己强烈的占有欲,会心生欢喜,甚至想要回应。 但在两者之外,还有种“一直以为自己养了只乖狗狗,看过百科之后,才发现养的其实是头狼”的倒错感。 ……什么跟什么都是。 洛云彰普普通通一句话,打翻了戚无忧心中的颜料盘。 疼惜、甜蜜、忌惮……太多心思糅杂到一起,他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情绪是源自于他自己,哪些是受人影响。 戚无忧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起起落落几十遭,时而酸胀时而空荡,最后妥协道:“即便你愿意,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不愿你因为我受损伤。至于奖励,往后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你开口,只要我拿得出,都会给你。” 洛云彰的眼眸震了震,本就带着占有欲的目光因为戚无忧话涣散了一下,很快寻到了焦点,染上了几分不容忽视的侵略性,狠狠刮擦过戚无忧的嘴唇,沉声问:“师尊当真,什么都肯给?” “……” 戚无忧正色,强调道:“前提是我拿得出。” 洛云彰眼神闪了一下,掠夺欲不减,道:“我明白了。” - 戚无忧依南宫礼所说,暂时在龙隐殿的客房里住下来。 醒来之后没多久,他便想起了永成宗那三个小弟子。 因他在山洞外面布下的隐匿阵,龙隐宗最乱的时候,也没有修士发现他们。 最后还是南宫礼亲自找到山洞,破掉隐匿阵和三道禁制,把他们带了出来。 聂允一离开山洞,就打听了他的下落,南宫礼替他应对过去。 仙门大会有抱一搅局,暂时是办不下去了,大多仙门修士都返回了自己的宗门,少数仙门弟子元气有所损伤,宗主与仙长便暂时留在龙隐宗,等待弟子们伤愈再返程。 聂允等人便在停留之列,南宫礼将他们移到了龙隐宗灵气更加充裕的地方,听说近来修行得很是刻苦。 戚无忧原想过去看看,但他现在灵脉被封,出行须得洛云彰帮忙,到时少不得要引人注目,不得已放弃了。 不能动用灵气,他便与常人没什么区别,会饿会困,还要洗澡。 戚无忧原本是打算找一处灵泉好生解解乏,但灵泉水大多寒凉,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承担不起。 于是洛云彰出去片刻,带回了一个木桶,将灵泉水注入桶中以灵气温热,戚无忧才除去衣物,入桶沐浴。 醒来之后,戚无忧总是担心“丹炉”发作,日夜不得安宁,一被温水包围,浑身瞬间放松下来,连带着脑海中绷紧的弦也变得松弛。 困倦来得突然,没多久,他便靠在桶沿,闭上了眼睛。 渐渐的,水温变凉,屋子里的温度降下来,涌动在身边的水流将他身上的热气带走,他在半梦半醒间,被冻得皱起了眉头。 月明星稀,龙隐宗内灵雾游动。 迷蒙中,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清风拂来,有人走到他身后,手在浴桶边按了一会儿,桶中的冷水回温,身体重新被暖流包围。 一双手搭在他的脑后,轻缓地揉压起来。 这人手法得当,戚无忧甚觉熨帖。 靠在桶沿上的后颈越来越重,意识不住地向更深更黑暗处划去。 某一时刻,他激灵了一下——不对!他分明是独自在房中沐浴,哪来的别人?! 腾然从安沉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戚无忧刷地睁开眼,手跟着抬出水面,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精准地抓住了身后之人的手腕。 “谁?!” 喝出声的一瞬间,戚无忧就分辨出了来人是谁——他抓的是那人的左腕,入手并非人的肌肤,而是坚硬的护腕,护腕上的纹路,他一摸便知。 果然,身后的人应了一声:“师尊。” 戚无忧保持着抓着洛云彰手腕的姿势没动,余光扫过木桶水面。 ……什么都遮不住。 虽说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遮的,戚无忧还是松开手,落回浴桶时有意将水面搅乱。 他的喉咙有些紧,轻咳了一下才道:“我洗得太久了?” 言下之意:我还在沐浴,你进来干什么? 洛云彰的手落到了戚无忧颈侧的桶沿上,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令戚无忧后颈的绒毛立了起来。 “水冷了,我帮师尊把水温一下。”洛云彰的声音像上好的墨,沉淀着某种浓稠又温和的情绪。 水确实是温的。 戚无忧想起之前昏沉间感受到的凉意,没有说话。 房中静了一会儿。 洛云彰的手从后方伸过来,戚无忧下意识往旁边一偏,洛云彰却没停,勾过几缕被水润湿的墨发,低声道:“我替师尊濯发。” 戚无忧后背一酥,说道:“不必,我——” 洛云彰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说完便直接挽起他的头发。 戚无忧的手跟着头发一抬,停到半空,总觉着要是将头发抢回来,可能会发生更危险的事。 手指蜷起,落回去,忍着不自在道:“好,那便……有劳你了。” 洛云彰挽起戚无忧湿润的长发,白皙颀秀的后颈便露了出来。 花骨扇的香气冷而悠远,时时刻刻在诉说着疏离孤远,此刻经温热的灵泉水蒸腾晕染,那抹冷淡化去,变作一种旖旎撩人的味道。 他又想起刚推开门时看到的那一幕——师尊倚靠在桶沿上,平日里带着几分冷感的眉目被水浸润得颜色浓丽,水珠从烟黛般的长眉之间滚落,顺着鼻梁淌到唇缝,将淡色的嘴唇染上了水泽…… 挽住墨发的手紧了紧,洛云彰垂下眼眸,从护腕中取出琼花屿的寒泉水,以灵气加热,淡淡的琼花香在室内蔓延。 他说濯发便濯发,不曾越界碰到戚无忧旁的地方,一言不发,缓缓用寒泉水冲过手中的长发。 即便他如此规矩,每动一下,戚无忧仍觉得背上有几根细线般的神经紧抽一下,沉在木桶中的手也跟着攥紧。 他能从浴桶摇晃的水面中窥见洛云彰专注的样子。 越看越觉得木桶中水温正在逐渐升高,蒸得有水珠从额头侧颈滑下来,所过之处痒痒的,他却找不到机会伸手去拂。 浑身酥麻得厉害,酥麻之中,焦灼的热意逐渐冒头。 戚无忧怎么样都不舒服,实在忍不住地哼了一声,这一声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热意忽地烘上来,视野被橙红色的云雾遮挡住,他连忙撑住了身边的桶沿,才不至于窝进水里。 “师尊?”洛云彰发现他的异常,放下手中的长发,握住他的肩膀,入手一片滚烫。 他一怔,将手指浸入水中,才发现浴桶中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几乎有些烫人了! 像是在蒸炉里摸到了一块冰,戚无忧立即攀住洛云彰的手,他尚有一丝理智在,强行松开手,但由内而外,蚁噬般的痛热很快压过了他的神智。 洛云彰脸色微变,抬手一勾,放在屏风上的长袍落到他手中,长袍一展盖住戚无忧的身体,他弯腰直接将戚无忧从浴桶中抱起,快步走向床边。 洛云彰将戚无忧放到床上,让戚无忧靠在自己身前,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抹,一滴血珠出现在指肚,轻轻托起戚无忧的后颈,将指肚中凝出的那滴溶有修为的血,滴进戚无忧的口中。 戚无忧身上灼痛难忍,眼前忽明忽暗,忽然有一滴腥甜的东西滑入口中,清亮如水流般的感觉在身体里漫开,所过之处,火燎般的痛感皆被抚平。 蚀骨的热意褪下去,眼前那抹让人焦躁的橙红色散开,身体又有了实感。 他睁开眼,先看到的是黑色的衣襟,恍惚觉得自己手里抓着什么,一低头,发现掌心正按着洛云彰的护腕,坚实的手臂从背后环过来,将他揽在了怀里。 而他身上的衣服穿得随意,被从浴桶里带出来的水浸得发潮,衣襟没束好,胸口、大腿、手腕都露在外面,头发还没干,滴落的水滴把洛云彰的衣袖染得颜色更深,简直是……一片混乱。 洛云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尊,好些了吗? 戚无忧:“……” 怎么说,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除了落霞台那一次,戚无忧此生没这么狼狈过,暗作还未清醒,撑着洛云彰的肩膀起身。 不撑不知道,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洛云彰的肩膀竟这么宽,这么坚实。 “师尊?” 洛云彰没拘着他,顺势跟着他站起来。 揉乱的衣摆坠下去,盖到了脚踝,戚无忧趁势把领口往后拽了拽,大敞着的领口合拢些,才扶住洛云彰手臂,缓了缓道:“好多了。” 他看着屋中摆着的木桶,以及从木桶边缘淅淅沥沥一直蔓延道脚下的水迹,喉结滑动了一下,口中的腥甜气越发明显。 “刚才……”戚无忧屈指蹭过嘴唇,指侧沾染了一抹还没干涸的浅红,他身上发冷,转头问洛云彰,“是‘丹炉’发作了?” 洛云彰一直在他身后虚扶着他,点了点头,手擦过他的耳侧,拂过他的湿发,手指所过之处,头发上的水迹蒸发。 他又上前一步,另一只手从另一边的肩膀上掠过,如此一来,便像是把戚无忧抱在了怀里。 “师尊不必担心,南宫宗主会尽快为你调制出解药。” “……” 清醒时经历过一次“丹炉”发作,戚无忧才切身领会到“丹炉”有多么恶毒。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要靠着别人的血气活下去。 戚无忧厌极了这样的感觉,拧着眉许久,道:“给我……一粒丹药。” 洛云彰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看他,手指从左腕上掠过,手指间多了个东西,微微低头。 戚无忧本想伸手去接,洛云彰却避开他的手,把那东西推到了他的唇齿间,他索性就着洛云彰的手张开嘴含进去,入口寒凉香甜,很快将血腥气盖下去。 一口他便吃出来,这东西并非丹药。 戚无忧诧异地抬头。 洛云彰与他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能数清彼此的睫毛,轻声问:“师尊喜欢吗?” 戚无忧被他问得一嚇:“……什么?” 洛云彰垂眸看着他道:“师尊的灵脉被封住,无法炼化丹药,吃下去,只会给师尊的身体造成负担。这是我以往收来想要送给师尊的俗世蜜饯,师尊喜欢吗?” “……” 蜜饯甜而不腻,应是经过特殊的处理,含一会儿就要化了。 随着蜜饯化去的,还有刚才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戚无忧不愿承认,但洛云彰的存在确实让他安心很多。 他躲开洛云彰的视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颇复杂地想:还算……喜欢吧。 - 第二天南宫礼来为戚无忧号脉时,才知道“丹炉”发作了一次。 号过脉,戚无忧心急地问:“南宫兄,解药可有眉目了?” 南宫礼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想了想,道:“倒是有几个想法,只是还未成熟,可能需要戚兄配合试药,戚兄可愿意?” 只要能赶紧把身上的“丹炉”解了,让戚无忧做什么他都愿意,他毫不犹豫地应道:“南宫兄尽管来试。” 南宫礼没多停留便离开,第二天带来一粒红色的药丸。 药丸散发着浓浓的苦腥味,他道:“此乃我近日调制出的,专门应对热毒的祛毒丸,服下应当能将戚兄身体里的血和毒血区分开,届时便可将‘丹炉’逼出体外。” 戚无忧接过药丸便要吞,南宫礼挡了一下:“祛毒丸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对一般热毒有效,对‘丹炉’未必起效,而且与热毒角力过程会很辛苦,戚兄可要想好。” 比起做渴血的怪物,疼一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戚无忧笑了笑,直接将祛毒丸含进去。 药丸从喉咙滑下,便像是有一个小钩子顺着喉管一路划下去,引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祛毒丸下肚,如同在油锅里扔下了一个□□,大火腾地烧起来,戚无忧身上滚烫,内里灼烧,痛苦难忍。 立在一旁的洛云彰一见戚无忧露出疼痛神色,便要用灵气帮他止痛。 南宫礼阻止道:“洛小友,须得让祛毒丸与‘丹炉’互搏,压制住‘丹炉’,方能起效。洛小友若以灵气相助,也只是暂时压制住祛毒丸的药力,等到灵气撤离,药力只会反扑的更厉害,反而是加重了戚兄的痛苦。” 闻言洛云彰眉心颤动,犹豫片刻,上前搂住戚无忧,低声道:“师尊若是疼极了,便咬我的肩膀。” 戚无忧额前疼出冷汗,此时此刻,他亟需一个能依靠的人,一手抬起死死扣住洛云彰的肩膀,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后背大幅度地起伏着。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体内的灼痛逐渐消失,戚无忧身体无力地软倒,洛云彰及时一捞,将他稳住了。 南宫礼知是“丹炉”与祛毒丸角完了力,过来抓住戚无忧的手腕。 戚无忧满头是汗地伏在洛云彰的肩头喘息着,扭过头,声音嘶哑地问:“……怎么样?” 南宫礼蹙眉摇摇头道:“祛毒丸被‘丹炉’炼化了。” 戚无忧原本也没期望这么简单就破解“丹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道:“劳烦南宫兄再寻别的解药来试。” 南宫礼看着他的样子,“戚兄……” 戚无忧道:“我撑得住。”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成为贺兰盏和抱一那样的疯子。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洛云彰。 他脸色苍白,神情却很坚定,南宫礼对上他的视线,明白他的意思,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隔了几日,南宫礼又带来了改良过的祛毒丸。 但“丹炉”实在邪门,新的祛毒丸也只是多折磨了戚无忧半盏茶的功夫,就再度被“丹炉”炼化。 而后南宫礼又试了针灸、药浴、火刺、冰培等等方式,竟无一能治得了“丹炉”。 最终,南宫礼从《上古医撰》中,寻得一“换血”古法。 顾名思义,便是要将戚无忧全身的血液换上一次,过程极为痛苦,九死一生。 戚无忧慎重考虑了一晚,与其让他这辈子都要受“丹炉”挟制,不如破釜沉舟。 他决意要试上一试,却被洛云彰拦住了。 “‘丹炉’要多少修为,我喂给它便是,师尊为何要把自己置于险境?” “非是将自己置于险境,而是想要应对‘丹炉’,只此一法,我不得不试。” 洛云彰眼见他受了多日折磨,忍耐已到了极限,眼中如有冷火跳动,一字一句道:“师尊从不考虑我吗?” “……”戚无忧哑然片刻,“我正是考虑了你,才不想……” 神色阴鸷到极致,洛云彰竟笑了出来,道:“我便知道,师尊从没想过留在我身边,现在,是又想扔下我了吗?” 龙隐殿中无端起风。 洛云彰身后的鎏金柱上出现裂纹,地面的砖石也咔嚓碎裂。 戚无忧:“……” 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南宫礼从旁沉吟许久,此时出声道:“其实除了‘换血’之法,还有另一个办法。” 有别的办法怎么不早说? 他又没有受虐倾向,不到走投无路,也不想行“换血”之法。 戚无忧问:“什么办法?” 南宫礼看了看戚无忧,又看了看洛云彰,道:“‘丹炉’才刚架起,容量并不大,若是这时,放入过量的‘药材’,‘丹炉’消化不了,自会破裂。” 放什么? 怎么个放法? 戚无忧觉得南宫礼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蹙眉:“南宫兄可否说得直白些?” “便是找一个修为远超于戚兄,又愿意为戚兄损耗修为的人,同戚兄……”南宫礼眼观鼻鼻观心,道:“双修。” 第88章 辗转反侧 ……双修? 这算哪门子的办法? 戚无忧简直要麻了。 他就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两个字挂钩。 麻的不止是他,还有洛云彰。 乍听这两个字,洛云彰怔忪了一下,像是清晨方才睡醒,便听到一个难以理解的消息,由愠怒转为茫然。 渐渐的,他寻摸过“双修”二字隐含的意思,眼神逐渐变得清明,那抹茫然便被擦除,变得越来越明确,甚至,还带出几分确定了什么的豁然。 原来他想要的是…… 像是雾霭散去的黑松林,一切都变得清晰明朗,而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同海底的沉礁,前所未有的安宁、笃定,静静地投向戚无忧,等待着他的答复。 洛云彰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存在,就足够引人注目,当他专注地看向谁时,那人是不可能没有感觉得。 戚无忧的汗毛顿时立起来。 不行。 不可能。 这两个念头未经思考便跑了出来。 等到他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的意愿时,甚至分神想了一下:为什么不行? 因为…… 因为这会折损洛云彰的修为,对洛云彰极不公平。 双修应是两情相悦,洛云彰对他有别样的偏执,而他却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有几分是受到“剧情”影响。 这样的情况下,一旦选择双修,从前所做的打算就会全面崩盘。 而那些……都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心中打起鼓,戚无忧侧过身当做没有注意到洛云彰注视,对着南宫礼眨了下眼,充满暗示意味地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南宫礼收到了他的暗示。 但是“丹炉”事关他的性命,南宫礼身为他的至交,不可能睁眼说瞎话,于是如实道:“‘换血’与双修,唯此二法。” 戚无忧:“……” 南宫礼无视戚无忧瞪大的眼睛,仅从一个医者的角度,客观道:“不过,双修也只是我的设想,未必真的起效,但比起‘换血’来,风险确实要小上数十倍。” 侧脸快被洛云彰的视线烧出窟窿的戚无忧:“……” 大约是看出他的回避,洛云彰索性直接与南宫礼交谈。 他道:“双修对功法可有要求?” 戚无忧:“!” 怎么就功法了? 南宫礼认真道:“自然是品级越高越好,一人采,一人济,将‘丹炉’填满,便要止住,太多反而伤及采补者的灵脉。” 洛云彰一幅“了解了”的样子。 戚无忧:“……” 不是,没有人问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吗? “要尽快。”南宫礼道:“等到‘丹炉’胃口变大,济予者损耗的修为也会越多,拖到后面,这双修之法便不能用了。” 他转向戚无忧:“此事关乎戚兄性命,戚兄务必早做决断。” 戚无忧如芒在背,站立难安。 前有洛云彰,后有南宫礼,他勉强应了一声,艰难道:“好,容我……考虑一下。” 南宫礼今日来就是为了将这两个方法告知他,话带到,便急匆匆告辞回去,寻找第三条解毒之法。 戚无忧比南宫礼更急,他前脚离开,戚无忧便想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医书研读一番,看看能不能撞个大运,找到换血和双修之外的方法。 谁知洛云彰像是在等着他,他才往桌案边迈开一步,半晌没出声的洛云彰便往边上一移,挡住他的去路,沉甸甸的目光碾过他的眉目,道:“师尊想好了吗?” 戚无忧:“……” 怎么就想好了? 他抬头,对上洛云彰静深的目光,心中一悸。 洛云彰没有让路的意思,无论是足以将他完全挡住的高大身形,还是坚定的眼神,都在无声诉说着,他一定要听到答复。 属于洛云彰的灵压悄无声息地将戚无忧包围,严丝合缝,压迫感十足。 颇像是雄性在彰显自己的实力,向心仪的对象求偶。 初时戚无忧被压得透不过气,但他清楚洛云彰不会真的伤害到他,然后果然,到了某个临界值,灵压便不再加重了。 没听到答复,洛云彰上前一步。 他的眉眼像水墨画一样,带着种朦胧的俊美。 这样的面容,稍稍沾染上迟疑,收敛,便显得格外克制、有礼。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进一步入侵。 密不透风的气墙压向戚无忧,戚无忧察觉到危险,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房门前。 南宫礼离开时将房门带上了,此时他的后背抵在门上,退无可退,不得不抬手撑住洛云彰的肩膀。 洛云彰好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低下头看按在自己肩上的手,长眉、眼睫和黑色的瞳仁都不动,仿佛将倾的山脉。 片刻后,他抬起眼帘,直逼戚无忧的眼底,问道:“师尊还未回答我,我作为道侣如何?” “……” 戚无忧被他看得一震,手无意识地收紧,抓乱了洛云彰的衣服。 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蓦地松开手。 道侣的问题似乎比双修还要棘手些。 逃避一个问题的方式,便是回答上一个问题。 戚无忧紧张地压下眼帘,道:“再等等,”既是说给洛云彰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答非所问:“或许,南宫宗主能寻得新的解毒之法。” 洛云彰掠过他蹙着的眉头,感受到他的抗拒,自制地退后半步,道:“好,我给师尊考虑的时间。” - 接下来几天,戚无忧每日都去南宫礼的书房翻阅医书。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忙一些,好免于与洛云彰正面交谈。 期间他又试了两次药,不仅不见成效,还使得“丹炉”受到刺激,提前发作了一次。 最后仍是以洛云彰以修为供养抚平。 南宫礼面对他总是欲言又止。 即便没开口,戚无忧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双修与换血的风险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问题是,戚无忧自己设想的未来里,从来没给伴侣留过位置。 小院,藤椅,书籍,香茗……这些足矣。 连他自己都是后知后觉,他好像未曾想过,将来有一天,要同什么人缔结深刻的关系。 戚无忧夜不能寐。 打开系统,检查自己的结局进度,“闲云野鹤”和“神仙伴侣”的进度分别停留在85和83。 就差那么一点。 正想退出系统面板,不经意瞟过物品栏时,“极品双修功法”几个字吸引了戚无忧的注意。 他刷地将系统面板关上,侧过身去睡觉。 没躺一会儿,又平躺回来,把面板展开,去看“极品双修功法”的介绍。 无心看上面系统调侃般的话语,直接跳到最下面—— 【众所周知,在世界里,没有什么毒,是一次双修解不开的。如果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 戚无忧选择眼不见为净,关上系统面板,侧卧过去。 灵脉被封之后,他的耳目不似以前那般聪敏。 夜间房里也燃着烛火,以免他夜间醒来磕碰到哪里。 烛影摇晃着 ,映在墙上。 戚无忧原以为自己会因为“丹炉”之事失眠,但他近来连番被热毒折磨,身体劳累得很,闭上眼睛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匀长了。 房门外,月色正清。 透明的灵气薄膜潮水一般自台阶上爬来,沿着墙脊向上,将整个房间都困在里面。 某一时刻,梦中的戚无忧听不到任何杂声了。 不多时,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压力和束缚感,在几近窒息的感觉中惊醒。 一睁眼,他便发觉床边坐了个人,那人的影子投在身侧的墙上,正有一只手轻轻蹭过他的脸。 戚无忧想动,发现根本动不了,诧异地望向坐在床边的人:“……洛云彰?” 第89章 劳心劳力 洛云彰没有回应,只是搭在戚无忧脸侧的手滞了一下。 “?” 戚无忧又试着动了动,还是动不了,错愕道:“你这是……?” 烛火从后面投来,洛云彰的神色看不分明,但能从屋中压抑的气氛中,判断出他现在心情不佳。 察觉到戚无忧醒来,他就着昏沉的烛影说道:“师尊宁可自己受罪,也不肯用我。” “……” 什么叫用? 你是工具吗? 戚无忧脑子里念头频闪,越想越觉荒谬。 “师尊说要考虑,我便给师尊时间考虑,可是师尊为何对不相干的人言笑晏晏,一到我面前,便百般冷漠疏远?” “我几时……”对你冷漠了? 他近来是对洛云彰有所回避,那不是为了找寻破解“丹炉”的办法吗? 不相干的人又是谁? 他近来只见了南宫礼。 南宫礼为他寻解毒之法,又是他的好友,他对南宫礼态度好些不是很正常吗? 道理显而易见,但洛云彰的样子很不对劲。 他根本不打算听戚无忧的辩解,手指拂过戚无忧的唇畔,将他的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这下不止不能动,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戚无忧:“?!” “师尊又想像从前那样,哄着我,稳住我,寻得时机便要离我远远的,是吗?”洛云彰低声道。 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 仿佛有黑沉的东西要从洛云彰身上淌下来。 伴随着这两个字,他的手往下滑去,搭到了戚无忧的腰带上。 戚无忧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能以目光表示他的反对——冷静,有话好好说,何必搞这种阵仗? 洛云彰接到他的目光,停了一下,手在戚无忧眼前一拂,一条黑色的绢帛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戚无忧:“!??” 洛云彰的手抚过绢帛,产生细微的压感。 他继续低低说道:“我倾慕师尊多年,不曾逾矩。师尊喜欢我听话,我便听话,师尊喜欢我乖巧,我便乖巧,师尊不让我伤人,我便不伤人,但是师尊还是不想要我——” 眼睛被蒙住,听觉便会变得灵敏数倍。 洛云彰的声音像是月色下流淌的暗河,缓慢、低沉,掺杂着不甘与迷惘。 “我努力过了,但是怎么做都不对,请师尊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旁人?” 戚无忧:“……” 哪个“旁人”?南宫礼吗? 他倒是想说,也得说得出口啊。 戚无忧只觉悚然。 洛云彰是疯了吗? “师尊不想要我,我只能自己来取。” 腰带被解开,洛云彰的声音似从隔了很远的地方飘飘传来:“师尊若实在不愿,便把我当做良药,权当是……利用了我吧。” 戚无忧:“……” 他是不愿双修,可是不也说了要考虑? 他已经在做心理建设了,最起码听听他考虑的结果吧? 蒙眼禁言是要干什么?! 再想说什么都晚了。 衣襟被挑开,龙隐宗中寒凉的灵气扑在肌肤表面,一只手自腰间往下,将衣衫剥离。 洛云彰的手有些颤i抖,他垂着眼眸,在冷香中抿住嘴唇,将身后的烛火熄灭。 房间顿时暗下来。 戚无忧感觉到有人撑在他上方,发冷的指尖从他的侧脸触碰到侧颈,蜻蜓点水一般,带着轻微的战i栗。 而后那只手嵌入他的掌心,嘴唇被碰了碰,戚无忧还 没等如何,洛云彰先轻轻抽了一口气,头埋下来,压在了戚无忧的颈侧。 多年以来,他从少有如此近距离地触碰师尊的机会。 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在琼花林的那个清晨。 师尊笑着为他整理衣领,存在于记忆中的沁人的淡香与此刻鼻尖萦绕的香气融合,笼罩着他,令他目眩痴迷。 他只敢远观,从来不敢靠近,更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像是怕污染了山巅雪莲花瓣尖端的那一捧雪。 可是现在,那捧雪在他手了。 心脏鼓噪着,攒得隐隐发痛。 冷香被体温焐热,发散成一种引人追逐探究的味道。 他不想看师尊厌恶的眼神,索性自己也闭上眼睛,点点啄吻逐渐向下,似是怕惊扰了什么,轻而珍重。 书中总会将双修描绘得舒i爽痛快,亲身经历一次,戚无忧才知道有多么熬人。 洛云彰做得生疏而又小心,每一个羞i耻的过程都被拉得极为漫长。 饶是戚无忧为人一向温和,此时也忍不住在心中痛骂,但凡现在能动能出声,要么按住洛云彰求个痛快,要么就将他踹下床去,泡几桶冰水凉快凉快。 某一时刻,被封住的灵脉解开了。 洛云彰在几乎要将人蒸得融化的热i潮中,低低在戚无忧耳边念了几声双修的法诀。 头一次戚无忧甚至没听清,洛云彰重复了一遍,才勉强穿透蒸腾翻滚着的情i热抵达他的脑海。 戚无忧暗骂着按照法诀运转灵气,不多时,属于另一人的灵气灌入体内,融入丹田。 一瞬间的冲i击,让戚无忧失神许久。 好半天,他才从陌生至极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以神识表达自己的意愿。 洛云彰凝滞了一下,紧张地撤去了加诸在戚无忧身上的禁锢。 戚无忧的喘i息声终于传出来,休息许久,才有力气说话,质问道:“我几时对你冷漠了?” 扣在腰上的手紧了紧,洛云彰等待审判似的,没有应声。 “我是傻的吗?换血那么痛,你当我很喜欢疼吗?” 若是这次与他双修是别人,他根本不会像之前那么纠结——不掺杂感情,反倒简单利落。 正是因为洛云彰对他而言比旁人都特殊,一旦双修,便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他才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洛云彰:“……” “倾慕我?”戚无忧身上汗津津的,声音沙哑,恼火道:“禁言,蒙眼,霸王硬上弓,便是这样倾慕的吗?洛云彰,你当真厉害得很。” 洛云彰被训得不吭声,却也不肯退,撑在身侧的手忍得手背上青筋直跳。 “……”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反倒听起话来了。 卡在这么不上不下的地方,谁都不好受。 戚无忧说不上是气还是别的什么,休息片刻,在系统面板中兑换来那本“极品双修功法”,塞到洛云彰手中。 “用这一本。” 洛云彰接过功法怔住。 戚无忧这次是真的气起来了,“怎么,还要我教你吗?” 灵脉解封,戚无忧恢复了修士的目力,洛云彰的黑眸被月光映得盈亮。 他像是被冻住了,凝固了半天,才呼吸紧绷着俯身下来,试探着亲戚无忧的嘴角。 戚无忧被他弄得发痒,却没有躲。 “师尊……”洛云彰的声音颇为压抑,藏着浓浓的欢喜与激动,以至于有些发颤。 至此,洛云彰才终于确认。 灵气铺天盖地而来,却没有任何攻击性,仿若大团大团的棉花,将戚无忧团团围住。 双修法诀 运转起来。 到底是系统评委“极品”的东西,无论是舒适程度,还是灵气补济的速度,都要比洛云彰方才那本功法的效果强上数倍。 云雾飘飘,仙境渺渺,榫卯结合,亲密无间。 潮涨潮落,水花泠泠,呼吸如雾霭,翕合不息。 胶合之中,系统电子音响起。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名场面“双修”,“神仙眷侣”结局进度增加10,获得奖励:伤害反弹x1】 【温馨提示:您的“神仙眷侣”结局进度已达95,美好的结局就在眼前!】 戚无忧哪里有心思听系统播报? 他一直以为“丹炉”无形,直到过量的灵气修为灌入体内,方才感知到“丹炉”的存在。 仿佛有一层硬质的薄壳,从外侧箍住了通身的血脉。 修为愈涨,箍在血脉之外的薄壳随之涨开。 神魂交融的一刹那,戚无忧在近乎恐怖的浮沉中听到了细微到几不可闻的破裂声。 硬壳碎裂,融回血脉之中。 洛云彰的灵气反客为主,在戚无忧的灵脉之中耐心地寻找、区分,将带着热毒的血珠凝聚到一起,逐步碾出体外。 灼热的感觉从胸口到肩膀,最后被逼到指尖。 月色下,有一滴紫黑的血液从戚无忧垂在床沿外的右手食指滴落,落地“滋”的一声,化作白烟散去。 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颤动着,突然扣住床沿,骨节绷得发白。 没一会儿,另一只手伸过来,扣住戚无忧的手,将他的手带回床里。 皎月缓慢地在空中移动,月明月晦,灵雾收涨。 及至天边红霞铺展,网住房间,将一切旖旎暧昧的声音隔绝的结界才慢慢融去。 戚无忧完全没了力气,从里到外都是酸软酥麻的。 洛云彰撑在他身侧,俯身看他疲倦的样子,想凑过去亲亲他,却忍住了,低声问:“师尊要沐浴吗?” 戚无忧不想说话,抬手手指往外扬了扬。 洛云彰披上衣服,下床取出浴桶,注入灵泉水。 休息片刻,戚无忧无视洛云彰过来扶他的手臂,迈入桶中,靠在桶沿上,慢慢运转灵气。 起初是疲惫的。 但双修于他而言大有裨益,修为在短时间内涨上了几个层阶,一旦灵气运转起来,浑身的劳累感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巅峰时期还要强上数倍的轻快。 这就是躺平的快乐吗? 戚无忧不无自嘲地想。 洛云彰没走,不声不响地在后面帮他濯发。 戚无忧的手肘撑着桶沿,手指抵在额角,往身后扫了一眼。 他本不想和洛云彰说话。 但想想该做的都做了,他又不是没有舒服到,这么不闻不问地僵着怪没意思的。 于是道:“手伸过来。” 洛云彰在他身后一顿,呼吸轻了几分,右手手指蜷起虚握着,递到了戚无忧面前。 他一副任人处置的样子,好像戚无忧说的不是“手伸过来”,而是“把你昨晚碰过我的那只手伸过来”,一旦他伸过来,就会被戚无忧砍断。 好在戚无忧没想找他麻烦,否则一定会被他此刻“隐忧但坚决不后悔”的样子气到。 掠他一眼,戚无忧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昨天清除“丹炉”之后,洛云彰没有立刻停下,而是转为了更加单纯的给予——从脉相来看,倒是没有耗过头的样子。 “修为亏损了所少?”戚无忧问道。 洛云彰没想到戚无忧肯和他说话,眼神倏地落到戚无忧身上。 戚无忧的肩头后颈还留 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痕迹,他敛起目光道:“一成。” “……” 洛云彰的一成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成。 戚无忧愁道:“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补上。” 就看达成“神仙眷侣”结局的时候,系统会不会掉点有用的东西了。 洛云彰却道:“我给师尊的东西,从不需要师尊交还或者补偿。” 戚无忧尽量心平气和道:“……双修互惠互利尚可,若只有一方获利,无法长久。” 他其实仔细想过了。 从前洛云彰再优秀,之于他,也只是个小孩子。 毕竟他是亲眼看着洛云彰从十五六长起来的,心态很难转换过来,所以从未把他划入到伴侣的范畴里。 那段“剧情”,算是强行击溃了他对洛云彰的既定想法,不再把洛云彰框定在弟子的身份里,而是把他当做一个英俊的男人来看。 事实证明,洛云彰对他是有吸引力的。 而且大概,也只有洛云彰能吸引到他了。 话到这个份儿上,洛云彰要是再不明白,他也懒得往下说了。 洛云彰闻言刚要皱眉,忽而揣摩出戚无忧话中的意思,黑眸怔然睁大。 戚无忧瞧他的样子,多少有些脸热。 他没谈过恋爱,不太清楚旁人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但洛云彰确实是第一个让他同时感觉到愧疚、心疼以及心动的人。 多年之前他便想,千万不要和男主搞到一起去。 绕来绕去,还是没躲过这个局面。 当真是奇妙。 “过来。”戚无忧道。 洛云彰还愣着,闻言甚至有些僵硬地从浴桶后方绕到戚无忧身侧。 戚无忧朝这大逆不道的弟子招招手。 洛云彰看着他,慢慢俯下身。 戚无忧屈起手指,灵泉水从他修长的指骨滑落。 带着水渍的指尖在洛云彰的眉心一弹,如实答道:“你做道侣,自然也是上上乘。” - 双修累人。 戚无忧沐浴之后,穿好衣衫在案前看书,等着南宫礼今日来为他号脉。 洛云彰在旁边帮他磨墨,却是磨得心不在焉,总是处在一种怀疑的状态中,时不时看戚无忧一眼,像是担心他会反悔逃跑。 戚无忧被他一眼一眼地看,很难集中精神,索性放下书道:“你若实在难以凝神,就去请南宫宗主早些过来。” 洛云彰见被发现,索性停下动作,手伸过桌面,很小心地握住戚无忧的手,然后抬头观察戚无忧的神色。 “?” 洛云彰欲言又止了数次,最终还是问道:“师尊当真愿意同我做道侣?” 戚无忧皮笑肉不笑:“自然,若是我反悔,你大可蒙住我的眼睛,再将我禁言,这一套你不是做得很顺吗?” “……”洛云彰僵了僵,赧然道:“我以为师尊……” 他这时又有当年在琼花屿时谨小慎微的样子了。 洛云彰在他面前似乎总是很没有安全感,思及落霞台之后那四年,戚无忧心头便是一软。 他见不得洛云彰这般模样,思索片刻,抬手抓住洛云彰的衣襟往前一拉,倾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撤身道:“这下安心了吗?” 洛云彰目不转睛地盯他几秒,忽然垂眸咬住嘴唇,竟有一层薄红从脖颈漫了上来。 戚无忧:“……” 眼前这个纯情青年,和昨晚那个以下犯上的洛云彰真是同一个人? 他一时分不清是他睡了洛云彰,还是洛云彰睡了他了。 洛云彰难为情的时候,南宫礼登门,例行来为戚 无忧诊脉。 他一进门,便察觉到戚无忧的灵脉解封了。 先是讶然,而后看到旁边的洛云彰,心下有了些猜测。 连日以来,因为戚无忧的身体未展过笑颜的脸上骤然一松,快步来到案边替戚无忧诊脉。 诊过脉又取银针刺破戚无忧的指肚,挤出几滴指尖血,翻来覆去地检查试验,半晌,长吁出一口气,身体下沉,跪坐下来。 戚无忧问:“怎么样,‘丹炉’可解了?” 南宫礼欣慰道:“解了大半了。” “大半?”洛云彰面露疑色。 南宫礼笑道:“洛小友不必担忧,既然已解了大半,便说明那方法行之有效,只需再仔细盘查几遍,便可将‘丹炉’全部清除。” 戚无忧:“……” 什么叫再盘查几遍? “丹炉”是怎么解的,在场三人心知肚明。 “解毒宜早不宜迟,不如趁着‘丹炉’容量变小,一举将其破除。”南宫礼起身道:“既然戚兄与洛小友已寻得解毒之法,我便不在此打扰了。” 说着起身一拱手,转身离去。 戚无忧:“……” 洛云彰:“……” 洛云彰黑眸闪了闪,望向戚无忧。 戚无忧想起介绍“极品双修功法”的那句话——没有什么毒是双修一次解不开的,如果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没想到第二次来得这么快。 青天白日,戚无忧艰难维持住师尊模样,装作不紧张,也不会因为这些事刻意回避的样子,正色道:“晚上再说。” 第90章 大战将近 前后一共双修了三次, 戚无忧体内的“丹炉”才被全部逼出。 第一次是大头,后两次就是扫扫尾。 为了尽快拔除“丹炉”,三次双修是连着的。 接连三天折腾下来, 对洛云彰的修为损耗不大, 反倒是戚无忧觉得比在书外世界连续健身一个月还要累,饶是修士身体强健, 也有些吃不消。 最后一次结束之后,戚无忧披着衣服靠在床边, 墨发自身后垂落, 经了大半天的折腾, 被两人身上蒸出的热气染上几分潮意。 尤其额头鬓角两处,甚至有几缕不听话的细发贴到了同样汗湿的脖子上。 那样子仿佛是在露气极重的清晨出去逛了一圈, 热潮冷却下来, 那股自主人身上带下来的淡香便变得越发清幽。 长发掉到床沿下几绺,剩下的弯曲地曳在身侧,露在外面的白皙侧颈上布了数道红痕,沿着衣襟, 一直往领口下方蔓延下去, 令人浮想联翩。 洛云彰像每次一样, 事后准备灵泉水为戚无忧沐浴。 戚无忧累得连打坐的力气都没有,手肘压在床边的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扶住额角, 恹恹地闭着眼睛休息。 木桶中的水流声停下,洛云彰朝床边走来,见他在闭目养神, 轻声唤了句:“师尊?” 戚无忧睁开眼睛, 他眼尾泛着红, 黑润的瞳孔中还覆着层未消的雾气,因为太累,眼皮只抬了一半,幅度极小地斜了洛云彰一眼,那样子,仿佛灵气笼罩的深山冷泉边,在午休时被惊扰的山神,自冷绿层叠的树枝间,淡淡投下来的一眼。 虽然并非他的本意,却有几分高高在上,疏冷矜贵的意思。 洛云彰看一眼,搭在床边的手指便是一蜷,指间碰到了落在床上的黑发,不小心将黑发勾进了掌心。 一刻钟之前,身体纠缠的空隙,他曾亲手拨弄过这些长发。 戚无忧的肤色很白,被眉眼青丝一衬,显得更为通透,任何痕迹都会极为明显,只要一想到他将手扣在自己肩膀上忍耐时,洛云彰便觉得理智又有出笼的迹象。 戚无忧察觉到他的灵气波动,心下便是一梗——同为修士,修为高低的影响就这么大吗? 他被折腾了这么半天,连眼皮都懒得抬了,洛云彰怎么还一副没吃饱的样子?? 想起这茬,他便有些气闷—— 今日是双修最后一天,“丹炉”残余所剩无几,顶多半个时辰,就能全部清除。 前两天,洛云彰都是以解“丹炉”为先,亲近在后,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担心他过了今天就会反悔,非要先耗去三四个时辰,留到最后,才慢吞吞地将“丹炉”除净。 在戚无忧看来,既然决定了要做道侣,做些什么都很正常。 他与洛云彰契合度偏高,双修起来是舒服的。 但凡事总要有度,前面已经修了两天,到了最后一天还这般放纵……要是他修为低一点,怕是要被搞散架了。 至今他身上酥麻余韵还未消去,洛云彰竟然还敢起意? 戚无忧的眼神越发地凉,他很少生气,连冷脸都不常见,一有些细微的前兆,洛云彰便马上察觉,敛起心思道:“我抱师尊去沐浴?” 戚无忧:“……” 想生气,生不起来。 想说话,喉咙又实在哑。 最后只能抒一口气,以解心中愤郁。 他不说话,洛云彰当他默认,刚要上手来抱,戚无忧偏开身避过他的手,轻按扶手,自床榻上起身。 笑话,被弟子抱去沐浴,那他以后师尊的威严还往哪摆? 这两步他还是走得了的。 然而,迈出第一步他就后悔了。 腰酸腿也软,戚无忧闭了闭眼,硬是佯装淡定,缓步走到浴桶边脱下衣衫跨进去。 有了寒泉水的辅助,灵气流速加快,他强打精神,调转灵气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一直到把从洛云彰那里采来的修为融入丹田为止。 第三次是双修是从前一天刚入夜开始的,等到他理顺了两股修为,已到了第二天的凌晨。 从木桶中出来时,身上的不适去了大半,天还没亮,他便想着趁这会儿补补眠。 他用灵气蒸干了发间和身上水汽,合衣在床上躺下。 没多久,他听到床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洛云彰将木桶泉水处理完,坐到了床边,询问般地道:“师尊?” 戚无忧没说话,洛云彰静了一会儿,自行躺上来,试探着摸上戚无忧的腰。 从双修结束,戚无忧就没露出过好脸色,也没开口搭理过他。 洛云彰在黑暗中咬了下嘴唇,道:“师尊生气了?” 戚无忧:“……” 搭在腰上的手紧了紧,洛云彰试探着凑上来,把头蹭到戚无忧的胸口。 戚无忧:“……” 这时候知道装可怜了? 之前他说停的时候怎么不停呢? 不得不说,他很吃这一套。 戚无忧没睁眼,却是侧过身在洛云彰的背上拍了拍,硬声道:“再不知节制,便没有下次。” 洛云彰的黑眸在夜色中亮了亮,又往前拱了拱,将头彻底拱进戚无忧的颈窝,在他颈侧轻咬了一下,道:“弟子知道了。” 戚无忧:“……” 他这辈子,可能注定得吃这种可怜巴巴的小狗的亏。 - 原本是想浅眠一下,没想到一睡睡到了日上三竿。 门外响起南宫礼的脚步声,戚无忧才被惊醒,一低头,发现洛云彰还窝在他怀里,看来这一晚睡得极安稳,也才被吵醒。 戚无忧推了推他,洛云彰才呢喃了一声“师尊”,慢吞吞地起床让开。 这时房门被敲响,戚无忧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冠发,又将洛云彰睡歪的发冠调正,下床过去开门。 南宫礼进了门很上道地不闲看,直奔主题,帮戚无忧号脉取血,多番检查之后,笃定地说:“恭喜戚兄,‘丹炉’之毒已然全被驱出体外了。” 除去了心头大患,戚无忧收回手腕笑了笑。 “‘丹炉’虽解,但戚兄日内仍有隐患,洛——” 南宫礼蓦地停住,转为更隐晦的说法:“戚兄的修为还不甚稳定,须得耗上几天夯实一下,基底砸稳,来日进阶便要轻松些。” 这是在提醒他,要将属于洛云彰的那部分修为完全炼化为己所用。 否则两股修为在体内对冲,八年前,仙门大会上的洛云彰便是他的下场。 戚无忧装作没听到南宫礼差点说出来的那句“洛小友”,点了点头。 龙隐宗近来事忙,要为前往鹿鸣涧清剿抱一的修士们提供足量的丹药符箓,南宫礼没有多留,放下几瓶辅助修行的丹药,便告辞离去。 他此来算是给戚无忧和洛云彰提了个醒——解了“丹炉”还有贺兰舟和抱一,还没到可以安心谈情说爱、悠闲度日的时候。 戚无忧心下警醒,南宫礼一走,便与洛云彰一起,在房中日以继夜地凝实修为。 偶尔停下来到房门外透透气,洛云彰便会从修行中脱离,跟出来与他搂抱,非要把自己蹭到戚无忧怀里不可。 戚无忧早对他与洛云彰的相处方式做过设想,大约能猜到会是类似的模式,却没想到洛云彰这般粘他,简直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超过一分钟不在他视线范围内,洛云彰便要放 下手里的事靠过来。 看似乖巧,目光却没那么纯良,总是像鹰隼或夜狼一样紧锁着他,每次与他凑到一块,要不了多久,戚无忧的脖颈、嘴唇总要有哪里会被留下点印记。 然后小心道歉,下次不改。 困扰么,自然是有。 不过戚无忧为了帮洛云彰改一改没有安全感的毛病,能顺着他就尽量顺着他,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如此过了四五天,戚无忧修为慢悠悠地摸到了S级的天花板,洛云彰恢复能力极佳,此前的伤也恢复了八/九成。 仇、樊两人,还有花勿等仙宗之主都在鹿鸣涧,眼下“丹炉”已解,便没有旁观的道理。 “吴忧”的马甲掉了七八成,去找南宫礼辞行前,戚无忧索性不再挣扎,换下简陋的衣袍,从白玉腰带中取出在琼花屿上常穿的月白长袍,戴玉冠束腰带,花骨扇往腰间一别,摇身一变,又成了当年在修仙界闻名的兰芳君。 巧的是,辞行当天,鹿鸣涧刚好有一名修士来到龙隐宗求见南宫礼。 彼时戚无忧正在同南宫礼说话,山羊胡进来通传,南宫礼询问地看了戚无忧一眼。 山羊胡顺南宫礼视线看过来,见到戚无忧,眼睛一下子瞪大,山羊胡一翘一翘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早知道有贵客在龙隐殿住着,南宫宗主每日都要去同贵客谈话,有人意欲拜访,一并被南宫宗主回绝。 那贵客身份神秘,所住的殿宇外围布有禁制,连他们龙隐宗的弟子都进不去,只听说是之前那个“无忧仙师”。 山羊胡之前还嗤之以鼻,心说“无忧仙师”算什么贵客,这时一看,哪儿是什么“无忧仙师”? 山羊胡结结巴巴道:“兰、兰兰兰芳君?!” 戚无忧朝他淡淡一笑。 身后的洛云彰不悦地皱了皱眉。 山羊胡没注意到洛云彰的表情,被戚无忧笑得打了个激灵,往前两步,难以置信道:“你……您,您真是兰芳君?” 戚无忧笑道:“如假包换。” “兰芳君……兰芳君不是——”山羊胡喃喃着。 南宫礼轻咳一声,打断他,问道:“来的是哪个修士?所为何事?” 山羊胡张着嘴,看看戚无忧,转头看看南宫礼,倏地回神,忙答道:“回禀宗主,是归元宗的柳应澜,说是见了宗主,才能将因由道来。” 听是柳应澜,戚无忧朝南宫礼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南宫礼道:“那便请柳小友进来吧。” 山羊胡退下去时,偷偷看了戚无忧好几眼,样子活似见了鬼。 洛云彰和南宫宗主都没出声,殿里那个自称兰芳君的,必定就是兰芳君本人,那落霞台死的那个是谁? 山羊胡百思不得其解,退出殿外把柳应澜送到了龙隐殿门口。 柳应澜有要事在身,行色匆匆,进门便朝南宫礼行礼:“晚辈归元宗柳应澜,拜见南宫宗主。” 南宫礼抬手一托,将他手肘抬起来。 柳应澜注意到屋里还有旁人,转身就要见礼,没料想一转头,对上一双温雅眉目,怔了怔,视线往戚无忧身后挪了挪,扫到洛云彰,惊讶道:“……兰芳君?洛师弟?” 修养使然,柳应澜没像山羊胡那般瞠目结舌,但从他冻住一样的身型不难看出,他心底的惊疑不比刚才的山羊胡少。 戚无忧同样笑了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谈,柳小友此来不是有要事相告吗?” “是有要事……” 柳应澜一时间忘了词,两三秒后才想起来。 正事要紧,他欠身道:“晚辈此来,是奉花宗主、仇宗主之命,半月以前,仙门修士等人将鹿鸣涧翻 了一遍,未曾寻得抱一与贺兰舟踪迹。 “直到在山涧外发现幻阵,方知此前都被抱一的障眼法瞒了过去,然抱一幻阵之术出神入化,在场修士无有能破阵者,花宗主便派晚辈来请南宫宗主,前往鹿鸣涧破阵。” 柳应澜说完往戚无忧的方向瞥了一眼。 南宫礼最擅医术,幻阵为辅,修仙界中,真正以幻阵之术的著称的,唯有身边这位兰芳君。 要是能请动兰芳君…… 不等南宫礼说话,戚无忧便道:“巧了,我与云彰正要前往鹿鸣涧,不若我们同你走一趟吧。” 这番话正中柳应澜下怀,但他礼仪周全,没有露出喜色来,以免惹南宫礼不悦。 南宫礼却是个直接的人,爽快道:“兰芳君幻阵之术远在我之上,有他破阵,必定势如破竹,如此我便可全心炼丹,供给仙门修士了。” 戚无忧上前道:“事不宜迟,我与云彰正要出发,柳小友便头前带路吧。” 定下的这么快,柳应澜是没想到的,但确如戚无忧所说事不宜迟,他纵有万般疑惑,也不该这时候问,当即道:“那便劳烦兰芳君与洛师弟了。” 南宫礼传来宗门弟子,将这些时日炼出的丹药交予三人。 戚无忧、洛云彰还有柳应澜同南宫礼拜别之后,从龙隐殿外御剑离去。 龙隐宗去鹿鸣涧,御剑需行十五日。 戚无忧和洛云彰不必歇,柳应澜却是才从鹿鸣涧跑回来,未曾休息过便又启程,于是出发第七日,三人在下方城镇暂停,准备停留几个时辰再上路。 柳应澜吃下凝气丹药,在客栈的房间打坐了一个半时辰,体力和灵气恢复了几成,推门出来寻戚无忧和洛云彰。 顺客栈长廊看去,便见戚无忧立在外面的露台上 戚无忧手执花骨扇负在身后凭栏远眺,身型瘦削俊逸,手指白得几乎与折扇融为一体,白玉腰带束在腰际,青丝衣袂在风中飘荡,似有冷冷淡香随风拂来,宛若谪仙。 虽然接触不多,但柳应澜一直对这位兰芳君颇有好感。 说他是仙长,他却像归元宗的花宗主一样,对仙门宗主、弟子一视同仁,从未摆过架子。 但是外貌气质摆在那里,纵使他不摆,也自带光华,不笑时矜冷优雅,很容易让人自惭形秽不敢靠近,一旦笑起来,整个人又熠熠生辉,轻易便引得人心生向往,想要与他亲近攀谈。 当初听说兰芳君叛离逍遥仙宗,又伙同洛云彰屠戮仙门时,柳应澜便是不信的。 落霞台兰芳君身殒,他还惋惜过一阵。 前些日子仙门大会,洛云彰找了一个与兰芳君相像的人做师尊的事传到了归元宗,要不是有事在身,他颇想来看看那位“无忧仙师”可当得起一句“与兰芳君相像”。 此番来龙隐宗传话,也是赶得巧,“无忧仙师”没见到,反倒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兰芳君。 那日在龙隐殿实在没空询问,过去七天三人又一心赶路,无暇闲谈。 这会儿终于有空,柳应澜便想趁势问一问落霞台的事。 谁知才上前一步,就见洛云彰从被廊檐遮住的另一侧过来,走到戚无忧身侧,微低着头同戚无忧说了些什么。 戚无忧转过身听了听,摇摇头,大约否决了洛云彰的话。 洛云彰唇角抿直,抓住戚无忧的手腕晃了一下。 柳应澜与他们距离不近,听不出洛云彰说了什么,单看两人之间的互动,心中颇觉怪异,却说不上怪异在哪,心想:兰芳君与弟子当真亲近。 人家师徒在露台谈话,他便不去凑那个热闹。 转身正要走时,却见戚无忧无奈地把被洛云彰抓住的手抬起来,洛云彰一向缺乏表情的脸上浮出 笑意,两手环过戚无忧的腰,亲昵地把头压在了戚无忧的肩膀上。 柳应澜:“?” 仙门师徒间,拥抱并不常见。 但要将其归结于师尊对弟子的安慰或鼓励,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洛师弟与兰芳君之间,好像不似寻常师徒。 他狐疑的时候,把头埋在戚无忧肩膀上的洛云彰忽然抬眼,准确地朝他看来。 光是简单一个抬眼的动作,便带动周遭的灵气拂来,风不算厉,扑到脸上却很冷。 四目相对,他从洛云彰的神色间看出了分明的警告与戒备,不禁哑然。 八年前,他还曾在仙门大会上与洛云彰交手。 八年之后,洛云彰的实力已难以揣测。 柳应澜心生感叹,同时疑惑——洛云彰在警告和戒备什么? 要说疑惑,戚无忧不遑多让,他也搞不懂洛云彰为什么突然要和他亲近。 原想着在外面要收敛一点,拒绝了洛云彰,却不想洛云彰浓眉大眼的,居然给他搞撒娇这一套,他受不了,只好由着洛云彰。 感觉到身后灵风拂动,刚要转身看上一看,就被洛云彰挡住。 “师尊别看。”说完这句,洛云彰就在他颈侧蹭了蹭,还趁势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 戚无忧:“?” 柳应澜:“!” 原来——! 他似乎明白洛云彰为什么会对给他有敌意了。 原来洛师弟与兰芳君…… 此时再看露台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靠在一起,甚是养眼。 愣了一会儿,柳应澜反应过来,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连忙收回视线退回了房间里。 戚无忧听到关门声,才明白洛云彰为何执意要与他亲近,一时间无言以对。 过了会儿,才拍了下洛云彰的后背道:“人都走了,还抱着做什么?” 洛云彰的心思被戳穿,慢慢放开戚无忧,觑着他的神色,去抓他的手。 戚无忧往走廊上扫一眼,纳闷:“我与他无甚交集,你连他的醋也吃?” 洛云彰嘴角往下压着,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过了一会儿才道:“师尊不是为了让他赢我,才给我吃下噬香丸的吗?” “……” 原来是因为这个。 提到噬香丸,戚无忧就觉得理亏,眼睛快速眨了眨,解释道:“……那是抱一的意思,非我本意。” 洛云彰不语。 戚无忧硬着头皮道:“我筛遍了当时的仙门弟子,同辈之中,配让你输的,就只有他。” 许是哪个字眼取悦了洛云彰,黑玉棋子般的眼里晕开一抹光亮。 他抓到了其中的重点,问道:“师尊准备了噬香丸,是觉得他比不过我?” “……自然。” 洛云彰往前一步,鞋尖抵住戚无忧的鞋尖,压着的嘴角往上提了提,耳朵红得厉害。 戚无忧顺势抱住他安抚了两下。 “……” 别的不说,洛云彰未免太好哄了。 他越是这样,戚无忧越觉内疚,暗下决心:往后还是尽量更宠他一点才好。 柳应澜在房中打坐压惊,又过一个时辰,三人从镇上出发。 自从在客栈露台见了师徒二人亲近的场面后,柳应澜再不往前这师徒二人跟前靠近。 即便是中途休息,讲述鹿鸣涧的情况时,目光也不曾往戚无忧那边飘一下。 七天之后,三人终于抵达了鹿鸣涧。 第91章 当众掉马 鹿鸣镇上的百姓被暂时转移到了周边的城镇。 整个鹿鸣涧, 四面八方,通通被仙门修士包围,那架势, 俨然是一只苍蝇都不想放出去。 守在山涧入口处的不知是哪个宗门的修士,共有八人, 统一穿戴着紫色衣饰,持剑在外围巡逻警戒。 忽然一阵清风拂来,八名修士仰头看去, 只见身着苍绿, 脚踏春水的柳应澜御剑而来。 巡逻修士纷纷驻足观瞧,柳应澜也看到了他们, 落地收起春水, 字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牌, 上前道:“归元宗柳应澜,奉花宗主、仇宗主之命前往龙隐宗请人破阵, 如今返回, 请道友放行。” 柳应澜在修仙界小有名气, 在场几人都认得他。 但自龙隐宗幻阵那桩事后,仙门百家长了记性,再不以外貌分人,而是以注有修士神识的玉牌为信物。 再瞧柳应澜像本人,巡逻修士也没敢轻忽, 接过玉牌传看片刻, 确认没有仿冒,为首的那个才寒暄道:“柳道友辛苦。” “分内之事。”柳应澜收回玉牌道:“花宗主和仇宗主还等着, 不便耽搁, 日后有机会再与诸位叙旧。” 巡逻修士爽快地与柳应澜拜别。 柳应澜御剑而起, 转身道:“兰芳君,洛师弟,请随我来。” 八人听得这一声,往远处望去,才注意到有两人御剑停在半空,听得柳应澜的话,朝山涧入口飞掠而来,经过山涧上空时,似有若无的淡香缓缓匀散开。 这两人御剑速度很快,巡逻修士中的一人鼻尖动了动,猛地回神,以为是自己的听错了,问身边的人:“方才柳应澜说请了谁?” 身边的人也是一脸不解:“说是要去龙隐宗请人,我怎么听他说的是逍遥仙宗的兰芳君??” 几人连忙往三人离去的方向望去,然而修士御剑,这么一会儿,早不见人影了。 戚无忧、洛云彰在柳应澜的引路下,逐渐靠近鹿鸣涧中心。 从山涧入口进来,越往里,仙门修士的修为越高。 不少修士驻扎在山林间,成队巡视,搜寻着前些日子清剿魔修时的漏网之鱼。 为免有抱一之流逃脱,见头顶有修士掠过,众人皆停下查看。 看到苍绿衣衫和春水剑,知是柳应澜,便要低头继续搜查,没等低头又是一愣——柳应澜身后跟着的是谁? 洛云彰的样子很好认,他身边那个御扇的是哪个?怎么瞧着……有点像兰芳君呢? 待三人飞过,仙门修士面面相觑:难道近来修仙界甚嚣尘上的传闻是真的?兰芳君真的没死? - 鹿鸣涧中心,鹿呦峰。 仇三仙、樊一祯还有花勿等人正守在山前的瀑流处,焦急地等待。 说是瀑布,远看银带高挂,飞流激湍,一旦走得近些,便会发现就算碰到飞出来的水珠,身上也不会沾到任何水渍。 因为,这处发出哗啦啦声响,泛着白浪的瀑布,是假的。 要说全是假的,也不尽然。 同来鹿鸣涧的十几名阵修绕着瀑布观察数日,确定这条瀑布就存在于鹿鸣涧附近的某处,只不过真正的瀑布被幻阵之术隐匿了起来,此处的“瀑布”不过是真正瀑布的投影罢了。 布在这里的幻阵之术着实精巧,不仅将真正的瀑布藏得无影无踪,还能使搬过来的瀑流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虽为幻影,却又能让人听到声音,感受到空气中的湿润,让靠近的人如临其境。 仙门修士被这瀑布障目,搜山数次都没有发现异常,直到有名阵修守夜时一时兴起,意欲去瀑布后方探查,趟入山涧里,发觉水流带来的感觉不太对劲,与数名阵修探讨考证,才发现这里布了个障眼 法。 幻阵之术是把双刃剑。 可以用来藏匿重要的东西,只要阵布得够精巧,就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但同时,幻阵的存在,也是在提醒修士,此地非同一般,一旦幻阵被人发现,便等于是把自己的弱点送到了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那几名阵修将瀑布幻阵告知了几名大宗宗主,花勿、仇三仙等人便断定抱一定是躲在了幻阵之后。 于是仙门百家中,凡参与此次搜查的阵修都聚集在此处,夜以继日地研究瀑布,试图破解幻阵。 谁知十几日过去,竟无一人能从布局巧妙的幻阵之中,找到那个足以撬开假象的缝隙。 幻阵之术用得好,便可以柔克刚。 仙门修士再多,在幻阵之前若是不得法门,就好比逐星赶月,看得见,却摸不着,使多大力气都是白费。 仇三仙等人甚至将鹿鸣涧逐丈排查了一遍,也没能发现阵眼所在,无法,只得派人去请南宫礼。 柳应澜走了快有一月,十余名阵修便在瀑布前耗了一个月,此时此刻,已是急得抓耳挠腮,围成一圈,小声絮叨—— “归元宗和逍遥仙宗的宗主仙长都在此处,按理说,就是打乱拳,也该寻到阵眼了,不应该到现在还无法破阵啊。” “莫不是连阵眼也藏了起来?” “道友是说他布了多重幻阵,一环扣着一环?” “也只能是如此了吧?不然我等怎么会苦寻数日而不得法门?” 这话一出,几名阵修脸色都不好看——跌在自己的看家本领上,未免太掉价了些。 有人咳了一声,挽尊说:“这幻阵着实古怪,依我看,就是南宫宗主来了,怕是也难以立即破阵。” 多名阵修在此两月,迟迟破不了阵,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挤兑,只等着南宫礼来这当门一脚。 虽没说出来,在场已有几人暗暗祈祷南宫礼破阵失败了。 毕竟南宫礼是个医修,若要将他们这帮阵修比下去,往后他们在修仙界还怎么立足? 有人挽尊,便有人应和,也非他们故意夸大,这幻阵确实难破。 一来二去,南宫礼还没来,就被他们判了个败局已定。 - “瀑布”前的阵修小声议论时,他们口中的兰芳君正朝这边赶来。 一进入山涧之中,戚无忧便骤然停住。 逍遥剑横在他身边,洛云彰询问地唤他:“师尊?” 柳应澜注意到后面的动静,也停下来,顺着戚无忧的视线往前方看。 远处天高云淡,树木葱郁,水声潺潺,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 他收回视线问道:“兰芳君可是发现什么了?” 自然是有所发现。 戚无忧看着远处垂挂着巨幅幻阵的山峰,问了一句:“那座山叫什么?” 柳应澜一看他手指的方向,正是瀑布幻阵所在的地方。 距离这么远,便能发觉古怪,心中不由暗叹:兰芳君幻阵之术果然精湛。 他道:“那是鹿鸣涧的最高峰,名叫鹿呦峰,实不相瞒,那方拦住仙门修士的瀑布幻阵,就在那座山峰之上。” 不用柳应澜提醒,戚无忧也知道那里有幻阵。 在他的视野中,鹿呦峰峰顶上像是绑了一条巨大的、透明的蝴蝶结,结就打在山巅正中,蝴蝶结的两边“翅膀”一半自山的正南方垂落,剩下的一半则被撇在山的北面。 鹿呦峰就像是一个支点,蝴蝶结式的幻阵直接将山峰南北两侧的景象对调过来了。 不得不说,这幻阵布得巧妙,一层叠着一层。 蝴蝶结阵的阵眼在山巅,抱一布阵调转鹿呦峰两面的景象,大 约是为了用山那边的瀑布盖住真正的幻阵的阵眼。 抱一想要隐藏的那处阵眼,才是进入他的“桃花源”的关键。 要是没有方外之眼,想要破阵可就难了。 戚无忧心中有数,御扇直奔鹿呦峰山巅飞去。 - 鹿呦峰。 仙门百家的修士仙长都聚集于此。 等待一个月,众人的耐心即将告罄。 仇三仙上前询问那群阵修:“几位道友,幻阵可有解法了?” 几名阵修面露羞惭之色,摇了摇头。 仇三仙不免失望,烦躁地啧了一声。 花勿道:“仇宗主不必担心,应澜走了将近一月,也该回来了,待他请来南宫宗主,这幻阵也就破了。” 急也没用。 二十多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一两天么。 仇三仙敛起燥意,说道:“但愿如此吧。” 那几名阵修听了花勿的话,脸色颇为古怪。 花勿这般说,将他们置于何地? 难道他们几个阵修还比不得南宫礼一个医修了? 几人互相挤眉弄眼,推推搡搡,似是想拱出一个代表来说些什么。 仇三仙余光扫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眉头便是一皱,转头问:“怎么,幻阵有变动?” 仇三仙问到头上,那几名阵修对视一阵,其中一个人一下子被推出来。 这人转头就要瞪视其他人,但仇三仙等着回答,他也不敢怠慢,只得讪讪拱手道: “非是幻阵有变化,只是此处幻阵颇为玄妙,别说是南宫宗主,便是兰芳君在世也……” 他没说完,但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到位了。 瀑布周围的仙门修士安静片刻,嗡地议论起来—— “若是南宫宗主都破不了阵,岂不要叫抱一和贺兰舟这两个魔头逍遥法外了?” “我等在此枯等两个月,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个月还耗得,再耗下去,恕在下不能奉陪。” “宗门事务繁重,总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破不了阵,在下也要告辞了。” …… 还未出师,先打了退堂鼓。 仇三仙正欲说话,忽地感觉到洛云彰的气息,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股熟悉的灵气! 他惊讶地看向樊一祯,樊一祯刚好也在看他,两人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肯定。 在场修为高些的修士,陆续察觉到有人靠近。 冷风拂过,林木摇晃。 嘈杂议论声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御剑从密林上空豁出,横贯长空,朝鹿呦峰峰顶飞去。 戚无忧翻手一招,花骨扇落入他手中,洛云彰适时搂住他的腰,将他带到逍遥剑上。 皓白手腕一振,抖开折扇,向下压去,再往外剜扭,花骨扇脱手,飞旋着朝鹿呦峰顶上空的某一处飞去。 “……花骨扇?!” “那是洛云彰?” “他抱着的是谁?” 与洛云彰一同出现,能用花骨扇的还能是谁? 众修士还在惊异于心中的答案,便听得“咔嚓”一道碎裂声。 仙门阵修苦苦钻研两个月,号称兰芳君在世也破不了的幻阵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瓦解。 自山巅悬挂而下的瀑流被拦腰斩断。 就像是玻璃碎裂,几大片碎片分崩离析。 碎片由大化小,点点碎片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仿佛瀑布飞溅出的水花,在空中停滞没多久,就像烟一样,彻底散去了。 一时间,鹿呦峰下阒寂无声。 仇三仙眉间烦郁一扫而空。 樊一祯常年面瘫的脸上也浮出一抹轻松之色。 阵修瞠目结舌,其余修士则是还没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花勿最先愕然开口:“……兰芳君!?” 第92章 同仇敌忾 兰芳君死而复生的消息, 在修仙界传了好一阵。 但是鹿鸣涧清查阵仗摆得很大,仙门百家都卷入其中,有些置身事外的, 也都暗暗盯着这里, 相较之下, 戚无忧复生与否,便显得没那么引人瞩目了。 而在鹿鸣涧的修士,大多是一路追着贺兰舟从堕仙峰过来的,来到此处便驻扎下来, 加入搜寻。 故而仇、樊等人虽然听说了那日堕仙峰外众修士的猜测, 却没机会去验证。 方才也是凭着对戚无忧的熟悉, 比其余人早知道那么几息,当下既惊又喜, 御剑飞往鹿呦峰顶。 悬在山前的巨大瀑布消失, 山体原本的面貌裸露出来。 不少在鹿鸣涧来去过的散修仰望着光秃陡峭的山壁,张口结舌—— 鹿鸣涧里有灵气, 但不够充裕, 吸引不来仙门常驻,往往是一些散修在这里闭关修行个几年, 出关了便去寻灵气更充裕的好去处。 修士一茬一茬来,一茬一茬走, 这瀑布十几年如一日地悬挂在这里,竟真是个假的吗? 同样张目结舌的,还有先前那些唱衰的阵修被幻阵崩溃的场面镇住。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啊, 瀑布上面他们分明找过了, 还不止一次, 怎么可能把阵眼漏掉? 花骨扇击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 回旋到戚无忧手中。 洛云彰揽着他落到了鹿呦峰顶。 大多修士见仇三仙、樊一祯还有花勿等人飞上鹿呦峰,赶忙追上去,生怕错过了什么。 不一会儿,鹿呦峰顶就被众多修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戚无忧正想利用方外之眼,找到第二重幻阵的阵眼,一转身,发现自己被团团围住。 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应对众人的心里准备,扫过为首的三人,笑道:“仇宗主,樊仙长,花宗主,好久不见。” 其实也不算很久,两月前,他还和仇三仙在青竹院密谈过。 只是仇三仙不知道罢了。 这样貌气质,说话的语气定是兰芳君无疑。 但经了龙隐宗的事,仇三仙仍有疑虑,“阔谈”入鞘,目光在洛云彰和戚无忧身上转了转,上前便来以灵识来探戚无忧的真假。 洛云彰下意识地想要挡住戚无忧。 他一动,戚无忧和仇三仙都领会到了他的意图。 戚无忧肩膀往后一抵,一只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抓住了洛云彰的手腕,示意他不要生事,大大方方地将另一只手送了出去。 洛云彰眉头微动,似是不满,被戚无忧一抓,一身刺猬似的尖刺瞬间软伏,垂下眼眸去看藏在衣袖下交握的手。 仇三仙:“……” 不用探,光看洛云彰这反应,便知道定是本尊了。 竟连世叔都防,他还能抢是怎么的? 仇三仙心绪复杂探出灵识——修士什么都能伪装,只有神识独一无二——无需深入,一触便见分晓。 其实戚无忧刚出现在感知范围内,他便有六七分确定,与樊一祯对视之后,提高到八/九分。 唯一的疑点是,戚无忧的修为较之五年前涨了不少。 探过之后,再无疑虑,眼前这人,正是在落霞台身死,又活过来的兰芳君。 仇三仙半天没说话,有人忍不住问:“仇宗主,这位当真是兰芳君?” 仇三仙往后瞥了一眼,仙门修士众多,让他想起了五年前的落霞台。 那件事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当年若没有戚无忧从中斡旋,他与樊一祯早就灰飞烟灭。洛云彰日夜枯等时,他又何尝不希望戚无忧能死而复生? 仇三仙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无言。 就在这时,戚无忧的衣袖抖动了一下。 仇三仙目光往下一压,便见洛云彰小半边身子挡在戚无忧身后,贴近的那只手伸到了戚无忧的衣袖里,扯动间,好像是把手嵌入了戚无忧的指缝。 仇三仙:“……” 他差点忘了,洛云彰对他的师尊,可不仅仅是师徒情谊。 这一下打岔,倒让他回了神。 仇三仙收回目,光当做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转身面向仙门修士,说道:“此人确是兰芳君无疑。” 这话一出,鹿呦峰上哗然一片。 当初戚无忧还活着时,在仙门虽有雅名,却也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经落霞台一事,兰芳君名声跌到谷底,而后又触底反弹,成了舍己为人的义士。 从前知道他的,不知道他的,仿佛都成了他的多年好友,不断有早年轶事被挖掘出来。 四年间,仙门修士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美德、义举都堆砌到这个死人身上,几乎造就了一个完人的形象。 毕竟死人再如何高尚、再如何强大也影响不到如今的仙门局势,夸上一两句,便能表明自己当年参与落霞台围剿实为受人蛊惑,何乐而不为? 却没想到,被他们捧上天的人活过来了。 “兰芳君不是死在落霞台了吗?” “那日在堕仙峰上的也是兰芳君?” “死而复生,奇哉怪哉!” 细碎的议论声逐渐扩大范围。 有人压低声音道:“兰芳君此来,该不会是要清算落霞台之事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起初的震惊过后,众人望过来的视线充满了戒备与考量—— 仇、樊两人加上上限未知的洛云彰,就很不好对付,花勿立场不明,又来了个兰芳君。 要是逍遥仙宗和归元宗突然发难,别说是围剿抱一了,这里怕是先要成了他们的坟场! 众人变化戚无忧岂能看不出来? 他用手指敲了敲洛云彰,示意洛云彰松手。 谁知洛云彰不仅没松手,反而将他扣得更紧。 戚无忧只得轻抚洛云彰手背几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耐心地哄他。 两人动作隐蔽,只有离得近的仇三仙能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在众修士眼中,便是戚无忧与洛云彰并肩而立同他们对峙,于是越发紧张。 戚无忧安抚了好一会儿,又以神识传音,洛云彰才不甚情愿地松开手,紧跟着手就按在了腰间的逍遥剑上,周围修士的心顿时提起,暗退了半步。 “……” 这是要吓死谁? 也无怪乎洛云彰对他们心怀芥蒂,戚无忧放眼一望,就在人群中看到几个“熟人”,都是在落霞台上招呼过他的。 戚无忧拍拍洛云彰的手臂,让他稍安勿躁,嘴角往上一提,露出笑容,上前一步,朝仙门修士拱手道:“逍遥仙宗戚无忧,见过诸位道友。” 伸手不打笑脸人。 仙门修士虽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看他一派圆融的样子,倒不像是来找事的。 而后众人反应过来,也是,要是来找事,为何要帮忙破阵呢? 再转念一想,恐怕这点和气仅限于此时此地,谁知道出了鹿鸣涧会如何? 戚无忧笑起来颇有亲和力,嗓音也是温和的,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只听他道: “落霞台之事来龙去脉,仙门修士皆已知悉,便不在此赘述。若非早年偶得机缘,在下恐怕早就死在抱一的毒计之下,修养五年,才侥幸归来。” 机缘? 什么机缘? 众人的心思被勾走。 戚无忧停顿了一下,继续 道:“道友们应知在下与抱一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瞒诸位,在下与云彰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诛杀抱一,报仇雪恨。 “然而抱一狡猾,单凭我与云彰,恐怕不能面面俱到,若叫抱一逃了去,当日禁咒与落霞台之恨便要无处可报了。 “今日趁着诸位道友齐聚于此,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仙门修士支起耳朵。 戚无忧抬高了声音:“恳请诸位道友能鼎力相助,剿灭魔头,还在下、还我弟子云彰、还逍遥仙宗,乃至整个修仙界一个公道!” 此前戚无忧一直不明白,杀了贺兰盏的明明是抱一自己,他为何非要咬着逍遥仙宗不放。 亲身走过一遍“剧情”之后,一切便明了了——贺兰盏看似死在了抱一手里,实则是自杀。 而致使贺兰盏伤重濒死、不得不了却生命将修为转嫁给抱一的,却是参与围剿的“三仙”,这其中,又以给了贺兰盏致命伤的洛、阮夫妇为其中之最。 抱一便把贺兰盏的死仇记在了他们头上。 自从抱一的存在被翻到台面上,便不难看出,他过往大多时候都是在针对洛云彰和逍遥仙宗。 二十多年前,云中城拂垢被杀,仙门修士追杀贺兰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究其原因,便是不伤及自身利益,仙门修士想要趋利避害,作壁上观,才致使羲和以秘法诱之。 今日之事便是当年的情景重演。 违害就利是人之本能,若抱一久寻不到,仙门修士难免要生退却之心。 再者,五年前戚无忧在落霞台死得凄惨,若他说不记恨众人,恐怕也没几个人信。 逍遥仙宗势大,洛云彰此前行事出格,本就引人忌惮,这节骨眼上,他又卷土重来,到时疑心生暗鬼,仙门百家恐他报复,指不定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还不如趁着百家修士在仙门大会上受到牵连,义愤之时,给他们树个靶子。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落霞台之事,他记恨的唯有抱一一人,仙门百家也是被抱一蒙骗的受害者。 刻意说是请仙门修士来帮忙,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台阶下,递个橄榄枝,再扣下一顶主持公道的高帽子。 当然,后半句话多少有些威胁的意思——落霞台之仇,他一定要报的,若是在抱一那里报不了,接下来要去找谁,就没个定数了。 如此一来,仙门修士无论是为了转嫁仇恨让他消气,还是为了向仙宗示好,亦或是单纯为了伸张正义,为自己仙门受到波及的弟子报仇,都会与逍遥仙宗同仇敌忾,勠力同心。 一番话,连威逼带利诱,既能说动仙门修士共共对抱一,又能弥合他与仙门百家的关系,一举两得。 果然,听戚无忧这么一说,众人都连连点头—— “兰芳君说得是!落霞台之事不过五年,起凤崖围剿也才二十几年,想我修仙界人才济济,岂能叫抱一之流玩弄在股掌之间?” “兰芳君放心,我等必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抱一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 仇三仙眼角抽了抽——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茶香四溢的味道。 怪不洛云彰被迷得神魂颠倒。 仙门修士的热血已经燃起来,还差一点便要被引爆,仇三仙索性帮忙填一把柴,表态道:“今日在场的诸位道友皆是逍遥仙宗的朋友,待得取下抱一项上人头,还请诸位赏脸来仙宗一聚,仙宗愿与诸位结盟誓之约!” 戚无忧说话,有分量,但不足以定论。 仇三仙乃一宗之主,他开口,便代表逍遥仙宗的立场。 这下仙门修士再无后顾之忧,一时间群情激奋,恨不得此刻就将抱一拖出,碎尸万段 。 仇三仙隔着一段距离,朝戚无忧点点头,末了,嘴角翘了一下,说道:“兰芳君,破阵吧。” 第93章 大战前夕 鹿鸣涧两重幻阵, 一重是瀑布,一重是迷阵。 瀑布是为遮挡迷阵阵眼,迷阵则是扭曲鹿鸣涧群山间的空间与方位, 让进入其中的人不得正途,在原地打转。 阵法高明在布得和谐, 被扭曲过的空间能与周围的景物完美衔接, 自相融洽, 若有外人误入鹿鸣涧,大可沿着一条路从山里走到山外。 就相当于将一个积木拼成的山林打散,用原有部件重新搭了一个新的,原本山林里有的东西, 现在一样不缺, 只不过某些地标或者重要之处被改了样子,移了方位。 不得不说,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藏匿之地,抱一的手法很精妙,将幻阵对周围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连戚无忧也是到了近处才发现空间的扭曲。 换成旁的对幻阵之术没有研究的修士, 就算在这里待上几年,也察觉不到异常。 鹿呦峰上的人散开, 戚无忧御扇绕着山体转了一圈,正要和洛云彰说话, 一转头才发现洛云彰自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着, 薄薄的眼皮低垂,满目锋芒都被敛起盖住, 显得……十分不高兴。 “?” 这是怎么了? 跟过来的修士不少, 不便做过多动作, 戚无忧御扇飞近,背过身挡住其他修士的目光,低声问:“怎么,有哪里不舒服吗?” 洛云彰几乎是在戚无忧靠过来的同时,贴到他身侧抓住了他的手。 原本只是沉默,被戚无忧这么一问,眉头不甚愉悦地拱起,薄唇轻动,却没说什么,把头撇向了另一边。 “??” 闹脾气了? 戚无忧余光往后扫了扫,假作搜寻破阵的关键点,御扇带着洛云彰绕到山侧,把人往山壁间一推,细问道:“究竟怎么了?” 洛云彰还是垂着眼,过了一会儿,才在戚无忧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师尊为何要同他们一起?落霞台上的事,师尊忘了吗?” 戚无忧:“……” 原来就因为这个。 在青竹院时,他曾跟洛云彰说过,落霞台伏诛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没想到洛云彰还是在意。 既如此,那便一道说开。 他要随时提防着有人过来,一边注意着周围动静,一边快速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我,为了逍遥仙宗。此事说到底,本就不应由仙宗,或者由你一力担下。” 戚无忧说话,洛云彰即便不赞同,也会认真听,此时便是一幅“配合,但不认同”的样子。 戚无忧好言道:“仙宗是因重伤贺兰盏才被抱一盯上,若无仙宗出头,以贺兰盏的心性,非要将修仙界搅得天翻地不可,在场仙门无一能得安宁。 “既然仙门百家受了仙宗荫蔽,仇家找上门来,他们就该出一份力,这是他们应尽的本分,没道理让你一人去扛,他们不心疼,我还心疼。” 他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藏掉的便是他不想让洛云彰往后在修仙界行走处处掣肘。 仙门修士可以不与之相交,但最好不要与他们为敌。 这话不用说出来,洛云彰也能领会得到。 他知道洛云彰会不高兴,是担心他在委屈自己。 但其实,落霞台的事,他是真的不在乎,反倒是洛云彰的情绪更能引起他的注意。 而他恰好知道怎样说,会让洛云彰开心。 洛云彰的长睫动了动,终于抬眼。 戚无忧笑着哄道:“你不喜欢他们,往后我们便不与他们往来,但今日他们该出的力,一定要出,你就暂时将他们视作我请来的帮手,可好?” 洛云彰的黑眸一眨,凑近在戚无忧的嘴唇上亲了一下,道:“师尊想做什么,我都答应。 ” 戚无忧:“……” 不得不说,洛云彰现在亦正亦邪的性子,要是每个人看着,确实挺让人犯怵的。 两人在山壁间躲了一会儿,坠在后面的修士便要上前来看看情况。 戚无忧来不及多说,御扇后退,洛云彰不悦地往修士飞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御剑跟上。 - 迷阵的阵眼就在鹿呦峰的山体中间。 戚无忧能看到阵纹从四面八方向鹿呦峰半山腰处汇聚,却找不到那个切入点。 总不能把整座山劈开吧? 当初抱一布阵一定用了什么巧法。 绕鹿呦峰转了一圈,最后戚无忧停在先前被瀑布遮住的山体之前。 循着阵纹延伸的方向,锁定了一个范围,御扇靠近,逐寸查看,终于在碎石草屑之间发现了一处凹陷。 他翻手扫开碎石与灰尘,一个极不起眼的裂缝露了出来,灵气探入其中,内部果然有一道狭窄的隙道,人通不过,阵纹却能在其中纠缠。 抱一布下的阵纹很有韧劲儿,戚无忧的灵气探入,阵纹摇动却没有断裂,引得外面的幻阵扭曲。 就连不精于幻阵的修士亦能感受到眼前景物歪扭了一下,当下环顾四周,警戒起来。 戚无忧把手掌覆在那道裂隙上,注入更多灵力,那阵纹却像钢丝,怎么也切不断,震荡间,鹿鸣涧的山水时而抽长时而膨胀,晃得外边的修士眼皮鼓跳,头晕目眩。 耗了半天,未能破阵,戚无忧收回手——阵眼却破不了,说明抱一在幻阵上下了大功夫,倾注在其间的灵气不可估量,以他目前的的修为,少说得耗上几个时辰。 这么大的幻阵,被他触动后,抱一一定会知晓。 等上几个时辰,抱一早就跑了。 在修为方面,戚无忧完全没有师徒情节,麻利地让出位置道:“云彰,你来。” 洛云彰很喜欢被戚无忧倚重,御剑上前,看了看那道裂隙,抬起手臂。 他的动作看起来很慢,却引得周围灵气剧烈波动,手掌被扰动的灵气包围显得模糊不清,引得围观修士侧目。 调动如此巨幅的灵气,洛云彰却不见一点吃力,还道:“师尊让开些。” 戚无忧退后的同时,提醒周围的修士道:“诸位道友向后退!” 众人都赶紧御剑后退。 只见洛云彰轻缓地将手抵在山壁上,最初几息风平浪静,后方修士盯着看了半天,毫无动静,便与身旁人交头接耳,怀疑洛云彰还没动手。 然而就在他们小声嘀咕时,自地底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响,鹿呦峰震颤着,大地也跟着摇晃,起初震动的幅度很小,慢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巨石滚落,草木翻出,俨然一幅要天翻地覆的架势! 有落在地上的修士赶忙御剑升空,“咔咔咔”的一阵巨响,蜿蜒裂纹自洛云彰的手掌处冒头,像一张巨网,瞬间将鹿呦峰网在其中。 山石倾斜落地,轰鸣声不绝于耳,尘烟慢了半拍扬起来,几乎将视野完全遮住,布在山体中间的阵眼随之破碎。 仇三仙挥袖,一阵狂风吹散烟尘,外围修士看着眼前景象蓦然无言了半晌——洛云彰竟然直接把鹿呦峰给卸了! 碎石崩落间,整个鹿鸣涧的方位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唯有鹿呦峰没动,其余东西南北景色几乎调转,山间阡陌寸断之后重新拼接出一条连贯的路来,转眼之间,竟现出一方崭新的天地! 群山纵横,瀑流喧嚣,云雾在山中涌动。 洛云彰破阵之后收手,望着浩渺山林,目光越来越沉,近乎沉入了湖底。 ——抱一就在此山之中。 爹娘、世叔、师尊还 有他自己,二十多年来,所遭受的种种,都将结清。 以往听闻抱一踪迹,他心间都是沸腾着的,这一次却出奇地平静。 或许是因为有师尊在身边。 他再不用像过去五年一样,用杀戮、自伤来让麻痹自己。 抱一是横亘在他生命中的一块拦路石,从前他想着,就算与这块石头玉石俱焚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却想:他还有以后。 他从前连设想都不敢设想的,不被仇恨和不得已操纵,又有师尊在身边的以后。 戚无忧御扇来到他身边,轻按他的肩膀。 洛云彰转头看他一眼,也不管有没有人窥探,反握住他的手腕,与他一起没入前方云雾之中。 接着是仇三仙、樊一祯还有花勿。 一个接一个的修士被云雾吞没,其余修士回神,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杀抱一,雪前耻!” 有人应和:“杀抱一,雪前耻!” 一浪连着一浪,喊杀声交织成网,将整个鹿鸣涧罩入其中。 - 花束雪和颜如鹿御剑赶到鹿鸣涧外。 临进山涧前,颜如鹿御剑横在花束雪面前,劝阻道:“师妹,仇宗主和花宗主叮嘱你我留在宗门等候,我们就这样擅作主张来此,定是要惹他们生气的。” 花束雪被他挡住,神色发冷,说道:“师兄放心,若是仇宗主和我爹问起来,我便说师兄是受我胁迫,不得已才随我一同前来。” 颜如鹿暗骂自己嘴笨,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仇宗主和花宗主不让我们掺和此事,定是因为此间凶险,我不怕两位宗主责备,我是怕护不住师妹,让师妹受伤。” 花束雪神色有所缓和,却仍不肯退步,道:“受伤便受伤,仙门修士,岂有怕受伤的道理?况且,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就算丢在这里,又有何惧?” 她该死在鹿鸣涧,该死在清溪城,或者该死在皆可岛。 这样便可与贺兰舟毫无瓜葛,反倒痛快了。 颜如鹿心中焦急,说道:“师妹这又是何必?仙门百家聚集于此,贺兰舟插翅难飞,花宗主之仇不日得报,师妹又何必以身犯险?” 花束雪手指收紧,握住“云绯”,冷艳的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但很快被果决掩盖,“贺兰舟只能死在我手中。”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十多年前随爹爹来鹿鸣涧游历,她趁爹爹与散修讲道,偷跑出来,追着一头魔兽深入鹿鸣涧。 她那时年岁小,经验不足,被魔兽引入陷阱,几头魔兽从树林中低吼着踏出,躲藏间,她不慎伤了腿。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葬身魔兽之口时,贺兰舟自树上跳下,将那几头魔兽一并除掉,默然无声地走到她面前,简单地帮她处理过伤口,转身就走。 她初来乍到,又伤在深山老林,记不得回去的路,眼泪一下就冒出来,却硬生生忍到贺兰舟走远,才吸了吸鼻子。 没想到贺兰舟就听到了,转身大步走回来,把她背在背上,呵斥似的问出她的住处,一路把她背到了当时驻留的客栈外面。 贺兰舟离开前,她问了名字的。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张了张嘴,马上就要说出来了,不知想到什么,摸摸鼻子,偏过头嘀咕了一句。 她隐约听到是“不会再见”四个字,再想追问,贺兰舟已经没入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中。 贺兰舟说错了。 他们不仅会再见,还见了三次。 说来可笑,她追逐十几年,直至被掳去皆可岛,被他从群魔手中救出时,才从其他魔修口中得知他的名字。 可是她知道的太晚了。 那时贺兰舟已屠了仙门十二宗,连归元宗都在其 中,此外杀伤修士无数,罪无可赦。 她保不下贺兰舟,也不想保。 若贺兰舟已入死局,再无逃脱升天的可能,便让贺兰舟死在她手中——如此一来,他或许还能死得痛快些。 她愿用心魔,去还贺兰舟予她的三重恩情。 颜如鹿听花束雪的话音,心中像有千万只蚂蚁爬,偏生找不出什么道理劝阻。 花束雪绕开他御剑飞入山林。 颜如鹿这辈子大多时候都不汲汲于修为,这时却后悔起来,若他像洛师弟一样修为超绝,便可护得师妹安然无恙。 此时再后悔也是无用。 颜如鹿叹息一声,飞身跟入鹿鸣涧中。 第94章 佩剑蛛丝 鹿鸣涧中仙气缭绕, 峻岭之间,薄雾弥漫。 戚无忧御扇升至高空俯瞰,下方一片浓翠, 想要在如此大的范围内寻找一个人,可得点功夫了。 他正这么想着,忽觉身边有一股强悍至极的神识以洛云彰为中心,风一样朝四面八方延展开去。 洛云彰没打算遮掩,神识探得强横又不客气,于是遍布在鹿鸣涧各处的修士相隔几秒, 接连感觉到被一股压迫感十足的神识覆盖住, 回身寻找起神识的来源,得知是洛云彰时,一个个眼神乱串, 讳莫如深。 在如此强度的探查之下,神识所到之处, 山林中藏着什么都将无所遁形。 隐匿在暗处, 企图袭击仙门修士的大魔以及仙门叛徒都被掀了出来。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鹿鸣涧群山竟如同蜂窝蚁洞,藏匿魔修不计其数,被洛云彰这么一搅,魔气灵气相互摩擦发出嗡鸣, 仿佛抱团的黄蜂, 从各个山洞、峡谷、深林中涌了出来。 原本弥漫着清涤薄纱般灵气的山涧,转眼间就被魔气充满。 就像是有人在清水中倒入了一大抔浓稠的墨汁,山间雾气瞬间变得污浊一片, 令仙门修士难受不已。 戚无忧看到乌泱泱的连成一片的魔修, 险些犯了密集恐惧症——好家伙, 这是整个修仙界的魔修都被藏到这里了吗?? 怪不得十年前魔修能在短短时间内包围鹿鸣涧,人家大本营就在这里,出门左转的功夫就到了。 焚情宫和照月庭的两位宗主藏匿在鹿鸣涧的老林里,一被洛云彰的神识覆盖,立即闪出藏身的树林。 没等飞远,一黑一银两把佩剑破开云雾,拦住他们的去路。 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剑锋围绕着他们一圈圈地旋转,直至将他们逼退到一个小圈子里。 两柄灵剑的主人飞身落下,仇三仙手腕半挽,“阔谈”侧立,讥诮道:“李宗主,杜宗主,这是要去哪儿啊?” - 鹿鸣涧外围。 花束雪和颜如鹿一前一后,御剑朝前方魔气爆发的方向赶去。 突然眼前寒光一闪,颜如鹿喊了一声:“师妹小心!”连忙迎着寒光掷出一道灵符。 剑风太厉,灵符被斩落,其间泄露的剑气令花束雪心头一跳,美眸微压,往后矮身,脚下一踏,云绯听话地落回她手中,她看也未看,直接朝逼近的剑气横斩。 云绯剑的剑气与来人的剑气相抵,花束雪趁势连退几十米,稳住身形,手执灵剑悬停空中,冷眼望向剑气来处。 颜如鹿心有余悸,慌忙御剑上前顺她视线下望,只见一身黑衣,戴着鬼面的贺兰舟从下方山林中出现。 目光触到鬼面的一刹那,颜如鹿心中便是一寒,御剑往前挡在颜如鹿面前,手按在腰间的储物袋上,数张符箓蓄势待发。 贺兰舟不紧不慢地飞到空中,先往身后魔气冲天的山涧瞥了瞥,才正眼扫过颜如鹿,而后目光往旁边移开,在花束雪身上停了停,说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现在回去,我便可饶你们一命。” 身后气息一凛,颜如鹿唯恐花束雪出手,忙又往中间挡了挡,彻底把人挡住,说道:“魔——” 他本想随着修仙界的说法,叫贺兰舟“魔头”。 但贺兰舟是洛云彰的兄长,他又是洛云彰的师兄,这一声“魔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逍遥仙宗之中,除了仇宗主和樊仙长,要数他们琼花屿的弟子,对贺兰舟的态度最为复杂。 要说贺兰舟是魔头,他又与仙宗渊源颇深,且听花束雪说,上一次在皆可岛,还是贺兰舟救了她。 可要说他是个好人,他又确确实实犯下诸多恶事,辩无可辩。 思及此,颜如鹿不解道:“贺兰舟,你出身仙门,与洛师弟乃是亲兄弟,为何要与抱一那厮狼狈为奸?” 听闻“抱一那厮”四个字,贺兰舟隐在面具下的眉头纵了纵,阴恻恻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义父不敬?” 话音未落,一道魔气形成的鞭子便朝颜如鹿甩了过来。 鞭子上带着渗人的魔气,身后就是花束雪,颜如鹿不敢躲,赶忙掷出符箓,想要将鞭子炸散。 然而不等出手,身边凉风一扫,云绯剑自下往上斜切,用力一提,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袭至颜如鹿面门的魔鞭。 “……师妹?”颜如鹿转身。 “义父?”花束雪未看他,脚尖在虚空一点,飞身到颜如鹿身前,透过鬼面上的空洞,直视贺兰舟的眼睛,说道:“他害死了你爹娘,你却要认贼作父?” 贺兰舟原本是不屑同旁人解释的,面对花束雪,他默了默,冷冷嘲道: “那是洛云彰的爹娘,不是我的。当年阮秋霜写下契书,亲手将我送给义父,以我的性命来换洛云彰的性命,亲手斩断了我与他们的亲缘。 “从那天起,我便与那两位高风亮节的仙门修士再无瓜葛,他们的死活也与我无关,何来的‘贼’?我又为何不能认他做义父?” 这与洛师弟说的不一样。 颜如鹿反驳道:“洛前辈与阮前辈从未想斩断与你的亲缘。当时无人知晓阮前辈诞下双子,洛前辈便想带洛师弟离开藏身之处,将仙门修士引开,好给阮前辈和你创造逃跑的机会。 “可是没想到,抱一在洛前辈身死之后,截杀阮前辈,还以洛前辈和洛师弟为要挟,阮前辈以为自己逃脱无望,才写下契书,将你交给抱一。 “此事分明是抱一之过,他养大你,无非是想利用你折磨洛师弟、仇宗主和樊仙长,你根本就是被他给蒙骗了!” 贺兰舟冷笑道:“她是被迫的又如何?结果便是他们将我送给了仇家,是义父手下留情,我才得以活到现在。义父从未蒙骗过我,他比你们这群道貌岸然,满口迫不得已的仙门修士强上十倍百倍不止,你们有什么资格谈及他?” 从一开始,义父便将他的来路因缘告诉了他。他甚至亲眼见过阮秋霜以血字写下的契书。 看过契书之后,义父问过他是想以“洛云舟”的身份去死,还是要以“贺兰舟”的身份活下去。 他选择了后者,“洛云舟”便死了,从此世上再无爹娘兄弟,只有义父一人。 义父不屑骗他,也未曾打骂过他,对他甚至称得上是亲切。 长大一些后,他察觉到义父总是心情不好,便主动去问自己要怎样做义父才能开心,但是义父什么都没说。 直到有一次,他修习魔功险些走火入魔,误杀了几个闯入鹿鸣涧的修士。 他很害怕,但那天的义父格外耐心,不仅帮他梳理了经脉,还极罕见地对他展露笑颜。 后来他才知道,义父厌憎所有与阮、洛两人有关的人事物,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的自己也在其中。 义父喜欢看着他恐惧、堕落,喜欢看着他为自己的堕落而痛苦,喜欢他与洛云彰作对,而他想让义父开心,去做义父喜欢的事,天经地义。 过往一切,没有人逼迫他,全都是他自愿做下的。 “义父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心甘情愿,轮不到你们任何人来指摘。”贺兰舟说道。 颜如鹿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能执迷不悟到这个地步? 这时,下方密林中有什么东西在游动,草木倒伏,双甚至有一棵树突然倒下。 贺兰舟往下扫了一眼,心生焦急,御剑退开道:“颜如鹿,今日我看在你师妹的面子上,放你一马,赶紧带着你师 妹滚开这里,否则——” 话没说完,花束雪已然抢先攻了过去。 颜如鹿没反应过来,只觉有一阵风从身边拂过,锵的一声,云绯已与贺兰舟的佩剑抵在一起。 贺兰舟始料未及,挡得匆忙,急道:“你——” 花束雪杏目被剑风吹得压了压,道:“你杀仙门修士的时候,心里爽快吗?” 细看之下,能看出她的眼睛泛着红,贺兰舟对上她的视线,怔了怔,冷声说:“不劳你操心。” 愤郁几乎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云绯剑上加注的灵气越来越多,凹槽间的红线也显得越发鲜艳。 花束雪的目光几乎有些灼人,一切谎言在这样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贺兰舟闪了个念头的功夫,手上有些泄劲,魔气一下没接续上,佩剑瞬间被压向他胸口,险些被割伤,忙侧身闪开。 但他才闪开,花束雪就追上来,两把灵剑屡次相击,发出清越剑鸣。 “你敬他一声‘义父’,他却以你的痛苦为乐,你活一日便煎熬一日,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贺兰舟若是天性本恶,就不会在鹿鸣涧时把他背回客栈,也不会在多年之后重逢时,想要挡住抱一的视线,更不会在皆可岛上力排众议,保下她的性命。 “我想过了,”花束雪道,“与其让你如提线木偶一般活着,或者死在旁人手中,不如由我来杀了你。” 密林之中,有什么东西倏然飞出云雾,直冲花束雪而来。 贺兰舟脸色一变,震剑将花束雪推开,一掌拍向花束雪的肩膀,花束雪为贺兰舟儿戏般的态度而恼怒,侧身躲过间,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腰飞过。 与此同时,鹿鸣涧中,无数菌丝一样的银白色“丝线”自密林中摇摆着升起。 有魔修与修士在林中缠斗,被“丝线”缠住手脚,正要疑惑地去扯,便见从被缠住的地方开始,身体逐渐脱水变得褶皱,不消片刻,两人都被吸成了干枯的人干,佩剑当啷掉在地上。 这一幕发生在鹿鸣涧的各个角落,“丝线”攻击不分敌我,转眼间,大批修士和魔修哗啦啦倒下。 空中修士哗然色变,连忙抽剑劈砍伸向空中的游丝。 鹿鸣涧外围的游丝数量不多,只有寥寥几根,花束雪方才无意间躲开了两根,还欲与贺兰舟再战。 贺兰舟却面色凝重地往下望了一眼,眼见花束雪不肯退却,急退时,手从储物袋中拂过,刷地甩出一枚暗器。 花束雪反应极快,云绯当地将暗器挑落,谁知那暗器一被击中,便爆出一大团粉末,迎风吹来,花束雪一时不察,吸进去一些,顿时眼前发黑。 贺兰舟又击出一掌,颜如鹿见花束雪身形摇晃,赶忙以灵气一勾,将人揽过来,避过一掌。 躲避时,贺兰舟已经御剑飞远,叮嘱道:“不要碰到‘蛛丝’,马上带她离开这里!” 说罢直接从佩剑上跳下,坠入山林之中。 花束雪还未彻底昏迷,直愣愣地望着贺兰舟消失的方向,一向冷静的眸子里竟然映出了些水光。 颜如鹿看看怀里的花束雪,又抬头望望远处冲天的魔气,一咬牙,带着她离开了鹿鸣涧。 - 丝线像是从鹿鸣涧地底冒出来的,又细又韧又缠身,寻常刀剑竟砍不断,一旦带起刀风剑风,周围丝线便会一窝蜂地扑上来。 焚情宫和照月庭的两位宗主不是仇、樊两人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只不过仇三仙想要生擒两人,逼问出抱一下落,多耗了些功夫,正要下狠手,把这两人打晕带走时,有几缕丝线飘扬着向他游来。 李宗主和杜宗主一见丝线,骇然色变,转身想跑,被仇三仙两剑鞘分别 敲断了腿。 逃跑时带起了风,原本伸向仇三仙的丝线卷到了他们身上,几息时间,两个活人便被吸成了一具干尸。 丝线喜食灵气,李宗主和杜宗主的尸体自空中掉落,一大簇菌丝似的丝线吸饱了血,透出些微的粉色,在空中搅动了一会儿,忽然锁定了仇三仙和樊一祯,向他们刺来。 仇三仙怔然片刻:“这是……‘蛛丝’?!” - “蛛丝?” 此起彼伏的惨叫从山中传来,花骨扇斩击数名魔修后回到戚无忧手中。 逍遥剑在魔修群中穿梭,所过之处,魔修成片倒下。 洛云彰窥见过贺兰盏的过往,带着戚无忧跃起,说道:“‘蛛丝’是贺兰盏的佩剑,平日里与寻常佩剑无异,但只要他想,便可将剑刃变作比蛛丝还细,却坚韧无比的丝线,专用于‘丹炉’捕食。” 戚无忧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消化掉这满山的丝线其实是一把佩剑的事实。 不用说,这把佩剑从贺兰盏那里,随同“丹炉”一起,到了抱一手上。 有“蛛丝”在,在场修士恐怕都要变成“丹炉”的备用燃料。 仇三仙显然也和他们想到了一起,御剑赶来,快速说道:“来不及解释,这些丝线——” “蛛丝。”洛云彰道。 仇三仙:“?” 贺兰盏死了快三十年,“蛛丝”便一直没现世,洛云彰这小辈怎么知道的?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仇三仙道:“蛛丝危险,为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留我与——” 洛云彰打断道:“留我与师尊捉拿抱一,还请仇世叔和樊世叔尽快带其余修士,包括魔修,撤离蛛丝的攻击范围” 第95章 天罗地网 时间紧迫,戚无忧只能简明扼要地将“丹炉”的功效告知仇三仙。 仇三仙听完脸色骤变——蛛丝配合“丹炉”,那整个鹿鸣涧不就成了抱一的大型猎食场了吗?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更不放心,他道:“蛛丝吸纳修士修为,抱一实力深不可测,怎能仅留你们二人在此?” 洛云彰道:“仇世叔,没有人比我和师尊更了解‘丹炉’和蛛丝,留我们二人在此再合适不过。” “正是,”戚无忧也道,“留在此地的人越多,反而对抱一越有利。想要让在场修士挟魔修退出鹿鸣涧,唯有仇宗主发话方能做到。被蛛丝吸附的人越少,抱一的助力便越少,我与云彰应对起来,也能更容易一些。 “再者,抓捕抱一机不可失,鹿鸣涧外须得有人镇守,断不能让他逃脱,此事也要劳烦仇宗主和樊仙长” 仇三仙虽是不愿,但不得不承认戚无忧说得有道理。 仙门修士中,他与樊一祯的分量最重,这活计只能由他们来做。 他还在犹豫,山林的蛛丝捕尽地面上的猎物,已经飘到空中来寻了。 眼见远处几名修士躲避不及被蛛丝拖下去,戚无忧肃然道:“不能再等了,我们在此耗上一分,抱一便要强上一分。仇宗主大可安心将云彰交给我,我绝不会坐视他受伤,还请仇宗主尽快疏散鹿鸣涧仙魔两道的修士!” 戚无忧要和洛云彰留在此处,绝不是托大。 一来是他对身为男主的洛云彰有信心,二来他知道抱一的弱点所在,三来他还有系统送的“伤害反弹”,紧要关头,也能派得上用场。 由他和洛云彰配合,仇三仙和樊一祯等人在外镇守最为稳妥。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抱一必须得有洛云彰手刃。 就像他当初让洛云彰亲手杀了龙宗主一样,无论如何,他都要帮洛云彰亲手拔了抱一这根心尖刺,不可能假手于人。 戚无忧一贯温润和气,此时语气坚决,与洛云彰并肩而立,竟也有几分肃杀之意。 而向来不甚稳定,行事偏激的洛云彰受戚无忧影响,反而稳重冷静了不少,气场与戚无忧契合到旁人难以插足。 仇三仙再看戚无忧,从前他只觉戚无忧长了副好皮囊,内里装得都是汲汲心思,沽名钓誉,惹人厌烦。 不知从哪天起,戚无忧变得越发静沉温雅,说话叫人如沐春风,形貌真如芝兰玉树,成了名副其实的“兰芳君”。 外人只道逍遥仙宗的兰芳君俊逸优雅,如玉般温和,但若是有谁细数他做过的每一件事,便会发现,此人内里果决善断,好像不论事情坏到什么程度,他总能把所有事都回到皆大欢喜的结局,甚至不惜将自己也盘算进去。 蛛丝纤细,花簇似的在空气中漂浮捕猎。 冲天魔气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其中不乏仙宗修士。 江山代有才人出,仇三仙快刀斩乱麻,道:“好,这里就交给你们。但有一点,如力有不逮,切莫强求,可以回转仙宗,从长计议。” 说动仇三仙,戚无忧笑道:“仇宗主放心。” 洛云彰也道:“仇世叔放心。”说完还御剑挨到戚无忧身边,轻轻揽了他一下。 仇三仙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未再停留,干脆利落地御剑离开。 藏匿在鹿鸣涧中的魔修多如虫蚁。 这或许是抱一早就给自己安排好的退路——众多魔修既可以做阻挡仙门的屏障,也能在必要时成为加热“丹炉”的木柴。 亏得仙门修士众多,百家在仇三仙的号令下,能斩杀的就地斩杀,不能斩杀的合围驱赶,将漫山遍野的魔修驱出鹿鸣涧。 戚无忧与洛云 彰负责断后,两人分散开,拦住蛛丝,掩护修士撤离。 一名杏衣修士自山林深处飞出,躲避身后的蛛丝时,不甚撞到了山壁上,数道蛛丝立即从身后伸来,缠向他的四肢。 就在他惊恐之际,花骨扇破林而出,掀起一阵风刷然旋到他身后,搅住了蛛丝,扇刃旋转间与细丝摩擦,爆出滋啦啦的火花。 那修士本来以为要命丧于此,回头见蛛丝被拦住,喜极而泣,高喊一声:“多谢兰芳君!”连忙御剑逃离。 戚无忧没空同修士客套,专心对付着难缠的蛛丝,每一根蛛丝上都凝着灵气,结实得很,被花骨扇上的灵气吸引,一窝蜂缠上来,马上就像蜘蛛结茧一样,一圈有一圈,勾住花骨扇的扇柄和扇骨。 花骨扇上附着的灵气不断被吞食,忽然,逍遥剑气带着一股大巧若拙的气魄浩浩然落下,“铮铮”几声颇有劲力的弹鸣,缠结在花骨扇外的蛛丝如崩断的琴弦,向后抽弹开,白色的骨扇仿佛一只挣脱樊笼的鸟儿,霍然冲向高空,飞回了戚无忧手中。 戚无忧旋身接住花骨扇,缓去扇身上的冲力,习惯性地朝洛云彰赶来的方向说了句:“多谢。” 魔修已从鹿鸣涧中心地带向外撤离开,鹿鸣涧中的魔气便淡了许多,方圆几里只剩戚无忧和洛云彰,还有这些蛛丝。 逍遥剑斩断蛛丝后回旋着护在戚无忧身边,洛云彰自不远处飞来,停在戚无忧身边道:“师尊对我不必言谢。” 他上下检查了一下戚无忧,问道:“师尊可有受伤?” 戚无忧道:“这点蛛丝还不足以伤到我,只是消耗了些灵气罢了。” 洛云彰闻言从护腕中取出丹药送到戚无忧嘴边,戚无忧就着他的手将药丸吞下,药丸化作药液,又溢发成灵气,淌进灵脉之中。 蛛丝对灵气流动极为敏感,原本失去捕猎对象,集成一束在空中漂动着,某一时刻,诸多丝线“嗅”到了灵气,忽然像食人花一般,张开大“嘴”,忽地朝着戚无忧的后背扑来! 洛云彰一把揽过戚无忧,手持逍遥剑往前一推,手腕翻转,逍遥剑飞速旋转,在身前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剑盾,将扑来的蛛丝尽数拨回。 蛛丝碰壁,犹要往前方冲,又有更多蛛丝从其余方向包围过来。 这东西着实烦人,齐聚在一起时,还会像水母一样弯曲自身,获取向前的动力。 戚无忧厌烦地啧了声,从白玉腰带中取出一枚玄铁楔,拍了拍洛云彰的肩膀,洛云彰立即意会,撤手往旁边闪开。 没了逍遥剑阻挡,蛛丝成簇朝戚无忧刺来! 但很快被充满灵气的玄铁楔吸引,疯缠上去。 戚无忧手掌往下一压,玄铁楔卷住蛛丝不住旋转,越来越多的蛛丝被缠到了楔子上。 就在玄铁楔快要扭不动的时候,洛云彰及时反身,用力踢到玄铁楔的顶端,楔子嗖地飞向山壁,携着密集的蛛丝戳地钉进了山壁之中! 两人配合默契,解决了一簇蛛丝,可又有更多蛛丝飘来。 洛云彰快速布下屏障,将他们二人与外界隔绝,簇簇丝线失去方向,随着空气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 戚无忧看着密密麻麻的蛛丝界面头皮一阵发麻,他在屏障中抓紧时间恢复灵气,问道:“寻到抱一了吗?” 洛云彰摇头道:“每一根蛛丝上都携带灵气,蛛丝遍布山野,只要他将自身的灵气波动压至与蛛丝一致,就很难区分出来。” 我在明,敌在暗的滋味可不好受。 有蛛丝干扰,光靠神识,辨识不出人与物的分别,可要亲身搜寻,这么大的范围,怕是几天几夜都搜不完,根本毫无—— 戚无忧正以为没有头绪,忽然灵光一闪,转头看向洛云彰。 洛云彰见他神色有异,道:“师尊知道他藏在哪里了?” 戚无忧也不确定,但他有一种直觉,如果他是抱一,一定会藏在那里坐收渔利。 “那道裂隙!” 他只说了四个字,没有进一步的描述,洛云彰却瞬间明白了他指的是哪里。 抱一二十多年来咬住仙踪不放,足以看出他对贺兰盏有种病态的执着。 鹿鸣涧是他与贺兰盏生活过的地方,于他而言有着特殊的含义,所以他把大本营安置在这里。 其中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地方,绝对是贺兰盏身死的那处裂隙。 洛云彰面露恍然之色,与戚无忧对视一眼。 戚无忧点点头,洛云彰撤去屏障,趁着蛛丝还没有被牵引过来,飞速御剑朝山林下方俯冲而去。 这是戚无忧第一次亲身进入鹿鸣涧,可他却像曾经来过无数次那样,循着记忆中抱一的走过的路,逐步向前。 蛛丝在身后紧追不舍,两人御剑穷尽林木,一座巍峨高山矗立在前方。 山前有一条小溪,溪水对面是一片石滩,沿石滩往山脚走,便会发现山脚下有一处可以容纳两三人的裂隙。 裂隙中黑洞洞的,好像下一面秒就会从黑暗中冒出一双幽绿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戚无忧和洛云彰霎时停住。 鹿鸣涧中的修士大都撤到了外围,叫嚷声远得快要听不见,偶尔才有几声嘶叫传来,震得山中林叶摇晃,越发衬得裂隙周围静得吓人。 除了潺潺溪水流淌的声音,没有任何杂声,没有鸟雀,没有走兽。 如此静谧的环境中,从身后突进而来的蛛丝便极其明显。 戚无忧回身以花骨扇扇刃将蛛丝拨开,蛛丝戳在花骨扇上,叮当作响。 洛云彰落地一剑斩来,蛛丝前端簌簌落地,马上又接续过来。 裂隙之中有什么东西翕张了一下,洛云彰击退一波蛛丝,便要往前,戚无忧赶紧按住他——裂隙之中情况未明,还是不要冲动为妙。 仇敌很可能近在眼前,冷静了一路的洛云彰难抑地沸腾起来,握剑的手因为攥得太紧,隐隐发着颤。 被戚无忧拍了一下,便像是震颤着的琴弦被抚平,一瞬间冲上头顶的血液降了下来。 他忍了片刻,眉头松开,绷得发白的指骨也重新染上些血色。 默然片刻,说道:“师尊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 越靠近裂隙,身后蛛丝的攻势越猛烈,似乎是想拖住他们,隐藏什么。 戚无忧以花骨扇吸引蛛丝进攻,洛云彰负责将引来攒聚到一起的蛛丝斩断,如此反复五六次,总算找到一个蛛丝退却的时机,逍遥剑骇人剑风划破空气直逼前方黑黝黝的裂隙! 一抹晴蓝从裂隙中一闪而过。 “抱一!”戚无忧下意识道。 然而下一秒他就觉出不对来——那只是一件外袍。 晴蓝衣袍被剑风扯了个七零八落,剑风所过之处,裂隙蔓延,只听得“绷”的一声,一大团白色丝线从裂隙上方撒下来。 白色线团如有生命,里圈外圈缠结扭动着,看得人身上发毛。 逍遥剑风所携的灵气充沛,大团蛛丝被吸引,竟在空气中拉扯出了一张巨大的网,直扑逍遥剑! 四面八方都有蛛丝围堵,上方又有蛛网盖压,这东西没生命也不怕疼,砍不完烧不尽,击退一簇,总有另一簇扑上来。 每一次与蛛丝交战,灵气就要被吞去一些,戚无忧砍得恼火,洛云彰也被缠得脸色越来越冷,他眼帘一压,逍遥剑上灵气暴涌,原本攻击戚无忧的蛛丝倏地越过他被吸引过去。 大片大片的丝线缠到了逍遥剑上,疯狂吞噬着洛云彰的灵气 ,洛云彰却不管不顾,逍遥剑上的灵气越凝越多,越凝越多,剑身之外竟直接形成了一柄巨大的灵气之剑! 洛云彰缓慢地抬起逍遥剑,巨大的灵气之剑也跟着立起。 鹿鸣涧外围修士见到这柄巨剑,无不为之惊叹。 逍遥剑猛然一挥,巨剑随之泰山般压倒,前方高山出现狰狞裂痕,山脚裂隙直接被豁开,林木以洛云彰和戚无忧所在的暴风眼为中心,向西面八方摧折,飞沙走石,就连远处山泉也被灵气压得水花四溅。 巨剑落下时,空气中灵气爆破,形成锋利而又迅疾的风刃,缠在剑身上的蛛丝自逍遥剑剑身,向深林、裂隙无尽出蔓延,寸寸断裂,直接被无数风刃斩为了齑粉! 爆裂声中,戚无忧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 那不属于他和洛云彰,便只能是来自将“蛛丝”当做本命剑的主人了。 ——抱一就在附近! 这念头才一闪过,他左眼皮便跳个不停。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根蛛丝从倒折的树林之中朝着他的后心爆射而来! 第96章 狭路相逢 身体反应快过脑子,感受到有东西直逼后心的一刹那,戚无忧便侧身撩起花骨扇。 “当”一声,那一簇蛛丝刚好撞上扇面。 缓冲了一下,洛云彰出手拉过戚无忧,将人甩至身后,迎身上去剑起剑落,蛛丝落地。 这一簇蛛丝没有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往上冲,被削落便倏地抽回树林。 洛云彰转头问:“师尊,你怎么样?” 当年在龙隐宗,还是戚无忧护着洛云彰,没过几年便调转过来。 “我无事,”戚无忧有些恍惚道,“蛛丝如此难缠,应是抱一的本命法器,本命法器受损,他本人必受殃及,我方才闻到了血腥气,他一定就在附近。” 洛云彰点点头,索性持剑横斩,剑风所过之处,转眼间就被夷为平地,却不见抱一身影 戚无忧环顾四周,若有所觉地抬起头,道:“上面。” 鹿鸣涧中心是一个大峡谷,上方云气缭绕,一眼难以望穿。 洛云彰道:“上去看看。” 戚无忧纵身一跃,脚踏花骨扇,俯身朝洛云彰伸出手。 洛云彰抓住他的手,他向上用力一拉,洛云彰顺势跃上花骨扇扶住他的腰,两人一起飞向上方云雾。 行至半山腰,戚无忧听到了飒飒风声,有什么东西自上而下破空而来。 洛云彰腰间逍遥剑自动出鞘,擦着他的肩膀噌地没入云雾,只听的当当一阵金器相撞声,云雾之中爆出几点火花。 逍遥剑锐利难当,与之相击的佩剑很快便显出颓势,剑刃相抵间,另一把佩剑的剑身突然扭曲软化,嘭的一下化作无数丝线爆开,与此同时,一道禁制兜头压下! 戚无忧从未见过如此厚重的禁制。 仿佛极地冰川的冰层,其间灵气与魔气纠缠,发出刺耳的爆破声,盖压而来! 那一瞬间,周围的光线都被挡住了,禁制之下一片黑暗,四面蔓延,密不透风,如同天穹坠落,让人伸展不开手脚,甚至压抑道喘不过气来,光是看上一眼,便心生一种末日的苍凉。 禁制越落越快,携毁天灭地的威势砸下来,带起的狂风几乎要把半空中的一切都砸到地底碾成烂泥,一根根蛛丝被灵风催动,透过“乌云”,雨线一般穿射而下! 鹿鸣涧外围还有修士未能撤离,见势惊恐窜逃。 仇三仙与樊一祯才将众修士驱至外围,发觉禁制声势浩大,顾不得先前戚无忧所说的话,对视一眼,转身飞往禁制覆盖的范围。 鹿鸣涧中心。 戚无忧急忙停住向上的冲势,转而往下俯冲。 逍遥剑在上空一划,一道屏障形成,却在转眼间被过于凌厉的蛛丝刺出裂隙。 戚无忧赶忙又将屏障补上几层。 上方禁制下压的速度太快,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要被压回地面。 难以想象,如此浑厚摄人的禁制是出自一名修士之手。 戚无忧胸口滞闷,仰头观瞧,说道:“是‘丹炉’。” 这些灵气和魔气的来源正是刚才鹿鸣涧中的仙门修士和魔修。 原本戚无忧还想着,“丹炉”吸收的修为庞杂,需要时间炼化,否则灵魔两股修为在灵脉中冲撞,势必会让抱一吃些苦头。 没想到抱一根本没打算将其收下。 禁制上包含了不知多少修士的心血,一路飞来地上干尸无数。 抱一却将敛来的灵力当做一次性的消耗品抛了出来,用以压制对手,当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抱一不惜耗费巨幅灵力阻止他们登上崖顶,正说明他本人就在那里。 洛云彰显然是与他想到了一块,说道:“师尊在这 里等我。” 在花骨扇上一踏,斜飞出去,斩断迫近的蛛丝,不躲不避,迎着禁制飞去。 “小心!”戚无忧只来得道这一句,洛云彰的身影便被禁制下氤氲的黑气淹没了。 “丹炉”吸收的灵力那么多,抱一炼化了多少不知道,光是将这些灵力原封不动地甩出来,就够人受的了,洛云彰这么硬碰硬,未免太莽了些。 “……” 他正心神不定时,禁制下落的速度突然变慢了,像是下落的过程中卡到了什么,铮地一震,而后降得越来越慢,某一时刻完全停了下来。 弥漫的黑气之中闪过一刀剑光。 戚无忧只觉呼吸随之一轻,先前那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忽然消失,就像是装着水的气球被人挑破,禁制上的灵气泄洪一样,翻滚滔天,而后只听得咔嚓一声,有一缕光透过缝隙落下来。 戚无忧:“!” 碎裂声由近及远,冰层一样的禁制被从正中豁开了一个口子,裂缝扯越大,崩开陷落,颇有一种云开雨霁的架势,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云层投下,同时一道身影旋身落回到戚无忧身边。 大约是方才动了真力气,洛云彰身上的灵气还没有平息,冷峻的脸上被划出了几道浅浅的口子,血迹还未干涸,顺着脸侧滑下来。 戚无忧:“……” 他只知洛云彰修为高,大约是超3s,怎么个超法也不太清楚。 这还是他头一次直观地见识到洛云彰的实力,果然是常人难以企及。 这就是男主吗? 当初在皆可岛,洛云彰是真的没跟他动真格的,不然…… 腰被揽住,洛云彰说了句:“师尊抓紧。”便携着戚无忧倏然拔升,冲破云雾,落到了山崖之上。 没等落稳,寒芒直奔面门,洛云彰后仰倒挂,将袭至身前的灵剑踢开。 又一道寒芒追来,戚无忧还拽着洛云彰的手臂,就势旋身,将他在山崖外抡过半圈。 洛云彰反握住他轻轻一拉,借力落到了山崖之上,逍遥剑剑缝直落下来,锵地戳在面前,将所有迷雾、剑芒悉数震开。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在眨眼间完成,逍遥剑风散去,对面传来“啪啪”两声击掌声。 雾气散尽,一袭蓝衣的抱一就站在不远处,悠然说道:“兰芳君与弟子配合无间,竟连‘丹炉’都解得,当真是仙门师徒之楷模。” 戚无忧:“……” 阴阳怪气什么呢。 戚无忧一句话也不想和抱一说。 抱一却颇有聊天的兴致:“兰芳君着实令我刮目相看,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他眼睛弯着,眸光却是冷的,刮过戚无忧,说道:“我有些好奇,兰芳君在龙隐宗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们又是怎么找到那处裂隙的?” 第97章 自爆灵体 洛云彰话本就少, 面对抱一更是没话说,眉目微凛,落地一踏, 地面咔嚓碎裂。 戚无忧只觉有阵烈风拂过,洛云彰已到了抱一身前。 抱一身如柳絮,轻盈得很, 飘飘后退,山林间飘荡的蛛丝刷然收束回到手中,组成了一把薄刃的灵剑。 蛛丝是把特殊的佩剑, 即便曾经被洛云彰损毁过, 仍可以攒聚成型,转瞬间,便与逍遥剑交割在一起。 这种级别的修士对打,山崩地裂都是轻的。 戚无忧脚下的山崖晃动,几近断裂, 连忙飞身而起。 抱一在缠斗之中留意着他的动向,几次想要拿他开刀,皆被洛云彰挡下。 巨石滑落隆隆作响, 戚无忧闪身到山崖里侧, 花骨扇随他心念而动,在地上刮擦而过。 扇刃坚韧,地面上被划出道道痕迹,痕迹几乎遍布整座山崖,看似凌乱无章, 若有阵修在此, 便能认出这是一个缚阵, 特点便是阵纹密集, 落入其中的修士会被阵纹缠缚,难以挣脱。 戚无忧倒不求真的困住抱一,只求能限制一下他的行动。 抱一在空中与洛云彰交战,余光瞥到地上纹路,一眼便知他的意图,却抽不开身毁去阵纹,蛛丝挡住逍遥剑一击,他道:“你与兰芳居师徒情深,兰芳君可曾告诉过你他的来历?” 洛云彰不为所动,逍遥剑上灵气一盛,将抱一震开。 抱一顺势急退,继续道:“你与兰芳君朝夕相处,从前兰芳君对你如何你应当心里有数,但他在某一天突然像换了个人,对你变得包容体贴,你不好奇究竟为什么吗?” 抱一故意扬着声音说,戚无忧在下面也能听到。 这件事他还没和任何人说过,因为他已已融入书中世界,就没必要再与旁人强调他的来路,说出来只会给人带来不必要的冲击,说不定还会在修仙界掀起波澜。 抱一此时给他抖落出来,无非是想撼动洛云彰的心神,伺机伤人罢了。 不过他越是用这些手段,越是说明单凭实力,他奈何不得洛云彰。 戚无忧心中有了底,之前的不安消解了几分——他一直担心抱一身负“丹炉”不好对付,险些忘了,抱一是命修出身。 命修锻魂不锻体,搅弄风雨的方式便是以天数命理玩弄人心,体术以及身体强度跟寻常修士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当初抱一在鹿鸣涧承接“丹炉”时年近二十岁,灵脉几乎定型,过了最佳修行时机,即便经过二十多年的锤炼拓宽,灵脉强度也比不上他们这些自小修行的修士,更比不过洛云彰这种天才。 尤其是在见过那道由未经炼化的浑厚禁制之后,戚无忧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抱一自身能积累下的修为是有数的。 蛛丝吸得太多,他的灵脉承受不住,反而还要伤及自身。 所以,他将吸收来的修为都做成像禁制一样的一次性消耗品。 戚无忧想到一事:那么多仙魔两道修士惨死,抱一所积累下来的灵力难以估量,那些一次性的消耗品都被他藏在哪里了? 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满天的乌云,恍然想起自打他到了鹿鸣涧,这里的天空就是这样的,一幅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架势,山涧却无风,也没有下雨的兆头。 忽然间,他福至心灵,心头猛然一跳,连忙喊道:“小心天上!” 戚无忧话音刚落,抱一的眉头便是一纵。 上空云层猝然传来一阵隆隆声,洛云彰倏然往后一闪,魔气与灵气摩擦后产生的炸雷自云层上空落下,刚好炸到了他刚才停留过的地方。 一声惊雷响彻山野,树木被劈得焦化。 抱一趁洛云彰退开,哼笑一声, 直朝戚无忧的方向袭来。 戚无忧不用想便知抱一是想拿住他,让洛云彰投鼠忌器,花骨扇连上最后两道阵纹,地上幻阵鎏过灵光,无数双灵气之手从幻阵范围内伸出,向上攀扯。 抱一堪堪扭身停住,见不能亲至,又召了一道惊雷自云层劈下。 戚无忧果断弃阵,抱一欲追,方才退闪的洛云彰却已翻身落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戚无忧扫过被灵气结成的雷轰过的地面,心中一个办法慢慢成型,他御扇飞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敬道: “那你呢,抱一,你不好奇吗?贺兰盏明知你是命修,难以修行,为何还要将‘丹炉’加诸在你身上,让你从此受热毒折磨?” 抱一与洛云彰对了一招,腾身退开,冷声道:“你怎知‘丹炉’来路?” 戚无忧道:“我不仅知道‘丹炉’来路,还知是贺兰盏逼你杀了他,你与他在鹿鸣涧相处过的每一个细节我都清清楚楚,所以我料定你就算被百家围剿,也不肯离开这里,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抱一:“……” 贺兰盏是抱一的雷区,方才还能维持笑脸,闻言脸色沉下来,眼眸森然无光。 换个别人来说,他未必相信。 但他刚才还用方外之人的事去动摇洛云彰,正是因为他知道戚无忧的来历,所以更容易相信戚无忧的话。 随着抱一脸色变化的,还有天色。 空中电光频闪,接连两三道雷炸向戚无忧所在的方向。 抱一用起别人的灵力来还真是不客气,每一道雷都蕴着无穷灵气,落地便是一道深坑,堪比修士飞升时的天雷了。 戚无忧还揣着一个系统送的伤害反弹,不慌不忙地在落雷的光柱间穿梭,继续刺激道:“知道这些其实并不稀奇,但有一件关于贺兰盏的事,恐怕整个修仙界,只有我一人知晓。” 那段为期一年多的“剧情”他不是白过的。 要说抱一的弱点是什么,那就只能是贺兰盏了。 抱一喜欢玩弄人心,他也试着玩弄一次看看。 提及贺兰盏,抱一神色越发冰冷。 他明白戚无忧是在扰乱他,冷哼一声,“兰芳君可以试试看,我与你的宝贝弟子,究竟哪个先承受不住。” 而后不再搭话,专心应对洛云彰的同时,不断引天雷攻击戚无忧,洛云彰不得不分神注意他那边。 戚无忧被天雷追得无暇开口,只得在间隙喝一声:“同心结!” 抱一不知同心结是何物,但本能知道一定是什么法器。 洛云彰一剑将他逼开,立时有一条细到几乎看不见的灵线从他腕下游出,缠到了戚无忧手上。 这一根游丝与天地间充沛的灵气相比,几近于无,根本难以察觉。 抱一神色一厉,数道落雷齐发,追逐着戚无忧轰隆隆落下。 - 鹿鸣涧外围。 仙门修士将鹿鸣涧围了个水泄不通 花勿看着鹿鸣涧中连绵的惊雷,犹豫地按住腰间佩剑,思考着要不要前去助阵。 此时蛛丝已经收了,漩涡中心在鹿鸣涧中心处,危险不再,便有修士起了别的心思。 旁边几个若水宗的修士扫过花勿的动作,彼此对视几眼,一人上前道:“花宗主,我们真要在外面这么守着吗?” 花勿压在佩剑上的手一松,收回视线诧异地看他一眼,道:“道友何意?” 那人道:“花宗主,抱一奸诈狡猾,只留抱一和洛小友对付他们,怕是有些不妥吧?” 花勿担心归担心,却没忘了仇三仙临走前的嘱托,说道:“仇宗主与樊仙长也前去助阵了,我等便听他二位的嘱托, 在外驻守防止有人逃脱即可。” 那人一梗,周围几人闻言,脸色也有些古怪。 都说时势造英雄,仙门大事向来是修士扬名的机会。 这帮修士当初肯随仇三仙等人追至此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斩杀抱一,一战成名。 但他们到了鹿鸣涧就被拖住,生生耗了两个来月,除了揪住几个魔修之外,可谓是颗粒无收。 方才那一波蛛丝奇袭,反折进去不少弟子,若在此处观战到结束,便等于陪跑一趟,什么都没捞着。 旁的修士亦有同感的,出声附和道:“花宗主,非是我轻视兰芳君师徒,实在是抱一太过狡猾,万一他们出了什么差池,修仙界岂不要痛失两名英才? “依我看,人多力量大,双拳难敌四手,抱一再厉害,也抵不过百人千人,一人一剑,足以将他捅成个筛子,何苦让逍遥仙宗的人独自去冒险呢?” “是啊,我等已经对那蛛丝有了防备,这次定不会上抱一的当,花宗主,仇宗主此时不在,只要你一声令下,百家修士都愿听你差遣!” 这算说话客气的,还有不满于花勿一夫当关,阻拦众人的,挑拨道:“花宗主,逍遥仙宗虽为第一仙门,但就我所知,归元宗与其似乎没有从属关系,花宗主为何要听逍遥仙宗的调令?” 前面的话,花勿还能听一听,想一想,这话一出,他不得不回应道:“归元宗一向愿为大局着想,只要能除去抱一,从属虚名归元宗皆不在意。” 花勿搬出“大局”二字,不少修士都不吭声了。 但仍有好斗些的,不甘心就这样被归元宗和逍遥仙宗压制,趁着花勿注意力被那几个出头鸟吸引时,悄悄退出人群,潜入鹿鸣涧密林之中。 - 一两道落雷戚无忧还能闪躲得了,数量一多,他再是灵敏也应对不开。 不知不觉间,衣摆被雷火烧毁,还因通过同心结和洛云彰交谈,没来得及躲避,手臂被雷光蹭过,焦了一大片。 手臂传来灼痛,洛云彰在空中看到他被落雷擦过,心中一紧。 戚无忧却是无所谓地将手臂上的血抹去,安抚住洛云彰,继续说道:“抱一,你难道不想知道,贺兰盏临死前心里在想什么吗?” 他扮演过抱一,比所有人都更懂得该如何刺激抱一。 贺兰盏此人性情狂放,行事恣意,从不管别人如何想,就连抱一他也考虑甚少,只因他想,便逼迫抱一杀了自己。 抱一此生从没猜透过他的心思,一直被他牵着走,纵使是精通算法,也对只束手无策。 别说是临死前的心声,便是贺兰盏寻常的想法,就足以让抱一为之遐想动摇。 不出他所料,抱一不想被戚无忧影响,听到这句话,心里仍是狠狠地颤了一下,面孔扭曲,甚至有一瞬间地恍惚,想起了贺兰盏握住他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胸口的画面。 这一刹那的分神,他来不及引调“天雷”,便被洛云彰当胸一脚踢飞,轰地砸在了山壁上。 蛛丝被毁,抱一便受了内伤,靠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雷”,才能游刃有余地两边开花。 这一脚挨得不轻,他嘴角立即溢出了血丝来,咬紧下颚,眼睛发红,阴鸷地盯着戚无忧的方向。 戚无忧道:“他想的是——” 抱一一向悠然有余,一旦真正触及贺兰盏的事,却变得偏执执拗,竟有几分不管不顾的意思,喝声打断他道:“仙门修士,无人配提他姓名!” 天上云层滚滚,有巨幅灵力在其间快速凝聚! 抱一露出一个怒极的笑。 洛云彰似有所觉,正要阻拦,忽然脑海中传来戚无忧的声音,身体滞住,牙关咬紧,硬是忍住去帮戚无忧的 冲动,逍遥剑划破长空飞向抱一。 与此同时,几十道“天雷”同时轰下,封死了戚无忧前后左右所有能逃脱的地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戚无忧几乎能看清落雷一点点劈向他的过程,几十道天雷攒在一起形成一股粗壮的雷柱,从云层中直落而下! 雷光触到身上的一瞬间,戚无忧默念一声“伤害反弹”,在系统框弹出的同时秒选确认。 视线被白光淹没,耳边被隆隆的声音轰炸不停。 抱一眼见逍遥剑朝他飞来,手拍山壁,便要跃起,忽然全身震颤,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哇地闷出了一口血,紧接着皮肉爆开发焦,再无力气躲避,逍遥剑嗤地穿透他的身体,将他钉在了山壁之上。 所有鹿鸣涧的修士都被毁天灭地,几乎要把整个鹿鸣涧劈穿的“天雷”镇住,瞠目结舌地看向远方白成一片的天际。 密林之中,仇三仙和樊一祯被“天雷”吸引注意,伤重的贺兰舟趁势逃脱,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遁往“天雷”劈下的方向。 雷光过后,整个山崖被挫掉了半截,什么山林流水,全被碎石黄土掩盖。 等到尘沙散去,被钉在山壁上的抱一露了出来,他浑身上下都被烧焦,只剩一具黑炭般的身体,四肢垂落,怎么看也不像是活人了。 风吹过,洛云彰的心跳许久才平静,他的表情一阵空白,除此之外竟再无别的想法,再未看抱一一眼,转身朝戚无忧所在的山崖飞去。 - 鹿鸣涧密林。 贺兰舟掏出储物袋中的玉牌,玉牌上的神识越来越弱,几近消散,他咳了几口血,踉踉跄跄在密林中奔逃,不断喃喃着:“义父,我这便过来,义父,义父……” 他跌跌撞撞跑到一棵巨树后面,不顾断裂之后插入内脏的骨头,从手腕上取下一枚白色丝线缠就的护腕。 他手上满是鲜血,很滑,解了几次都没解下来,血滴落到白丝上,立即被吸了进去,白丝如有生命地攒动了一下,缓缓散开,化作一根根蛛丝,细蛇一样蜿蜒着快速窜过草丛。 释放了最后的蛛丝,贺兰舟才终于放松下来,咳出几口血块,后背蹭着树干,跌坐下去,松了劲儿一样,一动不动了。 偷偷潜入鹿鸣涧的修士们被“天雷”浩荡的声势震得东倒西歪,好容易稳住身型,却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腕。 仇三仙和樊一祯正循着血迹追捕贺兰舟,忽听林间响起十几道惨叫,心中咯噔一声。 仇三仙脸色尤其差,也不知为何所有事都这般不顺。 他与樊一祯原本想留贺兰舟一条性命,未下死手。 谁知贺兰舟非要拦住他们去路,铁了心要与他们死斗,要不是见了“天雷”,干脆连命都不要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多远。 洛九江和阮秋霜生前的样子在眼前不断闪现,仇三仙握紧“阔谈”,终是没有再追,转往惨叫传来的方向——明明已经清场了,怎么还有别的修士在林间? 蛛丝仿佛饿了几天几夜的毒蛇,在草叶的掩护下飞速缠上修士们的身体,一具具干尸倒下,淡粉色的光泽从丝线上流过。 鹿鸣涧中心的山崖之上,被钉在山壁上的抱一手指动了一下,焦黑的外皮脱落,血肉之色露了出来。 - “天雷”落下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戚无忧都不知晓。 使用过“伤害反弹”之后,他的世界就变成了黑漆漆一片,仿佛堕入了一个没有窗子的黑色房间,整个世界前所未有地安静。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恐怖。 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直到他感觉到洛云彰朝他飞来,然后一双手死死抱住他,把他压向 怀里。 他的手按在洛云彰的胸口,能感受到洛云彰的心跳很快,在往上摸,摸到洛云彰的喉结,喉结震颤,应是在说话,虽然听不到,但他知道,洛云彰现在很急。 他只好说:“我没事,只是暂时看不见,也听不见。” “伤害反弹”帮他反弹了“天雷”的伤害,眼睛和耳朵却被“天雷”带来副作用闪瞎镇聋。 明明感觉到自己的声带在摩擦,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走调,有没有自己的意思准确地传达出去。 当他说到“看不见”的时候,面前的人一凝。 过了大约五六秒,一只手轻轻抚过了他的眼皮,洛云彰缓缓靠过来,极温柔地揽住了他。 原来眼盲是这个感觉。 当年洛云彰在龙隐宗因白雾致盲,现在风水轮流转,眼盲的变成了他,还附带了一个耳聋。 连他都会觉得恐怖,当年的洛云彰应当也很无助。 戚无忧安抚地拍拍洛云彰的后背,问道:“抱一怎么样了?” 手腕上痒了一下,洛云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师尊莫怕,抱一已经——” 听到“莫怕”两个字,戚无忧哭笑不得,然而洛云彰没有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他紧张起来,攥住洛云彰的手问道:“怎么了?让抱一逃了?” 戚无忧看不到,但在洛云彰,以及刚刚赶到的仇三仙眼中,山壁上空空荡荡,只留一片焦黑的灼痕,原本在那里的抱一却不见了踪影。 逍遥剑飞回洛云彰手中,他面色冷凝,揽起戚无忧,跳下断崖,飞掠到仇三仙面前。 仇三仙被眼前的惨烈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见洛云彰飞来,才道:“抱一——”刚开了个头,便发现戚无忧状态不对,脱口道:“他这是……?” “师尊暂时看不到也听不到了,烦请世叔帮我照顾一下师尊。” 仇三仙道:“那你……” 洛云彰道:“抱一逃脱,但他应当逃不了太远,我去将其诛杀,去去就回。” 他握了握戚无忧的手,用神识道:“师尊在此同仇世叔一起等我片刻,我去将抱一斩杀,马上回来。” 戚无忧心中错愕——“天雷”这么高的伤害,抱一居然还没死。 但他此刻已经派不上用场,便不想给洛云彰添堵,没有将不安表现出来,弯了下嘴角,回应道:“好,莫要受伤。” 两人通过神识交流,在仇三仙看来,就是洛云彰抓着戚无忧的手轻轻摩挲,竟让他在紧张中品味出一丝缱绻暧昧来。 但没过多久,洛云彰便放开戚无忧,对仇三仙点点头,御剑离去。 - 密林之中,仅剩的几个修士被赶到樊一祯救下,清出鹿鸣涧。 山崖之下,贺兰舟背着抱一,一步一个血印地往抱一指定的裂隙走去。 身后的抱一身上一片焦黑,只剩下些微的气息。 贺兰舟嘴里不停安慰:“义父,就……要到了……” 他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断裂的骨头穿透皮肤支在外面,每挪动一下,身上都有汩汩的血流下。 就在他距离裂隙还有十几步的时候,一道剑风从身后袭来,他一个没站稳,连同背上的抱一一起摔在了地上。 贺兰舟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不顾自己,翻身就去扶抱一。 只听得有脚步声靠近,他转过头,被血蒙住的眼睛视野有些朦胧。 来人一袭黑衣,手持逍遥剑,就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贺兰舟的手僵住了。 这是他们兄弟两个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 有那么一刹 那,他想过向洛云彰求饶。 可是下一秒他就想:义父恨极了逍遥仙宗的人,一定不会同意的。 他实在没了力气,只能无声地爬到抱一身前,挡住抱一。 但这是徒劳的。 他也知道。 洛云彰几乎没用太大力气,就把他拨开,接着,他感觉到有滚烫的血溅到了他脸上。 血腥味在距他不远的地方越来越浓郁。 一路上他攥在手心中的玉牌颤动了一下,上面的神识彻底散去了。 贺兰舟摊在地上,视野一片红。 说不上是悲戚还是疲累,亦或是……如释重负。 他等着洛云彰给他最后一击,却只等到了一粒药丸,洛云彰将丹药塞进了他嘴里,一片滑凉,充盈的灵气在他体内散开。 “兄长,”他听到洛云彰道。 从没有人这样叫过他,贺兰舟颇觉奇妙。 说出这两个字时,洛云彰也感到自己的血脉都随之喧腾了一阵。 在逍遥剑阵时,护腕中洛九江的神识除了教导他逍遥剑,便是讲述当年事。 洛九江一直对将双生子分开耿耿于怀,曾嘱咐他要找回兄长洛云彰,带回仙宗,还让他带了许多话给兄长。 可是他觉得,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生为兄弟,却没有一天在一起。 洛云彰能做的,便是看在爹娘的份上,放过他一次。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唤你,下次再见,我不会再留手。” 洛云彰静静站了片刻,转身离开——师尊还在等他。 他走出几步,正要御剑,忽听身后传来咳笑,周围灵气朝身后涡旋而去。 丹药的灵气加上刚刚吸纳来的灵气,贺兰舟的灵脉膨胀到极致,撕裂的疼痛中,耳边响起“噗”的一声,身体软瘫下去,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自爆灵体。 洛云彰停住脚步,抿紧嘴唇,没有回头,御剑飞离。 第98章 回转仙宗 从鹿鸣涧返回仙宗的路上, 戚无忧是在黑暗中度过的。 因为能与人以神识沟通,所以并没有觉得有多空寂, 相反, 还因为终于除掉了抱一这个祸患,身心轻松无比。 其实最开始他都没什么实感,总担心抱一又留了什么后手, 指不定又在什么地方憋着坏, 等上个十几二十年再出来兴风作浪。 直到他在查看系统中的结局进度时,发现“闲云野鹤”的结局进度到了95%,才敢确定他真的摆脱了抱一这个梦魇。 说来奇怪,从前他走的每一步都受抱一掣肘, 在他心中,抱一退场时必得闹到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流血漂橹尸横遍地——虽然事实上也差不多, 但是比起他预想的, 不知好了多少倍。 抱一就像个寻常修士一样死了。 好几天之后戚无忧才反应过来,抱一本就是个寻常修士。 顶多是靠着“丹炉”积攒了不少“天雷”, 又能算会骗,算术上修仙界无人能出其右,但单论修为,其实称不上顶尖。 能在修仙界翻云覆雨这么多年,凭的, 无非是一手借力打力。 所有抱一谋划促成的事件,诸如起凤崖围剿、龙隐宗白雾阵以及后来的仙门百家围攻逍遥仙宗,都是由他轻飘飘地抛出一个由头, 辅以命修预言, 以利诱之。 若是无人理会, 都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他与贺兰舟二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偏偏仙门修士每次都积极咬饵,三言两语便水里来火里去死命拼杀,为抱一表演了一场场荒诞大戏。 某种程度上来说,抱一似乎一直在践行贺兰盏死前的遗愿。 贺兰盏说厌恶修仙界,他便一次次耍弄仙门百家,让众人洋相百出,丑态毕露,最后再轻描淡写地戳破谎言,让一众被戏耍的仙门修士无地自容。 显然于抱一而言,比起强硬地杀灭抹消,他更喜欢引导旁人亲手摧毁自己一以贯之的信条,然后再现身揭露这一切是多么可笑。 只不过,被戏耍报复的人里似乎也包括他自己。 或许是因为他的七星珏是拿贺兰盏的命换来的,他在依赖天命的同时又无比痛恨天命。 亦将自己也列为贺兰盏的仇人,所以一直以来,抱一对自己的性命都没有很看重。 不然他也不会废掉自己拿手的算法,坐视仙门修士摧毁云中城,抹杀他最大的助力,同时还要亲自入局,与他这个方外之人拉扯。 戚无忧“扮演”过抱一,事后琢磨了几天,倒是有点能搞懂他的脑回路了。 抱一其实很狡猾,给自己留尽了退路—— 鹿鸣涧一役他若胜了,仙门修士随之遭殃,他便算是为贺兰盏报了仇。 他若败了,亦可算是将自己从贺兰盏那里拿来的东西还回去,于他而言也能算是解脱。 想清楚了,也就那么回事。 戚无忧并不在乎抱一是死得其所还是死不瞑目,他只知道一件事——抱一死了,从此他与洛云彰就都自由了。 “师尊在想什么?” 想得入神,脑海里乍响起洛云彰的声音,戚无忧吓了一跳。 从鹿鸣涧回转逍遥仙宗,仇三仙与樊一祯等人先行一步。 戚无忧因为看不到也听不见,行动不便,同洛云彰一路同行。 洛云彰为迁就他,路上走走停停,眼下便是在一处城镇的客栈中落脚休息。 戚无忧原本是在床上打坐,以期早日恢复视觉与听觉,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抱一那里。 他思索时不自觉地皱了眉,洛云彰问道:“师尊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是还有什么烦心事吗?” 戚无忧当即摇头,回道:“没什么,只是太安静了,有 些走神罢了。” 有一只手顺着他的衣袖摸到了他的肩膀,往后划去,然后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 洛云彰环抱住他,将头压在了他的颈间。 戚无忧听不到声音,但莫名觉得洛云彰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这几日只顾着思索抱一与贺兰盏之间的事,确实忽略了洛云彰不少,诧异地拍了下他的后背,问:“你不开心?” 洛云彰摇头,额头在戚无忧肩膀上蹭了蹭,想起戚无忧看不到,又以神识回答了一次,道:“没有。和师尊在一起,我很开心。” 戚无忧心想:那应当是因为贺兰舟了。 别说是洛云彰,便是他听说贺兰舟自爆时,也颇受震动。 后来渐渐寻摸过来,这大概是掉线已久的世界意识干预的结果。 ——《反派》临近大结局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自爆。原著中那个人是洛云彰,现如今洛云彰活了下来,化归天地的,就成了与洛云彰一模一样的贺兰舟。 思及贺兰舟,戚无忧也不知该作何评价。 事实上,从贺兰舟助纣为虐,协助抱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有好结局,只是时间与方式的问题。 贺兰舟到底是洛云彰的兄长,虽说打生下来就与洛云彰分开,但到底是血脉相通。 他在洛云彰眼前自爆,洛云彰不可能毫无感觉。 这时候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对,戚无忧想了想,安抚性地回抱住洛云彰。 洛云彰这几日心头都飘着乌云,时而想起在剑阵中洛九江的叹息与叮嘱,时而想起贺兰舟临死前的那声哼笑,几日里都心绪不宁。 此时抱着戚无忧,被师尊温润的灵气包围,心中的烦躁被抚平,仿佛缺了些什么的地方也渐渐被填满,架了数日的肩膀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了。 “师尊。”洛云彰低喃了一声。 “嗯?”戚无忧应声。 洛云彰在戚无忧怀中侧了下头,薄唇碰到了戚无忧的侧颈。 戚无忧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搂在他身后的手松开,支到了床边,洛云彰抬起头来,近距离看着他。 戚无忧的五官长得很浓,只是因为他性情温和,软化了相貌上的攻击性,平日里举手投足都透着清雅淡泊的气质。 然而此时,他的视觉和听觉都被剥夺,瞳孔没有焦距,那种对外界游刃有余的掌控感被削弱了不少,迷茫与懵懂中和了他的温柔,外貌本身所具备的秾丽感便越发明显。 他身型劲瘦,肤色白,骨节长得都很漂亮,露出来的手指、锁骨还有腕骨都很引人注目,腰带束紧,衣袍被肩骨撑起,领口、广袖常年散着冷香,衬得他越发矜雅、高不可攀。 洛云彰少年时,多次因为师尊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望而却步,怀这些别的心思抬头望一眼都觉得亵渎。 此时师尊近在眼前,方才还给他搂抱,他看着看着,心头便攒了起来,连带着按在床上的手也收紧,听凭内心的驱使,慢慢凑过去,偏头碰了碰戚无忧的嘴唇。 戚无忧察觉洛云彰靠近,以为他是要求安慰,暗自打着腹稿,突然嘴唇被轻啄了几下,愣了少顷才反应过来。 “?” 洛云彰抵住了他的额头,气息缓慢而强势地漫过来,道:“回龙隐宗还需几天,师尊不若先与我双修,试试看能不能治好眼睛和耳朵?” 戚无忧:“???” 等等,方才不是还在难过吗?怎么突然跳到了这里? 洛云彰语气上是在询问,动作上可是一点没有耽误,手滑到他腰侧,便要解他的白玉腰带。 戚无忧连忙按住他的手。 视觉与听觉都完好时,戚无忧并不 排斥与洛云彰双修。 但现在他的世界又黑又静,看不到洛云彰的动作与表情,便觉得此事令人不安。 “我——”戚无忧不自觉地蹙着眉开口。 洛云彰突然吻过来,将他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戚无忧:“?!” 不等他动手把人推开,洛云彰便抬手轻轻碾了下他的耳朵,他顿觉半边身体酥软下来。 洛云彰顺势托住他的后脑,又往前些,吻得更加深入了。 上一次双修是因为他中了“丹炉”,身上极容易发热,这次明明没有“丹炉”捣乱,脑子却很快热成了一团。 明明听不见,脑子里却自动配上了声音。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轰的一下,一股燥热漫上了戚无忧的肩头脖颈。 嘴唇短暂错开时,洛云彰低声问:“师尊,可以吗?” 戚无忧:“……” 洛云彰是不是在套路他? 到这地步才想起来问,答案不是明白着的吗? 偏偏洛云彰这时候懂起礼貌来了,似是不等到回答绝不轻举妄动,戚无忧手指尖都发着热,摸索着顺着洛云彰的手臂往下,找到他按在床上的手。 洛云彰垂眸亲眼看到自己的手被握住,利落的眉峰颤了一下,忽然单膝从床上跪起来,解下了戚无忧白玉腰带,沉下/身去。 …… 同样眼盲过,洛云彰知道如何给戚无忧安全感。 他抹了下嘴角,起身用膝盖顶起戚无忧,扶住他的手臂,通过神识,引导着他让他按住自己的肩膀。 都说某个感官失灵时,别的感官会更加敏锐,确实如此。 每当洛云彰靠近时,戚无忧都能提前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意。 他看不见听不到,干脆抿紧嘴唇把眼睛闭上,免得自己在不自知的时候露出过火的表情。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越容易引人惦念,想要亲眼看看他那双眼眸蒙上雾气的样子。 洛云彰不强迫他,但扶在他腰上的手却相当有力,控着他慢慢贴紧,仰头亲了亲他喉结下方,而后,便是长时间的胶合。 某一时刻,戚无忧在酸软舒适中突然想起来亲近至此,还没有运起双修法诀,说道:“双修……” 然而未说完便被打断。 洛云彰根本不让他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偏生如此,还要每隔一会儿就问问他疼不疼,累不累,舒/爽不舒/爽,动作上却是能多深入就多深入,按在他身上的手快要把他揉碎一般用力,他动一动或回应一下,都要招来更强烈的反应。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湿气顺着窗缝钻进来,与热气揉和在一起,酿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潮/意来。 修士身体耐折腾,却架不住道侣也是个修士。 上位终究太累,后面戚无忧不是背贴床褥,就是以膝肘勉强支撑住身体。 好容易结束时,他的手腕、脚踝还有腰侧被攥得发痛,眼缝中都是湿/润的。 洛云彰在他眼皮上亲了亲,全然没了刚才压不住的侵略感,很是乖巧地帮他揉着腰侧。 等到他想去取冷泉水洗澡时,才刚想起来似的道:“方才忘记念法诀,师尊别生气,这一次很快就结束。” 戚无忧没等休息,便觉自己的腿被推起来,再度陷入了漫无止境的浮沉之中。 第99章 神仙眷侣 路上走走停停, 耗去一个月后,戚无忧和洛云彰抵达龙隐宗。 南宫礼亲自查看过戚无忧的伤势之后,与其在龙隐殿中闭关三日。 第三天深夜, 戚无忧的世界重新涌入了声音与色彩。 先前他耳聋目眇, 洛云彰不愿让他再为别的事烦心,修仙界的形式变化一概没提。 五感恢复后, 方知与洛云彰离开鹿鸣涧后都发生了什么—— 先是百家联合,将鹿鸣涧中的魔修一网打尽,全部镇压在了皆可岛。 而后大小仙门共同成立仙盟,推举仇三仙为仙首,仇三仙以仙宗崇尚自在逍遥为由, 将仙首之位让与了归元宗花勿, 从此修仙界大小事宜需经仙盟决议, 方可行事。 仙盟成立后,立下的第一个规矩便是禁止仙门豢养命修,以卦辞乱世——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 供奉命修着实可笑——决计不能再出现第二座云中城,亦不可再重现命修操纵风雨之事。 事实上, 命修的存在一直很鸡肋。 修得浅些的,诸如当年云中城的绝大多数命修,一辈子都在追逐悬于前方那颗模糊的苹果,终其一生在门径之外碌碌打转, 临死方叹一生错付。 修得精深的,一言一行,便可掀起惊涛骇浪。人非圣贤, 一旦掌握滔天权势, 不免要谋求私利, 若再出现抱一那样的命修,对修仙界造成的打击要远远大于带来的裨益。 而且,事实证明,即便是抱一那般命修,也未必能事事料定,一言定生死。 这世上能操纵人之命运的,只有修士自己。 想要什么,便自己去取。 听凭旁人论断,大多时都要像那些仙门修士一样,被抱一之流耍得团团转。 戚无忧不信命由天定这一套。 否则洛云彰早在屠尽仙门修士之后,化成了天地间的一缕灵气。 - 祸事平息,逍遥仙宗便要兑现当时在鹿鸣涧许下的诺言。 百家修士赶往仙宗,同享仙宗盛宴。 戚无忧与洛云彰、南宫礼一道从龙隐宗出发,半路上便遇见了迎来的花束雪与颜如鹿。 多年未见,当年的小弟子都已长大成人。 颜如鹿的变化不算大,除了个头长得高些,眉宇间纯挚不减,面相上来看,还是透着十足的少年气。 他一见戚无忧眼圈便开始发红,也顾不上师徒礼仪,老远御剑飞来,埋头撞进戚无忧怀里,哽咽出声:“师、师尊……呜呜呜……我还以、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戚无忧被他箍得死紧,温和地安慰道:“莫哭,这不是见到了吗?” 洛云彰见着戚无忧安抚颜如鹿,吃味地压了压眼帘,没有出声。 一旁的花束雪注意到他的神色,上前扣住颜如鹿的肩膀,把颜如鹿从戚无忧身上揭了下来。 “师尊从龙隐宗过来,未曾休息,马上就到琼花屿,现下还是尽快赶路,要哭,到仙宗再哭也不迟。” 颜如鹿抹着眼泪依依不舍地退开。 戚无忧抬眼望向花束雪,当年有几分飒爽气的少女摇身一变,长成了美艳中带着英气的姑娘。 花束雪的心性、悟性不亚于洛云彰,甚至比洛云彰更稳定一些。 在琼花屿时,戚无忧一向对她最为放心,此时此刻,却不难从她平静无波的神色中,看出掩藏在她眼眸中的寂寥与灰败。 他心知为何,没有多说,只是以一个长辈的姿态,温柔道:“来日方长,无需将自己逼得太紧。” 花束雪起初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对上他的视线,从他明镜般的目光中领会了他的意思,须臾之后,眸光微震,低下头,许久,说道:“多谢师尊。” 花束雪的性子独立强硬,旁人话语顶多能起到劝慰作用,要想通,还是要靠她自己。 戚无忧冲她点点头,以示鼓励,便同几人一道赶回了仙宗。 - 上一次戚无忧回琼花屿还是在一年前。 那时他刚从“黄粱一梦”里醒来,光顾着逃跑,根本没机会细看。 眼下时间充裕,四下转了转,惊觉琼花屿上除了花树长势有细微的差别之外,院中一草一木,屋中摆设,分毫未动,显然是有人在精心护理。 不用说,戚无忧也知道是谁,不过他没时间同洛云彰说什么,琼花屿便被接二连三登门拜访的修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最好奇的自然是他是如何在落霞台逃生的。 戚无忧在鹿鸣涧时,提及过一次,这次无非是再原有基础上详实一下所谓的“机缘”。 这算是撞上了他的老本行。 以他多年的编辑经验,想要编出一个合理自洽的“机缘”轻而易举。 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强调“机缘”不可复制、世间独此一份、用掉了便再无重现的可能上,省得招人惦记。 一些抱了别样心思的修士闻言失望不已,但都很快接受——正因为“死而复生”罕见至极,才能称之为“机缘”,若是随随便便就能死了又活,修仙界岂不是要大乱了? 戚无忧坐镇琼花屿,接连三天,送走了一批批访客,第三天深夜才消停下来,不多时岛上禁制又被触动——是仇三仙来了。 仇三仙暂时将安置仙门远客的事丢给了樊一祯,登门坐谈。 他还记得戚无忧喜欢喝茶,随便一出手,又是一套不可多得的茶具。 仇三仙不是爱肉麻的性子,直接上手烹茶填茶。 两人对坐在桌案前,一边品茗,一边闲聊,从修仙界形式,说到了洛九江还在时的往事,最后绕回到琼花屿这三名弟子。 戚无忧趁这时提起了永成宗的三人。 仇三仙当场拍板,让永成宗挂靠在逍遥仙宗之下。 聂允、绿袖、鱼梓包括永成宗的褚宗主,都可以在保留原本门第的情况下,在仙宗修行。 琼花屿地广人稀,戚无忧干脆提出将他们安置在岛上。 仇三仙不甚在意道:“你的地盘,想要如何,你自己说了算,无需跟我报备。” 品过香茗,他心满意足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起身说声“走了”,便震震衣袖,潇潇洒洒地离去。 谢意尽在不言中。 所有人都走净,戚无忧终于得空休息。 他这一年来,从红樱镇到龙隐宗再到鹿鸣涧,最想念的便是琼花屿上的冷泉。 安然在房中等了片刻,确认再无人打扰,御扇来到冷泉边,踏入泉水之中。 冷泉水寒,催得灵脉中力气加速流转,将他一连几天积攒下的疲惫全部冲散。 他往后靠在泉边石壁上,就着皎洁月色喟叹一声,闭目养神。 不多时,戚无忧听到有人从林中走来,贴着他身边踏入泉水。 没一会儿便有一只手在泉水中伸来,揽过了他的腰。 洛云彰很是依恋地靠在戚无忧的肩膀上,略微低沉、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师尊累了?” 戚无忧“嗯”了一声,没有睁眼——任谁连轴转地与一拨拨修士说差不多的话,都会觉得疲倦。 夜阑人静,闻着经冷泉熏染过的琼花香气,白日里的被打断的思绪重新接了回来。 戚无忧道:“琼花屿与我离开时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这几年辛苦你了。” 洛云彰的眉眼被冷雾润得越发鲜明,罕见地弯起唇角,道:“师尊喜欢,我甘之如饴。” 沉缓的声音散在夜色里,无声撩拨起人的心弦。 戚无忧侧头看他,一句话反复在心里过了几次,忍不住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迁就我。”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便发现,洛云彰待他,总在浓情爱欲之中搀着一分眷恋、一分敬重外加两分惶恐。 哪怕修为超出他许多,在他面前,却总是表现得不甚自信。 与其说是将他视作道侣,不如说是把他当做了天上月,总是虔诚又竭尽所能地讨好、取悦。 一想到洛云彰在与魔修缠斗之后,伤痕累累地回到琼花屿,沉默地用大量灵气维持他的尸身不朽,让琼花屿四季不变,戚无忧心口便泛起丝丝酸痛。 怎么说都有点词不达意,戚无忧抬起指尖,点在洛云彰的眉心,认真道:“你……很好,我很喜欢你,无需特地做什么,我就很喜欢了,明白吗?” 洛云彰黑眸幽深,定定望着戚无忧。 他的肤色白净,被戚无忧点了一下,薄红慢慢爬上来,眼神倏地撇开,竟是害羞起来了。 眼见洛云彰的脖颈耳尖越来越红,戚无忧看着看着,在冷泉里生起热来,不太自在地咳了一声。 洛云彰听得他的轻咳,咬咬嘴唇,转过头,眼帘却垂着不与戚无忧对视,问道:“师尊……当真喜欢我?” “……”这话不知道强调过几次,戚无忧发愁道:“不然?我若不喜欢你,何必同你在此说这些?” 这下洛云彰不止眼帘垂下,连头也低下去了。 手从泉水中伸过来,搭到戚无忧的腰带上,充满暗示意味地说:“那……” 戚无忧:“?” 洛云彰面上纯情,手上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戚无忧抓住他乱动的手,一抬头,不期然对上他黑亮的眼眸,便有些松劲。 洛云彰趁他走神的功夫,快速将他的腰带除下,拉开他的衣襟。 戚无忧:“……” 这小棉袄学过兵法吧? 他刚才还保证说喜欢洛云彰,这会儿不依,不知道洛云彰又要想到哪去。 暗啧一声,戚无忧索性主动些,倾身亲了亲洛云彰的额头。 洛云彰立即扬起头吻住他,轻车熟路地推进,没多久,冷泉水便被搅动得激荡凌乱。 戚无忧不太喜欢发出声音,更多的时候是短促又煽情的低喘,偶到极致忍不住,才会低哼出声。 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有冷泉助/兴,灵气流速加快,连带着快/感传递得也更快,竟让他有些克制不住。 他实在觉得不成样子,微仰起头,以手背挡在额前,泉水哗啦啦一阵响,身体一轻,却是被抱/起放到了冷泉边光滑的石台上。 明明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洛云彰还非要将同心结放出,以法器实体——红色丝线——牢牢缠住了他的手腕。 琼花飘落,被风带来,几片花瓣落到戚无忧的发间和身上,洛云彰隔着花瓣亲/吻。 红线前后反复断腾挪着,花瓣落在身下被水泉水浸湿,碾成花泥,阵阵暗香,涌动不息。 - 百家聚齐,逍遥仙宗在落霞台摆开宴席,修士入座,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戚无忧也在其列,不过他精神不济,全程单手支颐,才不至于形象全无地伏在案上,静静听旁人谈笑,有人敬酒时才双手举杯,应酬几句。 ——不累才怪。 哪个修士未经双修共济,被折腾一整夜,都不会太舒坦。 思及昨夜情状,他便刻意无视了下首来自洛云彰的视线——这黑心小棉袄不知节制,不给些教训是不行了。 宴席摆在落霞台,极容易让仙门修 士联想到五年前的事,来敬戚无忧的酒,赔罪的修士络绎不绝。 戚无忧起初还惦记着冷一冷洛云彰,后面却是想要理他都没空,一杯接一杯,十来杯灵酒下肚,顿觉熏熏然。 洛云彰自打入席,面前吃食灵酒一概不动,时时刻刻望着师尊动向,见师尊连个余光都不曾给他,心中懊悔——早知师尊要生气,昨晚师尊喊停时,他停下来就好了。 然而想起昨夜在冷泉种种,他又低头抿唇,自认重来一次,也未必能控制得住自己。 不由对自己生出不满,皱起眉来。 洛云彰气场悍利,过往几年所作所为早在修仙界传遍,一袭黑衣往案边一坐,像个冷酷无情的杀神。 不少想要趁此机会与洛云彰结交的修士端着酒杯过来,却连一个正眼都没得到,又见他皱眉,越发显得不好接近,讪然退开,不再上去自讨没趣。 戚无忧身上酸软,脑中迷蒙,几乎是见到酒杯递过来便接过饮下,不知喝到第几杯时晃了一下。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洛云彰腾然而起,不顾众人视线,大步过来,吓了周围修士一跳,连主位的仇三仙也扫了这边一眼。 众人只见对外疯魔狠戾的洛云彰单膝在戚无忧身边跪下,面色柔和地捋开戚无忧的手,取走他掌心的酒杯,低声道:“师尊,你喝醉了。” 戚无忧面前的光被洛云彰挡住,便生出些唯有两人的私密感。 洛云彰长得俊朗,他看着甚为舒心,眼中起了雾,之前的打算被他抛在脑后,说悄悄话似的小声回道:“我……知道,但是此番仙宗坐东,就是为了一聚抿恩仇,我若不奉陪,难免叫人觉得心意不诚。” 洛云彰一方面被戚无忧全然信任的模样撩得心动,一方面又对他此时还不忘为仙宗筹谋不满。 权衡片刻,说了声“我知道了”,起身在戚无忧身边坐下。 他扶住戚无忧,让戚无忧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扫过前方意欲敬酒的修士,冷冰冰道:“师尊不胜酒力,恐怠慢远客,从现在起,便由我来替师尊招待诸位。” 仇三仙:“……” 众修士:“……” 话是这么说,但洛云彰脸上就差写上“滚远一点少来打扰我师尊”了,语气又这么冷,还有哪个没长眼的敢去敬酒? 但他这话实在不妥。 他修为再高,也只是戚无忧的弟子,与在场的不少修士都差着辈分,怎能由他代戚无忧招待众人? 众修士也都喝了灵酒,有几个被扫了颜面,嘴快的暗下嘀咕—— “洛云彰区区弟子,怎能如此僭越,代兰芳君行事?” “也太没形状了些,兰芳君谦方得体,怎么教出个没规矩的?” “恃才傲物,天才的通病。” …… 洛云彰滴酒未沾,众人议论他听得清清楚楚,却不为所动,冷铁似的杵在戚无忧身边。 谁知洛云彰不在意,戚无忧倒不爱听了。 心里翻来覆去过那几句闲话,不悦地想:什么叫“区区弟子”?什么叫“没形状”?怎么就“恃才傲物”了? 自酒杯被洛云彰夺去,戚无忧便一直以手肘杵在桌案上,手捏着额角休息,此时不甚爽快放开额角,把手伸到桌案下摸到洛云彰的手,抬起来砰地往桌案上一压。 这声动静不小,引来众人注意。 洛云彰转头:“师尊?” 主位的仇三仙眉头一跳:“……” 众人起初疑惑,以为戚无忧是要说什么,视线往下一撇,瞧见他与洛云彰十指紧扣的手,渐渐觉出不对味来。 未等他们深想,便见一向笑意盈盈的兰芳君神色肃然,慢吞吞地扫过在场众人,质问道:“云彰乃 我道侣,他即是我,我即是他,由他代我待客,有何不可?” 这一声犹如惊雷掷地,直将在场所有人都轰了个倒仰。 洛云彰愣住,僵硬地转过头。 众修士:“???” 仇三仙扶额摇摇头:“……”就非得现在说吗? 戚无忧一见洛云彰的样子,显然是没想过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下承认与他的关系,一时更觉心疼,心说:凭什么让小棉袄在这里受你们的气? 当即起身拉起洛云彰,自打穿书过来,头一次疾言厉色:“我与云彰还有些事,诸位慢用,恕不奉陪。”说罢拉着洛云彰大步离席。 等他们飞远,众人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来,震惊地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不知哪个最先喃喃出声,转头一幅见鬼似的样子问身边的人:“兰……兰芳君和自己的弟子结成道侣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身边修士同样转头问别人,一个传一个,落霞台上嗡地吵闹起来。 仇三仙干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干笑道:“兰芳君醉了,若有唐突之处,诸位道友莫要放在心上。” 花勿回神,忙帮腔道:“自然,兰芳君着实喝了不少,便让他回去休息,我等继续在此宴饮。” 东道主和仙首都这样说,其余修士也不好继续议论,心里无声咆哮着,面上却笑盈盈地推杯换盏,没一会儿,这事便被揭了过去——表面上。 - 戚无忧被送回琼花屿的半路上,就困倦得差点睡着。 直到被放到床上,解开衣衫,意识才缓慢回笼,连忙抵住洛云彰的肩膀,拦道:“我现在累得很,你莫要太过分。” 洛云彰轻而易举地把他的手抬起环到自己的脖颈上,低声哄道:“我便是来替师尊解乏的。” 早些时候,他见那帮修士灌戚无忧的酒,心中一直愤郁,此刻愤郁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欢喜,与将他的心脏涨得发痛的浓情蜜意。 他不知该如何说,只能身体力行地做,期望戚无忧能从纠缠之中感受到。 戚无忧:“……” 解乏? 有这么解乏的吗? 要是没这码事,他至于这么乏吗? 戚无忧在灵酒和残留在体内的酸软的双重折磨下,很快就被洛云彰控住,坚实的身体压了过来。 “师尊,同我一起念法诀。”情到浓时,洛云彰低低说道。 灵酒正上着头,戚无忧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不想念法诀。 但他架不住洛云彰连番厮磨,被迫引动体内灵气暗合双修功法。 某一时刻,有充沛灵气漫入他的灵脉,摧枯拉朽般将他的醉意与酸软驱出了体外。 - 逍遥仙宗的兰芳君与弟子洛云彰结为道侣的消息,飞速传遍整个修仙界。 修仙界后知后觉——原来当初洛云彰为了兰芳君之死,将百家搅得不得安宁,魔窟夜夜鬼哭,不仅仅是因为师徒之情。 戚无忧是在第二天酒醒之后,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 短暂呆滞之后,便觉得自己酒醉时办的事还挺靠谱——他当众宣布了洛云彰是他道侣,便是与洛云彰绑死,整个修仙界共同见证,此后洛云彰再没理由患得患失了。 起初还有人觉得此事匪夷所思,想起被洛云彰支配的那四年,众人立即倒戈。 谁也不想再过那般水深火热的日子,若兰芳君能制住洛云彰——显然可以——让他不再找其他仙门麻烦,别说是好姻缘了,甚至能算上功德一件。 再仔细想想,兰芳君端方温雅,洛云彰冷峻恣意,甚是相配,简直是对神仙眷侣。 传着传着,竟有好事 者飞书仙宗,询问起合卺大典的日子来了。 仇三仙将飞书转交给戚无忧,戚无忧思来想去,将合卺大典的时间定在了三月十四。 壬寅年三月十四,这便是他穿进《反派》里,第一次见洛云彰的日子。 现今六月廿六,角力来年三月还有大半年。 为躲避仙门修士探问,戚无忧索性暂别仙宗,同洛云彰到起凤崖走了一趟,拜过洛九江和阮秋霜后,携洛云彰去红樱镇赏游,顺便带洛云彰去见了褚宗主。 褚宗主得知与他交游的“吴忧”就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兰芳君时,吓了好一大跳。 好在他这人比较看得开,交的是人而非身份,与戚无忧往来照旧。 戚无忧将与仇三仙商议之事托出。 褚宗主起初不愿离开永成宗,只想着将三名弟子送出去。 戚无忧劝道:“褚宗主若不去,单让他们三人居留仙宗,往后传出去,怕是要有人说他们的闲话。” 褚宗主最是爱惜聂允三人,连忙答应下来,尚有大半年时间,便回去拾掇起永成宗的家当来。 云中城倾,抱一身死,仙盟成立,百家待兴。 修仙界摆脱过去几百年的沉疴,如游龙摆尾,直上云霄。 和乐圆融的氛围蔓延到了远离仙门中心的红樱镇。 戚无忧在这里有一处小院,干脆与洛云彰小住下来。 无访客时,每日里与洛云彰在院中品茗共饮,偶尔出去赏玩几日,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闲云野鹤也不过如此。 唯一让戚无忧吃不消的,是洛云彰有时太过粘人了些,他对对戚无忧身上的每个部位都极其热衷,平日里不是双修就是道侣间的亲近。 他那张脸太具迷惑性,总是三言两语就被戚无忧逗得面红耳赤,与他表现出来的单纯完全相反的,便是他做那事时的力道与决心。 偏偏戚无忧很吃他这一套,每每被折腾的筋疲力竭才能停歇。 半年时间眨眼便过,转年戚无忧特地带洛云彰去了镇上的赏樱台,尽揽十里红樱。 当天夜里,便被洛云彰拐去了红樱林,尝试了一次簌簌樱花落满头的情趣。 直到合卺大典在即,戚无忧才与洛云彰一起,携着永成宗的几位修士返回仙宗。 褚宗主等人与聂允、红袖和鱼梓在琼花屿上团聚,几番寒暄之后,聂允等到众人走开,单独去见了戚无忧和洛云彰,恭恭敬敬地在他们面前拜下。 起身时,聂允仔仔细细地看过戚无忧的脸,就像他当初看戚无忧胡诌的画集时那般认真,然后收回视线,说道:“祝兰芳君与洛仙长永结为好,生死不移。” 戚无忧微笑谢过,聂允转身,快步跑到师弟师妹中间,修行去了。 - 戚无忧和洛云彰的合卺大典是逍遥仙宗的盛事。 早半年,仇三仙就开始张罗,声势铺得极大,到了三月十四这一天,仙门百家凡是有些头脸的,皆来道贺。 戚无忧与洛云彰身穿吉服,于万千视线瞩目中,喝下合卺酒。 礼成的同时,电子音最后一次响起。 【叮咚——】 【恭喜您成功解锁结局“神仙眷侣”,获取奖励“终极双修功法”x1,解锁技能“时空裂隙”】 【恭喜您通关《反派》,摆脱剧情与反派的桎梏,从此世界与现实世界任您驰骋。】 【因果律系统为您送上最诚挚的祝福,愿您与道侣情深意笃,百年好合!】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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